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一沉,難掩失落,但,她又何須意外?他若真點頭說「是」,她才該大吃一驚,以為自己犯傻了、發夢了。
就連先前在烤鋪里,他听見她說︰我對你的追求、對你的示好,沒有半件是假的。
他沒有多余反應,只是輕聲回她︰先吃吧,我替你剝蝦殼。
蝦殼她可以自己剝,她情願他啥事也甭忙,只要回答她就好。
可暗地里又怕他的答案,不是她想听見的那一個。
被了吧你,無雙,在你利用過他、傷害過他之後,你還奢望他能寬宏大量,與你當做不曾發生過芥蒂?
溫潤似玉的嗓,帶有春風般的暖笑,眉目俱柔,說完了「不是」後,不疾不徐地喝了口茶,才補上︰「我還沒能開始追求她,不知道該用什麼方式,才能博取女子芳心。」
「你可以學鰉公子,天天上門吃粥,也能學鰲大叔,日日來買藻籃呀!」小魚娃見識寬廣,每回都瞧見鰉公子和鰲大叔的殷勤,現學現賣,說得像自己經驗豐富。
「那是追求金鱺姊姊、銀鱺姊姊的做法,你是叫他天天來讓無揍的嗎?」額上寫個「六」的魚娃啐他。
「無雙凶巴巴,你送花送草,她才不看在眼里,不然大鰻他二叔,就不會被無雙給摔了出去!」「三」魚娃鼓動著魚腮道。
「送吃的也沒用,懶蟹他伯伯,不就是另一個教訓?」「五」魚娃也插上嘴。
「對,沒人追得上無雙,幾條命都不夠死!」「六」魚娃堅定地說。
「無雙根本不算是女人!她比雄性還凶猛——」
幾個魚娃口中的「無雙」,凶悍無比,不懂風花雪月,沒有女子嬌態,更不像那種嬌滴滴的水娃兒,惹人憐愛,要人保護——
酸貶她的話還沒說完,那個「根本不算是女人」的無雙,已經用最快的速度,奔馳過來!
七只魚娃連心想「死定了」的功夫都沒有,眼看就要被無雙痛扁……
他們只只閉眼,等待拳雨落下。
等呀等,皮不疼,肉不痛,連掌風也沒掃來,「一」魚娃悄悄地睜開了眼,偷偷瞄著。
無雙人是站在他身旁沒錯,可是手與腳……很忙,忙得沒空招呼七只魚娃。
她的手,正環抱在霸下的勁後,像兩條藤蔓,牢牢地交纏著他。
因他坐著,她也跳坐在他腿上,腿兒雖沒繞上他的腰,但是懸掛在兩旁,亦是無力逞凶。
她緊緊抱住他,埋首于他的肩膀,深嗅著他的氣息。
仿佛失而復得一件最珍視之物,任憑誰說誰看、誰又在指指點點,也不願意松開半寸。
我還沒能開始追求她,不知道該用什麼方式,才能博取女子芳心。
他這麼說,她又驚,又喜,又激動。
她還以為,他再也不願原諒她了……
豈料,他還肯喜歡她,還想……追求她?
「不是說還沒追求嗎?她已經撲上去了耶。」
「這股急呼勁,是有多饑渴?」
無雙才不理,不听那些閑言,大孩子們的戲謔、小娃兒們的笑語,一點都不重要,她只管自己的心。
雀躍、喜躁、幾欲欣狂的心。
「你,這是答應了嗎?」霸下失笑,她的反應出乎他意料,卻也無法視以玩笑。
她的呼吸急促、炙燙,就在他頸間熱著。
方才她飛奔過來,那眼,淚汪汪的,還烙印在心,他無法調侃那樣的她。
貼在肩上的螓首,很用力、很用力地點動,生怕遲了些,他便會反悔,一切不作數了。
「我什麼都還沒說。」他的唇,與他的耳殼相距不到半寸。
她在他胸前抬頭,雙眼雖紅,有兔眸般的柔亮,卻又堅決如鷹,柔與剛,矛盾,但毫不突兀。
無雙揚著聲,一點也不嬌怯,甚至還有些惡霸︰「你說了!你說,你還沒能開始追求我,不知道該用什麼方式!這里證人一大群,你不可以收回去!」
周邊十幾二十位,有大有小,有懵懂的,有懂事的,個個瞠目結舌,把眼前情況,瞧了個仔仔細細。
她壯了膽,什麼也不顧,先說先贏似地道︰「我答應了!我答應你的追求,就這麼說定了!誰都不許反悔!」
言畢,才看見他的眼正緊瞅她,她被倒映在那片幽綠色、微微斂彎的眸光中,身影微醺,臉紅得……像醉了。
「也不害臊。」霸下將她按回肩上,輕撫她一頭短發,暖的氣息,帶著笑意,吁拂在她耳鬢︰「相較之下,上回我被追求還矜持多了。」
她現在害臊,也嫌晚了。
從飛奔,到躍上他的腿,再到死命抱緊他,這一切,很快便會傳遍大街小巷——由那些魚孩子口中——她的猴急樣,絕對會淪為左鄰右舍,接下來數日的笑柄。
見她不語,他出聲緩頰,感覺貼在他肩上的那張臉蛋,熱得像要燒起來一樣。
「一人追一次,也算公平。」
「你才沒我答應得這麼快……」無雙咕噥,倒可听見埋怨了。
「再有下回,我一定嗯……比照辦理,仿效你跑著跳過來。」
這男人,還笑話她!
