鈴兒會在哪里?
海棠駕車來往于神阪家別業與他的住處間,始終找不到她的蹤影。她會去哪里?
她對這里的環境完全陌生,不會搭公車,也不會帶錢坐出租車,甚至連他住的地址恐怕也講不出來。她還能去哪里?
握在方向盤上的手掌不斷冒出冷汗,焦慮、擔憂、不安,將他平靜的思路又搞成一團。
「不行!」他在紅燈前停下車,無力地撐頭在方向盤前。「冷靜,雷海棠。方寸大亂的人辦不了事!」
他緩緩地吐氣,調勻氣息,將凌亂的思緒重新整合,回歸基本架構。鎖定目標、搜集資料、分析、歸納、采取可行步驟……鈴兒對台北市區不熟、對現代指針不熟、對都會交通模式不熟、對所居住的確切地點不熟。一旦月兌離了可以引導她路徑的人,她會如何判斷自己該走的方向?
交通號志由綠再度轉紅時,他赫然抬眼望上去。
天空!
彼不得仍鮮紅閃爍的紅綠燈,他油門一踩,就在無人的空曠道路上瘋狂飛馳,飆往大安森林公園。
我不要那麼快又回到屋子里!
我一直沒機會看到整片天空,都快悶死了。
「鈴兒!」他一到公園內,立刻放聲大吼。
暈黃的燈光將公園籠上一層浪漫氣息,讓明亮的月色反而迷蒙不清,無法辨視遠方的昏瞑。
她一定在這里,他有強烈的直覺可以肯定。她沒有別的地方可以去,也不會願意躲入屋子里。除非她人已被帶入警察局,否則一定在這里。
「鈴兒!我來接你了,鈴兒!」為什麼沒有響應?他往偌大的寂靜草原更深入一些。
「鈴兒,我是海棠,你在哪里?」
突然間,他听見側後方有極為隱約的鈴鐺聲,猛一回頭,心頭悴地糾結。
「鈴兒。」他僵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的一時疏忽竟會害她淪落至這種地步。
「我……我等你好久了。」久得連期望都快幻滅,久得幾乎猜測他是不是想干脆趁此甩掉她不管。
他的聲音全梗在喉頭。
她的秀發凌散不堪,絞成雜亂的一團,臉上細微而錯亂的刮痕微有干涸的血絲,衣服則破爛得活像吉普賽女郎,一雙赤果的小腳沾滿污泥和血跡。她就憑著這雙腳由老遠的山區走到市區,由市區走到這里。
「我想回你家,可是我找不到回去的路,只找到這里。」她好高興,海棠真的來找她了。「神阪家那些人太壞了,我不想再回他們那里。」
他靜靜佇立,看著離他十步之遙的鈴兒蹙眉抱怨。
「他們騙我說是要跟我聊天,結果卻找了三個黑衣人聯手欺負我。他們真的穿全黑的衣服,這種顏色在咱們蒙古是犯大忌的。他們的念珠、金剛鈴和咒文弄得我好痛,痛得渾身都像被火燒烤著,我當年被炸死的時候都沒這麼難受。」
他可以清楚看見她眼神底下隱藏的恐懼。
「不過現在沒事了,因為我在那兒發了好大一頓脾氣,就莫名其妙地將他們全都擺平。我也有點迷糊,我到底是怎麼辦到的……」她垂頭努力攪著腦汁,還是想不通。
「鈴兒,回家吧。」
「好啊,我好想趕快回去泡進池子里!」她興奮地咧開笑容。打從她住進海棠家,每天都愛泡在浴白里頭玩半天,不把手指泡到起皺絕不出來。
他才伸手向前走,打算摟著她一同離去,她就立即退開,硬是與他保持一段距離。
「鈴兒?」
「啊?」她回以純稚的眼眸。
「為什麼要躲這麼遠?過來。」
「可以嗎?」
他愕然,看她像被處罰的小學生獲得特赦似的,有點期待、卻又不太相信地乖乖杵著,眨巴圓亮的大眼。
「為什麼不可以?」
「你說的啊。」他自己怎麼反而忘了?「你叫我離你還一點,別有事沒事就靠近你。」
一句氣話,她竟然認認真真地仔細記著,不敢違逆。是她的老實率直有錯,還是整個大環境言語日漸輕賤的錯?
