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盼盼食之無味地呼嚕嚕吸著泡面面條,用最消極的方法拒吃魏初雪送上來的討好食物,然後看著魏初雪殷勤地將一大碗公的粥遞到黑凌霄嘴邊。
她情願只吃自己采買的糧食,也不接受任何賄賂,尤其這個賄賂來自于一個覬覦「她的男人」的美麗女孩。
屋子里只有三個人,但是黑盼盼仍覺得吵。
她只發出吸面條的窸窸窣窣聲,黑凌霄也靜靜吃著粥,為什麼還是如此的吵嘈?為什麼一直有人在她耳邊說著肉麻兮兮的愛語——
「黑大哥,你胃口很不錯耶,再來一碗?」要抓住男人的心,一定要先抓住男人的胃。看你吃得這麼津津有味,離抓到你的日子不遠,嘿嘿。
「我是看書上說的,紫蘇的功效在于發汗、治胸悶氣逆胃脹惡,對你這種病人很不錯噢!來,配些醬瓜和燙青菜……好吃嗎?」有沒有覺得我很細心,也很用功呢?嘿嘿,這都是為了你才去查的食譜噢。
「還有這蛋酒,溫熱熱的,喝了身體都暖和起來,治感冒也超有效,讓你補充一力。」是不是認為我是好妻子人選,不能輕易放我走了?嘿嘿。
每一句魏初雪說出口的話,及她藏在心里的話,黑盼盼沒有一個字漏听,而且就是因為听得太清楚而覺得快要無法忍受。她更覺得煩心的是——黑凌霄接受魏初雪給他的一切!粥一碗一碗吃、蛋酒一口一口喝,好像魏初雪給什麼,他照單全收,沒有半句怨言或挑剔!
哪像面對她時,嫌她炒飯炒得像石塊、嫌她炒菜炒得像抹布、嫌她這個嫌她那個……
「喝那麼多蛋酒,不怕喝醉變身嚇壞了他的小美人嗎?」黑盼盼喃喃咕噥,近乎詛咒了,心底很希望看到那樣的畫面。至少……嚇跑了那個女人,黑凌霄就只會是她的……
「黑姊姊,你真的不要吃看看嗎?我看你好像還……有點餓?」魏初雪感覺從不遠處射過來好凜冽的目光,那一面餃著面條、一面哀怨地盯著她和黑凌霄吃飯的眼神,好似有多少冤仇未果,死不瞑目。
「我吃泡面就飽了。」黑盼盼很有骨氣。
「黑姊姊,別這樣嘛!是不是我打擾你和黑大哥姊弟相處的時間?」不然擺個臭臉給我看干嘛?!
誰跟你是姊妹呀?!叫這麼親熱……實際上最礙她黑小姐耳朵的,是「黑大哥」這三個字。
「不,我覺得礙事的人是我,說不定現在有人心里巴不得我快滾。」黑盼盼很賭氣。雖然她听不見黑凌霄的心音,不過她猜他一定是這麼想的。哼。
丙然——
「你的確是這間屋子里多出來的。」黑凌霄沉沉說道,半分情面也不留,在她已經很沮喪的當下,繼續在她的傷口抹鹽。
黑盼盼撅嘴瞪他,他仍是喝著他的蛋酒。
「就因為我不會熬粥、不會煮蛋酒、不會做義大利面,你才這樣嫌我嗎?!」黑盼盼制止不了嘴角的抖動,一抿一抿的,像是隨時可以哭出來。
「不只。」
他嫌棄她的可多了。
他嫌她只會端出無法分辨酸甜苦辣的食物,也嫌她苦著一張臉要他將那些食物咽下肚,更嫌她還要他昧著良心說好吃。
他嫌她總是不顧他的意願纏著他,也嫌她那麼容易就讓他忽視她該令人憎惡的部分,更嫌她要他時就緊緊擁住他,不要他時就一腳踹開的不負責任態度!
