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梁子是怎麼結下的呢?
郎爸爸和郎媽媽及郎爺爺與郎女乃女乃,都是教會里的元老級教友,熱心參與各項服事。這一代的小輩們,即使是性格叛逆的郎格非,都被乖乖押來受洗歸主,免得被攆出家門。
他一直都是教會里的黑羊,愛來不來的,來了也不怎麼甩人,擺明了只是奉父母之命到此一游。當教會亟需幫忙時,他隨便一出手,就成果驚人。只可惜,大爺他要不要幫忙,全看心情爽不爽。
麗心對他的好感,因而有點小小折扣。
不過,他的魅力照樣所向披靡,有如旋風般的豪情浪子。
他今天若出現在教會,很可能是剛從斯洛伐尼亞轉機返台,直接從機場飆過來的。他也可能此刻才在眼前,幾小時後call到的他卻是正在香港蘭桂坊把超級辣妹們。
除卻性格不說,他的外形更是千變萬化,五花八門。仗著自己身高腿長,俊美陽剛,一天到晚在換造型,每季再來回驚天動地的大工程。銀白色的短薄佣兵頭、亮橘色的紳士發式、金黃色的披肩長發……最近則是燙了一頭金城武般微鬈的豪邁褐發,看得教會幾位保守黨人士幾乎心髒麻痹。
或許因為他是廣告公司內的創意金童、得獎機器,所以由得他囂張。但他自兩年前離職後,一直不務正業,還是照樣吃喝玩樂,狂放難馴。
心太野。
相形之下,他妹妹雁非就乖多了,只是有點難伺候而已。
可能是受了哥哥的強烈個人魅力影響,雁非對創意工作也根有興趣,只是格局比較秀氣,走插畫路線。不料才從紐約藝術研究所回來,打算一展長才,就踢到薛麗心這塊大鐵板。
「對不起,這次的稿件還是不行。」
麗心在雁非家講出這句話時,早已做好被掃地出門的心理準備。但很奇怪地,嬌慣的雁非這回並沒有嗔怒申冤,反倒平靜地跪坐在和室的大桌前,鋪排茶具和點心。
「麗心,你要喝冰抹茶還是熱紅茶?」
「紅荼,謝謝。」
溫柔遞到她面前的,是一大碗糊糊綠綠涼涼的抹荼渣。
「那你要藍莓蛋糕、芒果冰沙冰淇淋、還是富蒲和果子?」
「呃,蛋糕……」
丙不其然,遞來的是凍徹的芒果冰沙冰淇淋。
時值深冬,寒流來襲。和室的對外門扉大大敞著,庭外狂風狠掃而入,冷得麗心不知該如何吞下桌上陰森的祭品。
「請用。」
「謝謝。」
麗心強忍跪坐在地的酸麻,力持平靜地服食黃澄澄的芒果冰沙冰淇淋,幾乎黯然落淚。好咸……可是不能吐出來,只能搏命咽到底。
美麗的雁非靜靜伺候著,一定要親眼看她吃到死為止才甘心似的。她柔細的長長黑發在凜冽寒風中飄舞,齊眉劉海下的雙瞳溫弱而怨毒,使她美得有如日本恐怖片中的鬼女圭女圭,氣氛淒厲。
「我們……開始進行畫稿的討論吧……」嗯噗。
麗心一面慘白冒汗地捂住小口,一面攤展雁非打印出來的畫稿,以茶碗暫且鎮壓。
「你這是第幾次退我的畫稿了?」雁非輕柔細語,教養高雅。
麗心傻了一會。「我沒有在算。」
「是啊,反正退稿又不關你的痛癢。」
她深深吐了一口氣。「雁非,我不是為了找你麻煩才退你的稿,而是為了把你最好的一面呈現出來,才格外要求。」
「你憑什麼斷定這些畫稿不是我最好的作品?」她挑眉輕噱。
「因為我是你的責任編輯,所以我知道。」
「你少拿你的編輯架子來壓人。你懂什麼叫作品的好壞?你又憑哪一點來做判斷?」
麗心坦然回望,毫不受她的輕蔑影響。
「我去紐約深造,辛辛苦苦拿到藝術碩士,不是特地回來給你這種外行人評頭論足的。你有經手過什麼大作家嗎?你有執行過什麼得獎作品嗎?你也不過做了幾本心靈小品的書,賣得差強人意,最近才著手企劃繪本系列。真要討論繪本畫稿的話,應該是我指導你,而不是你指導我。」
