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父,你有沒有想過別當大夫了,留在銅鴆城里找今更合適的工作?」
「我覺得大夫就已經是我最合適的工作了。」範寒江以手背抹汗,陸紅杏瞧見了,趕忙遞上手絹,他笑笑接過。
「嗯……你真的這麼想嗎?」
「當然。我十歲便拜師,說穿了,除這項本領外,我一無是處。」他很清楚自己的斤兩。
「那你不覺得……剛剛扎在阿山背上的銀針一抽起來就狂噴血泉的情況是異常嗎?」連她這個門外漢都知道,針灸的銀針拔起,不應該會血流如注,但從他的表情又找不著驚慌失措,感覺好似噴血一事老早在他意料之中。
「是失手。」範寒江不動如山,只是拿了幾張草紙叫阿山自個兒按著血口止血。
長工阿山一听到範寒江的答案,嚇得不敢再挨第二針!
「伯、伯父,我覺得我的背一點都不痛了,不用勞您扎第二根——」長工阿山一見到範寒江亮出另一根更長更粗的銀針,立刻捂著血口跳開躺椅。
「我這一次不會再出差錯,快過來。」範寒江溫文地朝他招手,笑得那麼迷人。
「不用了!您真是神醫呀!我都好了,酸痛都不見了!神醫!神醫!」此時此刻,長工阿山只知道要諂媚,諂媚完馬上拖著病軀逃命要緊,否則他方才只是被倒下的書櫃給撞出內傷,被範寒江這麼一失手,連小命都給玩掉也說不定!
「瞧,我說我的醫術是我唯一可取之處。」一針見效。
「我終于知道為什麼大家會夸你是神醫了……」陸紅杏失笑望著長工阿山飛也似的逃掉。
好神奇的爛醫術呀……
「你別跟著大家一塊夸獎我,我沒這麼好。」範寒江收拾醫具,靦腆淡笑。
呃,她真的不會跟著大家一塊夸獎他的,請放心。
「那你有沒有想過,辭去銀鳶城曲府的約聘,回到銅鴆城來開間藥鋪什麼的?我可以掏錢贊助你。」為了他,她這個赫赫有名的鐵母雞也願意為他砸銀兩。
範寒江搖搖首。「沒有想過。我喜歡銀鳶城,留在那里很開心。」
「留在這里不開心嗎?銅鴆城……沒有能讓你想留下來的人事物?」
「話不是這麼說,該回銅鴆城時我還是會回來,只是……就單純是回來罷了。」
知道自己沒有半分力量去撼動範寒江的去留,這個殘酷事實著實讓陸紅杏有說不出來的刺痛,感覺好似他方才收起的銀針正失手地扎中心窩口,微微酸著、微微疼著。
不過沒關系,至少他還是會回來,就算不是為她,也沒關系。
「听你這麼夸揚銀鳶城,我考慮也到銀鳶城去開一間‘紅杏坊’。」順便搬去跟他當鄰居,天天與他見面。
「好呀,你若真決定要到銀鳶城開分店,我會跟曲爺提,他在銀鳶城勢大權大,有他願意當你後盾,你在銀鳶城會更無往不利。」
陸紅杏苦笑。範寒江就是這樣遲鈍,听不懂她的弦外之音。
她才想再扯開笑,故作閑談地說一句「那麼我的店鋪要開在你的藥鋪旁邊」,喉間卻先有數聲輕咳溢出來。
「咳咳……」
「就告訴你別穿春衫,真的會生病。」範寒江將那件吩咐丫鬟拿來,卻被她棄置在角落的厚裘抖開,不理會她的推拒,覆住她單薄但又傲挺的身子。
「穿春衫好看哪……」誰、誰叫他挑這麼冷的季節回來?雖然她希望他時時刻刻常回來,但她更希望無論他何時回來都可以看到她最美的一面。這是女孩子的心思,與天氣冷不冷無關,外頭風雪再大,也阻止不了她想在心上人面前展露最美好的自己。