「反正你現在身邊有漂亮妹妹了,就對我嫌東嫌西啦!嫌我沒她年輕沒她漂亮又沒她皮膚好,嫌我要身材沒身材、要臉蛋沒臉蛋,嫌我頭發沒她長,嫌我痘痘比她多……你好樣的!翅膀長硬了就急著飛,這叫有了新人忘舊人,也叫見色忘義,又叫色欲燻心,還叫色中餓鬼,更叫精蟲沖腦!」她掄著拳,每吼一句就收緊拳一分。
「是誰急著趕我去飛的?!」黑凌霄的火氣不比她小,怒氣騰騰地朝她殺來。
說他翅膀長硬就急著飛?!還用這種苦情小媳婦臉指責他的不是……簡直是惡人先告狀!
「從頭到尾將要飛要飛要飛掛在嘴上的,是你不是我!」黑盼盼不甘示弱,也大步向前,兩人僅僅隔著小茶幾對峙。
「所以,你就擺出一切都是為我好、什麼都順我意的嘴臉來掩蓋遺棄的惡形惡狀!」
「我遺棄你?!」這死家伙,她昨天解釋了一天——雖然是在他病得胡里胡涂的情況下解釋,听到他這樣指責,她還是滿肚子委屈。
「對,這種行為就叫遺棄!」不然咧?難道她還有什麼更合適的形容字眼?
「你們別吵了……」和事佬怯怯出聲。
「閉嘴!」兩個姓黑的凶神惡煞同一個鼻孔出氣,遷怒無辜。
魏初雪有種錯覺……在她眼前狂吠的兩人……好像吵架的情侶。
什麼「有了新人忘舊人」、什麼「見色忘義」、什麼「色中餓鬼」,這是一對姊弟會說出來的話嗎?
不過,爭吵仍在持續,沒有任何空隙讓魏初雪發表疑問。
「好!就算我遺棄你,我看你很享受被我遺棄的感覺呀!有美女殷勤侍奉,有美味可口的精致料理,還有蛋酒、蛋糕——」同為鳥類禽獸還吃蛋,真是相煎何太急!「要不是我遺棄你,你哪來這些好康?!對我說謝謝呀!靶激我呀!」黑盼盼雙手撐在小茶幾上,傾身和他再開戰火,開始口不擇言。
她氣瘋了。看見屋里有女人,而且是有目的的女人,她心很慌很亂,加上她無法知道黑凌霄內心真正的想法,只能自己鑽牛角尖,胡亂從他的反應與對話去揣測他到底有什麼思忖。
她太依賴自己讀心的異能,那種只要仔細聆听就可以看透任何人潛藏在心里念頭的特殊能力,讓她可以很清楚分辨這個人值不值得深交或信任,然而遇上了黑凌霄,一個她听不見心音的男人,她認栽了!
「原來你今天來,只是想看看被你遺棄的我會有多淒慘的下場?以為我沒有你就活不下去?」黑凌霄這回沒扯嗓大吼,反而冷冷的、淡淡的,不僅是他的聲音,連他的眼神也一樣,像凝了一層冰似的。「結果看到我這樣,你失望了,所以惱羞成怒?」
「我才不是!」黑盼盼搖頭否認。
他根本听不進去。
「等著吧,再半個月,我會搬離『你的』房子,完全去過我的生活。」
他低下頭貼近她的耳殼,聲音很低,音量也不大,但就是猶如平地一聲雷,轟得黑盼盼耳朵嗡嗡作響。
黑盼盼想解釋,卻礙于魏初雪在場,她不能泄漏太多關于研究所的蛛絲馬跡,也不想讓魏初雪知道黑凌霄的秘密……
在此同時,她也震驚于他是這樣看待她的——
看著他冷漠的眼神、听著他無情的話語,她真的涌起一個很壞很壞的念頭——
折斷他的羽翼,讓他不能飛,讓他一輩子留在她身邊!
