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天餐廳外,一片湛藍的天,直接就可望見不遠處的聖索菲亞大教堂,歷經拜佔庭帝國、鄂圖曼帝國,淪為今日消費帝國的觀光客娛樂地點,用來搭配龍蝦、烤腌羊肉串、香檳慕司的華麗背景。
赫柔一副富貴人渣狀,穿著會讓人誤以為是高檔名牌的廉價馬球衫,梳著松垮垮的高髻,一副大墨鏡,拿餅干棒混充長煙,夾在指間賣弄調皮風情,啃得喀滋喀滋響。
婉兒姊姊就慎重多了,好歹套了件小洋裝出來,危坐正襟,享用美食。比起癱入椅背坐沒坐相的赫柔,婉兒姊姊拘謹得像在吃達文西的最後晚餐。
「放輕松點嘛。」混世小魔王懶懶勸道。
「我不是緊張,而是怕曬。」赫柔一點都不懂熟女姊姊的心。「我們干嘛要坐在這麼曬的地方吃啊?」
雖是十月天,陽光仍大剌剌地豪邁曝曬,海天一色,藍到極度飽和,刺目亮麗,心情徹底爽朗,毫無陰影。
「不怕,大不了曬完之後,再去作Spa。」喔喔喔……伸伸懶腰,小肚肚曝光了。「你想不想跟我一起去打個高爾夫球?」
「謝了。」她寧可躲在冷氣房里。驀地,她雙眼一亮,急急細嚷。「赫柔赫柔,飯店經理來打招呼。」
赫柔聞言,悠哉地抬頭和對方哈啦,吹捧一下,雙方都不亦樂乎,婉兒姊姊卻羞怯地品嘗佳肴,不太能與中東帥哥坦然言笑。萬一人家誤解她對他有意思,那……該怎麼辦才好?她可是很矜持的東方女子。
經理微微頷首,向她倆致意,優雅離去,婉兒姊姊差點陷入中暑的高燒狀態,整個人酣然紅通通。
「土耳其的男生,怎麼帥得這麼離譜……」對姊姊芳心的殺傷力太大。
「小心喔,這些中東花美男,心也很花的。」
「那你還跟人家聊得那麼愉快。」巧笑倩兮得要命。
「這樣他才會請我們吃冰淇淋呀。」赫柔一見侍者依令送來的兩碗冰淇淋,樂得幾乎一飛沖天。「婉兒姊姊你在節制甜食對不對?那我幫你吃好不好?」
「好啦好啦。」別再用力賣可憐了。「可是上面的草莓要留給我。」
陽光下的女孩們,嘰嘰喳喳,秀麗可人,成了千年古跡之外的另一道迷人風景,賞心悅目。刻意地、又故作無心地,展示自己。
接連兩天的浮華生涯,她倆像廢人似地盡情享受。婉兒姊姊不禁感嘆,赫柔實在是個玩家,非常懂得錢要怎麼花——跟她爸一樣︰副總常如此冷噱。也難為副總了,嫁給豪門公子不說,還得在他花天酒地的時候,替他主掌家業,同時背負夫家說她外戚干政的污蔑。也難怪赫柔會躲到老遠的海外去念書,叫都叫不回來。
重頭戲的珠寶晚宴,幸好有赫柔在,把她倆從頭到腳打點得妥妥帖帖,艷光四射,尊貴非凡。婉兒姊姊站在鏡面之前,瞠目結舌。
「赫柔這……我從來沒看過這樣的自己。」太神奇了。
「你的條件本來就好,只是膽子太小。」她一面以中文哈啦,一面以英文交代造型師調整細節。
「你真的很有才華。」卻往別的領域發展。「你不走這行實在太可惜。」
「還好啦。」她雙手分拉著自己腋下的禮服邊緣,扭動身子喬一下。
低胸禮服內的一陣波濤聳動,令婉兒姊姊緊張咽喉。「赫柔,你的禮服……會不會太露?」
「耶?」驚慌垂望。「沒有露出什麼來吧?」
懊露的都露了。「為什麼……」
「因為今天我想當特務007。」只是這種禮服常要她分神喬一下位置,有點破壞氣勢。「走吧,我們該上路了。」
飯店專屬的渡口,豪華游艇正恭候著赴宴的貴賓們,載往博斯普魯斯海峽另一隅的皇族城堡。沿岸的伊斯坦堡華麗夜色,熠熠輝煌,浮扁掠影,伴隨他們駛往璀璨的高峰,東方與西方際遇的珠寶饗宴。
舊日王室的城堡,今日是地位與品味的展示場。赴宴者個個盛裝隆重,披披掛掛著昂貴的閃耀,等待獵取即將亮相的新鮮珍寶。全場尊榮雲集,有形無形的價值,以數億高額之姿在鮮活流動。嚴密的保全,隱而未現,在不知名的處所虎視眈眈。
風吹草動,盡在眼底。
赫柔一反常態,沒在點心桌邊扒糧,而是以指尖輕輕拎著縴細酒杯,狀似悠哉地四處穿梭,大眼機靈游走,掃視全局。
沒有,沒看見人。
他……沒來赴宴嗎?她把餌下得這麼明目張膽了,又連日刻意暴露行蹤,他都還沒發現嗎?還是,他根本就沒在注意她的任何事……
美眸在低垂的長睫下,寂然落寞。她仍記得,他有著多美的長長十指,記得他袖口邊隱約流露的精致表側。她知道能夠悠悠承擔起如此貴重的極致工藝,他必定在VIP的名單內,那麼他也會受邀赴宴,來到這里。
這麼多家精品業者的奢豪邀請,她獨獨挑這一家,親自前來,為的是什麼?她不惜跟媽媽低頭乞求,要到了赴宴的特權,為的又是什麼?