麗心靜靜直視,任她罵。
「打從教會的人推薦你來找我幫忙,我就一直在容忍你。你對畫面的要求,我也都盡量做到。在時間方面,我也很努力配合。但你還是一樣,不斷退我的稿。我不懂,這到底是我有問題,還是你有問?」
「所以呢?」
美眸微瞇。「什麼?」
「除了抱怨,你真正想告訴我的是什麼?」
雁非倏地端回冷傲態勢,不太爽這個明明看起來很好對付的矮冬瓜。「我沒有興趣再繼續跟你合作。」
換言之,大小姐她不再賞賜麗心任何退她稿的權利,也不再歡迎她的登門造訪。
「可是案子才進行到一半。」
「那又怎樣?我有收你錢嗎?」先前一大堆的退稿,她認賠殺出,既往不咎。
「雁非,我們有五個故事在同時進展執行工作。你負責繪制的這個故事,是我好不容易爭取到的。不是因為它最好表現,也不是因為它最具賣相,而是它最適合你的風格。」
唔,這樣听來,好象滿不錯的……
「可是你卻沒有好好發揮。」
雁非手中的小銀匙被憤然摔往杯碟里。她氣到不行,卻仍隱忍低吟,「什麼叫做我沒有好好發揮?」
「那我問你,這個故事在說什麼?」
「你以為我不識字嗎?」
「那你喜歡這個故事嗎?你自己看了有感動嗎?」
「我只負責繪制插圖。」不負責感動!
「所以你沒有辦法好好發揮。」
「這是兩碼子事。」
「你對自己畫的故事都產生不了感動,還能感動別人嗎?」
「我不需要感動別人!」
「那你要的是什麼?」
「我要出一本象樣的好書!」
「雁非,請問什麼叫象樣的好書?」
「至少它在市面上要叫好叫座。而不是像你現在弄的那些書系,賣得那麼淒慘落魄,連書店的銷售排行榜都上不去!」
麗心嬌柔的小臉凝出一股銳利。「能上榜就叫象樣的好書?」
「沒錯!」
「那你要的不過是名和利。」
「那又有什麼不對?!」
雁非這一沖口而出,才錯愕于連自己也不知道的隱密企圖心。意外與難堪,一擁而上,漲得她面紅耳赤。
可惡!這個薛麗心……
「要名要利,沒有什麼不對,只是那不是我推動繪本系列的原始動機。」
她個頭或許沒人家魁,聲量沒人家大,氣勢沒人家旺,但她就是有種靜靜的力量,確確實實的存在感,無人動搖得了。
「我們剛開始合作時,我就說過,我要做的是能讓讀者產生感動的書,真正會說故事的書。而你卻不斷用市場的角度來創作,想的不是如何表達故事,而是如何引起市場的興趣、如何滿足市場的需求。所以我愈是看你近期的畫作,愈是找不到你當初給我的感動。」
「那是……那是你自己看不出來的問題,不是我的作品有問題!」
「是嗎?」
麗心這一凝睇,讓她的強詞奪理更顯狼狽。
「雁非,我在你的作品中,看到的全是別人的影子。」失去自己原有的光彩。
她就是不肯敗陣,故作淡漠地昂首。「喔?例如?」
「幾米。」
「你別笑死人了,我跟他的畫法差了十萬八千里!」
「你卻用他的方式來說故事、用他的風格來呈現,你這是公然在玩取巧的游戲。」
討厭!為什麼這個薛麗心不快點滾出去?
「他在成名前苦了好長一段日子,默默耕耘,也沒幾個人甩他。他成名之後,市面上就突然冒出一大票他的仿效者,出了一堆讓我看了毫無感動的書。你究竟要的是他那樣的名利,還是他那樣能感動人的創作力?」
雁非給她柔聲細語地逼得氣急敗壞,陣腳大亂。
「我、我當然也想給人感動!但是──」
「我卻建議她走成功的快捷方式。」
內廊那側的門扉外,一名打著赤膊以毛巾擦拭濕發的壯漢懶道,嚇得麗心花容失色。
他、他、他,只穿著一條四角內褲!