可是隨即又有個聲音響起,不許她這麼自私。
黑盼盼抬起頭,對上他的眼,沒避開他伸過來抬起她下顎的大掌。
「你不是要我謝謝你嗎?」黑凌霄強逼她眼中只能看著他。
不,別說……
「謝謝你讓我擁有重生的機會,感激你放我自由,我現在的一切,都是你賜給我的。一個全新的身分、一個屬于『人』的黑凌霄,我是該好好謝謝你——」黑凌霄俯身,薄唇噙住她的,幾乎要咬疼了她,用這一吻來「感謝」她的遺棄。
明明該是充滿謝意的句子,為什麼听起來好凜冽,像言不及義、像心口不一?明明該是火辣辣的熱吻,為什麼嘗起來沒有半分甜蜜,像不甘不願、像隨意施舍?
黑盼盼閉上眼,以為只要避開那雙漠然的眸,就能假裝他的吻是綿密而幸福的,但是她真的疼呀——
細致的唇被咬開了小小的血口,染紅了下唇,好似畫失敗的口紅,只在唇下點綴出顏色。
「好痛……」她的聲音含糊在他唇齒間,彼此之間彌漫著淡淡血腥味,他像是嗜血成性的獸,加深了侵略,她卻是無力逃開的獵物,只能任他孟浪地吞噬。
在黑盼盼掙開他的箝制之前,黑凌霄先一步推開她,退開所有的身體接觸。
「你可以滾了。」
黑盼盼氣息微喘,不知是被吻到岔氣還是噴吐著胸口嗔怨。
她雙眼含淚,眼前的黑凌霄變得好模糊,而站在一旁、驚訝到嘴巴合不攏的魏初雪更是摒除在她的視線之外。
她咬著下唇,嘗到腥膩味。
「黑凌霄,你是個從混蛋里孵化出來的大混蛋!我恨你!」
吼完,黑盼盼忿忿抹掉淚,頭也不回地奔出屋子——一如他所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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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故意要說那些話的……我沒有要遺棄你,你要相信我,我是這麼這麼的愛你,無論我做了什麼,都是為你好,我寧願自我傷害也絕不要傷害你。我只是嫉妒呀!你讓一個女人這麼貼近你、照顧你,那是屬于我的權利,而你將它給了另一個女人,她還叫你大哥……我都沒這樣叫過你,嗚……」
「是的、是的,我相信妳,我知道妳的心意,一直都知道的。我也不是有意和你吵架,我只是……氣極了,你說話又那麼沖,讓我也跟著口不擇言,原諒我,親愛的……」
「我原諒你,嗚……」
黑盼盼看著電腦螢幕上她寫出來的電腦動畫短劇,一個神似于她的Q版人物及另一只長著翅膀的「鳥人」正合力演出她撰寫的劇本。
可憐的她、可嘆的她,竟只能用這種方式來模擬那時她如果說出心里話,下場會不會完美一點。
但是……
「他會這樣說才怪!他根本只要有漂亮妹妹在懷里就忘了天南地北!說什麼遺棄……到底是誰遺棄誰呀?!」看著螢幕上相擁的人物,黑盼盼著實笑不出來。抿起唇,她還能感覺到唇上泛著刺痛的傷口。
可惡,重寫程式,這種芭樂劇連她都看不下去!
