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蛟蛇行動停頓,沒再往前撲咬, 梟沒被神祗商討他的死活給恫嚇半分,倒是扎扎實實讓鳥蛟蛇方才險些咬殺寶寶的動作給嚇得屏息破膽。
「你給我退後!你敢咬她我就咬你!」 梟朝烏蛟蛇狂吠。他雖然手腳遭縛,嘴巴可沒有!貔貅的牙夠利了,想試看看嗎?!
「在我等面前,竟仍不掩飾凶性,朽木。」銀星天女不悅地輕搖螓首,雲霧中,只見婀娜身影微微晃動。
「你為何不換個角度,贊賞他對那只疫鬼有情有義,寧見自己受罰,也不容誰傷害她。」老仙翁看法與她不同。
「我不相信惡獸有情義兩字可言。」
「哦?要不要打賭,呵呵。」老仙翁笑問。
「神族不興打賭這一套。」銀星天女淡道。
「無傷大雅呀,既不賭錢,又不賭命,就當下盤棋、分分勝負。」
「賭什麼?」神君好奇。
老仙翁用著在場只有天人天女能懂的神語回答,幾位神祗亦用貔貅不解的語言說話,幾句你來我往,勉強僅能知道是哪位神祗在發言,而內容卻是一概不明了。 梟他娘心急的望向夫君,後者神情嚴肅但也平靜,握緊愛妻的手,靜觀其變。
神祗談了頗久,老仙翁的呵呵笑聲不時傳來,但不能肯定談話內容有多輕松愉快。
「他們到底要干嘛?」瑤貅悄聲與瑛貅、鈴貅嘀咕。
「只有老仙翁一個替小弟說話……」瑛貅俏顏寫滿煩惱,好擔心嘰哩咕嚕的談話聲終止後,神祗會宣布教人絕望的答案。
「……爹一直要我們忍,難道真要忍到小弟沒命嗎?!」鈴貅討厭這種無能為力的感覺。
寶寶仍是護衛 梟的舉臂姿勢,沒有改變,她屏住呼吸,看眼前那團白色雲霧變化,不敢稍有放松,就怕神祗突然出掌攻擊受縛的 梟,如他們所言,將他的魂魄給逼出肉身。
「你們真是固執呀,浪費老人家這麼多口水。」老仙翁總算吐出了貔貅們能理解的句子。「好的也說了,壞的也提了,後果更是一項一項分析給你們听,老是用守舊的辦法做事,幾千年了,你們不嫌膩嗎?現在的孩子越來越不懂敬老尊賢,以前月讀還在,都會乖乖喊我聲‘仙尊’……」
「閑話少言,問吧。」神君打斷老仙翁的埋怨。
老仙翁這回倒笑得很開懷,綿長地呵笑好久,胡子拈了又拈,模了又模,才綬緩開口。
「小貔貅,如果放你離開凌雲峰,毫發無傷的離開,不逮你的魂魄回地府,也不計較你誤傷碧貔的罪責,再給你十次機會,你往後犯了錯,仍能抵扣。」老仙翁伸出食指,比劃了個「一」,笑幾聲,再添入中指,改為「二」。「與你甘願乖乖被打出魂魄,回地府去接受你逃掉的酷峻嚴刑,來換這只疫鬼平安走下凌雲峰,這兩個選項,若能讓你選,你挑哪一個?」
「完了……」 梟他娘發出申吟。
白痴都知道要選一!
偏偏這問題的陷阱又太明顯,越是簡單能挑的選項,越是不能選。
選一的話,他平安,小疫鬼當然也會跟著他一塊平安離開,這答案等於囊括了選項二的優點,而剔除被打出魂魄的缺點——無論拿去問誰,誰都明白選一才對!
可選了一,不正告訴神祗們,我就是一只自私自利只顧自己好的家伙?,
但選了二,活月兌月兌就是笨蛋!蠢人!傻子!自己跳進神祗安排好的死路!
神祗要考驗的,便是本性。
然而,一或二,皆帶有陷阱!
只消思緒略有偏頗或不安或猜忌,就通盤皆輸!