他上前將她猛然一把拉進懷里。突然間,發覺她是如此嬌小,脆弱得令人疼惜。她有無比旺盛的好奇與活力,凡事相信、凡事全力往前沖,卻缺乏避免自己陷入危險的能力,從不知道自己可能會受到什麼樣的傷害。
「以後你隨時都可以這樣靠近我。」
「真的?」她簡直不敢相信這突來的轉變,小心翼翼地回抱著緊擁她的魁梧身軀。對了,就是這個懷抱,她之前一直苦苦尋找的就是這份熾熱的心跳。
她由他的胸膛抬起臉,對他綻放艷麗的笑靨。
「海棠,成吉思可汗就是這樣在戰爭中擁住他的愛妻孛兒帖吧?我從小就好喜歡听這段故事,可是都不知道那是什麼樣的感覺,現在我知道了。」
「是嗎?」他著迷地收緊雙臂,彷佛真的听見遠方兵荒馬亂的回音。
「你就是我的成吉思汗,願意讓我當你的孛兒帖嗎?」
海棠當場啞然。
「你……這是在向我求婚嗎?」
「是啊,你真聰明。」一點就通。她看上的男人果然是一流的。
「我這輩子第一次被女人當面求婚。」
「不好嗎?我是真心這麼說的。我反而不懂我在這兒觀察到的人,在外頭的時候扭扭捏捏,私底下卻隨隨便便。有話不直說,老是嘴上一套、肚里一套。」
「現代人大都會這樣。」
「喔?那樣有比較好嗎?」她不服氣的倨強中微有猶疑。「還……還是你比較喜歡那種故做矜持的人?」
「你不懂別人的生活方式,就不要隨便批評。」
「那是我的方式不對?」
「我沒說不對。」他並不反對她自然流露的熱情。況且當她以那雙只容得下他存在的專注眼眸凝視他時,一種莫名的滿足感總會油然而生。
「到底怎麼樣才是對的?要怎樣你才願意讓我當你的孛兒帖?」她已經問到有點惱了。
「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你何不直接挑個答案給我!」
這是什麼邏輯思考?他忍不住輕笑。
一看他笑,鈴兒馬上興奮地拉著他的手臂追問,「怎麼樣,這是代表喜歡?你願意娶我?」
他愈來愈控制不住想笑的念頭。
「不要只顧著笑卻不回話!」最討厭這種曖昧不清的應付方式。
「你以為你了解我多少?」
「該知道的我全知道了。」
「還有很多部分是你不知道的。」他笑著牽著她走向停車的地方。「不是每個人都像你一樣,任何事都毫無隱藏。」
「那你願意跟我說嗎?」
「不願意。」
她坐入車內,眨著困惑的大眼瞪向他。他不是在笑嗎?那他一定心情很好,可為什麼講出來的話卻不怎麼友善?
「你說得對,我的確不了解你。」不過這里的每一個人她也了解不到哪去。
「想睡覺了?」看她張大嘴巴打呵欠的模樣,真是……可愛得不象話。「把嘴巴遮起來,大牙都被我看見了。」
「被看見大牙有什麼了不起,這兒的女人連肚子、小腿給人看見了都不羞,那才夸張。」啊,原來已經快四點了,難怪她呵欠打得眼淚都快飆出來。「海棠,你是不是找我找很久?」
「還好。」他調高暖氣溫度。
「那你有沒有擔心我,奇怪我怎麼這麼晚了還沒回來?」
「都快睡著的人了,別那麼唆。」
又這樣,根本不回答她的問題。
「是啊,我是快睡著了,你怎麼不趕快給我一個晚安之吻?」再扯嘛,既然要扯就大家一起扯,誰怕誰。
海棠眉間一皺。「你從哪學來的?」
「那重要嗎?這里有太多好玩的東西可以學了,我不但學到要吃哪種大補丸才能讓人呆狗笨的我變得頭好壯壯,也學到了你那台功能很多但沒一樣能用的食物料理機只會讓我餓死、絕吃不到什麼東東,更學到了只要多看幾本長相精美卻連作者都不知道自己在寫什麼的心靈叢書,我就可以變成超有氣質、不食人間煙火的白痴才女。我還學到了……」
「你這算是回答我的問題嗎?」
「當然,而且還是跟你學的。」
「你在發什麼脾氣?」
