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姬 第10章(1)

書名︰魚姬|作者︰決明|本書類別︰言情小說

「你們怎麼會惹上這個瘋子?」

貝陳第一句話,就是充滿無奈的驚嘆及搖首。

「她是延維,嘴上老說自己心腸軟,見不得別人受苦,實際上她的鐵石心腸有這麼大一顆。」勾陳夸張地用雙手比畫出一張大桌子般的尺寸,代表那女人在他眼中,有多麼一言難盡的冷血無情。「她生平最痛恨別人濃情蜜意,越是鶼鰈情深的愛侶,越是礙她的眼,你說水鏡里最後映照出她是惹出所有事端的罪魁禍首,我不意外,真的。」

貝陳撫模著眼下紅痣,狀似沉吟,續言︰

「世上既然有我這類庇佑愛情的神獸,自然也有她那種專司搗毀愛情的家伙,一開始裝出大善人嘴臉,好似她所做的一切多替人著想,最後才知道,她喂人食下的糖飴,不過是外裹一層蜜的毒藥。你若問我,她為何要做這種損人不利己的事,我只能回答你,那是她的興趣,她樂在其中,覺得爽快,覺得好玩,覺得愛侶在她眼中就是討人厭,覺得不拆散你們兩個她不過癮,她就是這樣的瘋子,遇上她,算你們倒楣。」

真的,很倒楣。

只是因為彼此深深相愛,便成了延維的眼中釘,連要追問出一個正當理由,都得不到。

「延維說過,她的志向,是砸掉月老姻緣廳里所有小泥人,再燒光紅線,讓天下有情人終不成眷屬。」光听就覺得這瘋家伙沒救了,唉。所以她惡意破壞負屭和魚姬這對戀人算什麼?小菜一碟罷了。

若當初負屭是為家人或兄弟朋友尋回魂魄,延維或許真的不會多加為難,歸還魂魄便罷,偏偏被延維知道負屭所尋之魂,是他最心愛的女子所有,這便大大激起延維的作弄和嫌惡之心,很擺明不讓他和魚姬得以善終。

貝陳搖搖頭,一臉無可奈何。

「我開導過她好幾百年,沒用,她還是這麼玩。」他也很無力。

「你和她很熟?」

「她喊我一聲『勾陳哥哥』,你說呢?」很不巧,延維是他某一任干妹妹,他家干妹妹滿天下,族繁不及備載,千奇百怪,樣樣皆有。

昂屭的表情相當冷獰。「她所居何處?」口氣中,充滿怒焰。

「你想去砍死她。」勾陳不用問句,而是肯定。

「非常想。」負屭恨不得斬她個成千上百段。

「對於一個喊我『哥哥』的美人兒,我不樂見她被剁成肉泥。」勾陳對雌性小生物向來寵愛有加,無論圓扁胖瘦,他都憐香惜玉,只除了……某一只。

「就算我可以不揮劍相向,我仍是要向她討回我遺失的東西。」她以樂趣為名奪走的珍貴記憶,他要她吐出來還!

「確實她是玩得過火了些。」勾陳不打算護短,亦覺得延維該要受些教訓,玩弄人心的把戲,將招致哪些下場,她必須好好親身體會,才懂得收斂。

大義滅親,雖然這個「親」,與血緣關系毫無相干,勾陳仍是忍著心痛——沒有多劇烈的心痛——帶負屭和魚姬前往延維狡兔三窟之一的海城「情侶退散」樓,去教訓壞人戀情的小瘋子。

繞過「肝腸寸斷」峰,走盡「虛情假意」游廊,與「貌合神離」亭短暫交會,樓子入口匾額上鏤刻著「緣」字,偏偏一道刀痕從中劈過,硬生生將「緣」字斬斷,字加上刀痕,便成為「緣斷」。

石門雙側雕刻著對聯一副——

情,心青,心有情而面青,愚人自招。

愛,心受,心有愛而受累,蠢人自找。

「這里的一景一物全沒有好名兒,不是斷就是絕,再不也取蚌離呀分的,走進此地,都快覺得自己被洗腦。」勾陳稍稍介紹「情侶退散」樓的構築建造,凡走過,便有不祥之詞從他口中輕吐,石階叫「漸行漸遠」梯,海中小橋叫「獨來獨往」橋,連穿梭樓庭間的洞門,都能有個「破鏡難圓」的怪名稱。