梟他娘根本來不及叫 梟好好思考再認真作答——
「當然是讓她平安走下凌雲峰!」 梟吼得周遭一瞬間鴉雀無聲,回音還在繞呀繞,一遍一逼重復著︰當然是讓她平安走下凌雲峰——當然是讓她平安走下凌雲峰——當然是讓她平安走下凌雲峰峰峰峰峰峰峰峰……
「呵呵呵呵……」老仙翁是在場第一個發出爽朗笑聲的人。「答得真是毫不考慮。」
「這孩子絕對沒有思考過,他是憑直覺回答,興許連比較兩個選項的優劣忖量也沒有。」 梟他爹眉眼間的緊繃,松懈下來,露出笑容,見愛妻表情痴憨,嘴兒圓張,不懂為何夫君笑了出來,他低聲在愛妻耳邊說︰「老仙翁賭贏了,寶寶的答案,替他自己掙來了生機。」
「……你听得懂神語?」她茫然問。
他只是笑,沒點頭或搖頭。
越單純的問題,越毋須去思量答案之間的好處壞處各佔幾分,有時听來吃虧的選項,卻能深掘出一個人內心真正的想法, 梟或許笨、或許魯莽,可其本性中並非只有一無可取的惡質,他也是會有想豁出性命去保護的人。
神祗們方才已商討出賭約規則,借一個看似容易的問題,看穿 梟心中究竟視何為重。
選擇了一,怕誤入神祗陷阱,選擇二,怕神祗不打誑語,是當真拿他的命去換寶寶離開凌雲峰這種毫無贅意的「福利」。越是思索擇一挑二,越覺處處有語病,越難以迅速回應。
而神祗的賭約,並不是「選對」了,便算贏。
沒有半分遲疑,選一,代表惡獸沾沾自喜能獲得特赦而沒將其余人事擺進心里,本性自私自利,如此一來,神祗懲處他,理所當然。
猶豫了片刻後,才選一,便是惡獸思量兩者的優劣,鑽研選項漏洞,奸巧佞惡,企圖狡猾行事,其性鄙劣,同樣不可取。
思索良久,選二,表示他心里拿捏著問題是否存有考驗,明白選項一是在測試他貪婪怕死與否,若選了,決計不會獲得神祗的大方實現,甚至還可能扣他一條私心藏奸之罪!衡量利弊,做出擇二的答案,可「二」真是正確解答嗎?不,遲疑之選,仍是錯誤,彰顯惡獸心機深沉,想以智取巧,昧著良心,羅織謊言。
沒思考、沒忖度、沒游移、沒深慮,斷然就回答要選二……
代表那個家伙的腦袋,一定有病!
二所要付出的代價太大,而收獲太小,即便知道是陷阱,願意如此爽快一腳踩進去的人……還有什麼好說的?
「真不敢相信……這只惡獸,竟選擇了對他最不利,而獲得之物卻渺小如沙的選項……」銀星天女院耳的清嗓,此時听來有些狼狽。
「而且完全沒有躊躇……」方才用神語冷諷 梟絕對過不了關的神君,此刻也只能瞠目結舌。
「老友們,願賭要服輸,賭輸別耍賴呀,呵呵,大家剛才可是都允諾了,賭贏——」
「隨便你!」神祗們不可能食言,更忌輸不起,話既出口,怎能再自毀諾言?錯只錯在他們料錯惡獸本性,認定惡獸之心不存溫暖柔情,決計不會挑中教他們心服口服的選擇,即便是瞎蒙,誤打誤撞挑了二,他出自於本能的果決扞衛,也贏取了他們的籌碼。
「那麼,小貔貅的處置,全權由我這老人家來做。」言畢,滿峰彩雲散去大半,神祗天人退離,守諾不加以干涉。
「老仙翁!謝謝你!謝謝你啦!你這個朋友真沒白交!」 梟他娘開心尖叫,猛拍老仙翁罩身的白色雲霧。由老仙翁處置,等於無罪釋放了嘛!大家都這麼熟了,幾十年老朋友,好商量,一切好商量!
「你怎會覺得交由我處置,小貔貅的下場包好呢?呵呵。」老仙翁反問,雖笑著,語氣中不容忽視的認真嚴肅,教幾只貔貅全數一怔。
「老仙翁此話何意?」 梟他爹問。
「我並不認為,小貔貅可以放。」老仙翁說道,
梟他娘倒抽涼氣。本以為老仙翁是站在他們這邊,結果——
「小貔貅確實在掌控情緒上不夠成熟,發怒等於發狂,一暴走,變成獸形貔貅,又帶有惡獸殘殺本性,著實堪慮。」
他道出在場貔貅無法辯駁的實情。
「這……我們帶他回去,好好教?」 梟他娘試探商量。
老仙翁笑著搖頭。都教了幾十年,變好變壞,也不過就是如此。
「那你想怎麼樣?!」 梟他娘追問。
「我要小貔貅加入天庭奉召,替代碧貔的工作,我也替他找好了,教導、他自制脾氣的前輩。」老仙翁提出條件。
「叫我加入天庭奉召,當你們神族的狗……辦不到!」 梟首先發難、嘴角因激動狺語而微微抽搐。
「瞧,說沒兩句,又生氣了,他得好好琢磨琢磨。」老仙翁望向 梟他爹,笑嘆。
「老仙翁央托了哪位前輩來教導他?」 梟他爹想知道,讓老仙翁認定能壓制 梟傲性之人是誰?
梟他爹甫問完,遠處吼聲陣陣,騎乘巨大猛獸的武將馳如星火而至,布滿深紅傷痕的神顏,少掉神祗慣有的慈眉善目,倒顯猙獰。
「呵呵,由武羅天尊來,如何?我家這小伙子,說來與小貔貅有類同之處,他當初也不是乖孩子,現在可是出類拔萃。」老仙翁笑應。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此一名言,在武羅身上適用,在 梟身上呢?