「你這只從混蛋里孵出來的混蛋大老鷹,就是欺負我愛你!明明知道你說出來的話對我有多重要,你還是說得這麼狠、這麼不留情……你難道不懂,那一字一句說出來容易,我听在耳里有多痛嗎?說什麼要完全去過你的生活,你所謂的生活就是和那個女人雙宿雙飛嗎?!」方框螢幕里的小盼盼噴著夸張的眼淚,對著男主角痛吠。
男主角的行為模式,黑盼盼沒有輸入指令,所以他只是呆立在一角,重復著雙手上下舞動的無聲舉止。
「為什麼我听不到你說什麼?」說話的人,不是虛擬的小盼盼,而是紅著眼眶的黑盼盼。她伸手去踫觸螢幕上的他,「你心里到底在想什麼?你用什麼眼光在看待這樣的我?你……還像以前那麼愛我嗎?」
如果他已經不愛她了,她還要這麼傻嗎?她不想將心思放在一個不愛她的人身上,那好辛苦的。她懂一個人若有愛,就會有包容、有耐心,也會有疼惜;如果沒有愛,得到了除了受傷之外,還會有什麼呢?
「讓我听到你的聲音……你愛我嗎?還愛的話,我就甘願繼續這樣追逐你。要是不再愛了,讓我知道……」
知道了又怎麼樣?放棄他嗎?
她根本就做不到。她太了解自己了。
若不是死心眼,她怎麼可能十多年來仍守著他……
黑盼盼嘆氣,她只是因為魏初雪的出現才會這麼慌亂,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或許哭過一場之後,她的心情就會平復了。
但……為什麼流不出眼淚?她以為黑凌霄今天的言行已經夠傷她了。
她抹抹臉,離開電腦椅,不經意的,她看見鎖在電腦桌旁精巧的保險小冰櫃,凝望許久,她有了動作——
按下密碼,小冰櫃俐落開鎖,里頭沒有什麼價值連城的珠寶金飾,只有一小鞭深藍色的藥劑,她動手取出來,也拿出一旁的針筒。
針筒前的銀色小針穿透瓶塞,緩緩抽出那美麗而眩目的顏色。
盼盼,听我一次勸,千萬、千萬、千萬不要將你心底的想法付諸行動。
老人的叮嚀交代閃過腦中,但只有那麼一瞬間,快得不足以阻止她。
我的目的很渺小,只為了能追上那個人。我沒有什麼大野心,只想……追上他。
她那時堅定的回答涌了上來,霸佔她所有思考。
是呀,只為了追上他,她沒什麼大野心的……
針筒染了湛青青的藍,像天空的顏色。只要將這一劑打入體內,她也能和黑凌霄一樣,牢牢捉住那片蒼穹了吧?
找到血管,針頭刺進血肉的疼痛只是微乎其微,甚至是感覺不到的。
「盼盼,不要。」
只有她一個人的屋子里,出現了不屬于她的聲音——神似于黑凌霄低沉的嗓音,但更單調、更無高低起伏。
由機械模仿出來的聲音,卻阻止了她注射的動作。
她側偏著頭,望著聲音來源。
那是一塊在機殼外,插滿密密麻麻機卡的主機板。散熱風扇像漩渦般旋轉得啪啪作響,一旁的綠燈顯示它正處于開機狀態。
它就是之前白發老人嫌棄到不行的研究所主機,被快遞送回來重新修整一番。它擁有先進的程式及設備,她並不將它當成沒有生命的機械,而幾乎是將完整的「人類」的行為模式灌輸其中。
「我想變得跟他一樣……」只要注射了與黑凌霄體內相同的基因,也許,她也可以變成老鷹,也許,就能和他站在同一個立足點……
「盼盼,不要,你會死掉的。」
一千個人里,也不過只成功了一個案例,它不認為黑盼盼有機會成為唯一幸運的那個。依她的體質,她有百分之兩百的機率成為九百九十九具尸體的同伴。
「可是他不喜歡我……他一定是因為我和他不一樣,所以他才不喜歡我……」她並不是一時沖動才想和黑凌霄擁有同樣的「鷹」基因,而是從愛上他的那一天開始,她就沒有斷過這樣的想法。之前他以為她將心思花費在研究喝一口就會愛上彼此的藥水,實際上她卻是專注于現在手里這一小瓶的藍色藥劑。
