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年後
「舜傾,陪我去超市好嗎?」
難得的假日,楊解頤忍不住手癢想做做菜。
楊舜傾跟賢妻良母可搭不上邊。「你每天忙得要死,要照顧兩家公司的營運,好不容易休息,做什麼菜啊?大姐,有時候我會想你是不是勞碌命啊?」
解頤只是笑笑,笑容一樣溫和,卻多了抹滄桑的味道。
看了一眼姐姐,楊舜傾拿起鑰匙。「走吧!」
解頤高興地跟了出去。
車子開上路,沒十分鐘就到了大型超市。
「你會說我忙,什麼時候要回去穎風幫我?」解頤下了車,走進超市里。
「我現在不就在穎風嗎?」楊舜傾聳聳肩。「公關經理根本就是個無趣的職務,我成天都干些無趣的事情。不如要女乃女乃把穎風賣了,我們一家搬到夏威夷去隱居。」
舜傾自從去了趟夏威夷拍攝雜志封面,就愛上了那里,動不動就說要去那里隱居。
「女乃女乃不會賣的。」解頤開始挑著菜。「我會幫忙把穎風經營好。」
其實她也想當個平凡的家庭主婦,每天為心愛的人準備食物、生養白胖的孩子,怎奈這些都隨著他的失蹤而破碎。
「你又想起他了啊?」舜傾的眉頭開始攏了起來。「大姐,你為他付出的還不夠嗎?是否該為自己打算、打算,難道你真的要這樣被穎風跟謹東給綁死?」她可以想像,姐姐死守一生不是沒有可能。
解頤幽幽地嘆了口氣。「阿勁消失已經兩年了,我找了那麼久,都不知道他在哪里,為什麼他會消失呢?」
兩年前她正忙著保住謹東,接著阿勁失蹤、干爹去世,打擊連番而至。她飛到美國找他,孤立無援的她無功而返,整個人差點瘋掉。這兩年來她試過用各種可能性找他,她甚至跑了好幾趟美國,但是找不到就是找不到,他就像從人間蒸發了一樣……
阿勁,你快回到我身邊吧!等待會撕裂人心的,你可知道?
「說不定那家伙早嗝屁了。」舜傾咕噥地說,卻引來大姐難得的嚴厲一瞥。「我不說就是了。可你也不能一直這樣下去吧?看你每天工作、工作,還像個年輕人嗎?」看了看她的衣著,舜傾覺得完全不合格。
「這樣沒什麼不好,你看,以前我都以為自己沒有經商的天分,雖然念的是商學系,卻不知道自己可以做什麼。若不是認識阿勁,我怎會知道自己有能力扛起兩家企業呢!」
舜傾睨了她一眼。「真不知要說你笨還是樂觀。」
「舜傾,我把你升上來當副總經理,好不好?」解頤一把抓住她。其實楊舜傾的能力不錯,但就是懶,所以一直不願意承擔穎風的經營大權。
「謝啦!不用。」她敬謝不敏。「你干的很好啊!」
「其實當年要不是女乃女乃同意動用周轉金買謹東的股票,謹東的經營權根本無法取得。我無法說不干就不干,但是我最近有種疲憊的感覺,所以想要你來幫忙。」解頤知道面對這個妹妹,要用哀兵政策比較有效。
「疲憊?休假去吧!找個男人去發展一段感情。」
「所以你幫我管理穎風?」她對于妹妹說的男人根本沒有興趣,這一輩子她是認定阿勁了。
低頭看看手上的戒指,她的心更篤定了一點。
專注地注視著戒指的她,絲毫沒有發現身後不遠處那雙凝視著她的眼楮,那眼神銳利而帶著冽人的光芒,陰暗的眼眸中閃爍著仇恨的色彩。
「差不多了,我們走吧!」舜傾避開了她的問題。
解頤笑著任她拉走自己。
角落的身影走了出來,一身黑色勁裝的男人目光專注地跟隨著離去的人兒,心中翻攪著的是極端的痛楚。
「為什麼背叛我?親手摧毀我的信任、我的愛?多麼殘忍哪!」男人低喃著,眼底愛與恨交揉,心底不停翻攪著痛楚與憎恨……
※※※
穎風企業這幾年的發展比過去都要好一點,現在儼然成為一個大集團,子公司不斷地在擴增。尤其最近,又一批的集資讓企業擴展得更快。
楊舜傾終究是敵不過大姐的柔情攻勢,每天跑到她辦公室幫忙處理公事。