「噢,我哪有什麼脾氣好發的。當我冒險犯難地由山上逃難到這里、累得半死地向老天祈求你快點來帶我回去時,你搞不好正蹺著二郎腿沉在沙發里閑閑挑著打發漫漫長夜用的香艷火辣片。我在這里餓得要命,只能去垃圾桶揀些能吃的東西、喝喝廁所里的生水時,你搞不好正跟你那個大女乃媽秘書耗在某某餐廳里吃香喝辣、醉生夢死地黏在一起。我還有什麼好氣的,我簡直快樂斃了!」
他淡漠地挑眉看她,讓她愈看愈火大。
「我怎能不高興呢,不管問你什麼話你都不正面回答,多麼善體人意啊!我既不用擔心你有沒有找
我找得很辛苦,也不用煩惱我這麼晚沒回去你會不會焦急,更不用無聊地……」
他突然傾身重重吻住她的唇,毫不留情地在她唇中深吮著、翻攪著,以他的唇用力摩挲著她艷紅小嘴的柔女敕。
听見她驚訝且無力響應的抽息時,他滿意地更加探入她的甜蜜深處。
他發現自己似乎已完全被她的性情吸引。直到此刻,他才承認在彼此冷戰的這段期間,他有多懷念她喋喋不休的聒噪、她與眾不同的率直反應,他有多渴望她青澀而美妙的潛伏熱情。
他似乎早已對她車禍後新生的人格著迷──這個叫做鈴兒的迷人靈體。這張他以前毫無興趣的小嘴漸漸變得充滿吸引力,這副豐潤嬌小的胴體也開始讓他承受起疼痛的壓力。
他要她!海棠再一次確認自己的渴望。這不再是偶發的沖動,而是持續性的欲火。和她相處愈久,體內的烈焰就愈高張。
連他都被自己第一次對女人產生的強烈佔有欲懾到,等他微微離開鈴兒晶紅嬌艷的雙唇時,才發現自己的手已覆在她右乳上,正隔著衣衫搓弄著挺立的蓓蕾。
「你……這是在……干嘛?」她虛喘得彷佛快要昏死過去。
「給你一個晚安之吻。」他再次深深嘗入她的喘息聲,貪婪地吻吮著,享受她壓抑而虛弱的悶聲,感受她不自覺輕置在他肩上的顫抖小手。
直到他強烈感覺到自己快失去控制,才不甘不願地收回愈發狂野的攻勢,貼在她唇上稍做休息。
「晚安,鈴兒。」
結果這一吻,害她失眠到隔天半夜。
※※※
自神阪家拐騙鈴兒的事件後,海棠不管到哪里都會主動帶著鈴兒,忙得分不開身時,才會托孤給羅秘書。
「為什麼好好的圓圈和三角要弄得破破爛爛,再黏在一起算它有多大?」
「鈴兒,」海棠冷冷地回頭警告。「我說最後一遍,我在上課的時候不要插嘴。」
「可是雷大哥,她說得很對!」兩名正在上家教課的學生趕緊乘機撒嬌。「今天不要再做數學題了
啦,整整做了兩個小時的題目,頭都昏了。」滿眼都是幾何圖形的幻覺。
海棠瞪著這兩個高中小女生。「拿來吧。」
「啊,什麼?薪水嗎?」趕快裝傻。
「段考成績。」
任憑她們再怎麼耍賴,也拗不過海棠那張鐵血冷面。
「嗯,媛媛的成績可以。至于睿雪……」他將那只寒冰似的眼慢慢移至縮在一旁當烏龜的家伙。
「你來向我說明吧。是我的教法有問題,還是你的學習能力有問題?」
小女生嘟著嘴不敢抬頭。
「她最近在為愛煩惱,難免無暇顧及家國大業。」
「媛媛!」
兩個家伙在海棠的沉默下趕緊收斂,不敢造反。他靜靜看著成績一敗涂地的睿雪,彷佛在思索著什麼。
「睿雪,你已經沒什麼可以依靠了。」雖然這些話太重,但遲早也得說。「你父母親一年到頭在國內外飛來飛去忙事業,你沒辦法依靠他們。你唯一能靠的,只有你自己。可是你擁有什麼東西可以依靠?」
鈴兒怔怔望向海棠。
「你現在擁有青春,但你遲早會失去。你現在家里有錢,但匯率會波動、股票會跌、房地產會不景氣,總有一天你手邊的錢也會不值錢。你現在擁有戀情,但你能擁有他多久?誰能保證你們一輩子不變心?這世上沒有一樣是可靠的、永久的。唯一可以跟你一輩子、永遠不貶值的,就是知識。」
「雷大哥,我……」