爺爺不可能將基因改造的資料給她,尤其在得知她想用自己當實驗品後,他更嚴禁她得到任何檔案。于是她只能靠著私下詢問相關研究員,及偷偷闖進研究所電腦資料庫去翻閱有用資料,好不容易才做出這瓶藥劑……
「他要是不喜歡你,不管你變成什麼東西,他還是不會喜歡你的,盼盼。」
是呀……不然魏初雪也和他是不一樣的,為什麼他會對她……
「盼盼,你要是死掉的話,我會哭的。」它很喜歡黑盼盼。不只是因為她將它創造出來,更因為她讓它很自由很快樂地活著——以電腦的方式。
那麼相似于黑凌霄的電腦語音如是說道,卻讓黑盼盼哭了出來。
「你不是他……不要用他的聲音說出這種話……」這樣會害她動搖決心,也開始跟著害怕死亡。
「是你把他的聲音程式輸給我的。」電腦主機很委屈。
「我只是想听到他每天跟我說早安……」所以這幾天沒有黑凌霄的日子,她才異想天開讓電腦語音仿效起他來。
「盼盼早安、盼盼午安、盼盼晚安、盼盼早點睡噢、盼盼吃飯了沒、盼盼笑一個、盼盼、盼盼……」這些全是她輸入的指示,然而接下來的,卻是電腦語音自行組織出來的思考模式,「盼盼,你要愛惜自己,他才會愛惜你。他不會高興看見你將那些東西打進自己體內,他不會高興的……」
「他才不會在乎……」
「如果他連你的生死都不在乎了,你能不能飛、會不會和他一樣變成老鷹,對他又有什麼意義呢?」
一瞬間,她像听到了黑凌霄在說——如果我連你的生死都不在乎了,你能不能飛、會不會和我一樣變成老鷹,對我又有什麼意義呢?
因為喜歡,才懂珍惜,所做的一切才會有意義。
「乖盼盼,听話噢,把針頭抽出來,然後去洗個澡,早早上床去睡覺,不要胡思亂想噢,我給你泡牛女乃。」不遠處的電子鐵櫃打開,推出一杯香濃的熱鮮女乃。
「我給你放搖籃曲。」隨即,軟柔安詳的樂章在房里響起,企圖勾引出黑盼盼的睡意。
「我還替你放好洗澡水了。」浴室里傳來水龍頭扭開的聲音,一切準備就緒。
「插著針筒就不能泡澡了,快快抽出來噢。」它努力拐她。
「好奇怪……這些話,都是黑凌霄不可能對我說出來的,可是為什麼我還是這麼心甘情願被只有八分神似的電腦語音給欺騙?」她哭哭笑笑,哭自己的不爭氣,也笑自己的不爭氣。
「唉。」電腦主機嘆氣。「冒牌貨畢竟比不過正牌,我也認了。」一句話里,電腦語音的聲調由男變女……由黑凌霄變成了黑盼盼。
「你學我的聲音做什麼?」黑盼盼完全不理解自己一手創作出來的高科技產物在打什麼念頭。
房里的電話被按下擴音鍵,接著一組電話號碼撥出,響了三聲左右,有人接了起來。
「你好,請問找哪位?」是魏初雪的聲音。
「叫黑凌霄听電話啦!」電腦語音說道,學黑盼盼的聲音有八成九相似。
魏初雪明顯一楞,欲言又止的嘴里像要喊聲「黑姊姊」,但又被之前那幕疑似姊弟的激吻畫面給重重震撼。憑女性的直覺,她心里隱約猜想黑盼盼與黑凌霄的關系可能並非她和哥哥所想的單純,只是她擱在心里,沒敢詢問身旁那個打從黑盼盼哭著跑開後就一臉陰沉無語的黑凌霄。
電腦語音很不耐煩地再催促找人,魏初雪才回神。
「呃……黑姊姊?妳等一下噢。黑大哥,電話,黑姊姊打來的,可能是要跟你和好噢。」雖然魏初雪捂住了話筒,但還是約略听到她這麼說著。
黑盼盼只是听著,心里惱恨著這麼晚了,魏初雪竟然仍在黑凌霄的住處不走,還是……她根本晚上也睡那里了?!
