梟不明白她為何掉眼淚,是他說錯了什麼?還是她不喜歡櫻花?
他當然不會知道,他對她說出了多珍貴的話語,他將她的丑陋比擬成如此麗妍的飛櫻繽紛,她害怕被他看見而總是遮遮掩掩著容貌,心中更甚至帶著對自己的嫌惡,結果,在他眼中,她的害怕變成庸人自擾,她的擔心不值一提。
她的眼淚,是喜悅,是動容,是感激。
「你干嘛哭呀?」 梟手忙腳亂起來,本以為她會開開心心,哪知女人說變臉就變臉,眼淚嘩地噴出來,他一點都不懂欣賞女人哭起來的美,梨花帶雨、楚楚可憐,不過是騙人的謊言,臉皺嘴歪、涕淚縱橫,哪有美感可言?「不喜歡就算啦,走走走,我帶你走」
「不、不是的,太美,太美了,你讓我,看到,仙境……我臉上,紅斑,好丑,我討厭它,甚至,恨它……可你,卻說,它像,櫻花……」更使她親眼看見,櫻飛繚亂之美……
「這樣也能哭?」雄性不能理解雌性的哭點,他以為只有在被誰給打爆了心呀肝呀內髒才會想哭。
她啜泣許久,即便哭,也舍不得閉著雙眼,漏看任何一朵粉瓣飛舞的模樣。她攀附在他的膀間,微微地欣喜顫抖,花瓣包圍兩人,眼前淨是一片粉色迷霧,教人心醉沉淪,而他在身旁,與她相伴。
幸福。
這兩個她听過,但卻不懂的字眼。
這兩個她不曾由口中說出過的字匯。
這兩個她不認為會與她產生關連的遙遠文字。
現在除卻它們之外,她找不到其它字能代替,她更加偎緊他,淚中帶笑,甜蜜填滿胸臆。
原來,卑劣的疫鬼,仍是擁有幸福的權利……
***
接連幾日,幸福感不減反增,她既滿足又貪婪,滿足于現況,滿足于與他成雙成對,滿足于他讓她體驗太多沒有過的經歷,同時,她也好貪婪,貪婪的希冀永遠保留下此時此刻,不要改變,不要褪色,不要分離。
他帶她到每一處新奇的地方,將總是瑟縮于暗里的她,帶進光明之中,她的驚恐,因為有他,而輕易被消抹安撫,他不是用蜜語甜言哄她,僅僅是壯臂環抱著她的腰,便給予她無窮勇氣。他牽領她的手,讓她可以踫觸到綻艷的花朵而不怕它們凋萎;他拉著她,踩進清涼溪澗,而毋須顧忌會有誰因她受害生病;他更逮來野兔、山雞和黃鸝,遞到她面前,說著「你不是很想模看看它們的觸感?模吧,有我在,它們染不了疫病,快,快動手」,險些嚇破小動物的膽……
他會擁抱她,用著唇、用著指,在她身上施放火焰,他最喜歡惹出她一身彤紅,目光迷蒙無助,柔荑主動抱緊他厚實肩膀,哭求他。
她是喜愛與他頸項纏綿這件事,不矯情去否認,那時,她和他最最靠近,他在她身體之中沖刺,與她緊密相連,讓她更覺自己是確確實實擁有這個男人。他變成她的一部分,嵌得好深,他的脈動及戰栗,她能清楚感覺到,在他面前,她沒有保留,他要什麼,她都給他,她的回應,她的承歡,她的坦白,她的一切一切……
她從他口中听見他的故事,他告訴她,他本是一只惡獸,死後在黃泉受罰,吃盡苦頭,每天不是劍池油鍋等著他,便是火鼎污池地獄,恰巧一只妊娠母貅天天往地府跑,好幾次他被押解去受罰之時,都瞧見銀亮亮的女人出入幽暗地府,只為日日見情郎。某日,羈擒他的鬼差一時大意,枷鎖沒有扣牢,眼見機不可失,他掙月兌開來,在地府里東躲西藏,他很清楚,要避開小小表差很容易,若引來文武雙判,他仍僅能等著被逮回去,加重刑罰。定是天助他也,那只可口母貅好巧不巧由他眼前晃過,于是,他趁其不備,跑進她體內,霸佔月復中四只小肉胎其中之一-最強壯的一只。
「我一直不認為自己是貔貅,只有這具身體是,其它部分,還是惡獸 梟。」 梟把玩她細膩發絲,這只愛听故事的小疫鬼,對他流露的依賴和信任,由眼神里、從笑容中,忠實呈現,毫不造作,清澄透明如水玉,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有……這種事?不可思議。」她無法想象,世間奇事怪聞,遠超乎她的想象。「那……你家人,善待你嗎?」有沒有因為他體內是惡獸一只,便疏遠他、排斥他?
