鈴~~鈴~~
鬧鐘響了,夢也醒了,許書婷發現自己回到二十八歲,是一個母親,是一個妻子,但似乎從來不是她自己。
昨夜的夢中,她似乎回到了六年前,那個剛畢業而茫然無措的女孩,而今她也沒進步多少,只是多了一份責任和牽掛,無論如何得守著女兒,這將是她一生的擔子,她沒有怨言,只怕自己做得不夠好。
這天下午,許書婷帶著女兒來到醫院,走入兒童心智中心。
面對周醫生的種種問題,丁俞涵不太說話,偶爾點頭或搖頭,大多時候都由母親替她回答。
周醫生的雙手在鍵盤上起落,仔細做好紀錄。「情況沒有惡化,已經很不錯了。」
「她在幼稚園沒造成什麼大問題,但是下課時同學都不找她玩,她一個人坐在椅子上發呆,也不在乎的樣子,我看了很難受。」許書婷常跟老師聯絡,有時也會親自去接女兒,看到女兒孤獨的背影,就像自己被人冷落,心酸到差點掉下眼淚。
「人生沒有一定要怎樣才行的道理,我認為俞涵是一個快樂的孩子,這點最重要。」周醫生明白為人父母的心情,但有時候總難盡如人意,只能想開點,多看好的一面。
許書婷點點頭,她也知道是自己的心情投射,從小雙親對她的管教多于疼愛,她跟哥哥又相差八歲,成長過程中她常覺得寂寞,才會希望女兒過得比她更好。
「不好意思,除了我女兒的問題,我自己也有點困擾。」
「請說。」周醫生和許書婷認識已經一年,周醫生自己也是個母親,除了醫病必系,兩人之間有種說不出的親切感。
「是這樣的……最近我常會失眠,胃口不好,胸口疼痛,呼吸也有點困難,不知道該看哪一科?」許書婷希望自己只是身體出了毛病,但她詢問兒童心智中心的主任,不是有點自相矛盾,或許她也有點意識到,自己應該是心理的問題了。
周醫生沒回答她的問題,從抽屜拿出一張紙。「你先幫我填這張問卷,好嗎?」
「嗯。」許書婷接過醫生遞來的紙筆,在許多題目上點選了「經常」,包括失眠、多夢、心悸、愛哭、沒胃口、沒精神等,唯一不曾有過的是自殺念頭,她有個寶貝女兒,萬萬不可尋短。在這段等待的時間,丁俞涵沒有任何不耐,坐在窗口輕輕哼唱屬于她自己的歌,听在做母親的耳中,只覺得溫暖又想哭。
等許書婷寫完,周醫生看過整張問卷,沉思一下說︰「許小姐,你應該是輕微的憂郁癥,可能還不需要吃藥,但建議你改變一下生活型態。」
世界再次崩解,許書婷卻不覺得太震撼,她早該生病了,只是今天才願正視。
周醫生對這結果並不意外。「照顧這些特別的孩子本來就很辛苦,常有父母親因此身心俱疲,我看過很多例子,你不要太擔心,你的情況還不至于影響日常生活,如果你覺得自己改變下來,我可以幫你介紹精神科醫生,以及心理咨商師,他們都有充分經驗。」
得知真相後,許書婷居然沒有太傷心,到底事情還能有多糟呢?她已麻木到了極點。「我懂了,我會努力看看。」
「你和俞涵在我看來,都不是最可憐的那些人,請多留意你們所擁有的,也請多珍惜。」周醫生伸出手拍拍她的肩膀,希望她振作起來,她可沒有倒下的權利。
「謝謝醫生。」許書婷真的都懂,她和女兒擁有許多資源,不像有些弱勢家庭在經濟和病情中掙扎,但她就是快樂不起來,是她太不知足了嗎?
母女倆手牽手走出醫院,六月的陽光如此閃耀,許書婷幾乎睜不開眼,有多久不曾靜靜感受陽光了?她每天都煩著、急著、想著那麼多,結果反而錯過更多。
她打了通電話,讓司機先回家去,再帶女兒走到一處公園,什麼也不做,只是坐在大樹下,讓時光緩緩流過。丁俞涵握著母親的手,嘴里哩哩啦啦的輕唱,除了母親的手,她對一切都不甚在乎,在旁人眼光中,她應該是一個漂亮愉快的小女孩,誰能料到她是那般與眾不同?