「妹子,哥哥來探望你了,拿碗『分道揚鑣』來孝敬哥哥吧。」勾陳朗聲喚著,不消片刻,嬌媚娉婷的美人兒,如翩翩舞蝶飛奔而來,猴急地撲進勾陳懷里。

「勾陳哥哥,你可來了,你好久好久好久沒到我這兒來,壞透了壞透了,讓我想死你吶——」俏美臉蛋埋進勾陳懷中,撒嬌輕蹭,雙臂將他抱緊緊,一絲空隙也不留。

「我帶了個客人來拜訪你。」拜訪兩字實在有些名不副實。

「客人?」延維由勾陳胸前仰首,看見負屭摟抱魚姬的相偎身影,變臉如翻書,俏麗不再,甚至眉唇微微扭曲起來,一臉嫌惡。「戀人?」

「你不覺得他們很眼熟?」

「不覺得,他們是誰?」延維口氣沒有很好。

嘖嘖……敢情是破壞過太多對愛侶,數量多到連她這只罪魁禍首也記不住那些受害者的臉孔?

「你拆散過的一對有情人,龍子負屭及女,你把她騙上人界陸路,又用言靈鎖縛龍子負屭的記憶,造成他們一只在陸地,一只在海底城,百年不得相見。記起來了沒?」勾陳提醒。

延維很努力回想,想了恁久恁久,才終於遲緩地「呀」出聲︰「好像是有這麼一回事……既然一個在陸地,一個在海底城,應該老死不相往來,怎麼他能抱著她,站在我這塊不歡迎情人的淨土?」

淨土?還真敢說。

「哥哥之所以現在任由你摟緊而沒推開你,是怕後頭那條龍子會忍不住拔劍相向,砍你泄憤,我擋在你面前,保護你平安無恙,你還說這種激怒人的渾話?」勾陳可是拿自個兒當成盾牌,杵在延維與負屭中間,這等苦心,她不感激便罷,也甭急著找死。

「他想砍我也不見得能砍著。」她延維不是軟柿子,怕他不成?!

昂屭由左手掌深處延伸的長劍已然出鞘,當延維嗤鄙說完「不見得能砍著」六字,長劍如蛇,刷地隨手腕轉動而飛竄撲面,繞過勾陳的肩,揚起火紅長發一繒飄舞,卻無損柔細紅發半根,劍氣劃破延維的耳殼,毫不留情地把小巧如扇貝的耳給砍成兩段,血,不住地流下來,溶入海水中,如墨遇水般暈開。

「好痛好痛——」延維捂耳叫疼,勾陳替她施法修復耳朵,並給負屭一記「請你忍忍,好嗎」的苛責眼光。

「你現在知道,他想砍你是件多簡單之事?」勾陳問她。

「你把這種野蠻人帶到我家干嘛?!」延維眼中還有淚,耳殼被削成兩截的疼痛,沒有隨傷口癒合而馬上忘光光。

「人家是來向你討回東西,還不快些雙手奉上。」勾陳收回手,白玉耳殼已不見血口。

「我沒拿他什麼東西,要雙手奉上啥?」

「我的記憶。」

「不在我這兒。」延維是龜縮在勾陳懷里頂嘴的,「我又不是吃記憶的獸,要你的記憶干嘛?!」

回嘴的氣勢是不錯,只是躲在別人胸膛里撂狠話,怎麼看都弱人一截。

「你不是把他的記憶變成了夢嗎?別胡鬧,還人家吧,今天就算你不還,他與小女仍是會在一起,那段記憶,尋回來是懷念,尋不回來也不會變成阻礙,你懂嗎?你拆散不了他們。」勾陳輕勸著。

「拆散不了,我也不想成全呀。若如你所說,他和那條仍會在一起,有沒有記憶都沒差別,那很好呀,他們繼續去相親相愛——離開我的淨土,愛怎樣如膠似漆全由他們去,何必非找回不可?」延維語氣酸溜溜。

「那是他們相愛過的點滴,從哪一天開始心動,到哪一天決定廝守,其中又遇過哪些風雨,經歷了哪種離合,不管記憶是酸苦多一點,或是甜蜜多一些,你不能替他們做決定是否應該遺忘或保留。」

延維噘高紅艷艷唇兒,不發一語,像個听訓的孩子,不甘不願的那種。

「你連他們是誰都記不住了,破壞他們的恩愛又有何意義呢?他們今日取回東西就走,你沒有損失,日後不見得有機會再相遇,你看不見他們卿卿我我,听不著他們耳鬢廝磨……」勾陳故意將她推出懷里一臂之遠,以身為盾的姿勢已不復見,此時若負屭再揮劍,可沒有肩膀能再替她阻擋,方才削了耳殼,現在足以削去一截腦袋,讓人瞧瞧她腦子里裝了多少又臭又硬的固執腦漿。