「等你燒到滿臉通紅、嘴唇發白,你就知道好不好看了。」範寒江拉過她的手腕,探著她的脈象,臉上笑意盡失,抬眸看她時,黑沉的雙眼注入了深深的不悅,「勞倦傷脾,飲食傷胃,灼損脈絡,胃氣失和,加上熬夜,現在又受了風寒——」
「有這麼嚴重嗎?我不覺得自己有什麼不舒服的地方呀……」又是誤診吧?她不是很相信他的醫術……
「你應該常犯胃脕痛。」他篤定道,而非詢問。
「呃……對。」胃一犯痛,她就沒胃口,不吃東西,胃痛得更厲害。
「我怎麼會沒發現你身子虛成這樣……」扣在她腕間的長指按得更深。
「我明明氣色紅潤——」
「那是發高燒。」
「我明明精神百倍——」
「回光反照罷了。」他打包票,過了今晚,她會病得連下榻都無法如願。
「我還——」
「紅杏,回你房里躺好,我替你熬些藥膳。」他不听她唆。
「但我真的——」
「我正好利用寄居在此的這些日子幫你調養身體,你太不懂得照顧自己了,真讓人放心不下。」
他就是這樣,關心人時,教人感到無比暖意。
有時卻又想大聲吼他,求他不要這樣關心人,最好就像其他範家人一樣絕情,那麼她就不會對他痴迷……
「我把自己照顧得很好呀……」因為他上次回來,叮囑她要好好照顧自己,所以她很听話的……
「哪里好了?我之前回來瞧見的你還比較健康好看。」他替她將厚裘的系繩綁好。
「那是因為我一天比一天老了,女人一老,就不好看了,臉呀身材都變丑了,水粉胭脂也越抹越厚……」陸紅杏不由得扁嘴抱怨,她都已經算是老姑娘了……像她這種年歲的女人,哪個不是手里牽著一個,懷里抱著一個,肚里還懷著一個,都不知道當幾回娘親了。
「胡說什麼,你還是個小泵娘罷了。」範寒江面對她的自我嫌惡,不知該笑或該斥責。陸紅杏原先就比一般姑娘美艷許多,或許她美得帶些艷俗,但仍是美人胚子。他實在不懂,她哪里不好看?她是變成熟了,變得像正綻放吐蕊的花朵,盛開在最美麗的季節。
「……也只剩你還拿我當小泵娘看待。」也只有在他面前,她可以不用勇敢,不當勢利老板娘,撒嬌也好、任性也無所謂,他都會笑笑待她。
「你本來就是呀,小丫頭。」
這聲小丫頭,好寵人。陸紅杏自我陶醉地想著,既然他以為她病重,那麼她就順水推舟,傾身依靠在他身上。
「你開始覺得頭暈了,是不?」他沒推開她,大掌探著她的額心。
他誤解了,她也不想多解釋。
「頭暈目眩。」因為他在身邊,害她被他迷得七葷八素。
「你還信誓旦旦說自己沒病?我扶你回房好了。」
「抱我回去……」她像個貪抱的小嬰娃,軟軟央求。
範寒江微微怔仲,那神情不像是為難,卻也不是驚喜。
「我亂扯的啦。男女授受不親,我是寡婦,你又是我伯父,分野要清楚明白,讓人看到會說話,你別當真呀。」陸紅杏真是佩服自己,竟然有膽將應該打包丟到心底深處的給說出口。好樣的,陸紅杏,為自己拍拍手!
突地身子一輕,陸紅杏讓人打橫抱起,她發楞地看著自己與範寒江那張沉笑的容顏迅速拉近——
「我只知道,現在我是大夫,而你是病人。」
陸紅杏沒有呆愕太久,回他一抹嬌笑,將螓首枕在他胸前,享受這份求之不得的親昵。
去他的伯父佷媳婦兒!
