驚蟄舀水打濕「身螭吻」的長發,為其梳洗,抹上軟皂,搓出微香白沫,仔細按著頭皮,指月復滑過耳後,不放過細微之處。
洗在肉身上,卻連魂魄都能感覺──
耳後被撕磨、被踫觸、被輕搓著的……那股癢意。
螭吻很怕癢,不只是腰、腳底板,連耳後也讓人踫不得,一踫,就笑著縮頭縮肩,欲罷不能……
「你隨便洗一洗啦!」螭吻恨不得立即結束。
看見一個男人,在自己發上、身上搓洗,用手掌摩挲他的後頸,一寸寸肌膚、發根,都不放過……著實很不舒服!
胸口和腦門像要熱炸開來,不舒服!
「‘隨便’洗不干淨。」驚蟄堅持自已的步調,既緩且慢,不因催促而有改變。
「洗干淨做什麼?!」螭吻流露防備,驀地,腦中閃過一段對話,出自于幾位哥哥之口︰
「小九,你跟驚蟄……去泡火山溫泉?……月兌光光泡?」
「你也太不自覺了!你不怕色心大起,直接撲過來?」
哪有這麼可怕,不過心血來潮,想去泡個熱泉,剛好驚蟄到來,又向來對他百依百順,當然不會拒絕。
「等你洗干淨,剛好逮過來吃。」
「小九,听四哥一句告誡,千萬千萬千萬別在他面前,彎腰撿皂塊……」
當時,半戲言、半認真的警告,突然咚咚作響起來。
眾人都以為,對他,驚蟄意圖很不軌,要他處處提防、時時小心。
然而,驚蟄的「意圖」,雖然也是他的身體──並非旖旎的那種,所以,是他多心了吧?
純粹是他開始發臭,驚蟄才動手清洗他?
那、那為什麼……有需要洗得這般仔細、認真?
像是印證著哥哥們那一句──等你洗干淨,剛好逮過來吃。
「你這是害羞嗎?」驚蟄撥冗轉頭,淡覷「魂螭吻」那一臉惶惑。
湛眸里漾起笑意,淺淡,難以察。
「我們都是雄性,你有的,我有,你沒有的,我也沒多長一塊──先前幾次浸泉,你不正是如此說?」以螭吻往日豪話,堵螭吻之嘴。
那時,可沒看螭吻別扭,果裎相見,還不是活蹦亂跳,滿泉里徜游?
現在縮成一團,小蝦米似的,縮藏石櫃後,好似貞節烈女。
「……浸泉時,你洗你的身體,我洗我的身體,狀況不一樣。」
被渾身刷光光的人,是他!他總有權擔心一下吧?
「我若真想對你‘怎樣’,你也阻止不了──」
螭吻唇角抽搐,忍不住吼︰「那叫奸-尸!」
「你還沒死透。」所以不算。
逗得螭吻臉色大變,願意跳腳咆哮,也好過無視于他。
螭吻捕捉到驚蟄眼中的取笑,知道自己遭耍弄了。
氣惱不降反升,差點……就被嚇到了!
「哼哼,我知道你根本不喜歡我,不可能對我有欲-望,非關雌雄,而是‘螭吻’這個人之于你,只剩墨鱗金骨的力量,肯大費周章幫我刷身洗頭,全是因為那具身體里,還有顆掠食丹,是吧。」
螭吻一臉「「我懂、我懂」」的神情,故意說得不在乎。
「如果是‘額外’的樂趣,我不排斥。」驚蟄握巾的手,正好沒入水面,往「身螭吻」月復間洗去。
「什麼叫額外的樂趣?」螭吻不解,但背脊寒毛一聳,完全不敢去想像,驚蟄的手,此刻在水底下,有無胡作非為!
「取走墨鱗金骨的力量,誓在必得……不過,這具身體也別浪費,可以物盡其用。畢竟,我自小看著長大,沒料到會養成玉雕似的俊模樣,就當是……意外收獲。」
腦門內,像被四哥的霸吼,狠狠轟炸過,震得發脹、發痛,螭吻陷入短暫的神智不清、無法思考、無法說話──
因為,他不知道該思考什麼,又該說些什麼!
「奸-尸!這還是奸-尸呀呀呀呀!」
「你這個畜牲!」
「呀對,蛟是畜牲沒錯……」
恢復意識的頭個反應,是月復誹謾罵,隨後才是驚恐。
「反正,我想對那具身體做什麼,是我的事,已魂體月兌離的你,不會有所知覺,就算我吻著、模著,甚至盡興佔有、一整夜癲狂歡好,痛或快樂,全與你無。」驚蟄說似挑釁,果然,又如願看到螭吻氣鼓了臉。
而無表情,抑或冷漠以待,都不適合螭吻。
那張稚俊的臉上,就該充滿情緒。
驚蟄似乎仍嫌不夠,補上︰「你不想看見的話,閉上眼、捂起耳,或找處牆角躲,我不會強迫你……在旁邊觀賞,但你若想看,我也不阻止。」
無恥之最,螭吻甘拜下風!