許書婷忽然很羨慕女兒的自由自在,或許她的渾然不覺才是最幸福。
在醫學的定義中,她們兩人是可悲的,女兒有自閉癥,母親有憂郁癥,算是命運的捉弄嗎?唯一能慶幸的是,她們還不用進療養院,還能在公園里享受涼蔭和微風。
醫生的話在她腦中回蕩,她卻不知自己該如何改變?她能參與的只有貴婦活動,感覺卻都是為了丈夫,尤其是嫂嫂把她帶進的社交圈,每次見面都是吃飯、購物、美容,談的則是丈夫的前途、醫界的八卦。除了瘋狂購物的滿足感,她還能找到哪種快樂?一定有的,她得更認真去尋找。
黃昏時分,陽光只剩余暉,她們母女倆搭上計程車,途中她發現在自家附近的高中,有一所附設社區大學,其實應該存在好一陣子了,只是她視而不見,她對很多事情都如此,看得見卻看不到。
牆上懸掛著一個布條,上面寫著「暑期班歡迎您的加入」。社區大學,听來就很平民、很生活,暑期班這名詞則讓她想到以前的暑假,那時她總在補習某些科目或才藝,從未自己安排過活動。
而今離開學校已經六年的她,在照顧女兒之余,也可以為自己做點什麼嗎?都已經走到了死巷底,若不轉彎,只能撞牆了,而她還不想這麼快認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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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許書婷立刻上網查詢,原來很多地方都有社區大學,她找到了自家附近這一所,發現課程琳瑯滿目,其中一門吸引了她的注意,那是她許久不曾接觸的,幾乎忘了她還有這興趣……
不知道丈夫會怎麼說?他向來尊重她的意思,但她對他就是有種敬畏和疏離感,他的學歷和地位都是努力得來,相較之下,她只是個無能的女人,在家時靠家人、結婚後靠丈夫,唉,她實在很難有自信。
晚上,丁凱軒難得九點就回到家,迅速吃過太晚的晚餐,立刻鑽進書房閉門自修,他有幾個病例要研究,對于即將動刀的Case,他總會在腦中再三演練,因此造就他零失誤的紀錄,醫院上下都說他有雙鑽石之手,貴重得像鑽石一樣。
叩叩!許書婷敲了敲門,推門而入,她不想打擾他的專注,但不得不借幾分鐘時間。
「有事嗎?」他抬起頭,神情還算平和。
望著丈夫的臉,許書婷不知該高興還是難過,他對她從來沒凶過,也不會大聲說話,但她總覺得他遙不可及,也許是她太貪心,除了自由和尊重之外,還妄想有一些愛情,簡直得寸進尺。
她甩開多余的心思,咳嗽一聲說︰「呃……我們家附近有所社區大學,開了暑期班,我想去報名上課,每個禮拜一次,是在星期五晚上。」
「哦,上什麼課?」他心想妻子生活是單調了點,尤其在女兒上幼稚園後,她的空暇時間多了,自然會想有所改變,社區大學听來滿單純的,應該不會有問題。
「攝影。」她自己也差點忘了,曾經她很喜歡捕捉一些畫面,那是少數她自動自發想做的事。
「嗯,挺好的。」他有點意外,原以為她會去上一些女性化的課程,像是烹飪,插花或瑜伽,沒想到是攝影,瞧她那雙柔細的小手,扛得起沉重器材嗎?或許只是用傻瓜相機,屬于玩票性質吧.