她是不是想得太天真?明明是她自己先跑開,卻又希望他前來找尋。再一次地,找她回到他面前。這是不是很別扭?她又干嘛做這麼無聊的事?
反復思量,仍是不解。
三不五時,總有人來和她搭訕,仿佛有什麼比今夜展示的珠寶更引人矚目,正在神秘發亮。
她總是微笑,總是遺憾,總是婉拒。他們只能用目光飽覽,卻聆听不到她絲毫聲息,探不到她的底細。像只性感嬌女敕的小黑貓,悄然游走,孤獨而優雅,傲慢而脆弱。
她在找什麼?或在等什麼?是什麼讓她拒絕掉了許多的善意?似乎只有她所期盼的,才能親近。
如此的美麗,如此的孤僻,如此的迷惑,如此的挑逗,亂了許多覬覦者的心。愈是撲朔,愈是渴望捕捉。
「你在找誰呢?」
低而厚的醇嗓,濃郁而危險,笑意隱約,極其邪氣。但這句中文,讓她不得不回眸張望。
陌生的東方男子,不認識。黑發濃厚,在肩上披散成狂放的閑適,高大雄偉,像特洛伊戰爭中的古代戰士。而當年屠城的木馬,正在土耳其的另一方。戰士怎會流浪至此?
是賓客,還是模特兒?難以辨識。
這人一身高檔西裝,內里的襯衫卻敞著前襟,大方展現陽剛魅力。他應該不是賓客,邀請卡上已注明赴宴的服裝要求,如此不符規矩的穿著,不可能被放行入場。
她頷首淺笑,轉頭就走,將那男子拋在腦後,他卻好笑地調侃起來。
「赫柔,你是在放長線、釣玩具嗎?你嫌自己玩得還不夠凶?」
她不悅地回頭嗔視,這家伙是什麼東西?
「你玩你的,我玩我的。」他一派井水不犯河水的淡然。「不過大MAN要我帶個口信給你︰你既然敢說自己是他的小情人,就得勇敢承擔到底。」
他是大MAN派來的?「什麼意思?」
「我來接你去見大MAN。」
她驚怔。一直失聯的大MAN,竟然先找上門來?「為什麼?」
「是你冒名對外放出假消息,說自己是大MAN的小情人,他的貨也在你手上。我才想問你,為什麼?」他貼近她跟前,一只鐵臂橫擁她後腰,將柔軟的嬌軀壓在他胸膛上,狀似濃情蜜意。「你從哪學來這種亂放空包彈的小手段?從你那個鬼話連篇的人氣部落格嗎?」
胸膛深處的笑意,震波傳到她的心里,毛骨悚然。她想誘導上鉤的人沒來,卻先誘來了嗜血的鯊魚。
「我……我不能走,我有同伴……」
「上官婉兒嗎?」彎彎的邪眼,魅惑十足。「我想我應付得來。」
赫柔大愕。連這種私人戲稱他都知道,他究竟盯她多久了?「你想對她做什麼?」
「如果你乖乖跟我走,我能對她做什麼?」他以另一只手的指背,懶懶撫弄細女敕的小臉蛋,興味盎然。
她倉皇地左瞥右瞥,心跳狂亂。不行,她自己捅的樓子,不能牽連無辜。那麼她只剩一條路可走……
「好、好吧,我跟你去。」只要一有縫隙,她還是能月兌身。「可是這種場面,我們怎麼走?我可不想裝病裝昏,難看得要命。」
「那我來制造我們目前急需獨處的狀況,如何?」
他的額叩在她的額前,沙啞呢噥,原本環在她後腰的巨掌,也已撫往她臀上,並未逾矩,但意圖明顯,嚇得她魂飛魄散。
大MAN到底派了個什麼家伙出馬逮她?
「好好好,我跟你走!」快點快點,別再逗留。
她比他還急似的,抓著他的衣袖就把人拖往大門方向逃逸。她滿腦子只顧著想白馬王子,完全忘了自己的處境和扯謊的後果。現在大MAN派的人讓她想起來了,她有比留下來瞎等更緊迫的危機,得火速處理。
「赫柔,別這麼猴急呀。」男子怡然揶揄,任她拖著走。
「快點!我不想讓人看到——」
「看到你和男人公然欲火焚身、得趕緊找地方宣泄的模樣?」
她猛然止步,用力回首,就看見她右後側的這句寒吟來自何處——高戈寧板著冷峻的俊臉,一身正式禮服,卻像要拔劍刺透對方似地巍然佇立,肅殺逼人。
赫柔整顆心髒頓時僵硬,呆怔原地,移不開自己的視線,也不知下一步該怎麼回應。
她最渴望見到的人就在眼前,卻在她千等萬等之下,讓他目睹了她最不想給他看見的狀態。
事情不是他以為的那樣。但他的神情尖刻顯示,他已認定了事實就是那樣,無可狡辯。
「戈寧,我可以跟你解釋——」
他還以狠睇,要她閉嘴。剎那間,幾乎逼出了她的淚。
「赫柔,你要去哪?」從另一側人群中碎步奔來的婉兒姊姊喘道。「我老遠看見你正……」
驀地,婉兒姊姊愣住腳步,傻望赫柔、那男子、及戈寧。所有的糾紛,結于一團;所有的視線,集于她一身。她想澄清,卻給不出答案。
他來了,一切卻也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