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抵達石佛之掌,與佛手相較,兩人何其渺小,佛的一指,如千層之塔,高聳難攀。
「沒有看到洞口。」她左右張望,尋不到入口處。
「我來。」霸下示意光鮫後退,他蓄了力,雙臂憤壯,手背浮上鱗。
那是好漂亮的翠青,似最女敕綠的葉、最澄透的玉。無雙看得好清晰。
石佛雙掌定印,本是十指合攏,霸下分托左右兩邊,微族巧勁。
「你要分開佛掌?不可能做到哪——石像那麼巨大,光是一根小指,就有千斤重——」
轟隆巨響,蓋過無雙的疑問。
佛手印,在她眼前被撼動、被分開,一泓微光溢了出來,像極了雙掌之中蘊放的仙芒。
「石佛的雙掌……打開了。」她雙眼看怔了。
那般巨大、沉重的石像手掌,讓霸下輕易分開,他的力量好驚人……
「別離開光鮫。」霸下再度叮嚀她。拍拍光鮫的腦門,要它機靈跟上。
穿過佛手洞,洞內白石散發開然光暈,內徑明淨敞亮,行約百步,視野瞬間開闊,難以置信這是在洞穴之中,所以看見的綺景——
海仙洞,別有洞天。
縹緲的霧籠罩洞的上方,像一片寬闊蒼穹,洞內無水,存有足量空氣。
「里頭好溫暖。」她忍不住好奇張望著。
但更暖的,是他烘去她身上海水,那濕炙的光。
「海仙洞內的白石,可發光、藏熱,洞中所有動植物,全憑借著它生長、茁壯、賴以維生,它就像陸路上的日,造就一處奇特秘境。」白石的光輝映他說著話時淡淡揚起的笑容。
笑容突地消失,霸下揚袖,止住扁鮫游步,一道黑影,龐然大物,速度極快、極猛,重重震地,擋在他們面前。
那是只雙頭巨獸,似虎,又比虎大上太多太多,脖長如蛇,背披鱗,身長毛,一首黑毛金紋,一首白毛紅紋,卻同樣血盆大口,牙利如劍,對著他們嘶聲噴氣。
兩顆腦袋,四孔鼻洞,噴著氣,轟轟作響。
黑首靠近霸下,白首緊盯無雙,明顯地,黑首凶牙斂起,神情較為和緩;白首則不然,沉狺滾動在它喉間,嘴角大咧,處于攻擊前的狀態。
無雙氣息陌生,令它警戒。
「別怕,別回瞪它,在你有擒果動作之前,它不會輕易傷人。」霸下嗓音平淺。黑首沒抵抗他的伸掌揉弄,甚至溫馴地眯上了厲眸。
意思是……她一踫到仙果,它就會撲過來,咬斷她的頸嗎?!
「來吧。」霸下繼續走,光鮫跟上,當然,那雙頭巨獸亦步亦趨,防備尾隨。
「它一直跟著,怎麼摘仙果?」無雙頻頻回頭,巨獸跟在不過十步的距離,噴氣聲大到像緊貼耳邊。
「不用擔心,我既已答應助你,絕對會讓你帶走仙果,並且平安回去,毫發無傷。」他擔保。
說不感動,便太喪盡天良了。
她無法無動于衷,銀鱺說︰「八龍子見小姐昏迷不醒,那神情,有多舍不得哪……」應該不是胡說。
臉,紅著;心,暖著,在她胸臆之意,漫著動容,滿而充實。
這個男人怎能教她漠視?