她只知道,此時此刻,他是男人,而她是女人。
他是……她曾以為她要嫁的夫君。
沒錯。
一開始,她以為範寒江是她的夫婿。
是他到牙婆金大娘那兒挑中她,也是他用著好听的輕嗓告訴她,她即將成為範家的媳婦兒。
那年,她才十四歲,對情感懵懵懂懂,什麼也不明了,不清楚哪一時哪一刻哪一分喜歡上他,也許是那時他的第一抹笑靨,也或許是他深瞅著她瞧時的專注,讓她開始將那抹淡色的灰衣身影放入心坎之中。
所以當掀起鳳冠紅縭的那只手,不屬他所有,她受到的打擊,遠遠比起她看見自己正牌丈夫真面目時還要巨大。
一個年僅二十六的「伯父」,他的佷子能有多大歲數?
五個月又三天,連周歲都不滿,她的夫婿,範進賢。
洞房花燭夜,她不但被小女乃娃尿濕了一襲昂貴的精繡霞帔,還幾乎整夜沒睡地哄他睡覺,那就是她的新婚喜夜,除了淒慘,再找不到第二句話。
當時她抱著女圭女圭相公,木然哭了,弄不清楚自己是感慨自己未來人生竟是如此荒誕而哭,還早為心底的失望而哭。
「紅杏?睡著了嗎?」
沒有。是你這樣抱著走,好舒服。你身上的藥材味好濃好香好好聞,枕在你胸膛,能好清楚的听到你的心跳,踫咚踫咚的,強而有力,讓人一點也不想離開,只要能一直靠著、偎著,裝睡也值得。
範寒江柔化了眸光,穩健卻也小心地邁著步伐朝她房里走,不想驚擾她的休憩,陸紅杏則是竊喜自己病得真是恰到好處,阻止不了嘴角上揚的弧線,彎彎的,強忍著想溢出的銀鈴笑聲,卻在此時听見範寒江沉啞的嗓壓著最低淺的聲音在說話——與其說是在說話,倒不如輕語呢喃更合適。
「……當初在牙婆那里選擇了你,到底是對是錯?我總覺得是自己讓你的人生產生巨大變化……總覺得,你會怨我恨我,若非我,說不定你能找到好歸宿,有著可愛的孩子與愛你的夫君,過著平凡卻美滿的日子。」
我沒想過這些耶。我更沒有怨恨過你,也不曾想過自己如果不是這樣,又將會怎麼樣的假設問題,畢竟事實已經造成,光靠腦子胡思亂想就會改變什麼嗎?
再說,在範家的日子也沒遇過什麼非人的凌虐,除了要將女圭女圭相公照顧得無微不至,偶爾挨挨婆婆的冷眸及教訓外,扛著「少夫人」的虛名,吃香喝辣、錦衣玉食,樣樣不缺,還有啥好埋怨的?
況且……真要假設,說不定沒嫁入範家的情況會比現在更糟。以我的清寒家境,了不起被賣去當小婢,加上這張美艷容貌,被老不修的主爺或劣少爺強納為妾也是天經地義之事,我當然不認為自己有啥過人本領能感化喜戀花叢的老不修或劣少爺,讓他們從此洗心革面、改過向善,除我之外對所有女人都失去「性致」,然後我沒名沒分成了寵妾或愛婢,等青春老去,我的下場能好到哪去?
我一點也不後悔嫁進範家,一點也不後悔成為你的親人。
「我應該阻止他們愚蠢的沖喜念頭,不該明知道進賢活不過五歲,卻仍默許他們這樣做……我有時都弄不清楚,你對我笑著的時候是虛假應對,還是你真的開心著——」
當然是開心著!真的真的!
