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盛大、豪華的婚禮,佔據新聞版面,整整一天。
政商雲集,名人齊賀,更助長媒體追逐。
被包下的五星級飯店外,各色玫瑰布置成大片花牆,排列成美麗圖形。
紅毯上,撒有金色紙花,燈光照耀下,閃閃發亮,宛若星河。
紅毯鋪延得好長,穿過一樓宴客廳,繼續往二樓歐式台階鋪去,上方樓層招待更重要、身分特殊的貴賓,樓梯口,兩名男儐守著,仔細核對身分,閑雜人等,無法輕易上去。
媒體在飯店外守候了一下午,當禮車抵達,閃光燈瘋狂閃爍,長達幾分鐘不斷。
新娘身材姣好,法國手工婚紗,潔白高雅,更襯她美麗模樣,她被扶下禮車,鏡頭前,嫣然一笑。
新郎英俊挺拔,王子與公主的結合,羨煞許多人……
婚宴如火如荼舉行的那一天,傅冠雅正趴在馬桶旁,吐到天昏地暗。
對照電視上,手挽孫女的蘇無敵,蒼老臉上的笑容,光明燦爛得太刺眼。媒體捉緊時機,爭搶發問︰
「田先生日前不是才結婚?上一段婚姻維持不到一年,是個性不合而結束嗎?」
「上一次結婚並沒有大肆宴客,是因為新娘的身分默默無聞,田先生不願公開嗎?」
「蘇董,什麼時候要再請滿月酒?」這一問,想釣出新娘是不是「先有後婚」。「是不是雙喜臨門?」
此刻,鏡頭對焦在新娘小骯上,明明一片平坦,沒有一絲隆起。
蘇無敵今日心情好,太白目的提問,不會計較,還大方回應︰「之前那一段,只是錯誤小插曲,圻炎和幼容才是真正一對,他們從小一起長大,幾十年深刻感情,不是外來的狐狸精所能破壞。」
「所以第一段婚姻的妻子,是小三?」記者乘勝追擊。
「只是要錢的啦,打發了!打發了!」蘇無敵擺擺手,不想多提路人甲。傅冠雅踩著虛浮步伐,回到客廳時,恰巧听到這一段。
她不在意蘇無敵的評語。
她在意的是……田圻炎的沉默。
他沒替她辯護半個字,連試圖阻止記者采訪……都沒有。
他面無表情。
彷佛,記者口中問著的人,與他毫無干系。
「也許,根本不是我想的那樣,他只是愛著蘇幼容,才要和我離婚……是我自己一頭熱,替他找理由、想借口,自詡聖母瑪利亞,懂他什麼屁掙扎……」
暗冠雅最近越來越常浮現這樣的念頭。
在她與他去戶政事務所,辦理離婚手續,自始至終他都沒看她一眼時。
在她自己單獨去產檢,面對那些同情、好奇注目時。
在她幾次孕期出血,嚇出無數淚水,慌張就醫時。
在她對所有食物味道反胃想吐,幾乎無法進食時。
在她的雙親?因為她離婚一事,承受商場友人的調侃、左鄰右舍指點時。
甚至,在她硬著頭皮,到他公司,向楊士偉請領「贍養費」時……
她都忍不住這樣想。
「只是要錢的……」她喃喃重復蘇無敵口中這幾個字。
不陌生的。
半個月之前,她也听見過,在他的公司里,領支票的那一天。
楊士偉陪同老板外出,被客戶留下來喝咖啡,趕不及和她約好的時間,她在小會議室里,靜靜等候。
幾個員工走過,竊竊私語︰
「她不是前一任總裁夫人嗎?來公司干嘛?」
「要錢呀。」
「你們女人不是老說‘男女平等’,要拿贍養費時,怎麼不管平不平等?還不是能拿就拿,挖多少是多少。」
「她賺很大耶,結婚不到一年,有房有錢……」
嘻笑聲,越走越遠。
而等待的時間,越來越久。
久到她以為,這是另一種刁難、另一種的難堪。
另一種……不付贍養費的手段。
所以,她該不該識相點,自己走開?
