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這麼討人厭?」聶珥有些氣悶的瞪著一直低著頭覷,甚至背對他的思娘。
「少爺?」思娘不解的回頭,只是兩眼的視線依舊垂地不敢直視他。
「看來我不僅僅擾你心煩,甚至還丑得可怕。」他自我解嘲的說道。
「少爺不丑啊,」她奇怪的回答,「少爺比街上的人還要好看。」
思娘不懂為何一個俊俏的男子硬說自己長得丑長得可怕嚇人,全然不解是自己得罪了他。
「不,我一定長得很嚇人,不然你為何老是背對著我說話?」他十分不滿的責怪。
「我……沒有。」她努力為自己辯解,卻沒料準聶珥老奸巨猾的等著她主動跳入陷阱。
「如果你真的沒那個心,那我命令你現在就抬頭看我。」聶珥強硬道。
主子的命令當下人的不得不從,思娘怯生生的抬眸,卻無意見到一雙含笑的深邃眸子。
「少……少爺?」她不明白為何聶珥會笑得如此燦爛。
「這樣才听話,」聶珥伸手偷捏她削尖下巴,隨即說道︰「以後都要這麼听話才是。」
「少……少爺請……自重。」面對他狎戲的神情,雖然沒有讓她感到猥褻的不舒服,可還是超出她師父所教導的禮教,所以她害怕的向後退了一大步。
「別緊張,我不是有意要踫你,」他越解釋越亂,幾乎失了他原本的冷靜。「我是想,怎會有人像你這般的消瘦?」
「思娘打……小身子就不……不好……」她一緊張口吃的毛病又犯了。
聶珥心疼的打斷她,「別緊張,沒人會跟你搶話說,慢慢說就好。」他著急的說道。
他的體貼讓她終于展露輕柔的笑顏。
「思娘……」打小身子不好,所以一直養不胖。」他是除了師父和師姐以外,不會因為她口吃而取笑她的人,所以她慢慢不緊張了。
他蹙眉並將她的話記在心頭。
「早上福伯交代你的工作都做完了嗎?」他發現自己塵封已久的書房才隔一夜就煥然一新,就連書案上也擺好新的宣紙與毛筆。
「全都做完。」她想都沒想的就點頭。
早晨她天還未亮就醒來,見到年久沒用的書房後,她沒吃早膳就趕忙打掃。
「那好,來幫我磨墨。」他很自然的牽住她的手,走到書案旁,將上好的愉麋墨放進她的小手里。
思娘面對他半強迫的態度,只能乖乖听話的杵在一旁,細心的替他磨墨。
攤開宣紙,他挑了一枝玉桿馬毛筆迅速在紙上揮毫,思娘看得目不轉楮,卻在頓悟後紅透了俏臉。
他寫的居然是詩經上的關睢——
必關睢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參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輾轉反側。
參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參差荇菜,左右擷之。窈窕淑女,鐘鼓樂之。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思娘磨墨的手不禁顫抖得差點濺出黑色墨汁。
「看得懂這是什麼嗎?」他斜睨那張紅透的小臉問。
「不……不懂,思娘不識字。」她這次的結巴全是被聶珥逗出來的。
他把筆拿給思娘,讓她放進荷葉筆洗中,然後才小心的拿起落款好的紙,將上頭的墨跡吹干。
「喔,是嗎?」他莫測高深的凝視她,提出質疑。「我怎麼隱約記得有人跟娘說她識字。」
「我……」思娘呆滯的瞪著被她弄成一團黑的洗筆水,結巴的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她不善說謊,遇到這種狀況也不曉得該如何辯駁,只能呆呆的杵在那邊拼命凌虐那枝可憐的筆。
「說謊總是不好的,不是嗎?」聶珥好心的搶救那枝可憐的筆,將之放回筆架晾干,接著他溫柔的抬起她的下巴。
「我……」她依舊還是講不出話。
暫時放開她的下顎,聶珥將方才寫好已干的宣紙折好放進她的手里。
「好好收著,別被其他人瞧見。」他說這話的同時臉上有些許的別扭與赧色。
「少爺?」思娘不懂的眨眨眼,她幾乎沒與師父以外的男子接觸過,所以她只能緊張的顫抖接過。