陸紅杏好想大叫,用最大的音量告訴他,她對他的笑,沒有半個是虛假的。她會對所有人露出假笑,為了他們錢囊里的銀兩,要她笑得多艷多美都可以,那種笑,擠擠皮肉就能做得到,可是對他,她覺得自己又回到初識情愁的小泵娘,看見他時會羞羞悶笑,總感覺自己的臉蛋一定紅得很明顯……雖然她很豪放地想將薄衫扯低一些,等待他隨時隨地撲上來。
寒江,不要胡思亂想啦,我最最喜歡你了。
陸紅杏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將他的名字念了再念,希望有朝一日,她可以光明正大地從嘴里輕輕吐喃。
寒江。
陸紅杏確實生了病,當夜她高燒不止,整年累積的疲憊在這一晚同時爆發開宋,平時獨力撐起紅杏坊的傲氣背後仍是一具血肉之軀,會累會病,陸紅杏這一回倒是扎扎實實地倒下來。
或許是範寒江就在身邊,她不用端出堅強,也不需要擺著老板娘的精明模樣,意志一薄弱,再也撐不住已經被自己操勞許久的身體。
「要不要再去請個大夫來?」書鋪搬書的小伙子在陸紅杏閨房外探頭探腦,然而窗扇合得密實,他只能靠著手指沾唾,在紙窗上戳個小洞瞧房里情況。
陸紅杏可是搬書小伙子心儀的夢中情人呀!
「笨什麼!伯父就是大夫呀!」書鋪排書的老頭子一掌拍中小伙子腦門。
陸紅杏可是排書老頭子垂涎的續弦最佳幻想人選!
「可是伯父的醫術……阿山不是被他針灸到噴血?還有前次他回來,幫骨折的小豆子整治,結果咧?」
「喀喳。」骨頭斷掉的聲音。
「所以,老板娘讓他診療,會不會……」
發絲一般粗細的銀毫沒入陸紅杏縴軟的掌背、腕脈上方及頸背。
「他拿針在扎老板娘了!」老頭子倒抽涼息。
「完了完了,要噴血了——」
阿山的悲劇要重演了!
小伙子和老頭子都捂眼不敢再看,可是等到範寒江取回銀針時,血濺八方的恐怖景象並沒有發生,俯臥著的陸紅杏也睡得正沉,臉上神情酣甜,仿佛沒嘗到半分針扎的疼痛。
範寒江取來藥瓶,倒了些像水般的藥液在掌心,先將自己雙手涂勻,再執起陸紅杏的柔荑,反復搓揉,每一個指節都沒遺漏。
不一會兒,陸紅杏已經滿頭大汗,範寒江吩咐丫鬟春兒替她更衣拭身,待更完衣,他又繼續揉弄她的雙手,一夜下來,陸紅杏已經換了三回干淨衣裳,終于不再發汗,額上的熱度也逐漸消退。
「……伯父?」陸紅杏迷蒙醒來,在昏色的燭火下看到範寒江坐在她床邊椅上。
「嗯?」
「我口好渴……」
「我倒水給你喝。」他輕手輕腳將她的雙手擱入軟被里,才起身倒著藥盅里的湯水,緩緩喂入她嘴里。
「唔……什麼東西,好苦……」
「喝下,我包管你明早活蹦亂跳,」
「唔……」她又咽了兩口,任性轉頭不喝。「我決定明早繼續病奄奄好了。」情願病不好,也不要喝了。
「良藥苦口。」
「每個大夫都這樣說,因為喝藥的人又不是他們。」那四個字根本就是風涼看戲的口吻。
「你要多躺幾日無妨,反正明天過大壽的人也不是我,想在床上可憐兮兮吃壽面也行。」
「過大壽?」陸紅杏露出難得的迷糊笨模樣。
範寒江先將藥碗擱著,取笑道︰「明天不是你的生辰嗎?你自己都忘了?」即使是戲謔取笑,他都有本領笑得溫柔。
「呀!」她記起來了。又到了過生辰的日子?「現在過生辰我一點都不開心……」沒有任何一個女人會高興看著自己的年歲逐年逐年往上迭,所以她才完全不擱在心上,甚至忘了,沒想到他還記得——而且,每年她過生辰之際,他都會好巧好巧地被曲家趕回來「休息」一陣子。