「哥!」雁非妹妹起身奔去,嬌嘖怨懟。「你看你給的什麼建議!還說我這次的畫稿一定會通過,結果你看,又被她退稿了!」
而且還被削到臭頭。
「我看看。」他人高馬大地俯身撈拾矮桌上的畫稿,赤果的胸膛看得麗心都快鼻血噴泄。
男、男人的胸部……還有月復肌、臂肌、跟嚇死人的手毛腳毛……
「畫得很好啊。」他把毛巾掛在肩上,張張抽換賞析。「很有現在市場流行的味道,這比你之前畫的那些有賣相得多了。」
「可是麗心說不行。」
「喔?」
郎格非俊眼一掃,輊蔑得幾乎把麗心隨風掃到馬里亞納海溝去,活活溺死她。
「這批稿子只有你看過嗎?」
「呃……總編看過,MO也在她那里。可是關于執行的部分,她已經完全授權給我處理……」
「手機給我。」
「麗心說我是在公然取巧!」雁非急急遞手機,切切訴苦。「還說我……」
「我知道,剛剛都听到了。」
他故意伸伸懶腰,賣弄一身健壯肌肉,糗得麗心坐立難安,不知該往哪看。
麗心以為他只是進來插個花,順便借手機跟人哈拉。不料他這一通電話直撥給她的頂頭上司,狠狠參她一本。結果,雁非的作品不但就地通過,還要麗心當場彬地道──
請雁非娘娘大人不記小人過,繼續惠賜稿件。
至于薛麗心︰立刻回公司,提頭來見!
哎,認了。
麗心挫折地磕頭告辭,準備回編輯部接受炮轟。行銷部的大老已經親自提點她許多次,少作大夢,多想市場。可是那種感覺好差,像在做妓女,一味地迎合客戶需求,滿足他們,好把鈔票賺進口袋。
毫無理念,遑論堅持──除非你的理念剛好就是「堅持把客戶的錢賺進口袋」。
小人兒落寞行至日式大宅的玄關,四角褲猛男冷然低喃──
「你公司在哪里?」
正坐在玄關階上穿鞋的麗心呆呆回望。「羅斯福路三段……」
「上來。」他話也不講完就掉頭入內。「等我穿件衣服,我載你回出版社。」
可是,出版社離這里也不過二十分鐘路程,而且她向來都是用走的……
沒人理她。
算了,反正天冷,他要載就給他載。
寂然環顧四周,她不得不認命,有的人就是天生具有傲慢的本錢。
听說郎家好象是什麼名人後裔,幾位長輩建國有功,是當年支持國父革命的要人,與影星翁倩玉的高曾祖父同在清廷為官。光看這棟隱匿在都會區中的老宅,就可見其背景強硬。
師大附近一叢叢的公寓大樓群,若不細心注意,還真不容易發現這里躲著棟其貌不揚的老房子。魁梧的濃蔭老樹,為房宅做了巧妙的掩護,加上門面窄小,漆銹斑駁,輿周遭華麗新穎的高級住宅相較,形同廢墟,鮮少有人知道這小門小戶里面別有洞天。
純日式的老房子,木質堅硬又作工扎實,佔地百坪卻設計得十分靈活,層次豐富。若把重重門扉全推開,廳堂寬廣到有籃球場那麼大,可是經門扉回廊的區隔,就變成迷宮般的小世界。
她雖然因為要跟雁非談稿子的緣故,來過不少次,卻仍搞不太懂這房子的格局,只曉得怎麼從玄關走到雁非的小客廳兼畫室。
奇怪,不是要載她回出版社嗎?人呢?
她乖乖待在玄關,晾了快半個小時。
郎格非不會是在搽粉上妝吧?穿個衣服有必要這麼久嗎?
「對不起,我想我自己回去好了。」
她朝幽微的走廊深處喊道,還是沒人應。可是不打聲招呼就走掉,不太禮貌……
「喂,有人在嗎?」
不得已,她只好再次月兌鞋入內,邊喊邊找。幾分鐘之後,她開始發涼。她現在人在哪里?大門的玄關又在哪里?