「我知道你不想听,所以我只會說這一次。」他垂著交握的十指。「你知道杜悠理因為父母離異,就離家出走到外蒙,結果意外炸死在異地的事吧?」
「嗯。」她們三個小女生還是一起補習的好同學。
「我不希望這種事也發生在你身上。」
兩個小女生靜靜不說話,沉重的氣氛再也沒有調皮搗蛋的余地。鈴兒在他平淡的面容下,看到交握的十指蜷得異常緊密。
「你的父母可以對不起你,但你不能對不起你自己。」他將段考成績疊回教材上。「你如果想努力,我很樂意幫你。如果不是,就把家教費省下來吧,不必浪費在我身上。去多買幾件喜歡的衣服、可愛的小飾品,和男朋友去唱唱歌、看看電影,都可以。你自己決定。」
他淡如輕風地交代完畢,便和鈴兒開車離去,一路上不發一語,直到她實在憋不下去………
「海棠,你等下還要去哪里?」
「公司。」
「今天是禮拜天耶!」而且才中午,有著難得的大好天氣。
「所以要快點處理完公司急件,晚上赴大卓他爸爸的約之前就可以有段空檔做別的事。」
海棠結束休假回公司上班的這幾天,她光是跟著他就快累死。他似乎有用不完的精力,忙不完的公事和私事,卻從不需要喘口氣。
重要的是,他很久沒帶她去看天空和草原了。
海棠一殺進辦公室,羅秘書馬上跳起來報告大事。
「雷總,你大姑已經決定把她兒子安排進公司做協理。」
「協理?」這種家族企業的格局,用得到協理?
「她把兒子丟來做協理,那我們算什麼?你看她傳真過來的文件,她簡直是要架空我們的職位!」他嬌罵著將傳真一把推入他胸前,完全不把鈴兒放在眼里。
鈴兒愈看愈不是滋味。每次這個大女乃媽都用騷勁十足的口吻談公事,死纏海棠不放,讓她老被撇在沙發上被迫觀賞妖嬈女秘書勾搭俊美總裁的爛戲碼。
要不是大女乃媽辦公能力一等一,她早替海棠將這婆娘一腳踢到垃圾桶去!
「嗨,格格吉祥。」大卓踏著模特兒似的優美步伐進來請安。「你每回到這兒來,心情似乎都不太好。」
「是嗎?」她趕緊一整神色。她表現得有這麼明顯?
「今晚你會和海棠一起去我家吧。他和我老子在看玉石的時候,要不要跟我到後院的游泳池夜游?」
「那有什麼好玩的?」
「很好玩,因為我家後頭面海,你可以一邊泡在池子里看海,還可以看星星、喝香檳、吃點心。」
「喔?海?」鈴兒立刻雙眼發光。她從小在草原長大,一直都沒親眼瞧過這听說全是水的地方。
「你還可以看海棠國中時代跟我合拍的照片。那家伙以前長得秀秀氣氣的,誰知道他高中開始打拳擊後,整個人就身材走樣。」
「我要看!」她好想知道海棠的一切。「我們什麼時候去你家?」
「要不要現在就走?反正你留在這里閑著也是閑著,干脆先去我家等他。」大卓多得是與美女打發時間的方法。「我保證,絕對比你待在這兒看他倆磨蹭來得有趣。」他笑著眨了下右眼。
「好!我們……」左臂突來的箝制痛得她輕聲尖叫。
「你哪也不去。」海棠的低語宛如千年不化的極地冰雪。
「我只是先去他家等你。你忙你的,不必費心理我。」幾經掙扎,她決定放棄抽回自己的手臂。
「雷總!」干嘛放下才講到一半的公事跟這女的拉拉扯扯?
一听到大女乃媽的嬌嗔,之前累積的不爽立刻燒到鈴兒眼中。
「雷總,人家羅秘書在點召你了,還不快去伺候。」要比嗲功,她就不信她嗲不過大女乃媽。「我也不杵在這兒礙事了,咱們晚上見。」
「你不會跟我在那兒踫面,因為我們會一起去。」
「哼,是嗎?」
「你說呢?」他輕柔地問著,加重的手勁卻痛得鈴兒皺起小臉。
「你去忙你的公事,反正我又幫不上忙,待在這里干什麼!」她可沒那麼好的修養天天觀賞他和羅秘書親愛精誠、永結同心。
「你可別忘了你的承諾。」
「我的承諾?」
「你說不管我到哪里去,你都會一路跟到底。」所以別妄想他會放她跟別的男人落跑!
