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是因為這樣,才開始參與這種采購型的任務;完全超越我的經驗範圍外——
斑戈寧如是說。
赫柔以額頭輕敲著機場鮑共電話機,懊惱回想著。
她太大意了,以為他純粹是個外行人,所以當時沒留意他這話泄漏的可疑背景。才開始參與采購型的任務︰表示高戈寧以前是參與其它類型的任務。完全超越他的經驗範圍外︰那他過去的經驗範圍是什麼?
「他是我們團隊里的高階主管,算是合伙人之一,從不經手你這種第一線的低階工作。」私下與她達成互惠協定的李德,在視訊結束後曾不滿地怨道。
「那他平常都在干嘛?」
「協商,進行另一種層次的交涉。可是我慕名而來,不是為了跟他學這些,這我在自己的商務領域就可以操作。我想學的是如何高明地從中截走特定的案件,漂亮月兌身!」
很顯然,李德對成為特務英雄,懷有深深的期許……
這給了她談判的空間︰策動李德窩里反。只要他幫她應付高戈寧,她就轉介手邊高難度的案子給他玩,兩全其美。
職業道德這四個字,不存在他倆的字典里。
「喂?」
「大書呆,是我啦!」一直叩頭在公共電話上等待的赫柔,抓著話筒回神急嚷。
「赫柔你之前在搞什麼?」手機講一半,就突然從人間蒸發,留她一人在那里喂喂喂。「你再晚點打來,我就要去報警了!」
「沒事啦,我是——」腦筋快速亂轉。「我半路撞見敵對公司的競爭對手,忍不住下車跟他對干。」
「當街拳打腳踢嗎?」
「當他的女朋友還比較快。」活活折騰死他。
「我搞不懂你在講什麼。」
「他公司的case被我搶走,他想搶回去,可是我已經把案子呈交給我老板,他卻死纏爛打,就是不放棄。」都跟他講明了,整貨櫃的東西不在她這兒,他還想怎樣?
令她不安的是,她怎麼也聯絡不上大MAN和她的經紀人。大家是不是為了自保,就斷尾求生?還是陷害自己人︰明明收到了她的貨物卻把情況弄得好像東西還在她這里?
她的網絡形同全面斷線中,孤立無援,連情報都無從確認。
「他是不是對你有意思啊?」
「什麼?」
「你說的那個同業的競爭對手。」大書呆詭譎吟哦。「人家追你追得那麼緊,如果不是案子重要到攸關他的死活,就是他在找借口故意親近你。」
「喔,這樣啊。」無聊垂眸看看表,該準備登機了。「大書呆,我現在得趕去西雅圖一趟,不能多談。之前說要你幫我查的東西,干脆我給你我的email密碼,你進去找找看好了。還有,這件事涉及商業機密,你查的時候千萬小心,別走漏風聲。」
「小心?」哇哩咧……「赫柔小姐,下回吹牛,記得打個草稿。」
「我沒吹牛。」她乖乖把話筒舉起,讓對方听見正在回蕩的登機廣播後,才擱回耳邊。「看吧,我是真的要飛往西雅圖。」
「問題是,你之前跟我講手機時,人似乎是塞在台北的南京東路上,剛剛的航班播報卻是由上海飛往西雅圖。請問你人到底在台北還是上海?」
啊!露出馬腳了。
「你不必再找借口跟我唬爛,我不需要你的理由。我只是想提醒你,說謊的時候謹慎一點。還有,記得跟你信任的人事先串通好,不要為難幫你圓謊的人。」
「我、我很信任你啊。」只是工作性質特殊,她不得不——
「我知道你很信任我。」Email密碼想也不想地就亂給。「但是一個到處打零工的無業游民,半路會殺出什麼同業搶case的競爭對手?搶的又會是什麼大案子?大賣場的試吃服務員,還是街頭發廣告衛生紙的臨時工?」
天哪,大書呆怎麼隨便一抓,就抓出她一堆漏洞?
她的手腳有拙劣到這種地步?
「赫柔,你的小把戲只騙得過外人,唬不了自己人。」所以,是她自己該小心,而不是叮囑別人要小心。「一路順風,拜。」
赫柔七上八下地掛上話筒,帶著一腦子混著問號的漿糊,飛往高戈寧指定的會面地點︰他在西雅圖市中心的住所。
奇怪,她是突然變笨了還是大家突然智能進化?為什麼轉眼間好像每個人都比她還精明?
或者她原本就很笨,只是大家都不忍戳破,只好順著她假裝她其實還滿天縱英明?