「雁、雁非,你在哪里,能不能過來幫我一下?」拜托,有誰可以出來幫幫她?
深冬午後,老宅陰暗死寂,紙門外的日光隱隱約約,使得室內更加森幽,害她緊張得要命。在別人家里迷路固然可笑,她現在卻慌得沒空去在乎,只想速速離開。
「雁非?郎……」該怎麼稱呼他?格非哥嗎?可是她又沒跟他熟到那種地步。「郎先生?郎弟兄?郎大哥?」
怎麼辦?誰能帶她出去?她都快要哭出來了。
她想回公司啦。
「郎格非……」驀地拐個彎,她駭然放聲驚叫,雞飛狗跳。
有東西抓住她的腳!
是一只巨大的鐵掌。而鐵掌的主人,正坐在內廊邊的和室榻榻米上,靠在牆面拿著手機跟人竊竊低語。
「嗯。我听說過,只是沒想到情況有那麼糟。」
他懶懶比向室內,要她進來等。她羞惱挫折得直想當場走人,卻又不知道怎麼走出去,只得含冤入內,故意坐在離他最遠的角落。
如果可以的話,她真不想再和郎家兄妹倆打交道。她有她的自尊,沒有必要被人這樣耍著玩。
「我只能說我同情你,但我還是沒興趣。」
郎格非以臉夾著肩上的手機,在身前鋪張報紙就剪起腳趾甲。而且,他還是只穿著件時髦的名牌四角內褲,不畏天冷風寒。
「你勸也沒用。我對那個圈子已經沒感覺,玩也玩夠了,不想再浪費時間。」
她听不懂,也不想探人隱私,只能無奈地坐著胡瞟四周,盡量不去注意他赤露的精壯體魄。
她這才發覺,他有胸毛……
啊!無聊,看看他牆面的書架上有些什麼東西,不要再去想他的胸毛!
這一亂瞄,讓她瞄到他矮桌上凌亂的文件,全是密密麻麻的外文跟圖表。她看不太懂,可是好象有出現伊斯蘭的字眼。他在做什麼研究嗎?
「我沒興趣照剔人的游戲規則走,寧可照我自己的方法來。」
真有個性。而且他的個性不是由外表穿出來,是由內濃烈地散發醞釀,難以模仿的強勢氣質。
「我並不特別,你也做得到。差別只在于我甘願為此付代價,你卻不想付,所以你只能作夢,用口頭的羨慕來彌補。」
是啊,她也不太喜歡別人說很羨慕她,好象她從來不需要掙扎,也不用付代價,一切得來輕松容易似的。
她專心傾听著他對手機的低語,沒注意到他一直淡淡斜睨著她的頜首嗯嗯嗯,以及一兩個小小的呵欠。
昨晚為了趕在項目會議前把手邊各部門賓料登錄完畢,弄到半夜三點多才睡。剛才又為了繪本的事,被雁非操得半死。現在情緒一松懈,才發覺自己好疲憊。
「那是因為你們部門間缺乏良好的互動,才會讓員工浪費大把時間在權責的畫分,搞得每個中級主管都像打雜的。」專收大小爛攤子。
沒錯。名片上看來,她這個執行編輯好象滿稱頭的,還身兼行政,其實跟打雜的歐巴桑沒兩樣。凡是不知道該歸到誰頭上去做的事,統統都會丟到她桌上來。
累得像塊爛抹布……
不知何時,她由癱坐著點頭打盹,轉為暫時倒在榻榻米上小憩一會兒,然後一路不省人事到天黑。
悠然轉醒時,她傻傻揉著睡眼,在暖呼呼的被筒里翻個身。正打算繼續睡到海枯石爛時,猝張大眼。這里是哪里?