「新一波的集資活動暫告一段落了,你要做的投資可以接著進行了。」舜傾說,其實她覺得做這些事情枯燥極了,不知道姐姐如何能熬得住。
「大部分都是我們熟識的企業參加集資吧?有什麼特別的嗎?」解頤一邊問,一邊還埋頭看公文。
「是有一家滿特別的,而且是這一波主要資金來源。你接洽過的,美資的企業,叫‘德瑞克’什麼的。奇怪,台灣投資環境並不是那麼理想,怎麼會有美國的公司要一次挹注這麼多資金?」
「我上次接觸過他們的台灣區負責人,說是因為他們總裁的個人因素,希望把資金投資在台灣。」
「個人因素?因為他是台灣人?」舜傾眼楮一亮。「說不定是個好貨色!他年輕嗎?長得能看嗎?」
「你動什麼歪主意?」解頤笑著搖搖頭,對于她的幻想力佩服得很。「我沒見過對方,不過你那麼有興趣,听說他們總裁最近要來台灣,我可以幫你牽線。」
「我是說你啦!你想,既然他是什麼鬼總裁的,應該滿會搞生意的,你把他釣來,然後替你管公司,這樣不好嗎?再說這個德瑞克公司現在是僅次于我們楊家最大的股東了,這樣一來……」
「你瘋啦?!這點子留給你自己。」解頤不想再跟她說這個話題,雖然是開玩笑,但她知道妹妹對于她一直在等阿勁這事不大贊同。「我下午要過去謹東開會。」
「開什麼會?你不是不打算讓謹東賺錢?」
沒錯,解頤經營謹東的方式是不讓謹東垮掉,但也不讓它賺錢。因為萬一賺了錢,凌譽居就可以分到更多紅利,屆時阿勁回來要奪回主導權就比較不容易。
這是她的私心。
「總也是要工作啊,我好歹也掛名總經理啊!」解頤說完拿起外套就走。
「晚上回來吃飯?」
「應該會吧!」她點點頭。
半小時後,解頤搭著計程車抵達謹東企業,正要進入大樓,就被一個不速之客攔住了。
「楊解頤,你是什麼意思?」凌譽居這兩年已經少在謹東出現了,不過顯然還不夠少。
「你又來做什麼?」她秀眉蹙起。
「少來了,你得意了是吧?我那些投資失敗都是你搞的吧?現在你買到我的股份了,你爽了吧?」凌譽居一臉的憤恨。他知道這女人一直記恨他派人去殺凌勁允,但他一直不把她當回事,沒想到卻著了她的道!
最近他各項投資紛紛出問題,他負債累累,逼得他只好賣掉手上謹東的股票。眼下雖是解了套,但是他也可以說是一無所有了。
想也知道這背後是誰在搞鬼!
「股份?」她訝異地問。「你賣掉謹東的股份?賣給誰?」他手上有百分之二十的股票,可不算少呢!
「少裝了!我跟你說,你讓我一無所有,總有一天我會讓你好看的。」他捏著她的下巴。「早就跟你說跟了我,你就不肯……」說著,硬是湊上臉要強吻她。
解頤舉起腳用鞋跟狠狠踹他一把,順便賞了他一巴掌。
「我不知道是誰幫我報了仇,但我很高興!」她咬牙道。「從此以後你跟謹東毫無關系了,你若再出現在這里,我就要警衛把你趕出去!」
迫于她難得的凶惡模樣,凌譽居的氣勢一縮。「算你狠!」他罵了一句,忿忿然地走了。
解頤深吸口氣,走進大樓。有時候她真的不知道自己是否還有力氣撐下去,要不是期待他回來的渴望太強烈,她恐怕早就崩潰了。
「楊小姐,新股東打電話來,要求召開臨時股東會。」助理在她一進門就馬上告知。
「新股東?有沒有說是誰?」她想起凌譽居剛剛說的,顯然他以為是她派人收購,問題是她根本沒有,那麼這個新股東會是誰呢?
「對方沒說,只說是美國德瑞克集團。而且已經聯絡好所有股東,等一下在公司會議室開會。」
德瑞克?
她的心一凜。「動作怎麼這麼突兀?」
來者是善是惡?德瑞克剛入股穎風集團,現在又買了謹東的股份,這……是沖著她來的?
「其他股東都到了嗎?」她問,其實最大持股者是阿勁,但是因為現在行蹤不明,她就成為最大持股者了。
「都在會議室了,只剩德瑞克的總裁還沒到。」
她蹙起眉頭,整了整衣物。「那我先去會議室,等新股東來了,通知我一下。」她很好奇到底是何方神聖!