「還過得去啦,再怎麼說,我也算是三只小母貅的救命恩人。」更別提從小到大把屎把尿,代替爹娘職責,含辛茹苦把姊姊們帶大的大功勞。「我爹娘沒有特別歧視我,倒是對我比較嚴格一些,他們嘴上沒說,我知道他們怕我成為天界神族的眼中釘,慘遭誅滅。」
誅滅,如此血腥之詞,教她重重一震。
他提過,用著慵懶無謂的口吻提過,他的性命,是天界暫且網開一面,容許他多活幾年,這些年間,視其表現,再來決定是否留他。
「你……要多,多做善事,听話,不胡鬧,乖乖的,千萬,不可以,惹事,否則,否則……」她心急,結巴更為嚴重,努力尋找腦子里還有哪些能勸他步向正途的詞兒,全部都要挖出來說。
「你慌些什麼?冷靜,我都不怕了,還輪不到你怕。」 梟嘴咧咧的,取笑她。察覺她是真的在擔心,他捏捏她的臉頰,轉移話題問︰「想不想瞧瞧我以前的長相?惡獸 梟的長相?」
「可以嗎?」
他拉她來到河邊,他手一揚,水面上並現的兩人,一是她,一是他,她仍舊黑發披肩、臉色白皙的削縴模樣,然而倒映中的他,卻在變化,金發及俊美五官逐漸扭曲,她以為是水紋波動的漣漪之故,但並不然,漣漪不會改變一個人的發色,輪廓及膚色,水中,她身旁的男人,變成青面獠牙、怒目暴突,體型魁壯的半獸半人。
「帥吧,我現在這具身體的長相是差了一點,體型也太干扁,大概是沒有吃些肉補補,才會小不隆咚,偏偏貔貅又踫不得血,想啃條鹿膀子都做不到。」擔到這一點,他好有怨言。
他這副身軀算小不隆咚?那她叫什麼呢?侏儒?
況且,他的審美觀,似乎嚴重扭曲很多年,才會如此錯亂吧?
長相差了一點?而且還是「現在的」不如「以前的」?
她實在是不太確定,以後听見他夸她美或可愛時,自己該笑抑或該哭……
不過,她能確定的是,她並不害怕他的惡獸模樣,她很明白,他就是他,放進哪一具軀殼里,都不會有所改變。
水面幻影消失,恢復為他貔貅原樣,她微微笑著,高興听他多說些關于他的事情,無論是前世惡獸的,或是今生貔貅的。
她自身的故事太貧乏,三言兩語便能道盡還嫌太多,她所能回憶的,除了黑暗,除了逃竄,除了被人追打的狼狽外,沒有其它了。她的過往不象他精彩,不象他真要說三三夜都講不完,她听著他的故事,去認識每一面的他,她喜歡這樣。
喜歡知道所有有關于他的事。
「唔。」他突然皺眉,嘴里含糊了一句言語。
「怎、怎麼了?」
他掏掏耳,拍了耳畔一下,翻翻眼。「我娘罵我幾天不回家,別理她,關起來就好。」他不孝得很順手,封住他娘親連珠炮傳來的斥責心音。
「這樣,好嗎?你……不回去,報報平安?」
「報什麼報?我還怕誰對我不利嗎?我不去欺負人就很好了。」把他當小孩子看待,這點他最不滿!
「欺負人,不好,不可以。」她不苟同地搖首。
「你別學我娘,淨說些我听了刺耳的話。」他擰擰她的臉頰。
難不成還要鼓勵你去對別人施暴嗎?她做不到。
「我,不想,見你,作惡。」更不想有朝一日,看見他,與天界為敵。
「我家里已經有五只愛教訓我的家伙,你不要也加入他們好嗎?」 梟的劣性,就是拒听善言,誰說教,他就瞪誰。
「你,不愛听,我就不說了。」她乖順地閉上嘴。
「這樣才乖,不然我都想走人吶。」他可不想跟另一個「娘親」在一塊。
「別!別離,別離開我……」她心一驚,以為自己惹怒他,忙不迭挨近他懷里,仿效他教導過她的方式,親吻他的唇。她知道他喜歡濡沫相交的纏綿之吻,她希望他別生她的氣,她不會再犯,他不愛听,她再也不說了……
他承接她送上的甜蜜香吻,含吮柔女敕唇瓣,撥冗笑道︰「我沒說我不要呀。」至少,現在還沒。
走是一定會走,期結束之後,體內火燙趨于平緩,不再操控著他,他就要回去好好大睡十天半個月,補充補充體力,貔貅嗜睡這一項本能,連他這只惡獸都招架不住。
舍不得她?或許吧,下一回期再來,他不排斥再找她一塊玩。她是他遇見最有趣的伴侶,她全心全意奉獻給他,視他如神只,她的眼神追逐著他。專注、清澄、沒有任何雜質,好似他是視線中唯一的存在,他做的任何小事,輕易便能換取她的笑靨,隨口幾句話,她會回以感動的眼淚……那就是愛吧?他在蠢爹娘身上也看過相似的情況。
她愛他,不過他對她充其量就是一點點點點的喜歡,那種喜歡,不是一生一世,而是下次有需要,會優先想到她;那種喜歡,絕對不及他娘親為他爹親勤走地府的程度,當然更別擔啥廝守終生。
那種喜歡,是看見她流露笑顏時,他也會覺得心情不錯。
僅此而已。
現在未到思索離不離開的事,他與她還能享樂好幾天,不用太快煩惱好聚好散的未來事。
「真的,不會,離開我?」她索求保證,唇上被輾轉吸吮的力道變得濃重,她無法再說出半個字,他的舌,強勢欺壓,要她將結巴擠話的時間拿來喂食他比較實際點。
何須苦苦追問答案?該快樂里,就想著純粹快樂的事,任何會減損樂趣的坦白或多嘴,都可以暫且拋到腦後,不必拿來介入她與他現在的無憂無慮。
及時行樂,不就是這麼說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