「完蛋!」
她彈身而起,四周一片闐黑。陰森死寂中,只有日式矮桌上亮著一盞小燈,半昏不明,桌前打著赤膊的壯漢正對著NOTEBOOK凝神按鍵,像在審慎洞悉國際局勢。
「現在幾點了?」
「晚飯時間。」
天哪,她怎麼會睡到這種地步?她這才慘然想起,下午三點總編召集的項目會議……昨天通宵趕出來的進度,現在全部白做了。
噢,拜托,她已經剩沒多少薪水可以給公司扣。
「想吃什麼嗎?」
砒霜……「不用了,謝謝。」
他好專心,眼楮完全不離屏幕。應付一聲之後,就恢復沉默,只剩按鍵的微響。
「我能不能借一下電話?」
「你的總編先前有打來,我已經跟她交代過了。你繼續睡吧。」
哎,死就死吧。「你在研究中東情勢嗎?」她遠眺桌上文件。
「只是在幫朋友做翻譯。」隨著美伊情勢變革,伊斯蘭文化的出版需求霍然大增。「他很急,而我有空,就幫他弄一弄。」
也許是天色暗了的關系,也許是四周很靜的關系,也許是她睡得很舒服的關系,她突然很想跟他聊聊天。
「你好象很疼雁非。」舍不得讓寶貝妹妹受一丁點委屈。
「有嗎?」凝睇屏幕的雙眸擰起了眉心。
「不然你剛剛干嘛那麼強悍地硬要馬上替她討回公道?」
「剛剛?」啊……對。性感嘴角邪邪一勾,高深莫測。
「像我哥就一直跟我處不好。」她抱著曲起的雙膝,呆望自己的腳丫子。「去年他一結婚,我就搬出老家了。」
「嗯哼。」
「一方面是我沒辦法同時應付他跟我嫂嫂,二方面是我弟也退伍回來了,一家人擠在小房子里,擠到我爸媽脾氣都上來了,大家常常因為一點芝麻小事就吵得天翻地覆,所以我更覺得自己應該搬出去,減輕家里的情緒壓力。」
只是從小在家住邊的她,第一次離家而居,才發現在外生活大不易。
憑她每月兩萬八的收入,光基本開銷就去掉一大半,加上固定的教會奉獻和保險費及定存,常窮到她只能含淚服食泡面,了此殘生。
「所以我好羨慕你和雁非有這麼大的家可以住,也好羨慕你們的感情這麼好。」
「你想住,大可住進來,不收房租。」
「別開玩笑了。」小人兒落寞咕噥。
「誰跟你開玩笑。」該死,一時大意……巨掌快速移動著鼠標,力挽狂瀾。「這個家也只剩我和雁非在住。我朋友們北上或飛來台灣時都拿我家當免費客棧,有的還一住就半年,也沒怎樣。」
「我說的不是那個啦。」
「干嘛,期待我會侵犯你啊?」
不要這麼不屑好不好……害她有點小小受傷。
「我是跟你說真的。我一年到頭沒幾天在家,這里只有雁非一個人待著,我也會擔心。要不是我爸媽和爺爺女乃女乃三不五時還會回台灣小住,我早把這棟鬼屋賣了。」
「不行啦……」雖然實在很讓人心動。
「怕跟雁非處不來?」
「那倒不至于。」比起她的家人來,雁非還算好相處的。「她只是被寵慣了,也沒什麼惡意。」
俊眉一挑,不過仍然沒空瞟她。
「總之……」小臉蛋怯怯躲在雙膝後頭。「反正不妥當就是了。」
他道下完全被勾起興趣。「你也太死腦筋了吧?我可不是對什麼人都這樣邀請。只是因為我們都同一個教會,雁非需要伴,你們又有工作上的往來,我才做你個順水人情。而且這房子里面應有盡有,上網也不收你錢,水電費也不用你付,你還有什麼好挑的?」
「我不是在挑,而是……這種同居的事,我沒辦法接受。」
他這一斜睨,原本的鄙視突然變成暗暗噗哧,連忙裝咳,仿佛很虛弱。
「喂,你要不要穿件衣服啊?」也不怕著涼。
她完全沒注意到自己由耳根燒到臉蛋的全面熟紅,擔憂地瞅著他。
像顆西紅柿。
他一時不慎,竟被自己的口水嗆成真咳,馬上引發她展開人道救授行動。
「拜托你別逞強了,在家還耍什麼酷!」她急急繞過矮桌,拖著榻榻米上的被褥,圍覆至他背上,將他包裹起來。「要不要我去幫你倒杯熱水,」
她這一靠近他,才赫見他一直對著NOTEBOOK在忙什麼。
「原來你在玩線上游戲?!」
吧嘛這麼憤世嫉俗?「妳想玩就一起玩啊。」
虧她還覺得他頗讓人敬佩,以為他正全力翻譯國際局勢相關書系。結果咧?