鼻氣問題,她考慮過。
暗冠雅,你還坐著干什麼?被說得那麼難听了,牙一咬,拳一握,昂首闊步,走出去!
經濟問題,她也認真思忖。
暗冠雅,你現在的狀況……找得到工作嗎?顧主一听見你懷孕,誰敢用?光想到幾個月後,得給你產假、留職停薪……
你根本不敢告訴爸媽,怕他們反對你生下來……
鼻氣是很重要,但這一走,你要做好省吃儉用的打算。
你是有些存款,幾年內勉強不成問題,之後呢?
你自己還沒關系,肚子里那一個,光靠骨氣,就能健康長大嗎?
她很窩囊,所以她留了下來。
听到了更多,這一次,換成茶水間閑聊的秘書……
「你們有沒有拿到喜餅?」
「總裁的嗎?有呀,那一盒不便宜耶,而且好好吃哦。」
「當然不是便宜貨呀,總裁夫人是什麼家世?要挑,一定挑最好的。我光幫他們擬賓客名單,擬了一個禮拜不止……」
「總裁他們婚後,要去度一個月的蜜月,真讓人羨慕……」
「你以後結婚也可以去呀。」
「哪來的預算呀?」
「即使有預算,也不見得會去呀,總裁第一次結婚不就沒有,天天準時到公司上班。」
「不對啦,總裁隔天飛日本出差呀。」身為秘書,記憶力必須不差。
「對對對,他出差去了,之後都正常來公司嘛。」
「相較之下,第二任夫人真受寵,總裁明明公事很忙,還是硬排出行程,準備陪她去歐洲,第一任夫人根本慘敗。」
「他們兩個真的很恩愛,外形也很搭,第二任夫人超漂亮的,公司里本來還有幾只小狐狸精,肖想吸引總裁,現在全模模鼻子,安分了……」
暗冠雅沖了出去,直奔廁所,因為,她想吐。
她的胃,翻騰絞痛。
一邊作嘔,念頭一邊增生。
我錯了?
他放棄我的理由,沒有我想的美麗?
我錯了嗎……
讓我簽字的原因,全是我自己對號入座?傻乎乎成就別人的好事?
一直到現在,看著電視螢幕,傅冠雅沒有停止過質疑,質疑自己的蠢。
婚禮持續,大宴客廳里,燈火輝煌,賓客精心打扮,媒體仔仔細細介紹餐點、替新人估算費用,甚至,放大拍攝新娘一身首飾,價值多少個億……
「傅冠雅,不要看了,把電視關起來吧……」
她告訴自己。
「你現在該做的,是去廚房,泡一杯熱牛女乃,把它喝光光……」
她一個人產檢,一個人吃飯,一個人散步,一個人挑選嬰兒用品,一個人布置起小小的女圭女圭床。
一個人做寶寶成長記錄,掃描超音波照片、列印,貼在記事本,再寫下日常點滴、醫生叮嚀、身體變化,仔仔細細地。
一個人撫模肚子,和寶寶徹夜說話。
是她自己,選擇了一個人。
她可以躲回父母羽翼下,讓他們照顧她,只是顧及他們感受……
害怕他們說服她舍棄孩子。
害怕听到老爸唉聲嘆氣,說他看走眼。
害怕娘親為這件事,又和老爸爭吵。
害怕大姐用玩笑似的口吻︰
「爸挑得也不怎麼樣嘛,妹的下場,還不是離婚?」
「說什麼‘信我絕沒錯!田忻炎和李升峰不一樣’——是啦,有一點不一樣,李升峰女人越挑越丑,田忻炎倒選了個美女。」
所以,她撒了謊,欺騙爸媽,她找到新工作,就在新家附近……
堡作有點忙,不能常常回家……
她很好,沒有半點不開心,離婚不是什麼大事,打垮不了她……
一個又一個的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