還是她不小心沖煞到了什麼,所以諸事不順?例如,高戈寧……
美眸怨毒冷眯,咬牙切齒。既然如此,好啊,大家就來演熱戀情侶啊。在他企圖以這個身分為誘餌,追蹤貨物行徑的同時,她要讓他嘗到戀愛中的悲慘痛苦陰暗面,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長程飛行後,一抵達西雅圖,她顧不得嚴重時差的疲累,立刻去血拚置裝,整頓行頭,決心要給他好看。
按仇之際,她不忘偷刷上頭幫她辦的信用卡︰說不定還是可以報公帳……
她照著高戈寧之前的指示,以及他已為她事先打通關,在飯店Lobby似的大樓櫃台人員那兒取得磁卡,一路上到高層住戶。
刷卡入內後,她怔在門前,哇得合不攏嘴,驚異環視。
她光是站在玄關,就可以一路透視到深處的客廳、鄰間的書房兼工作室,甚至是整排以玻璃取代牆面之外的西雅圖高樓風景。外頭豁然呈現的不是天然綠意,而是周遭大廈充滿幾何線條之美的水泥叢林。一棟棟拔地而起的巨樓,高高低低交錯綿延,直達遠方湛藍透亮的天際線。整個樓層的視野,被推到地平線之外,同時反客為主地把天空拉進室內,成為此處的背景。
隨著她四處瀏覽的動線,視野逐步轉變。室內多數的隔間牆面,都是玻璃,配合鏡子的巧妙裝置,變幻著透視與反射的錯覺游戲,她好像什麼都看透了,卻又什麼都來不及看清;虛虛實實,目眩神迷。玻璃牆外的高樓,與玻璃牆內巨幅鏡面里反映的高樓,連成一片。
整間住處盡是黑白色系,卻黑得有層次,白得有質感︰白的皮革沙發、白的亞麻綾紋床單、白的大理石洗臉台……她還是第一次發現有這麼多種不同的白。
她酣然垂直倒入暖白大床上,活像癱入蓬松柔軟的朵朵白雲里,舒服透了。
盡情伸個懶腰,她就已憨倦地喪失大半意識,困到不行,就這樣仰癱在大床的床尾,懸掛在床側的兩只小腳丫,還套著嶄新的俗艷高跟鞋。
好夢連綿,她夢到自己會飛,穿梭在晴空下的雄偉高樓間。
她超厲害的,呵……
不知過了多久,她迷迷糊糊地磨磨牙,咕噥兩聲。想再度回到深濃的夢里,卻被很不舒服的感覺干擾著。好像正被人盯著看,很煩。
賓開啦……
她翻了個身,睡蒙蒙地以小手胡亂模索可以拿來抱的枕頭,卻怎麼也模不著,似乎相隔太遠。
長痛不如短痛,她只得不甘不願地勉強醒過來,爬往床頭抓枕頭。這一蒙朧睜眼,才意識到周遭有人類存在。恍惚抬望,是兩個貴婦,一個比較年長,一個比較年輕,都正瞠目結舌地杵在床邊,瞻仰她的尊容。
她倆的身後,佇立著更高的人影,挑眉無奈地垂睇。
嚇!斑戈寧回來了。
她徹底清醒,整個人彈身而立,慌慌張張地壓壓頭發、拉拉衣服。這才想起,自己正一身禁不起拉整的風騷打扮。
細肩帶小絲衫,外加皮質迷你裙,黑色破爛大網襪,熒光青隻果色的膠質高跟鞋,還有充滿爆炸性的長長鬈發,滿臉厚重的粉底及兩團黑窟窿濃密眼妝,十足的阻街女郎模樣。
「戈寧。」年長貴婦眼不離赫柔地回首問。「這位就是——」
「我女朋友。」他法相莊嚴,安慰家屬。
斌婦不自覺地一手駭然捂上口,悲從中來。怎麼會……她兒子這麼優秀……
「媽媽,你都還沒好好參觀戈寧的布置呢。」年輕貴婦趕緊柔聲笑勸,緩和場面。「我們去廚房那里看看如何?」
斑媽媽一見赫柔,早已無心觀賞兒子的新居,但還是怔忡地被順勢領去別處,收拾情緒。她原本還喜孜孜地,想假借參觀戈寧設計的屋子,看看他最近交了什麼樣的女朋友。哪知……嗚……
臥室這方,只剩兩人對峙。
他思忖地望著外面線條剛稜的前衛大樓,似乎想說什麼,又好像覺得沒必要說。就在說與不說之間,躊躇無語。她尷尬地偷偷拉整頭發︰才剛燙好的一頭長發,被她癱倒睡塌成三倍大。遠遠由鏡子的反影看自己,活像一支超大麥克風。
這跟她預期的效果不一樣。她想走的是性感風騷路線,可是現在狀似搞笑藝人,連她都不知該如何收場。啊,裙子睡到轉了半圈,快快給它轉回來……
調眼偷望高戈寧,他竟然正慨然觀賞她的躡手躡腳。
「我覺得,就讓裙子的拉鏈繼續在側邊會比較好。」
「可是拉鏈在正中間比較性感。」
「裙子會掉下來。」
「用吊帶把它從上頭吊住。」他慎重考量,有若時尚大師。「這樣既能露出丁字褲的褲頭,吊帶又能強調出你的大胸部,兼有一些SM的遐想空間。可是你不應該穿這種細肩帶的小衣服來搭配,太刻意。」