「可是……」鈴兒氣得一肚子火,沒事干嘛亂下承諾!「你一直把我涼涼放在沙發上,很不好受。」
「我倒很好受。」他很滿意隨時隨地都能見到她的感覺。
「不公平!」
「你認命吧。」他勝利地將她壓回沙發里坐定,回頭忙他的公事去。
「喂,雷大少,何苦把你的快樂建築在別人的痛苦上?鈴兒只是先跟我回家,又不是要恨我私奔。」大卓懶懶地手插褲袋倚牆站。
海棠才不跟他唆,直接撥電話給大客戶,相約應酬時間,隨即邊交代羅秘書急件,邊打開計算機叫出每個單位的成本分析資料。
「羅秘書,把競爭對手的最新花紋產品拿來。」他千辛萬苦由日本買到的陶瓷花紋,為何會與敵對的大企業新產品如此雷同?他們由何處買到花紋紙,又是如何突破了技術上的障礙?
望著海棠和羅秘書合作無間的忙碌景象,大卓向鈴兒聳肩苦笑。「看來沒人願意理我們了。」
鈴兒挫敗而不甘願地瞪著海棠。她曾試著去幫他,卻發覺自己完全插不上手。與羅秘書的熟練及機伶相較,她對海棠最大的貢獻就只是替他貼過一次郵票──而且這還是她極力爭取到的工作機會。
「雷總,你要的樣品全在九樓,今天是假日,沒有人能替我搬。」別說是這種粗工會弄壞她羅秘書完美的指甲,要她由十二樓下到九樓去她都嫌累。「明天再調上來看吧。」
「我去!我可以搬!」鈴兒興奮地自告奮勇。
「不用了,我明天再看。」海棠皺眉處理下一件公文,假日上班就是這點不方便。
鈴兒才不管他,直接開心地沖往樓梯口──連電梯都等不及。
「喂,鈴兒!」大卓連忙追著下樓來。「你別忙這些事,海棠自有員工會來處理。」
她終于有事可做了!可惜她的笑臉卻在漆黑的九樓玻璃大門前垮下。大門由保全系統鎖著,她根本進不去。
「格格,還是由小的替您代勞吧。」大卓佣懶地甩甩由羅秘書那兒拿來的磁卡。
「你怎麼會有這個?」她伸手抓去,無奈身高差了一大截,大卓輕松閃開她的突擊。
「給我!」
他自在地高舉磁卡耍著她玩,不亦樂乎。神阪玲奈的確是少見的美女,清麗得宛如深山中養大的公主,可是眼里總有股妖媚的邪氣。以大卓在千花粉艷中打滾多年的道行,一看便知這位公主不但可以遠觀,更可以褻玩。
沒想到車禍後的她不僅性格變了,連氣質也截然示同。大剌剌的率直脾氣,和他以往踫過的女人都不同。
「你給是不給!」她可火了。
「給你可以,但你知道密碼嗎?」見她一愣,大卓笑著上前為她解除保全設定。「請吧,鈴兒格格。」
她沿著逐漸被大卓打開的燈光搜尋,發覺樣品一大堆,她根本不知道要搬的是哪一種。
「我覺得應該是‘大同’的這一箱。」大卓悠哉地做現場指導。
「你為什麼這麼清楚?」她毫不猶豫地彎身去扛。
「和海棠勾搭多年了,我們會不清楚彼此的事嗎?」
「那你很……了解海棠?」哇,東西好重。
「只要你問得出口的問題,我大概都答得出來。」他跟在她身後一面關燈,一面飽覽她曼妙的身材。「要我幫忙嗎?」
「不用!」她以前在蒙古做過比這更粗重的工作。可是……就這麼一點東西,為什麼扛得她手都發抖了?