她進了會議室,才剛把門關上,找了位子坐下,還來不及跟其他股東寒暄,門就被推了開來。
「凌先生!」
「凌先生,你什麼時候回來了?」
其他人的招呼聲四起,解頤卻只能盯著站在門口那個高大的身影,熱淚盈眶……
他的臉上多了風霜,看起來老了一點,眼中的孤寂更深,然而他眼底那一閃而逝的恨意卻教她困惑。
「阿勁!」她奔上前投入他的懷抱。
他終于回來了!經過漫長的等待,終于回來了!「我終于等到你了,我就知道你會回來,我就知道!」她抱著他顫抖著,眼里的淚水狂肆奔流,仿佛要把這兩年吞下去的淚水在這一刻全傾泄而出般。
她的情緒是那麼激動,以至于她沒有發現他的身子僵硬,並且沒有回抱她,兩只手臂只是被動的垂放在身側。
「我今天特別邀請大家來,是為了談謹東的經營問題。」他不著痕跡地避開她,往會議桌首坐下。「大家知道我手上有百分之四十的股份,現在則增為百分之六十,所以我要求召開臨時股東會,重新接掌謹東。」
一切怎麼會發生得這麼快?
她覺得自己像是錯過開場的觀眾一樣,搞不清楚狀況。她不能理解他的反應,那麼陌生、那麼僵硬,就像不曾認識她一樣。
沒關系!阿勁一向不會表達自己,更何況在大家面前,眼前有重要的事情要處理啊!
「凌先生,我們好高興你回來啊!我們還以為你出了什麼意外……」
「意外?」他的眼神一沉,轉而銳利地刺向她。「這是你們得到的說辭?」
解頤忐忑不安,阿勁的眼神好怪,太不對勁了!
她有一肚子的話想要問他,可是現在卻無法跟他談。
他笑了,但嘴角的笑意卻似帶著刀鋒似的,讓大家覺得氣氛有點詭異。
「是楊小姐說你出了點意外,等到傷勢復原就會回來,我們還以為……」你死了呢!
旁人的解說只讓他眼底的溫度更冷。
「無論楊小姐怎麼跟大家說,現在我回來了。我要求拿回謹東的經營權,在座的有人有意見嗎?」他往後靠坐在椅子上,那神情脾睨一切,視這些人為無物。
「當然……沒意見。
「有凌先生在,我們就等著收錢了。」
「對啊!你都不知道,這幾年謹東都沒賺錢呢!」
「幸好你回來了。」股東們你一言我一語地說。
凌勁允的眼楮瞥向坐在桌尾的解頤,她低著頭,臉上沒有任何悲傷。
她根本不意外,因為她就是故意不讓謹東賺錢的。太好了!阿勁回來了,他重新拿回他的公司,她也等到他了。
握著另一只手上的戒指,她的心是激動的!
只是這些跟她想像的不大一樣,不過沒關系,只要他平安無事,怎樣都好。
「那楊小姐,你有什麼意見嗎?」凌勁允把身子轉向她,語氣里的陌生讓股東們滿心訝異。「畢竟你現在是謹東第二大股東。」
那些股票都是他的,她也打算還他。可是他為何用這種口氣問她這種問題呢?她真想尖叫。
「我沒有意見,你的東西我都幫你留著,馬上可以使用你的辦公室。」她說著,曾經她光是想像他站在那間辦公室的模樣,就足以讓她泣不成聲,現在不會了!
「那好,很高興與大家達成共識,今天就到這里。」凌勁允站了起來。
鄙東們寒暄一下,各自告別,凌勁允一個個送出門,直到最後一個人離開了,他才轉身面對她。
「阿勁,我……」
「你什麼時候可以把東西搬完?」他冷冷地問。
「什麼東西?」她慌亂地看著他依然冷漠的表情。「你怪怪的,阿勁,你先跟我說你後來怎麼了。」
「我後來怎麼了你會不知道嗎?」他譏消地問。「怎麼?跟我那不成材弟弟鬧翻了,所以轉而再次迎向我了?」
「弟弟?這跟凌譽居有什麼關系?」她宛若在听著外星話一樣。
他不在乎地聳聳肩。「你剛剛不是跟他在樓下拉拉扯扯?我都看到了!」
「你都看到了?」她不可置信地瞪著他。「而你就是在旁邊……看?」這不是她認識的那個男人!她的阿勁看到她被欺負會上前去揍扁那人,絕不會冷眼旁觀。
「我沒興趣介人你們的關系里。」他說。
「我們的關系?我跟凌譽居?」她仿佛看到他變成異形一樣。「自從你出事後我恨死他了,要說有什麼關系,就是敵人吧!」她抬高下巴,不能理解他的指控。
「敵人?」他冷哼。「事到如今已經毋須再做假了,我只是想要知道,什麼讓你投入他的懷抱?是因為謹東嗎?你想要謹東,所以才那麼做嗎?」
「我……你瘋了!」她瞪著他。「你究竟想說什麼?我想要听听你是怎麼理解這件事情的?」
事情到底在哪里出錯的?他明明該在醫院里做復健,等她處理好公司的事情就要飛過去照顧他,但是他為什麼會突然消失了?