電話換手,那陣沉默里,她知道是黑凌霄的沉沉吐納,他卻沒開口說一個字。
「我是盼盼啦!」電腦主機才沒那麼細膩的感情,也不懂什麼遲疑委婉,劈頭就哇啦哇啦說起話來,也不管話筒另端的人準備好沒。「我告訴你噢,我現在手臂上插著針筒,針筒里裝的那玩意兒你很熟悉,10CC全打下去會有什麼下場你也知道——要是你忘了,我可以大發慈悲提醒你啦,十幾年前你也打過的,那是老鷹基因的濃縮實驗藥劑。我打了4CC進手臂,噢,好痛……好痛呀……我、我沒辦法呼吸了……呀呀呀呀呀……」電腦語音唱作俱佳,只是有些感情腔調還是很假。
可惜話筒另端的人壓根听不出來聲音里的虛假及反常,爆出怒吼。
「黑盼盼!你做什麼?!停手!立刻停手!」
「我又打了3CC……如果……如果我撐不過去,你要記得替我收尸呀!如果我撐過去了……我和你就是同類了,你要愛我呀……呀呀呀呀呀……」淒涼的尾音收止在掛上電話的同一瞬間,完全不給黑凌霄做出反應的機會。
「我被你弄胡涂了……」黑盼盼還傻楞楞地看著那塊正發出狂笑聲的主機。「你……打電話給黑凌霄?」
電腦語音用著黑盼盼的聲音涼涼地說——
「我說過,他一定會很生氣很生氣很生氣,他才不會不在乎——一點也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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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黑凌霄非常非常非常的生氣,而黑盼盼也知道——
當她看見一只暴怒的老鷹停佇在她房間窗戶的玻璃外,一聲巨響後,那塊脆弱的玻璃窗被砸成碎片,從呼呼翻飛的窗簾後頭走出變回人形的他時,她真的知道他很生氣。
黑凌霄陰沉著臉,長發被風吹拂得好凌亂,讓他原本就稱不上和藹可親的臉孔更顯得不苟言笑。
雖然他全身一絲不掛,而他似乎完全不在乎這個問題,因為有個更急迫的事情擺在眼前。
黑盼盼幾乎可以听見他逼進的跫音挾帶著大批火力,像準備轟掉一座無人小島那般篤定。
她縮縮肩,知道自己將是那個被轟掉的小島,卻只能吞咽著唾液和驚恐——他現在的臉色比之前她與他叫罵時還要難看百倍,如果那時他擺出這種臉孔,她絕對絕對沒有勇氣吼他半句。
此時此刻,一旁的電腦主機卻不斷在她耳邊嘀嘀嘟嘟,「搞定。」聲音听起來很幸災樂禍。
般定什麼呀?在這一刻,她完全贊成爺爺的看法——太過人性化的電腦會帶來大麻煩!她一定要拆掉它,重新Format它——如果她能留下一條命,不被黑凌霄扭成麻花的話……
「我、我可以解釋的……」黑盼盼很是掙扎。面對大步走來的無邊春色,她應該是睜大眼楮看清楚,還是要假裝淑女地偷偷欣賞?