「你還是坐電梯吧。」他笑著叫住又走往樓梯間的她。
「也……也好。」她困難地慢慢走回電梯口。不知是這個箱子太高還是她個子太小,扛在身前的箱子竟然幾乎擋住她的視線。
「海棠看你這麼替他賣命,一定很感動。」
「我不是為了讓他感動才這麼做。」她討厭在他眼前一無是處的感覺。
「哈,只有你會這麼說。」看她一臉不解的呆相,實在有趣。「他身旁出現過的女人為了討好他,
不惜使出渾身解數。那些女人真笨,這麼做只會使海棠反感。」
「為什麼?」
「海棠不會和任何女人談感情的。」
鈴兒一怔。「難道……他只想和男人談嗎?」
大卓差點笑趴在電梯里。「如果真是如此,我早被他辣手摧花了。」這個鈴兒有意思。
「他不想變成像他老子那樣的窩囊廢,所以打死也不會跟人談情說愛。」
「他父親?」
「說他窩囊廢也許有欠口德,但是因為過度痴情而差點搞垮家業,真是太過分。」
「不對,他父親是因為沉迷靈異玄學才差點敗家。」
「你以為他老子為什麼沉迷那些東西?」大卓邪邪挑眉。「因為海棠的母親突然過世。他為了喚回寶貝老婆的靈魂,什麼方法都用盡了,地獄游啦、降靈術啦,觀落陰啦,幾乎把錢全砸在這上頭。」
鈴兒當場懾在原地。
「痴情的下場,就是放著公司不顧,丟著才國中畢業的兒子不管,也不听親朋好友的勸,弄得眾叛親離,所有親戚一提到他們父子倆就討厭。」畢竟雷家是家族企業,龍頭一垮,全族股東都會受累。
鈴兒渾身血液彷佛靜止了,逐漸冷凝。
原來這就是他拒談感情的理由,這就是他不願娶她也不讓彼此做更進一步了解的原因。
他難道就一輩子拒絕讓愛情進入生命,任她再怎麼努力也是白費苦心?
跨出電梯的剎那,迷離的思緒讓她的鞋跟突然被電梯門底縫隙絆到,整個人往前傾跌。
「小心小心!」還好大卓手快,由她身後連人帶箱地緊緊抱住,救回整箱樣品。
在廊外等另一部電梯的海棠全看進眼底。
「海……海棠,我……東西拿來了。」可能是之前不小心得知他一直閉口不提的過往秘密,此刻面
對他,竟有點心虛。
「你要下樓嗎?」大卓佯裝無辜地替他按住電梯,內心回味著剛才貼住鈴兒時感受到的誘人曲線。
「雷總,我來了。」羅秘書一邊將補妝用的隨身包丟入大皮包內,一邊聳動地碎步奔來。
「你去哪里?」為何一副要和大女乃媽出游的模樣?「你不是急著要看這箱東西嗎?」
「大卓,我去大姑那里一趟,她急著要我把安排協理的事搞定。」海棠看都不看鈴兒一眼。「我和大姑談完之後,直接去你家,鈴兒就由你負責帶去。」
「海棠?」為什麼突然又兵分兩路?鈴兒慌了。
「這個。」海棠在擦身經過大卓時,將口袋內抽出的兩張票塞入大卓外套襟口。「祝你們玩得愉快。」
「海棠!為什麼我們不一起走了,海棠?」
在電梯門完全合攏之前,鈴兒抱著整箱東西拚命叫喚,他卻冷冽地盯著電梯內的樓層指示燈,彷佛什麼也沒听見。
怎麼了?她是不是又做錯了什麼?
「外蒙文化訪問團的表演入場券?」大卓興趣缺缺地朝鈴兒苦笑。「他怎麼給我這種玩意兒!」
「什麼訪問團?」她放下樣品。
大卓聳肩。「我只知道外蒙的烏蘭巴托和台北市是姊妹市,其余一概一問三不知。」他翻過入場券的背面簡介,才恍然大悟地「啊」了好久。「有野外射箭表演、蒙古摔角表演、蒙古歌謠演唱、馬上競賽……全是無聊把戲,小孩子才會……」
她一把狠狠搶過票券,沖進另一側電梯追海棠到地下停車場。
「海棠!」她不顧一切地奔向正掉轉方向駛出來的車子。「海棠,我要跟你一起去!」
車子像見了紅布的斗牛,憤怒地由她身旁呼嘯而去。她很清楚地看見是海棠駕駛沒錯,也很清楚看見他咬牙繃緊下顎,他對她卻完全視若無睹。
「海棠,我也要去,不要丟下我!海棠!」她追著車後一路大喊。
他什麼也看不見、什麼也听不見,彷佛她根本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