而現在他終于回來了,但眼中卻充滿了恨意,為什麼?
「很明顯有人要我死,但是車禍沒有讓我死成。事情已經很明顯了,從結果看來,是誰要霸佔我的公司已是一目了然了。」他雙手盤胸,站在辦公桌前,那身材是那麼的高大,以至于她必須仰著頭才能把他看仔細。
她的臉色蒼白了幾分。
「你以為……是我?」這個了解讓她差點崩潰。
這一定是個噩夢!
否則怎麼會這麼荒謬、這麼可笑!
她竟成為殺害他、謀奪他公司的凶手?
他的表情已經充分說明他的看法。
她哈哈笑出聲,眼淚卻也同時一滴一滴滾了下來。
「哈哈!真有創意!我幻想過千百遍再見到你的情形,卻從來沒想過這個版本!真是……太有創意了!」她邊說眼淚邊掉,笑得歇斯底里的。
她的笑與淚擰痛了他。
他沉默了,嘴巴抿得更緊,額際的太陽穴抽痛著。
他沒有上前去抱住她,沒有說他相信她,甚至只是站在那邊看著她哭。
解頤吸了吸鼻子。「我知道你或許不想听,我也不知道你這種荒謬的想法哪來的,但我要跟你說我所知道的。」
她看見他沉默著,就繼續說︰「當時是干爹跟我說你出事的事,我哭著要去美國找你,干爹阻止了我。你若有印象,我不去是為了當時你談的利多那個案子就要簽約了。當時凌譽居想要借機奪取鮑司,所以我不能丟下那個案子……」
「是不能丟下得到謹東的好機會吧?畢竟我一消失,你跟凌譽居就是最大獲利者,要不是有干爹那份阻力在,一開始公司就會被你跟他得手了。」他補充地說。
這就是他以為的事實嗎?「不是!你為什麼會這樣認為?我不相信!我是你的未婚妻,我們有承諾的,不是嗎?你怎麼能懷疑我對你的愛?怎麼能不相信我?」
她感覺到心一寸寸被揉碎,而她只能任那不可思議的痛貫穿她。
「愛?信任?」他冷笑,目光中的恨意整個被翻掀上來。「你真要把這些掀出來嗎?我可不會再信你那套!你是否覺得自己其實也滿有能力的,不需要我也可以經營好兩家公司,所以當你得到謹東後,在謹東跟穎風間呼風喚雨、好不得意?我早該知道的……卻讓愛蒙蔽了眼!」
听到他語氣中對過去感情的後悔,讓她跳了起來。
「蒙蔽了眼?!你現在才是蒙蔽了眼。你誰都不相信,只相信你的幻想。你的心病了,否則不會這樣想我……」
她既生氣又不舍,她所認識的他不是這樣的!
「是,我是病了。」他的眼神凌厲。「我是得了瘋病,才會誰都不相信去相信你!說我病了嗎?你不是說我是好人嗎?現在這個人不再好了,因為這個人再也不是你能耍弄著玩的了。」
她張嘴淺淺地呼吸著,感覺腦子一陣暈眩。
「你已經將我定罪,而且不準備給我申訴的機會了?」她抓著胸口,仿佛不用力呼吸就吸不到空氣。
她黑白分明的眼眸浸在淚水的水氣中氤氳而美麗,那小巧直挺的鼻梁、豐滿有致的嬌俏紅唇,曾經是他用盡一生福分也想再見一面的。
但是他滿心的愛與信任換得的是什麼?
是更多的背叛!
一次的謀殺沒有得逞,竟然又派了人來醫院殺他!為什麼?這個口口聲聲說愛他的女人,現在哭著控訴他的女人,竟是把他丟進煉獄的人!
想起這些,他的恨意更是漫天而至。
窮他一生不曾如此愛一個女人。他不輕易相信人,也少對人掏心掏肺,但只要她說要,把謹東送給她都可以,為什麼她要這樣背叛他?
他轉過身去背對她,無法再注視著這個身影。這個傷他至深的身影!
「你什麼時候可以把辦公室收好?」他只有冷冷地問了一句。
這一句判了她死刑。
「我……馬上就可以收。」她的聲音破碎,淚霧迷蒙了眼楮,教她看不清楚。
看不清楚也好吧!
省得看見他眼底翻騰的恨意,那比利劍更能擊殺她!
他沒有再說什麼,轉身離開了辦公室。
門關上的剎那,她跌坐在地板上,嚎陶大哭。
哭這兩年的擔憂、哭這幾年的愛、哭她身上承受的這些壓力、哭這荒謬的情況、哭……
哭若能教她從這場噩夢中醒來,那麼哭瞎眼也值得。
但是噩夢哪……其實是逃避不開的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