黑凌霄擒住她的手腕,像捉小貓咪一樣提起她的身子,在她雙腿還沒站直前又一把將她推到床鋪上,扣握在她手腕上的長指仍沒有松放。
她的身子躺平了,手臂卻被舉得高高的,袖子被扯挪到上手臂,全擠成一團,而黑凌霄整張臉幾乎都快貼上她的肌膚,她還能感覺到他急喘的呼吸拂在手臂上。
他像在尋找著——
「你在找什麼?」黑盼盼問得小心翼翼。
黑凌霄沒說話,他怕自己一開口就想罵人。
很快的,他在黑盼盼白晰的膚上發現了小小的紅色針孔,臉色更沉。
冷不防地,黑盼盼倒抽口涼氣——在黑凌霄薄唇咂罩在針孔痕跡上時。
肌膚上除了濕熱之外,還有被吸吮出來的痛。他的齒關牢牢餃含著她的軟女敕,像是要吮出什麼一樣使盡全力。
在黑盼盼明了他意圖的同時,也紅了眼眶。
他真的在生氣,氣她將自己的身體當成實驗品、氣她不愛惜自己。可是他的心意卻這麼溫柔,天真地以為用這種方式就可以將注入體內的藥劑咂出來。
「黑凌霄,我沒——」
她不想欺騙他,想全盤向他吐實,告訴他,她並沒有將10cc藥劑打進血管。
或許是有一些些藥劑注射進去,但並不會對她的身體造成任何影響。因為電腦主機自作主張打電話給黑凌霄後,對她說——
「若是連這麼危險的生死關頭他都不肯趕來,你就算成功把自己變成老鷹或是一具尸體,又能得到什麼?反過來想,如果他趕來了,你希望他看到的是死于實驗失敗的你嗎?」
所以她緩下了注射藥劑的念頭。她也想親眼看看,黑凌霄是如何看待這件事……
黑盼盼才開口說了幾個字,黑凌霄的唇齒已經離開那片被他吮得深紅又咬得出痕的肌膚。膚上有些微被吸出來的血紅和他的津液,但黑凌霄似乎仍不滿意。他沒等她說完話,轉身離開她的房間,殺到廚房,再回來時,手上多了一柄使用率近乎零——因為黑盼盼根本就不下廚——的鋒利菜刀。
「你、你、你——」
黑盼盼瞠大雙眸,被逼到床頭,整個背脊抵在床頭櫃前,動彈不得。
「剁掉它!」黑凌霄簡潔的說了三個字。
黑盼盼絕對相信,他要剁掉的是她身上的某一部分!
她順著他凶狠的眼瞄來,落在自己被吮出一片點點紅印的右手。
你要剁的,是它?
黑盼盼的眼神來回在他與自己的右手之間,很客氣很禮貌地詢問磨刀霍霍的「屠夫」。
「趁著藥劑還沒流遍全身,剁掉它!」黑凌霄殺上床來,左手一扳,將她的右臂鎖握在床頭櫃,準備拿床頭櫃當砧板。
「用一只手來換你一輩子正常,太值得了!我絕對不允許我嘗過的痛苦,完完全全復制在你身上!」
他像在說服自己,眉宇間的重重蹙皺代表著他的百般不願,但是為了不讓她變成和他一樣的妖怪,他不介意替她斷臂。他甚至可以一輩子成為她的右手,也不要見到她被瘋狂的混種基因所折磨!
「咬緊牙根,我會一刀剁斷它,不會讓你太痛。」
這、這算什麼安撫呀?!白痴都知道砍下一只手臂的痛楚有多驚人!她黑盼盼才不會被他的三言兩語給催眠蒙騙,開開心心回他——好呀,你剁。為了你,我會忍耐的!
菜刀高高舉起,在日光燈的照射下,透出恐怖的銀色光澤,仔細去听,說不定還能听見代表閃亮的狀聲字——鐺!