「怎麼這麼說呢?我可是很期待你的生辰,跟你說聲生辰快樂。」範寒江從袖里取出一只紅包,塞進暖被里的小手間。「每年都只能包個小紅包給你,你自己去買些喜歡的東西,伯父不懂姑娘家要什麼,包銀票最實際。」
陸紅杏握著紅包,那微微煨著他體溫的小小紙包,從指尖開始煨暖她。
他每年都會在她生辰塞個紅包給她,從她嫁進範家的第一年開始,一直到她已經被範家休離的現在,她沒有漏拿過半個,里頭的銀票金額確實不大,遠遠不及她收到追求者大手筆送來的一只玉環或是珠飾銀釵,可是卻是那麼真誠與關心。
「伯父,那碗藥給我。」陸紅杏突然從床上坐起身子,一手緊緊握著紅包,另一手伸出去索取他放在小幾上的苦藥,「我自己喝。」
「好。」真勇敢。
陸紅杏接過湯碗,深深呼吸之後猛然閉息,仰首就灌光苦藥。
範寒江再給她一小顆糖球,讓她解苦。
「真、真的明天就能病好嗎?」
「一定。」
沒听見範寒江回她他最常說的口頭禪「應該、也許、大概」,他的篤定倒很少听見哩,足見範寒江這回真有信心。
「那好,除了這個紅包當生辰禮物,我還要多討一樣。」
「好,允你。」
「不先問問我想討什麼嗎?」這麼好商量?要是她無恥一些,叫他娶她,他也會這麼干脆嗎?好想挑戰哦……
「你想討我買不起的珠寶首飾的話,我也無能為力。」他又不是多出名的神醫,沒辦法日進斗金。
「那種東西我才不稀罕。」陸紅杏不屑地撇嘴。「明天我過生辰,別在家里過,我們出去吃飯。」
「原來你要多討的是這一樣?當然沒問題,小事。」
「只有你跟我兩個人。」她縴指指著他與自己。
以前從不曾與他單獨走出府邸,一方面是礙于旁人目光指點,一方面是礙于身分,但她想要跟他平起平坐,就算只有生辰這一天也好。
「行。」這要求也不過分。
「跟一個克夫又花名在外的寡婦連袂用膳,你可能會被人影射得很難听。」她先跟他說明白利害關系。
「蜚短流長有什麼好怕,你我清清白白、光明正大,問心無愧就好。」
「會被人說成是我的姘夫,這也無礙?」
「只要無損于你的名節,我一點也不在意。」
她的名節在外人眼中老早就不知道亂刀砍死多少年了哩,還擔心這個嗎?
「那我明天睡醒一定就會病愈,再來討你允的這個生辰禮物。」陸紅杏在他的示意下,重新躺回榻上,讓他仔細替她蓋好被子。
「當然好。」他探著她的額溫,一邊替她將鬢間散發撥開。
「我可不可以再討一樣?」陸紅杏得寸進尺。
「還要?說吧。」他縱容一笑。
「你這回怎麼不直接說允我?」難道他看穿了她心里打著什麼壞主意嗎?
「因為你的眼楮笑得好眯,像在算計我,我自然不敢允,等我听完你的要求再說。」範寒江可不是笨蛋,自己挖坑讓自己跳。
「那我不說了……」因為他一定不會同意。
「真不說?今年不說就要等明年了。」
陸紅杏拉高被子,捂在口鼻間,嘴里有含糊,但是腦袋搖晃了三、四回,瞅著他的目光分不清是嬌嗔還是怨懟,範寒江與她互視,第一次看到她露出這種帶著無措與掙扎的神情。
他還能清楚記得第一次見她的點滴,她不是嬌柔的小花兒,他知道她很堅強,她也真的很堅強,這正是他當初選中她的主因。嫁進範家的日子里,他不曾見她哭泣或自怨自艾,離開範家時,她同樣挺直腰桿,走得比誰都傲氣,現在卻為了他的一句玩笑話而沮喪,這倒稀罕。
包稀罕的是——他明明看出來,她想要求的事,不見得是他能應允,他卻……
「一年才難得過一次生辰,加上你又極少開口向我討些什麼,我豈有不允的道理?你說吧,我什麼都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