貝陳的言語,不及他的行為來得有恫嚇力,延維見他退離一大步,馬上想巴回他胸口藏匿卻失敗,面對殺氣騰騰的冷顏負屭——他一手抱魚姬,一手利劍仍在握,蠢蠢欲動——她是很擅長破壞他人戀情,只消動動小嘴,耍些小手段,但可不代表她擁有與人以武力廝殺的強大力量。

使詐,負屭非她對手;論武,她只有淪為待宰俎上肉的份。

昂屭一臉只要「只要你敢羅嗦半句或搖頭,立刻要你腦袋落地」的陰狠模樣,勾陳又一副愛莫能助的旁觀姿態,她若識時務些,就該快快恭敬諂媚捧上負屭要的部分記憶,來換取自個兒小命無虞,可她哪甘心?

她從來就不是被人欺壓後只會默默垂淚的弱者,越是逼迫她,她越硬頸地想反抗想頂嘴想報復!

延維雙拳掄緊緊,站在原地,眸光倔強任性,飛揚的柳眉間,淡淡蹙折嵌在那兒,她盯向自己光果足掌,不眨眼。

「延維妹妹,考慮得如何?」勾陳催促著要個答案,他是很有耐心等,但他不認為負屭有。

「我……」延維蠕唇,才一字,又咬住下唇,咬住聲音,靜佇不動。當她再度抬頭,艷眸瞬間閃逝過一抹紅光,她突地躍起,足下巨大且頎長的陰影入颶風掃向負屭和魚姬,速度快如蚺蛇撲食獵物的狠勁,教人反應不及。

昂屭和魚姬尚未能瞧清楚朝他們橫掃而至之物為何,負屭抱起魚姬迅速閃過,殊不知卻跳入另一個陷阱——

「我延維不是被人威脅恐嚇長大的!」她開口,沒有示弱氣短,帶著冷笑,以言語為術,清晰鏗鏘。「你們真如自己以為的相愛嗎?那可不見得,我看多了,嘴上說愛愛愛,一遇著危險或意見相左,還不是兩人像野獸互吠互咬得遍體鱗傷,說個情呀愛的有多簡單,做不做得到又是另一回事。你們搞不清楚狀況,我來幫你們弄個清清楚楚,在我的游戲里,好好去厘清現實吧,經歷過的恨意,再重溫一次,會不會變得更深……」

延維話語未斷,為躲避黑影襲擊而飛躍至上空的負屭及魚姬,已被兜頭籠罩的一團紫煙包圍、吞噬,紫煙驀地縮小再縮小,直至變為一朵牡丹花盛開的大小才停止,而包覆於紫煙中的兩人卻不見跡影。

「又玩這招?」勾陳不是頭一回看見延維使出這套把戲,只是來不及叫龍子提防……好啦,是來不及,加上一點點的不亦樂乎。

那團吃人紫煙,是延維最擅長的迷幻虛境,目前看似花朵般大小,實際上里頭卻是無止無盡,難以想像的迷宮一座。它沒有固定形體,每個進入內部的人,所看見的景致全然不同,它極可能幻化為仙境,教人流連忘返,寧願受困於內,永遠不得離開亦無所謂;它也許會成為幽暗地獄,充滿妖魔鬼怪,灼熱的火焰,刺骨的寒冰,利石滿布的崎嶇地勢……越是極力想逃,越是找不到出口,被禁錮的恐懼和焦慮,足可將人逼瘋。

「那種丑戲,困不住龍子。」勾陳提醒著延維。她真蠢,暫時把負屭關進去,不過是更加激怒負屭,等他出來,她會死得更慘罷了。

「困不住,也沒讓他這麼容易逃離。」延維冷哼一聲,柔荑撫過細長青絲,無媚誘人。

「里頭又準備哪些壞東西等著『招待』小情人?」

「嘿嘿嘿……」延維嬌嬌壞壞地笑著,食指抵在微嘟紅唇上,示意不可說。

貝陳笑嘆搖首,「龍子若月兌身,準備動手支解你,也是你應得的報應,壞人恩愛之徒,活該成為箭靶被捅成馬蜂窩,我絕不會站出來替你說情或出力。」

延維伸手攬住貝陳的頸子,豐女敕紅唇湊上他垂落幾絲紅發的耳畔,咯咯輕笑並嬌喃︰「你才沒你說得這般絕情,你舍不得看我被人欺負,龍子揮劍相向時,你一定會救我,因為你很喜歡我,就像我也很喜歡你一樣……」