「你到底多大了?」
「快三十三。但是嚴禁你叫我什麼哥、什麼姊的。」他對這種稱呼超反胃。
「我不是在問你幾歲!」
「那你在問我什麼東西多大?」
這話可曖昧了。
「我的意思是說……」
「是有滿多身經百戰的大內高手敬佩我的『分量』,但是基本上,我認為技術比尺寸來得實際,而技術層面又以氣氛的營造為優先考量。與其短程沖刺,不如長期經營,所以持繽力變得更形重要。」
他在正經八百地講個什麼鬼!
「我只是想告訴你……」
「好比女人的胸部,也不是大就一定好,要看整個人的全身比例以及胸形的輪廓。像你的就很不錯,大得剛剛好,而且飽滿結實,豐挺又集中。只不過你平常包得太密,不妨偶爾小露一下,穿個低領毛衣,在間夾條墜煉,保證清純又性感,看起來一樣很甜又有點小壞。如果你膽子夠大的話,可以嘗試細肩帶的連身小洋裝──」
「我不需要你的建議!」
她氣壞了,羞得氣血逆沖,激憤發抖。
「我是在跟你講認真的!」
「我也很認真啊。」他懶道。若不是平日就觀察入微,他哪提得出這些心得報告。
「謝謝你的認真分享,但是恕我不奉陪。告辭!」
「慢走。」他擺擺手指,悠然回到他的線上游戲里。
不一會.小人兒果然一臉心有不甘地跑回來支支吾吾。
「那個……請你帶我到玄關去。」
他沒轍,長嘆一陣,無奈起身。
等她穿妥一切,走到窄小大門前時,還是忍不住回頭念他兩句,「你趕快進屋里,不用送我了,免得著涼。」
「麗心。」
他這一喚,令她離去之際又再度回首。這是他第一次這樣叫她,也好象有點……呼喚得太深情了,芳心微悸。
「你真的不考慮搬過來的事?」
「別扯了。」但她卻抗拒得好虛弱。
「你再考慮看看,不必急著現在就回絕我。」
再考慮,答案也是一樣的。可是他的笑容太溫暖、太性感,讓她留一點小小的幻想給自己,應該不為過吧?
「其實……」她猶豫了半天,與他遙遙隔著前庭,倚在大門邊,怯怯細語。「我會認床,很少像今天這樣,在陌生的地方睡得這麼沉。」
「看得出來。」
為什麼笑得這麼溫柔?他有在偷瞄她的睡相嗎?那她有沒有打呼或磨牙?
「是因為這老房子睡起來很舒服嗎?」
她含羞垂眸,輕吮下唇。「不一定。」
撲肓之,不是因為地方使她安心,而是……
他們誰也不點破這其中的微妙,只是友善地以笑容響應彼此。畢竟,他們只是相識,並不太熟,只是感覺不錯,並不代表什麼。
「如果我為雁非的事必須常與你聯系,你會很困擾嗎?」
「不會啊……」歡迎打擾。
「那就好。」
他笑得太令人心醉神迷,以致她恍恍惚惚地走到老遺的大馬路,等了半天公車,才發覺街上靜得有些詭異。
熟悉的和平東路,熟悉的街景,熟悉的街燈與夜色,可是沒有車,也沒有人。
奇怪,她沒走錯地方吧?還是她出錯了門,闖入似是而非的異次元?
怎麼回事?現在不是傍晚吃晚飯的時間嗎?
她慌張地急急翻找大背包,挖出表帶斷掉的手表查看時間。五點四十分,時間沒錯,空間卻不對。直到一對溜狗散步的老夫婦經過,才被她問出驚人謎底。
現在是凌晨五點四十分,她在郎格非家睡掉整整一天!
至于郎格非咧,此刻正閑閑挖著白鱒魚魚子醬抹面包,打算開開心心吃完晚餐,就痛痛快快上床睡覺。
大爺他可是個很早睡(早上才睡)的人呢。而且他終于踫到有趣的新玩具了,好高興喔。呵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