「你懂那上頭的意思,所以我毋需解釋太多。」他平素大刺刺的直來直往,遇到這種事也難免別扭。
「思娘不懂,」她抽回手,認為事情已經超出她所能控制的範圍。「思娘不配得到少爺的厚愛,我相信無論在官場上,還是老爺夫人那兒,一定有很多適合少爺您的姑娘。」
她邊說邊向後退了一大步,差點撞上一旁的書案。
「你小心!」他急忙的撈住她急速下墜的身子。
思娘的臉漲得更紅,她想掙月兌他不受禮教的踫觸,誰知道她的小腳在心慌的掙扎下扭傷了。
「嗚……」冷汗直滾落香腮,原本紅潤的臉蛋變得蒼白。
「怎麼了?」他著急的問,不知她為何會臉色慘白且冒冷汗。
「腳……腳好痛……」她向下望著被裙擺遮住的小腳,猶豫的要不要稍稍拉高裙擺好看看腳傷得如何。
「讓我瞧瞧。」他慌張的將所有禮教全拋到腦後,硬是將她攔腰抱到原本他坐的椅子上,然後掀開羅裙下擺又月兌了她的小鞋,包著白布的小小金蓮讓他微微一愣,但他揉捏的手卻未曾停頓過。
「少爺……」怎麼可以掀她的衣擺又月兌下她的小鞋,思娘羞愧的眼淚滾落得更凶猛。
「很痛,忍著點。」他心疼的安撫,要不是因為他的莽撞,她也不會急著逃開而受傷。
棒著礙事的裹腳布讓他揉捏的功夫不夠扎實,他又怕瘀青不趕緊弄散,她的腳傷就更難好,所以一不做二不休的拆掉她的裹腳布。
小巧的腳掌月兌離束縛,在聶珥的掌心里是如此的嬌小可愛又讓人憐惜,現在他若強說自己不受她光潔小腳影響全是謊言,但他要自己專心在已經開始腫脹的腳踝上頭。
他專心的揉,她則專心的哭,兩個人兀自沉澱在自己的思緒中,直到有人好奇的推開書齋的門,兩張錯愕的臉才驚呼的同時朝外頭望去。
「少爺,老夫人請您……啊……抱……抱歉……」來喚人的丫鬟是趙氏身邊的貼身丫鬟。
「春兒,把門關上!」聶珥低吼著要丫鬟速速關上門,府里來往僕佣眾多,思娘的小腳是不能隨便讓人瞧見的。
原本擱放在他手心的小腳丫迅速的移開,思娘緊張的縮回腳,慌亂的想重新纏上布套穿回牙勾兒。
他倆慌亂的舉動落在春兒的眼中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她嫉妒的紅了眼。她想跟在二少爺身旁也盼了數載,老夫人總是漠視她的心意,而今一個新進府里的丫鬟卻捷足先登的攀上二少爺,這教她怎麼甘心?
「你別亂了,」聶珥接過她慌亂的手,不讓她重新穿回鞋襪,他轉頭命令春幾道︰「去幫我找來大夫,思娘的腳扭傷了。」
「是。」春兒再不甘願也得听命行事,她表面乖巧听話的稱允,但那雙嫉妒的眸子也毫不客氣的射向無辜的思娘。「你听話,等下我讓大夫替你敷上冰心,這樣你的腳才不會腫得太過。」他安撫尚在掙扎的思娘,大拇指揉散紅腫的動作依舊未停。
「發生什麼事?怎麼我讓春兒叫個人到現在還不見蹤影?」趙氏在後花園里等不到人,于是心急的親自找人,誰曉得卻見到讓她錯愕的畫面。「娘,思娘的腳扭傷,孩兒正在幫她揉散瘀青。」聶珥一副很理所當然的樣子,連看母親一眼都沒時間的繼續手邊的按摩。「你……」趙氏傻了,她不知該怎麼說自己的兒子,尤其當她瞧見一臉羞愧的思娘時,有那麼一瞬間她懊惱自己讓這位清靈的小女娃進到自己兒子的書齋,甚至還默許她睡在聶珥替她安置的少女乃女乃房。
「叫大夫了嗎?」趙氏努力維持鎮定,她不能在此時糾正聶珥,更無法安慰思娘,所以她只好轉移話題問個不痛不癢的問題。
「讓春兒去叫了。」聶珥隨意的回答,眼角余光瞧見春兒無動于衷的站在那里。
「春兒?」趙氏厲眸一掃,就算春兒再怎麼不甘願也得乖乖領命走出聶珥的書齋。
「不過是讓思娘到你這兒幾日,你就把人給弄傷,」趙氏讓人搬來椅子後,坐在一旁關心思娘的腳傷。「瞧這腳丫子怎堪你這麼粗手的折磨啊,錦兒去,快去把我櫃子里頭的冰心百花膏拿來。」
趙氏緊盯著被她魯莽兒子一手扶住,一手溫柔推拿的雪白勻女敕小腳兒,疑惑在心中點燃。
普通人家不可能讓必須做工幫忙的女孩裹上小腳吧?小小的三寸金蓮雖然流行且司空見慣,但總只有皇親貴冑富貴人家的小姐才時興這玩意兒,為何思娘也有一雙形狀美好的小腳兒?