「沒有下一回,這是最後一回!」若烏鴉嘴靈驗,豈不代表著再一次的分離?她不要!
這一回,她希望便是天長地久了。
「男女授受不親,羞羞臉……羞羞臉……」有魚娃兒開始編起見兒,繞在不遠處,連噓邊笑。
「少嗦!去扎馬步!」
嚴師口吻又出現了,只是自個兒就坐在男人腿上,軟得像根菟蕬,耳又紅得快滴血,著實沒有威嚴。
隨他們去笑吧!她抱得正舒服,才不想下來哩!
再下來的日子,用「只羨鴛鴦不羨仙」一句話開容,最是貼切。
攤子同樣忙,碗同樣洗不完,學武的毛孩子們,同樣不尊師重道、同樣想著偷襲她、同樣「無雙無雙」地嚷嚷沒停……
可是,霸下同樣時常來見她。
那也是她最期待的時刻。
有時,與她坐在大槽邊,準備替她洗碗,被她撥開手,不讓他沾沫。
有時,看她教孩子打拳,替她抹去額上的汗。
有時,與她漫步長街,他沒主動牽她的手,無妨,由她來,一旦成為了習慣,掌心里缺了她的存在,反倒令他感到空虛,本能追尋。
幾次之後,首先握了過來的人,變成了是霸下。
有時,兩人哪也不去,隨便挑了順眼的海岩,自備零嘴,一壺茶沫水,就能在海岩上消磨一整日,還抱怨時光飛逝,過得太快了些。
她連鴛鴦也不羨,只愛自己。
霸下幾日沒來,少了點干勁,不過,教導功夫的基礎,仍是不馬虎,倒是與大孩子的拆招,氣力扎實許多。
在他們被「指導」得渾身酸痛後,唯一祈禱的,就是霸下快快出現,快快把這怨女帶走……
祈禱久了,總會有效的,瞧,霸下頎長的身影,不正遠遠走了過來嗎?
他甫站定,已經接觸到許多感激的眼神。
「今日練得格外勤呀?」
「額外教導,不多收費的。」無雙臉不紅氣不喘——拆招時沒有,見霸下來,雙腮倒粉女敕了起來。她隨口往身後拋下一句︰「先練到這兒,筋骨還動不夠的,兩兩再打,練足的,就回家去了。」
擺明著趕人了。
大孩子們剛被「打」得還不夠嗎?誰還想再練呀?一听無雙說完,他們一哄而散,沒人敢多逗留。
礙眼旁人一走,她與他的手便纏握在一塊兒。
「下次我陪你去守海仙洞。」才不用分開這麼多日。
「銀鱺會準嗎?碗不用洗了?」霸下只是笑,淡淡回問。
呃,當然不會準,碗更是不能不行……這是她當初自己拍胸脯,硬要擔下的工作。
還以為自己不是膩人的女子,沒料到真正遇到了,她還是……忍不住想狠狠唾棄自己。
不行,在他面前,她要堅強自立,不想他嫌她煩。
以前在圖江城見多了,女人爭著男人寵愛,又黏又纏,撒嬌,賣俏,無所不用其極,她嗤之以鼻,結果自己也快變成那種人了……
「看來,留張畫像給你,見圖如見人,才好解你相思。」他不只是口頭調侃,連家伙都帶來了。
木匣打開,里頭有筆有墨,數張不韌草紙仔細卷著。
「你懂丹青?」她訝異地問,一時月兌口而出︰「你的眼楮……」
「我曾想成為『景繪師』,不過事與願違,上不了色彩,無法繪景,但畫畫人像不成問題。」他取出文房四寶,將不韌草紙攤平,遞給她石硯,意思很明顯︰磨墨吧。
景繪師,專司繪制海景,揮畫于紙,成形于實。
便闊大海中,渾然天成的絕致,皆是出自景繪師之手,一石一岩,貌似由自天然,卻鮮少人知那是景繪師的術成。
霸下取筆蘸了些墨,筆尖勾勒一弧柔軟,筆觸稍重,下顎的堅毅躍毅呈現,再微挑,手勁轉輕,繪玉潤的鬢邊……
是她的臉龐。
「不是要畫張繪像,留給我解相思?怎麼畫了我?我要瞧自己還不簡單?」找面鏡子照照不就得了,還瞧不膩嗎?
「這一張是我要留的。」他頭也不抬,專注于紙上。不用喚她乖乖坐定,僵著不動由他畫,他下筆流暢,仿佛對所畫之像已熟稔千百回。
嘿,原來想整日纏黏在一塊兒的,不單是她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