「真的?可以嗎?」他直爽的答應讓她驚喜萬分,原本還設想了許多種情況,準備了一堆應對的話,結果半句也用不著。
她驚喜的笑容讓他暗自訝異,她原本就是個美人,但表情不多,像無生命的陶瓷女圭女圭,現在只因為可以上攝影課就這麼快樂,燦笑如花,他不覺有點看傻了,所謂一笑傾城,這句話是有道理的。
娶了一個動人的女人,其實有好處也有壞處,他原本以為自己可以當個旁觀者,但其實他很難置身事外,光是她一個笑就讓他傻愣在心頭,如果常常看到不就要暈頭轉向了?他不喜歡這種失去自制的感覺,即使分房而睡、拉開距離,還是不怎麼有效果。
靶慨之余,他並沒拋卻理智,附加了個條件。「不過如果有應酬活動,跟你上課時間相沖突的話,希望你還是能陪我出席。」
「嗯。」她沒忘記自己的本分,當然答應。
談完此事,夫妻間似乎沒什麼可說,他轉個主題問︰「最近俞涵的情況怎麼樣?」
「醫生說沒有惡化,不好也不壞。」她跟女兒溝通的時候,女兒都還願意答復,但對其他人就沒辦法了,女兒簡直目中無人,想睜開眼時就睜開,不想理會就當人家是隱形人。
「在她上小學之前,希望能盡量好起來。」對于女兒,他的情感是矛盾的,他相信女兒繼承了他的優點,絕對會是個人才,但也正因如此他更難去設想,女兒可能一輩子都像電影「雨人」那樣,有才華卻不得志,光想到這點他就很難多看女兒一眼。
「我會盡力。」許書婷了解丈夫的意思,女兒注定要進私立貴族小學,跟一些富豪人家的小孩當同學,如果女兒到時表現不佳,丈夫的顏面就無處擺了。醫生的尊嚴有多重要呢?如天高、如海深,就是不能有絲毫損傷,她早有深刻體會。
「讓你辛苦了。」他說了這句客氣的話,注意力再次轉移到文件上,他不是故意要對她冷漠,而是不得不,男人腦中不該有太多浪漫,那只會壞事。
她知道他已無話要對她說,該是她告退的時候。「晚安。」
房門被關上了,丁凱軒繼續看資料,看著看著,眼前出現一些黑點,他揉了揉眼楮,從抽屜拿出一副眼鏡,原本他視力極佳,雙眼都有二點零,但最近可能過度疲倦,也開始需要借助眼鏡了。
有時他也不知為何要把自己搞得這麼疲倦,美麗柔順的妻子就在隔壁房,他若是個正常男人,就該立刻站起來,親吻她、擁抱她一整夜,他卻選擇在這兒研究手術步驟,是自我鞭策還是自找苦吃?唉。
健保制度讓許多醫生收入銳減,現在醫學生的人數也少了,尤其是外科這種勞心勞力的科系,明日之星少之又少。一般說來外科醫生的壽命不長,隨著年紀增長、體力衰退,要拚就是拚這時,三十二歲的他已成為外科主任,創下前所未有的紀錄,但他還有往上爬的空間,或許有人認為他太年輕了,但總比一些老而退化的資深醫生強,他有自信他能坐到最高位。
揮去眼前黑影,他繼續埋首苦讀,人間一切都是虛無飄渺,唯有自己雙手能開創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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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兩點,許書婷獨自走出家門,不需司機接送,她要去的地方走路就能到,而且只要五分鐘。
斑中部和社區大學是兩個不同單位,循著指標,她很快找到社區大學辦公室,里頭有四張辦公桌合在一起,規模並不大,辦公人員不是打電腦就是接電話,相當忙碌的樣子,幸好一旁有個櫃台,上面立著「報名處」的牌子。
「你好……我想來報名。」許書婷有點結巴,胸口跳得好快,也不知在緊張什麼勁。
癟台後是一位阿公級的人物,胸前掛著服務志工的名牌,他僅剩不多的發早已灰白,但是腰背挺直、聲音清晰。「你好,想報名什麼課程?」
「我想……報名攝影課。」她命令自己鎮定,沒什麼好緊張的,盡避昨晚她又夢見被追趕,但今天她不是走出來了嗎?