貝陳撥開交疊於脖頸後的縴美玉荑,拽進手里,制止她繼續在他身上放肆撫模游移,她十指的觸踫,激不起他任何火熱反應或哆嗦。

「你喜歡我,還是喜歡我的不幸?今天我若是幸福美滿,你大概不會多瞧我兩眼吧?」他微笑,說得雲淡風輕,一點也不以為忤的淡然。

這是彼此心知肚明的實情,誰都毋須假裝多清高,讓人誤以為彼此間的情誼是如何深刻。

「是呀,我最喜歡你這副好可憐好悲慘的模樣,明明很苦,還是笑著;明明想哭,又哭不出眼淚。你的故事我百听不膩,比任何趣聞笑談更好玩,你努力求死不得,活又活得渾噩自虐,我超級喜歡你,一見到你,我就覺得開懷無比,你身上全是我喜愛的味兒,我最喜歡你了——」延維湊上女敕軟臉頰,如貓兒般磨蹭勾陳的手背,一雙眸兒挑釁地睨他。

貝陳迎向她的目光,眼里沒有憤怒或仇視,相反的,他欣賞她的誠實。

她一番真誠卻傷人的言詞,勾陳毫不動怒,他只是寵溺妹子般揉弄她細軟發絲,語中含笑︰

「你這個小瘋子……」

煙霧彌漫,視線可及的範圍內,除了淡紫色煙群之外,再無他物。

昂屭懷中的魚姬在方才如雲煙散去,失去蹤影,任由他收緊臂膀,亦沒能將她留下,她被一陣煙給帶走,只留下急促喊了他名字一聲的呼喚。

他急於尋回她,在擾人的茫茫煙霧里賓士穿梭,已經好一段時間,仍是沒能發現她的身影。

他耐性已失,雙劍由掌心竄出,他揮下,掃散眼前阻礙的煙霧,足以削金斷鐵的鋒利劍氣卻對抗不了輕軟無形的飛煙,它們揮去了又來,存心與他相抗,破碎後重新凝聚成形,仍舊宛如怒張白幕,一大片,像網。

他一遍一遍揚劍殺下,霧散煙消,在它聚合前,他沖破厚重濃霧,往淡紫煙群的一處缺口奮力飛馳。

終於,周身不再只是雲霧,緩緩添加其他色澤景物,而且,越發清晰。

四周圍繞的煙霧,猶似彩墨,爭先注入景致,變成了街市、城牆、屋頂、往來的人群……深濃鮮活的顏色,不再只像雨中虛影一般蒙朧。

這是人界陸路的景致,他不會錯認。

一道細煙,最終加入其中,漸漸成形,變為他苦苦尋找的人兒,魚姬。

她步行在陸路街市間,跫然匆匆,螓首微微斂低,目光直直落在她前進方向的街道紅磚瓦上,攢緊懷中油紙包,不與誰交談,不受各式小販出售之物吸引。她像是一心只想快快走回目的地,也像是不希望有人察覺到她的存在,最好是漠視她、忽略她,臉蛋上一抹倉惶恐懼,仿佛正擔心戒慎什麼。

昂屭踩進城鎮街路,撤收雙劍,追上她,一邊喚著她的名,她恍若未聞,依舊頭兒低低,依舊步伐急急,他伸手想拉她,五指收攏,卻只握到進散的煙霧,並沒能抓住她。

眼前一切,都是假的,是延維做出來的幻影。

昂屭睨視掌中空虛,又瞥見她逐漸走遠的背影,他掄起拳,決定追上延維搞出來的假像,至少,他目前受困於此處也無計可施,找到魚姬之前無法破壞這處幻境,姑且看看延維究竟葫蘆里賣些什麼藥。

他維持與魚姬虛影約莫十來步距離,毫不吃力地跟著,她走路姿勢有些笨拙,他判斷應是她剛上陸路沒多久時的事,人類雙足尚未習慣適應。

幾條黑影,面容模糊不清,閃身阻擋在她面前。

「這不是前兩天遇見那個不太會跑的漂亮小妞兒?」毋須看清那些黑影的長相,光憑聲音,就能明白他們的嘴臉有多猥瑣。

她僵硬瑟縮的反應,讓負屭清楚感受到,她很害怕這群黑影,慌忙想繞過他們離開。

「慢點慢點嘛,妞兒。」黑影又圍過來,這回分別站在她東南西北,堵死她每一條生路。

「請……讓我過去。」她嗓音嚴重顫抖。

「好呀,老王老陳老黃,你們讓開一點,妞兒要過去,瞧你們把她嚇成什麼可憐模樣。」黑影之一朝同夥揮擺手掌,三人退後兩步,她含糊道謝要走,那條說話的黑影吊兒郎當地閃身過來擋她,咧嘴笑道︰「別急著走嘛,要走也行,我們數到十,隨便你愛往哪方向跑都行,之後,我們就開始追趕,被我們追上,你可得陪我們兄弟喝幾壺水酒哦。」