「呀——我沒打針呀——」她閉上眼,破喉嚷嚷。
菜刀破空而下的速度因為黑盼盼這聲尖叫而頓住,猛然在她手臂前一公分煞住。
「你說什麼?」
黑盼盼一直沒等到斷臂的劇痛降臨,又听到黑凌霄的問句,她微撐開眼縫,發現自己整個人還是完整的,沒看到自己的右手滾得老遠,或是滿床噴濺的血跡,終于松了一口氣。
還好來得及……
「針孔插進了我的血管,但是我沒有注射藥劑。」黑盼盼模模自己的口袋,取出那罐藍色液體。「我不是故意用這種手段騙你過來的。我原本真的要將藥劑打入我體內,心想如果我明白你所經歷的一切,也許我會多懂你一些……」
黑凌霄猛然捉過她掌心的藥瓶,朝她頭頂上方那面牆用力砸去,猶如拍死一只煩人的吸血蚊子。他攤展在牆面的手心後頭流出了藍液,將乳白色的牆壁弄出一塊藥漬,他收緊長指,將殘汁及玻璃碎片全攏在拳頭里。
「你知不知道這樣做,你很可能會死?!」他眯眸的模樣很嚇人。
「我知道……」她吞吞口水。
「你知不知道有多少注射過這玩意的人被抬出去焚燒掉?!」眸子的縫隙更減少幾分,只是其中蘊藏的寒光仍在。
「很多。」正確數字她不確定。
「你知不知道留下來的,只有我一個?!」
「我知道。」
「那麼——」黑凌霄咬牙,雙臂撐著牆,氣勢加上陰影,完全將她籠罩存身下,壓得死死的。「你怎麼會蠢到以為自己能是例外的那一個?!」
「賭運氣……」
不懂得看臉色還敢頂嘴,台灣俚語說︰七月半鴨子——不知死活,就是指黑盼盼這種家伙。
「來,把頭放在這里。」黑凌霄拍拍床頭櫃,偽裝和善的口氣失敗,听來像有風雨欲來的狂暴。
「做什麼?」看他的表情,一點也不像準備拍拍她的頭安慰她……
他亮刀,獰笑。
「我試試看一刀剁下,會有什麼下場。」反正賭賭運氣!
黑盼盼雙手護住自己的細頸,嚷叫道︰「那一定會死的,有什麼好試的?!」
「你也知道一定會死,還有什麼好賭的?!」一刀剁下還不用苟延殘喘,藥劑打進體內可是凌遲至死!
黑盼盼噤聲半晌,看著他繃得死硬的臉龐,心里有些明了,也有些猜測,更是微微泛喜的。
他的憤怒、他的失控,都是因著她而生。如果不在乎她,他大可不必趕到這兒來,大可不必咂吮她手臂上的針孔小洞,更不需要想拿菜刀剁斷她的右手,只為了保全她的生命。
她是听不見他心里的聲音,可是她有眼楮,她會看,而她也確實看得清楚——
這個男人從以前到現在,都沒有改變。沒有變……
在她知道他是這樣在乎她之後,她慶幸自己不曾放棄過他。他是值得的……
「你搬回來跟我住好不好?」黑盼盼攀著他的肩胛,定定凝著他。「我們可以相互照顧……我可以時時看到你……我們回到以前那樣,我什麼都將你擱在前頭,你留下來,陪著我……」
黑凌霄沒撥開她的手,任她環住他的頸,也任她雙手十指穿梭在他的長發間。
她的央求總是輕軟的,教人無法拒絕,甚至……幾乎沒給他反對的空間。
他不能否認,他懷念每天都能看見她在他眼前蹦蹦跳跳的活潑樣;他討厭每天睜開眼楮,都必須面對另一半空蕩的床鋪好久好久,才能認清自己被迫學習獨立。最該死的是他竟然還想念起她每次炒焦了飯粒時的哀號聲,以及她頂著滿臉汗水,捧著炭灰似的「食物」來獻寶時的可愛神情。
可是——
「我不能。後天登山會要到向陽山三天三夜。這是我的工作,我享受站在高山上呼吸的感覺,甚至偶爾沒人看到時,還可以變成鷹,在山谷間自由盤旋飛翔……我不想放棄這樣的生活。」黑凌霄握住那雙在他頰邊頓住的冰冷小手,不知該將她扳離,還是更貼緊自己。「搬回來跟你住,我勢必會失去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