「嗯,」志工阿公翻閱了一下名冊。「還有名額。你有帶證件和照片嗎?」
「有,在這!」她立刻奉上,態度有點太慌張,沒辦法,她心海翻騰,自己都有點暈。
志工阿公透過眼鏡看了她一眼,現在的年輕人是在急什麼?「請填好這張表格,報名費兩百元,學費一學期三千元。」
「嗯。」一件看似平淡的小事,卻是她人生中的一大步,她總算自己做了個決定,忽然間眼眶微微發熱,怕是無人能了解她此刻心情,即使生命的輪仍卡在淤泥中,卻開始緩緩前進了。
阿公動作緩慢但很仔細,蓋好鋼印、做好護貝,就是一張熱騰騰的學生證了。「好了,這是你的收據,還有你的學生證。」
「多謝!」許書婷以雙手接過,不自禁鞠了個躬,這位長者帶給她極大的震撼,他比她大上四、五十歲,卻沒有在家翻照片回想往事,或是等兒孫回家一起吃飯,他仍有他的事要忙,他活得多充實有勁。
「周五晚上準時來上課,別遲到了。」阿公微笑提醒她。
「我會提早到的,謝謝。」她不能認輸,老人家都這麼認真,她也得多加油。
一回到家,她找出過去的寶貝,大學時她參加過攝影社,為時不長,但在零用錢充足的情況下,買了三台單眼相機,已經很久沒使用了,不知道有沒有故障?她一再測試,拍房間、拍客廳、拍衣櫥,發現一切都好得很,只是在等主人青睞。
太好了,她一邊擦拭相機,一邊在心底想著,親愛的相機們,抱歉冷落你們這麼久,從今天起,她將好好善用自己擁有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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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五晚上,第一堂課即將開始,許書婷抱著忐忑的心情走進教室,已經六年了,仿佛回到大學時代,期待而喜悅。她找了個角落的位子坐下,靜靜觀察班上同學,看來男女老少都有,但以男性居多,大多是叔叔伯伯級的,應該是退休後也想找點事做。
當當~~當當當~~
鐘聲響後老師來了,相當年輕,應該還不到三十歲,身穿卡其上衣和長褲,像個叢林探險家,活力十足的樣子。
「各位同學大家好!我姓楊,名叫之翔。」楊之翔在白板上寫下自己的名字,筆跡率性而有勁,就像他的為人,開朗坦率。
「老師好!」同學們雖然大部分都比老師年長,仍像乖孩子般喊了聲好。
「很好、很好,來,大家看看這張課程表,有什麼疑問盡避提出來。」楊之翔發下講義,上面有課程進度和注意事項,他已有充足經驗,知道怎麼帶動班級。
許書婷一拿到講義就有股沖動,想拿紅筆和尺出來畫重點,這種回到學生時代的感覺真有趣。
「我們有十堂課的時間,將會一步一步帶大家了解攝影、喜歡攝影。」楊之翔走下講台,一邊說話一邊走動,拉近跟同學們的距離,很快的用十分鐘說明完畢,然後宣布︰「好啦!老師介紹完課程,換你們介縉自己了,來,一個一個點名,人人都輪得到!」
許書婷嚇了一大眺,怎麼辦?沒想到還要自我介紹,這跟貴婦之間互相炫耀不同,不能談丈夫的位階和鑽戒的大小,幸好她排在最後一號,還有些時間可以想想。
楊之翔拿起點名板,一一呼喚同學們站起來,大家一開始帶著點靦,但很快就放輕松了,有人是上班族、有人是家庭主婦、有人在念研究所,還有三分之一的人已經退休,平均年齡可能有五十歲,真是一班特別的學生。
「好,最後一個,二十八號,許書婷!」楊之翔喚出這名字,同時也看到角落那個年輕女子,很少在攝影課見到的類型,穿著典雅、表情緊張,像個走錯教室的小女孩。
許書婷站起身,深呼吸口氣才說︰「大家好,我叫許書婷……是個家庭主婦,我女兒四歲了,我已經很久沒踫相機,希望可以重溫拍照的樂趣。」
「不會吧?」一旁有位白發的老婆婆,推了一下老花眼鏡問︰「小妹妹,你看起來還像個大學生,怎麼已經結婚啦?」
「我現在二十八歲,結婚六年了。」許書婷微笑道。
「哇~~看不出來!」眾人嘖嘖稱奇,現代人都很會保養,尤其是女人,二十八歲卻像十八歲。
老婆婆嘖嘖兩聲。「如果你沒說你結婚了,我還想替我孫子作媒呢,真可惜!」