「你就是要把我自頭到腳,由里到外,全吃干抹淨嘛!」螭吻狺語。
想佯裝冷漠,但年輕氣盛,藏不了太真實的心緒。
下一句,又讓人听出賭氣︰
「不過是具皮囊,你愛奸就去奸!如你所說,爽不到我、痛不著我,我這輩子,能否有機會再回它里面去,鬼才知道!我管那麼多做啥?!」
說完,螭吻氣呼呼地,想離開房門,直直撞上了阻礙,才記起地縛術力。
他只能窩囊轉身,走回大石櫃前,腳步未停,魂體融入櫃內,不見蹤影。
與其說,這是豪邁邁豁達,更不如說是「落荒而逃」。
驚蟄瞧著,忍住笑,忍不住……眉眼微彎。
他洗淨「身螭吻」,再按下鎖水珠,螭吻白發上的濕潤、漾在肌慮間的水光、盆內盛滿的溫水,甚至是一地狼藉,全數涓滴不漏地回到珠內。
他抱起「身螭吻」,枕回榻內,取來一襲新裳,逐件穿妥,並未如前番邪語,對螭吻上下其手。
即便面容一樣,少了魂,皮囊就是皮囊。
缺少那份耀眼,和拌起嘴時,活力十足、神情豐富的「螭吻」,全然不同。
論可口程度,更是天差地別。
他對「奸-尸」確實沒有興致,若「身螭吻」加上「魂螭吻」的話……
興許他……
痛。
被奸yin、被押著玩的,該是他的肉身,為什麼──
他渾身這麼痛?!
活似……遭數十條巨鯨擺尾連擊,打斷一身骨骼,無一不痛。
「畜牲……驚蟄……」
痛到極致,總要罵一罵害他這般痛的家伙。
敝哉,只剩魂體的他,應該沒知沒覺、無痛無感、不因肉身的遭遇,而感同身受呀……
再說,怎麼只有痛,沒有痛快?
是驚蟄……技術太糟嗎?一定是!
螭吻雙眸緊閉,渾身發著冷顫,嘴里細碎地、斷續地,喃罵驚蟄。
罵聲,變成虛軟呻-吟。
無心察覺石櫃讓人打開,絲縷光線透入了櫃內,照在他臉龐上,照著他一臉的蒼白可怕。
驚蟄立即抱出他,踫觸到魂體的瞬間,猶似抱住一塊冰柱,只差沁出寒氣──寒氣沒有,倒是螭吻的四肢形體,蒙蒙地,化成煙狀。
螭吻還在蠕唇罵著他,罵他床技不好、罵他yin蛟、罵他畜牲……
換成平常,驚蟄定會發噱,然而此刻,他笑不出來!
他先是灌注術力,穩住螭吻四肢,不允它們成煙散去。
一絲、一縷,都不許!
僵持的莫半個時辰,縴瘦但精實的臂膀、雙足,止住了霧化,可螭吻的雙眉仍痛皺難舒。
驚蟄吁口長喘,貼在螭吻背脊的手,不敢輕易收回,緩慢傳渡力量,感覺著……驚人的寒意,逐步消退。
終于,螭吻罵人的聲音,漸漸恢復力道,越發清晰︰
「……愛奸-尸……yin亂哪……床技有待加強……一點都不痛快……」
「胡言亂語。」
驚蟄輕斥,將螭吻按抵于肩窩,耳邊听著他罵他,竟有股──
放寬心的懈意。
被罵著,還能噙笑,倒也罕見。
他抱緊螭吻,不松手,等待他疼痛遠離,平穩睡去。
靜謐室內,驚蟄慌濃的粗喘,亦由急漸緩。
驀地,驚蟄對自己一嗤。
「……我在做什麼?總有一日,仍是要眼睜睜看著……魂飛魄靜,此刻的緊張,根本是矯情。」
況且,螭吻淪為此刻狼狽樣,又是拜誰所賜?
他,如作俑者,比誰都清楚。
情況持續下去,螭吻的魂魄,會有怎生下場。
被踢出肉身的魂,不往冥府去,只能成為野鬼。
偏偏神獸靈體特殊,皆屬福澤綿延之類,帶往冥府之後,待以貴賓之禮,視其功績,或重入輪道,或領往仙界……
越趨近仙魂,其魄越不可逗留人間過久,須速速去往靈氣充沛之山。
「連投胎為龍,都能成為珍稀的‘墨鱗金龍’,受盡眾人寵愛,你的福澤豈還會少?」驚蟄撫模雪白長發,受柔澤所誘,發細軟,繞指柔。
他低低說著,像輕嘆。
「又何須意外你的靈體,是這般趨近仙魂……」
若是普通一些的魂魄,多好。
起碼,成孤魂野鬼,也毋須擔心何時會煙消雲散。
還能在身畔,留著。
不,與其這般希冀,倒不如──
若螭吻,不是墨鱗金龍,更好。
「想來可笑,你若非墨鱗金龍,我又何嘗會靠近你?還不是如同對待旁人,那般……冷淡無所謂。」
不會朝夕相處,不會試圖示好,只當他是眾多龍子之一,絕不會上心──不會梗在心上,如刺,如針,砭著痛。
想狠厲待他,往日點滴卻絢落入心湖,攪動漣漪。
「驚蟄,你來得正好,陪我去搶蝦串,剛出爐的!」
「驚蟄,你干嘛不出手?那幾條蛟龍這麼酸你,你不氣嗎?你不氣,我氣呀!做什麼阻止我?我再補踹兩腳,才能泄憤!」
「驚蟄,你來啦!又帶啥好吃的來?」
「驚蟄,走,吃飯去!」
「驚蟄……」
悅樂的、開懷的、忿忿不平的、閑話家常的、理所當然的……喚著他之名的聲音。
不,不只聲音,還說說著話的神情,烏眸閃動的燦亮,甚至是發梢隨風揚舞、蕩漾,那抹弧線……
在日積月累中,在心版上刻鏤得太牢、太堅固。
要將這些剔除掉,要挖得多深,掏得多少,才能忘懷?
如此歲月以來,「螭吻」幾乎是他所專注的一切。
泵且不論用意為何,他最靠近他,最熟稔他,最習慣他,也最……寵愛他。
擁在懷里冰冷的魂體,雪色的身軀,代表……已無法回頭的決絕。
失策只在于他忽略了,日久,情動,做不到當日下決定時,那般鐵石心腸。
「小九……」
嘆著。
卻也……只能嘆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