「我就是刻意要表現我很辣。」
「你應該是要讓別人感到你很辣,而不是只有你覺得自己很辣。那叫自High,你沒有把效果有效地傳達出去。」
「那……怎麼調整才會有我想要的效果?」她勉勉強強地,不恥下問。
「你如果想走這種路線,應該要穿緊身T恤,完全不透明,也不飄逸,包得緊緊的。」兩只大掌分捧上她肋旁,把松垮垮的絲衫壓貼在她身上。「像這樣,不必低胸,也不必露什麼,你的本錢就已經突顯出來。」
她艱困地暗暗咽喉,故作客觀睿智,貼在她身側的巨掌卻如火燙的鐵板,快把她燒起來。
「我還以為我改變造型唬人的本領算不錯,給你這一講,我好像很外行。」
「應該說,你對自己熟悉的領域比較拿手,超過了你的生活經驗範圍,掌握度就不太高明。」
「那你為什麼還會在羅馬被我騙倒?」
「因為你的假戲里摻雜了真的東西。」
芳心一悚,愈來愈不自在。「我認為,那樣的演技才會自然。」
「不,那代表你功課做得不夠多,挑了個比較好發揮的角色來打混,就是干脆扮演你自己。」他笑得可陰了。
嬌顏一抽,有些歪扭,因為她身側的大手非但沒有離開的意思,反而逐漸收緊,像要慢慢掐斷她腰身的酷刑。
「我早跟你說了,我下午會帶我媽和我嫂過來,你卻給我來這招?」
「我只是想表現你挑女人的品味非凡。」嗚……肋骨快碎成一團!「要唬外人,就得先唬過自己人——至少你的這項要求,我做到了。」
否則他媽媽痛心個什麼勁兒?
「你覺得這副調調的女人,會是我想交往的對象?」嗯?
「愛情這種事,很難講。」
「唬爛得很有理,可惜不具說服力。」
「試試看。」
她突然放聲大叫,一聲接著一聲,三不五時又咬牙切齒,有如難產中的孕婦。他怔然松手,無意弄痛她到這種地步,但她還是哀叫個不停,不知在發什麼神經。
他不是沒遇過難纏的對手,可是她的突發行為,往往不在他的慣性理解之內,一時找不出應變模式。
她變本加厲,以無尾熊的攻擊方式,整個人飛攀到他身上,愣得他向後微微踉蹌。這是在干嘛,她想學職業摔角手的絞殺技嗎?但是環絞著他頸項的細女敕手臂力道太可笑,分夾在他腰側的雙腿也太——
糟了!
他這下才明白,她在打什麼鬼主意,卻已經中計。
「嗨,有什麼事嗎?」赫柔驀然架頭在他肩窩上,對著他身後的什麼嗲問,順便調整一下姿勢,兩只腳板交叉勾到他後腰上;這樣好像比較正確。
她雖然沒上過網站,不過有常常看八卦雜志及羶腥小報,增廣見聞,嘻。
「呃、呃對不起,打擾了。」才從另一處隔間匆匆前來的年輕貴婦,當場舌頭打結。「我和媽媽以為這里出了什麼事——」
「怎麼了?」年輕貴婦身後的媽媽碎步趕上來。
「媽媽別過來!」
年輕貴婦忙著攔阻,不讓婆婆轉出隔間的牆面。但她疏忽了一點,直到她奇怪婆婆怎麼一勸就听,不多問也不追進,才莫名其妙地順著婆婆呆瞠的視線望向朝外的透明玻璃上,隱約反照出的一雙人影。
OhmyGod……赫柔乖巧地也朝玻璃反影中的高媽媽擺擺手指,哈!
斑媽媽已然呆成木雞。
「呃是這樣的。」年輕貴婦盡量撇開視線,對著高戈寧的背影迅速交代。「媽媽覺得應該要讓呃、你女朋友,有更多跟我們家彼此認識的機會。所以、所以……」
天哪,一腦子混沌,她到底要講什麼?
「我會帶赫柔一起回老家度周末。」高戈寧喟嘆,替嫂嫂作出結論。
「好,那很好!」要命,為什麼前發一直從耳後掉下來?她急急掠了又掠,就是弄不好。「我和媽媽還有事,先走一步了。再聯絡!」
「拜。」赫柔甜甜吟唱,目送玻璃反影里倉皇拉著長輩離去的一對婆媳。
斑戈寧垂著雙手,仰頭閉目。他不是拿她沒轍,而是拿自己沒轍。
她這種爛演技,怎會唬倒一票過來人?大家只要稍微冷靜一點,就會識破她荒謬透頂的慘叫,根本與欲焰高張的申吟差個十萬八千里。可惜這種情況下,沒一個人是冷靜的。
當然包括他自己。
他有些厭煩地將赫柔自他身前剝下來,徑自步往廚房去,暫離此地。
她扁嘴挑眉,一幅浪蕩相,心里得意的要命。耶,贏了!
她也許演技和扮相都不夠高明,但她掌握最佳時機出招的本領,卻是一流的。她不需要靠一手好牌才能贏,她只要抓對什麼時機丟什麼牌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