就算最初追求他,只為順得得到仙果,一段時日的相處、更深一層的認識,他待她的好、待她的包容……
還有,在他身旁,前所未有平靜、安心,以及依賴……
霸下之于她,已不再是一個關系遙遠、近乎不熟悉,只是諸多「表哥」中的一位。
靶動仍滿溢著,暖熱了她的眼眶,眼前的他,籠罩了一層蒙蒙水光,他眉眼含笑,神情是那般的柔,唇再啟,輕聲說話,不疾不徐,與方才擔保時一模一樣……教人悅耳的嗓音道︰「畢竟,這是你委曲求全,強展歡顏,甚至逼迫自己追求不愛的男人,也想要達成的心願……我會替你辦到。」
心跳,倏地停滯。
突生的寒意,隨著他的話,一字一字,由骨髓深處慢慢地竄了起來。
無雙姣容震懾,瞠著眸,望向他,他一臉平靜,不見慍怒,說著那番話時,聲調絲毫未曾起伏。
「你……」知道了……
知道了她的心機、她的用意……
她那充滿算計、無恥的想法。
霸下緩緩點頭︰「你不用再為難自己,不用假意對我示她。」他也不忍見她去做她不想做的事。
雖然這領悟,讓他有些許失落,不過早點察覺,對她、對他,都是好事。
她無須假裝,而他,也不會深陷。
「……」無雙找不出其他詞匯,啞口無言。
狡辯嗎?
她有何立場?
解釋嗎?
他未曾流露怒氣,更沒在獲知真相後,出言責備,他甚至還帶著她來取仙果……解不解釋,都無損她的目的,又有何差異?
「別耽誤時間了,仙樹就在前。」霸下轉眸向前,一株奇樹傲挺于岩丘中央,枝透葉綠,仿似由晶石瓖制。
在那青玉晶葉間,累累結著果,彩澤繽紛,數十顆為一串,每顆果色皆不相同。
無雙卻瞧也不瞧它一眼。
「你既已知情,又怎願意……幫我?」
喉頭好澀,她感覺難堪,說出的每個字,都像撕扯。
說謊、騙人、裝模作樣,她做多了,為了活命,為了在圖江城里,與名為親,實為敵對的家人,爭得立足之地,她何曾後悔、何曾反省,又何曾……感到愧疚?
在霸下面前,卻痛苦得……幾乎窒息?
「我也不清楚,對你的意思,我沒有生氣,我可以理解你的焦急,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換成任何人,都會希望能治愈自身傷疾。」
他明白,他了解,他體諒,也願意助她。
至于,他自己的心思——被利用、被欺瞞、被假裝愛著……這些心思,他暫時不想深究。
「你佯裝毒發……這次雖是假,難保下一回不會成真。我並不樂見,真的。」
她這輩子,沒有如此自我厭惡過!
無地自容,恨不得挖得地洞,坑埋了自己!
「我沒有假裝毒發……」她艱澀地喃吐著。
霸下淡淡地搖了首,對著她笑,表情縱容、無謂︰「不重要了。」
是或不是,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已在眼前的仙果,如何取得。
「霸下,我真的沒有裝毒發……」這是她唯一能否認的事實。
她對他做的壞事,已經夠多了,不差這一件,她卻妄想著他能信她。
他不是不听,而是不在意,轉而叮囑光鮫︰「載她飛高些,好讓她瞧清每顆果色。」吩咐的同時,霸下立于雙頭巨獸前,以自身為屏,阻在中央,若巨獸有所動靜,他能立即反應,不浪費半分時間。
無雙咬著唇,看著他轉過身去,背影高挺,也顯得……疏離。
她盯著,發了呆,連眼都敢眨,若眼皮一動,好似他就會走得更遠。
霸下背後仿佛生了眼,看穿她的心不專,他出聲,既提醒,也催促︰「無雙,認清了顏色再取,摘果時,不要遲鈍,一摘下便護進懷里,千萬別松手。你顧好仙果及自身安全,其余的全別管,光鮫會帶著你走,不要回頭。」
「我……」此時此刻,比起仙果,她紊亂的思緒,全是他呀!
「你不想治你的雙腳了?」
想,當然想,這是無庸置疑。
「若想,就把握機會,我不確定——還會不會有下回。」罕見地,霸下硬了語氣。
或許,他去深究了自己的心思後,他會改變心意,冷下心,見她死而不救……
或許。
無雙深吸口氣。
做都做了,她還磨蹭什麼?!