滿堂哄笑之余,楊之翔特別聲明︰「我們這堂課純粹是攝影交流,不能亂搞男女關系,如果彼此單身想交往沒關系,就算失戀也不算什麼,但是已婚的人千萬別出軌,我曾看過學生發生外遇,結果兩敗俱傷,希望大家有所警惕。」
不是他故意危言聳听,實在是過去有慘痛教訓,學生之間大談婚外情,他這個老師兼「介紹人」調停不成,最後依然上了法庭,玩攝影的快樂都沒了。
大家听了面面相覷,他們來上課是為了學東西,倒是沒想過會有這種事。不過仔細想想也有道理,來上課就擴大了生活圈,認識一些原本沒機會認識的人,日久自然會生情,若雙方都是單身,也是美事一樁,但若一方已有伴侶,可就不太妙了。
一個穿著格子襯衫的阿伯問︰「既然這樣,老師也要說清楚呀,結婚了沒?有沒有女朋友?」
這問題一提出來,眾人都盯著老師瞧,從整間教室的男人看起來,老師應該是戀愛機率最高的,瞧他沒有肚子、沒有禿頭、沒有老花,女人不愛他要愛誰?紅杏要出牆也得找片順眼的牆。
焦點轉移到自己身上,楊之翔毫無畏懼,拍拍胸膛笑說︰「我今年二十七歲,單身未婚,歡迎大家給我介紹對象,成功的話以後學費我幫你出!」
眾人哈哈大笑,如此氣氛不像學生時代,師生間沒有威嚴的距離,同學各有不同的工作和生活背景,老師比大部分同學還年輕活潑,許書婷還是有點緊張,嘴角卻已開始放松。
自我介紹告一段落,楊之翔轉個話題說︰「攝影課除了理論和技巧,更需要實際拍攝,大家平常就可以多練習,我們還會辦外拍活動,總共三次,希望各位踴躍參加。」
外拍?許書婷好久沒听到這名詞,過去在攝影社也曾有外拍,一伙人到郊外拍山拍水,捕捉美景也享受美景。但家人不喜歡她參加這類活動,怕學生們騎機車危險,搭游覽車也可能有意外,除非由家里司機親自接送,她試過一次,結果一點也不開心,所有人都盯著她家的轎車和司機,竊竊私語。
「我們得選一位班長,一位活動股長,還有一位總務,有沒有人自願啊?」楊之翔環顧教室內,每張臉孔都很專心,除了角落那年輕女子,不,該說是年輕太太,她似乎有什麼心事?
「我!我想當班長!」一位五十多歲的歐巴桑立刻舉手,用台灣國語說︰「我只有小學畢業,從小到大都沒有當過班長,我這輩子至少想當一次。」
「很好!」楊之翔就喜歡社區大學這種活力,跟一些年輕學子不同,成熟後的純真更為可貴。
歐巴桑的勇氣鼓舞了大家,很快選出了班長、活動和總務,許書婷仍是安靜不多話,但她心中翻騰不已,想想那位歐巴桑只有小學畢業,如此勇敢來上課,還主動說要當班長,她忽然覺得自己好羞愧。
班務都處理完畢,該是進入正課的時候,楊之翔從大背包里拿出三本書。「這是我的攝影集,不多不少,才出三本書而已,你們傳下去看看。」
「哇啊~~」同學們敬佩不已,老師不愧是老師,年紀輕輕成績斐然。
楊之翔又拿出三台相機、幾十張放大護貝照片,利用自己的作品做講解,攝影除了講求技巧,還要有美感、設計感、敏銳感,三小時的課程就在其中過去。
上完第一堂課,許書婷確定自己做得對,攝影未必能改變她的人生,但這份走出去的心情卻能改變許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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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下課,許書婷沒有耽擱時間,快步走回家,她知道女兒在等她,果然,佣人替她開門時說︰「太太,俞涵在等你呢.」
「嗯,你可以下班了,謝謝。」幸好有佣人陪著女兒,否則她連一點喘息空間也找不到,周醫生說得對,她們母女倆不是最可憐的人,該多珍惜自己所擁有的。
佣人多看了她兩眼,覺得太太今天格外亮麗,不過那也不是佣人該問的問題,于是主僕倆就告別了。
許書婷走進女兒房間,看到女兒坐在床邊,一臉憂悶的樣子,連忙道︰「俞涵,不好意思我今天比較晚回來,你想睡覺了嗎?」
丁俞涵的視線從窗口繞了一圈,對上了母親,沒說什麼,只是嘟起了嘴,一個小小舉動就表現出她的心情,誰能說她不懂溝通呢。