呵呵,天機,不可泄漏。
梟他爹覺得武羅眼熟,但不確定在何處曾見,他朝武羅抱拳揖身, 梟交給他,應該是相當不錯的選擇。
武羅微訝,轉向老仙翁,後者呵呵直笑。
「反正他不記得的,又不是只有你,不用感到震驚,他現在是只貔貅罷了。」
「嗯。」武羅淡應。
「喂!你們給我听清楚!我 梟絕不會淪為你們神族豢養的寵物!要我替你們闢邪守財、巡視天界,門兒都沒有!」 梟還在吠。
「現在不是你要不要的問題,你根本沒得挑!」 梟他娘叉腰,與他拌嘴︰「再說,剛剛老仙翁給你兩條路走,你不是連想都不想就決定被打回地府受罪,也要換寶寶平安離開凌雲峰這個白痴才會挑的選項嗎?!比起去地府被炸被烤被磨成漿,去天庭賣賣苦力算什麼?!」
「對我來說是一樣的!」地府和天界,全是他討厭之處,他可一點都不覺得被天庭召奉是光榮事,哼!
「厚!寶寶,你也說說他啦!」 梟他娘馬上尋找幫手。
寶寶仍在咀嚼眼前的驟變發展,尚無法厘清所听所見代表著何意,她還遲鈍地停留在老仙翁拿兩個選項給 梟挑, 梟挑了一個令她腦袋空白的答案,快得她無法阻止,她只記得她要出聲反駁,要求 梟收回它,她絕不要 梟拿他的生死來換她平安, 梟沒能離開凌雲峰,她也不要走!
話,還在腦子里打轉,一心急就拙於表達的她,什麼都來不及說,一切急轉直下,神祗退去, 梟他娘露出久違的妍麗笑靨,仿佛難題盡解……
她不懂, 梟選對了嗎? 梟平安了嗎? 梟可以不用被綁在飛來石上了嗎?
太多混亂,在腦里交織,直到 梟他娘一句「寶寶,你也說說他啦!」,將她喚出怔忡的迷茫中。
「……是代表,你安全,了嗎?」寶寶全然狀況外,心里充斥著此時最懸念之事。「他們,不會,傷你,是嗎?可以,放你,離開,這里,是嗎?」她顫抖地問他,需要他的點頭確定,來平撫恐懼。
「人家要放他,他還拿喬哩!」瑤貅幫腔。
「為什麼……你不想,下去嗎?你不下去,我也,不要下去。」
梟齜牙咧嘴對著娘親和瑤貅擠出凶惡臉色,面對寶寶卻威風大軟。「我沒有說不下去啦,下去當然是想下去,但我不要當天界的……」
「太好了……你能平安,太好了……奇跡,真的有,我一直,默默祈禱,真的,成真了……」她在他懷里,落下歡喜的眼淚。
「不是——可我——當天界的——我——那很丟臉耶——我是惡獸——就算勉強像貔貅但——我哪會呀——」
梟連說話的方法,都變成了寶寶的口吻,結結巴巴。
「呵呵呵,看來,柔能克剛這四字,用在天人或惡獸身上,都頗有成效呢。」老仙翁意有所指地瞟了眼神武羅,武羅故意撇頭當作沒听見。
最後, 梟下去否?
答案是肯定的。
不只離開凌雲峰,更帶一包翡翠綠寶去探視養傷的碧貔及天兵們,當天更被武羅直接抓去「教導」了一番,听洗心咒听了八百遍,回到家,腦子里還嗡嗡作響,自動重復起那些吵人仙咒……
不甘願嗎?
當然不甘願,只是他沒有抱怨。被軟綿綿小手牽著挽著,一塊走下凌雲峰,一塊去挨碧貔的冷眼漠視,他心里著實不爽快,倒是寶寶用著笨拙的喜悅口吻,祝福碧貔早日康復,約定明天再來看他,下回要帶些什麼種類的寶礦給他吃,又表達歉意雲雲,讓碧貔原先的臭臉也不得不稍稍放軟,畢竟伸手不打笑臉人、尤其那張笑顏又是如此真誠可愛……
她的「一塊」,不是虛偽說說,也不是只想同甘,而不願共苦,明知道跟著他一塊,難月兌遇上些不愉快的事,她仍是滿臉欣喜,好似無所懼怕,與他交握得緊緊的,彷佛用肢體語言告訴他︰
沒關系,我在哦,我陪你,我們一起面對吧。
他的不甘願,在她指掌溫柔包覆下,蕩然無存。
只要在一塊,就沒有跨不過的難題。她的陪伴,讓他有這樣的信心。
區區一只天庭召奉獸,哼,當就當,誰怕誰呀!
放馬過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