從一開始,仙果便是她的目的,如今它已在眼前,唾手可得,她竟還心存旁鶩?
無論要同他解釋,抑或是取得他原諒,都是之後的事了。
等她拿回仙果,治愈了腳,還怕沒機會追著他,向他慢慢說明嗎?
她,還是自私自利的她,還是萬事……皆自己為先的她。
被他知道了真相,她仍是想治愈她的腿……
無雙定了神,要自己將全盤心神都放在仙樹果叢間。
眼花繚亂的果色,她一一細瞧,紅的果,鮮艷欲滴;紅中帶粉,則如山間野櫻,妖嬈生姿;紫的果,盈飽如晶石;藍的果,碧澄如海……
但,它們不是她要尋的仙果。
書冊上所繪制,專以解奇特劇毒……
她一眼便認出了。
她翻著藥冊的那一頁,反覆再反覆,讀了又讀,看了又看,將它深烙于心——青翠的綠。
即便它的周遭還有其余綠果,顏色相仿,有些綠得濃,有些綠得淺,有些綠中帶白……也混淆不了它在她眼中,那鮮明的存在。
她朝它伸出手,把豐盈飽圓的果,捧入掌心。
對了,這樣的綠,與霸下的鱗色好像。
尤其是白石的輝映在果皮上,那綠不再純粹,而是帶著白色的芒。
她手微微施力,仙果離梗而落,同叢的果在瞬間褪掉色澤,無論紅黃藍紫……全數干扁、腐去,只剩她掌中一抹瑩綠。
雙頭巨獸發出重咆,怒而狂燥,聲震如雷,海仙洞為此搖晃不止。
「光鮫!」震下輕喝,無雙身下的光鮫立即听令,往洞口疾馳。
雙頭巨獸追上,牙爪俱利,撲捉而來,不放過盜果之賊。
它身形雖大,但動作敏捷,獸爪所至之處,飛沙走石,轟碎聲不斷,若被爪子耙中,五道血口,足教人支離破碎。
扁鮫似光,快上它些許,滑溜的身勢,彎繞在林梢間,巧妙鑽竄,以速度取勝。
雙頭巨獸不走迂回,擋在它面前的阻礙物,它——揮壞、掃盡,黑首嘶吼,白首咆哮,兩道雷響交錯,經洞中回響,更形巨大,震耳欲聾。
耳朵好痛!
獸吼聲直直鑽進腦門,吞噬掉所有听覺,無雙捂住雙耳,也捂不住吼聲震穿耳穴帶來的刺痛。
白首張大的獸口,被霸下由鼻頭處箝制,使用朝岩面重壓,岩面並裂,如蛛網龜駁,白首陷入其間,吼聲乍止。
原先對霸下頗為溫馴的黑首,此刻雙瞳血紅,早已不見乖順牙口咧張,狠狠地朝他咬來。
霸下一時壓制白首,另一只手掌扣住黑首大牙,以孤掌之力讓黑首進退不得。
「走!」他喝令著光鮫。
「等等——霸下你也一起!」無雙回首吶喊,伸手手臂要抓住霸下的衣袖,卻失之交臂。
「拿好仙果,走!」他只是這般答道。
扁鮫听命行事,溜地沖出海仙洞,她不斷回眸,看見霸下手臂一舉,將巨獸凌空抬起,拋往洞的另一端,橫蠻的力道,伴隨巨獸鳴吼,洞中又是一陣轟隆。
她以為他也要趕著出洞,但他沒有,他佇足于洞口那一邊,雙臂扣緊佛手,要封閉海仙洞門——
「霸下!」
扁鮫速度太快,已馳得好遠,最末一眼,她看見雙頭巨獸重新來到他身後,黑乎猙獰,白首暴怒,兩張獸口,撕咧到頰邊,白亮的尖牙,晃晃地映著森冷的光。
一左一右,毫不留情地咬向霸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