「我不……」

「一……」

「還不快跑!」另條黑影吆喝大笑。

「就算數到一千,她也跑不到巷尾吧?哈哈哈……」

「二……」

她沒命似地賓士起來,仿佛身後有群豺狼虎豹正齜牙咧嘴地獵捕她,她跑得踉蹌顛僕,好幾回險些跌個難堪,那幾條黑影立足原地,或笑或吹著響亮的口哨,數著數兒的那位,故意放得極慢,「三」字遲遲沒有喊出來,他們就是要看她害怕,看她拼了命在逃,看她如此努力逃生後,仍是輕易被他們追上的絕望無助。

為何沒人出手幫她?負屭憤怒地想。滿街上的人,見到黑影男人們如見凶神惡煞,一個個只想置身事外,不願招惹黑影男人們的遷怒及報復,即便看見縴弱女子受他們欺負,誰都不敢吭聲。

「老大,你不快點喊完,她就真的要逃了啦!」

「三、四五六七八九十!」一氣呵成。「追!」

黑影男人們調笑舉步,每個步伐都是又快又大,相較於她小碎步般的淩亂疾行,簡直如同跛腳小兔對上饑餓狼群,無處可逃。

昂屭揚劍追上,刷地削斷黑影男人們的腳。

腳,變成了煙,煙又重新凝聚成腳,仍在追趕獵物的腳。負屭的揮斬,沒有造成任何影響,他們兀自笑鬧,滿嘴戲弄人地吐露不堪入耳的狎語。

昂屭不死心,劍勢轉向,這一次,對準黑影男人們的脖子,一劍,教他們人頭落地——

劍鋒滑過頸項,穿了過去,由他們脖上拖出一條殘煙,當劍挑起,殘煙依舊在,黑影男人們沒有半個倒下。

他砍不到他們,這里是幻境,他在幻境中,毫無用武之地。

「妞兒,你跑太慢了,是存心要讓我們追上吧?哈哈哈……」

「你們瞧你們瞧,連裙擺都迫不及待撩上來了,真美的腿——」黑影男人之一口水快流下來了。

她確實撩高阻礙奔跑的絆腳裙擺,半截白女敕小腿在翻飛裙間若隱若現,更激發男人狩獵邪心。

她快被追上了,戲耍著她的黑影男人們,享受她的恐懼,要她清楚知道,他們抓到她是件多容易的事,他們不時探出魔爪,故意拉扯她的衣袖或長發,讓她受到驚嚇,又收回手,任她跑遠,他們再展開獵逐,並對此樂不可支。

正當他們第二次故技重施時,她改變逃跑方向,笨拙的步伐偏往城鎮周圍的街河,咬牙躍下。

噗通水聲乍響,水花四濺,黑影男人們措手不及,誰也沒來得及攔住那抹素縴身影消失於水面。

街河水質墨綠,看不見她此時人在哪里,她沒有浮上來,水面漣漪趨於平靜後的良久良久仍是沒有……

「老大……不會弄出人命吧?!」

「這……快走!快走!沒我們的事!她自個兒跳下去的!」

黑影男人們轉身同時,身體變回煙,轟然散盡,失去蹤影,街道上佇足觀望的人群亦逐漸走開,靠近長橋下方的水面上才慢慢有了動靜,一個、兩個、三個水泡,呼嚕呼嚕竄升,漣漪擴展為波瀾,她在波瀾中央探出頭來,緩緩游到河畔,伏靠在那兒,一臉水濕發糊的狼狽模樣,分不清婉蜒在蒼白頰上的,是水?是淚?

她劇烈地咳嗽起來,好不容易止住了咳之後,嗓音沙啞,幾不可聞地喃喃說著︰「水……嗆在咽喉的滋味,竟然這麼難受……」

她爬出街河,渾身濕透,她忍不住寒顫哆嗦,抹拭臉上水漬,再絞乾袖裙,街河畔的賣菜老嫗遞給她一條乾爽粗布,她低聲道謝,胡亂擦乾長發及臉龐。

老嫗嘆氣,「別怪大家不出手救你,只怕救不成,還遭那些個蠻徒給砸攤子報復,日子不得安寧……你這種年輕的美姑娘,別一個人上街,快些回家去吧。一說完,也裝出與她毫不相識的淡然神情,繼續叫喊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