許書婷打開故事書,其實她不用看也能背了。「來,我說故事給你听,有一位仁慈的國王,和一位溫柔的王後,他們很希望擁有自己的小孩,後來上天賜給他們一位小鮑主……」
丁俞涵專心聆听,但是听到一半她就睡著了,也就是在睡美人被紡錘刺到的時候,從此陷入長眠,至于最後的王子和蘇醒,她不是很在意。
許書婷哄完女兒入睡,又回房洗個澡,準備上床睡覺,今晚的點點滴滴,不斷在腦中浮現,讓她一時無法安然入睡,其實她失眠也好幾個月了,這不算稀奇。正在胡思亂想時,忽然間她的房門開了,她沒驚呼也沒坐起身,她知道那是她丈夫。
「睡著了嗎?」丁凱軒只問了這句,直接從背後抱住她,她明白他的意圖,每次總是這樣,她靜靜躺著,任他予取予求。外科醫生的手自然是靈巧的,她年輕的身體也是敏感的,只是兩入之間沒有愛,親密關系僅止于身體,跟心靈無關。
雙人床開始晃動,她推了推他的肩膀。「等一下……」
「會痛嗎?」他相當熟悉她的身體,以為她已經準備好了。
「不是,只是有點暈……」今天是很不尋常的一天,她的情緒不若平常鎮定,感覺特別強烈。
他低笑了聲,他的妻子有種純真魅力,或許她自己並不知道,但在他看來,她是個完美的女人。身為外科主任,他若想搞外遇,坦白說機會不少,但一來是太忙碌,二來是沒興趣,他始終不曾出軌過,連抱自己老婆都快沒時間了,更何況有哪個女人比得上她?結婚六年來,他從沒踫過誰比她更動人。
她壓抑的喘息,讓他越發激烈,他不知如何形容這沖動,不只是性的吸引力,還有一種奇妙的因素,讓他在她身上尋找一種寧靜感,是的,野心雄雄的他也需要寧靜,她的溫暖總能帶給他寧靜。
他一直抗拒著,不想愛上她、不想迷戀她,那些情緒他都不需要,他要做自己心的主人,不願受任何人影響,然而他又無法徹底離開她,只能說他是個矛盾的男人,只能用這種方式若即若離。
結束後,他翻身躺平,緩緩恢復平靜,她在昏暗中听著他的呼吸,覺得時而遙遠時而貼近,究竟他們是怎樣的一種關系,男與女,夫與妻,只有這些世俗的定義嗎?
「我全身都是汗,你一定很難受,我回房去洗澡,不吵你睡覺了。」他站起身,回到自己房里沖澡,點火抽根煙,很快就睡了,那些聲音隱約傳進她耳里,令她覺得寂寞異常。
其實全身大汗又怎樣?她根本不介意,雖然她沒問過別人的情況,若是感情好的夫妻,不可能如此客套吧?他何必回自己的房間,難得的「探訪」之夜,為何不能倚偎著彼此直到天亮?他不愛她,連敷衍一下都不願意,她也不敢抗議或爭取,婚前他就說得明白,他選擇她只是因為適合,沒別的原因。
一夜睡睡醒醒到天明,又該面對這世界,無論有沒有愛,人總得活下去。
早上七點,佣人準備好食物,一家三人坐在桌前用早餐,卻沒有什麼家的氣氛。丁凱軒不是看報就是看文件,丁俞涵本來就很少話,在父親面前更是安靜,許書婷只能默默用餐,側耳聆听窗外鳥啼,那似乎是附近唯一生命力。
丁凱軒吃飯很快,只花十分鐘就解決早餐,大多時間都在閱讀,今天排了五個手術,他有點懊悔昨夜到妻子的房間尋歡,現在他腦子里大多是她的嬌美,也不知是哪根筋不對勁,都結婚六年了還這麼迷戀她,只好完全不看她,讓自己盡快恢復理智。
七點半一到,他提起公事包說︰「我先走了。」
同時丁俞涵也背起書包,許書婷送他們父女倆到門口,說了聲︰「路上小心。」
丁凱軒自己開車上班,丁俞涵則由司機送到幼稚園,就這樣,許書婷送走了丈夫和女兒,飄飄然的像抹幽魂,回到自己房里,她打開記事本,今天沒事可做,也沒人要見。
衣服鞋子包包快滿出櫃子了,美容美發院也去得膩了,至于健身俱樂部打不起勁,獨自去餐廳品嘗美食也沒意思,有時還真該感謝嫂嫂的邀約,至少還有個地方可去,見見外頭的人。沒有約的時候,她可能會看書或是上網,許多部落格都是她有興趣的,包括愛情、家庭、事業、旅游等,多少酸甜苦辣都在其中,是因為她自己沒有生活嗎?才會這麼愛看別人的世界?
若要她寫本書,或建立一個網志,坦白說她也想不出有什麼內容,一切是如此乏味。
對了!她突然想起,她可以拿相機出來試用,昨晚老師推薦的幾本書,也可以到書局或上網買來看看,于是她有了一個小小目標,不為任何人,只為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