還有,她也瞧過她的手,思娘雙手也是雪肌勻女敕,有著讓人羨慕的縴縴玉指,更不像做過苦工的模樣,她的氣質也相當出眾,種種奇怪的感覺湊在一塊兒,眼前的女孩充滿謎團。
「思娘謝謝老夫人的好意,我已經好多了。」思娘羞紅臉,硬是抽回腳,然後慌亂的打理好腳布穿回牙勾兒。
「讓大夫看過以後再敷藥。」聶珥不懂她為何拒人于千里之外,但他依然很關心她。
「思娘還有很多工作還未做……」她胡亂替自己找個離開的理由,其實她想做的是躲在被窩里痛哭。
她需要有個安靜的地方讓她舌忝舐傷口,為失去的清白而哭泣。
「事情沒做完的話都給我擱著,沒有任何事會比你的腳傷還重要。」聶珥強硬的命令她。
「老夫人和少爺讓思娘進府做事,不是讓思娘來做小姐享福的。」她倔強的嘟起嘴,硬是不肯退讓。
「你的腳傷是我害你,讓你休息是對你的補償。」聶珥的強硬一點都不輸她。
「你就好好休息吧,」趙氏適時的介人兩人的互相嘔氣,不過她未曾見過自己的孩子如此關心過家人以外的女孩,這應該是好事吧?」受了傷本來就該休息,不然小傷變大傷,做的事不是更少嗎?」聶珥雙手抱胸,等著看她會不會乖乖听話。
「思娘知道。」她還是屈服的乖乖點頭。
「少爺……啊,老夫人。」聶府專屬大夫卜壬熙提著藥箱,氣喘吁吁的趕來,他以為是聶府二少爺受了傷才會讓老夫人身旁的春兒去叫他,所以他幾乎是拼了老命的趕來這兒。「少爺您是哪里傷到了?」
「不是我受傷,是她。」聶珥把臉轉向正準備拖著跛腳離開的思娘,兩道嚇人的厲眉因為她的舉動而皺起。
「她?」上了年紀的卜壬熙奇怪的跟著瞥到思娘的方向,果然見到一張有些許熟悉的嬌俏小臉。「娘娘……」老大夫的聲音極微小聲在場沒人听見。
他驚愕的弄掉手中的藥箱,引來大伙兒的注意,趙氏則是皺了眉,疑惑的管去一眼。
「大夫的身體也不舒服嗎?」春兒從後頭趕到時,恰好見到大夫那張慘白的臉。
「不,」拾起藥箱,卜壬熙鎮定的強扯出關心的笑臉走向思娘。「小姐是哪里受傷,讓老夫瞧瞧。」
「我沒事,」其實她的腳傷本來就只有輕微的扭傷,在經過聶珥的按摩以後已經好多了。「請不要擔心我。」
「再讓大夫看看吧,二郎粗手粗腳的也不知有沒有替你把腳傷弄好。」趙氏揮手指示老大夫替思娘診治。
「小姐請到榻上,好讓老夫檢查你的腳傷。」卜壬熙緊張的揮汗,他知道如果眼前的小女娃真的是他所想的那個,那麼她的手掌中央會有個紅痣胎記。
「真的不用,我很好,真的。」思娘強撐起微笑,她微微傾身福了福後,就拐著腳離開。
「春兒,你陪著上去看看,別讓她再跌倒。」趙氏關心的要春兒陪伴思娘,而春兒則是一臉不甘願的扭頭離開。
聶珥將一切看在眼里,他微微皺眉的向母親和老大夫告退,隨後跟在春兒他們後頭,生怕出事。
「錦兒,去端兩杯參茶,我有些事情要請教卜大夫。」趙氏趕走身邊所有伺候的人,她也讓卜壬熙落坐。
「不知老夫人有什麼事要問老夫。」卜壬熙有些不安的問。
「我總覺得思娘像以前的故人,」趙氏將這些天藏在心頭的話給說出來。「卜大夫你是否也有相同的看法?」
「這……卜老不知老夫人所言何事。」卜壬熙顧左右而言他的躲避問題。
「我還以為……」趙氏嘆氣的說︰「我還以為能找到以前疼愛我的姐姐的後人……」她原本清亮的眼眸因為回憶過往而變得些許黯淡。
「公主指的是……」卜壬熙知道自己瞞不過趙氏,便喚出她以前的名諱。
「你我都知道我指的是誰,」她悠悠的長嘆道︰「我大宋里不僅僅有狸貓換太子,甚至還有真假公主啊。」
「公主?」卜壬熙低呼,他緊張的走到外頭四處張望,直到他放心了以後才折回。
「你以為我嫁到這里來以後,宮里的事情都不知曉了?」趙氏厲色的說︰「許多事我不願管也無能力干涉,所以才會一直沒說出當年那件慘案,小女娃究竟是生還是死,到現在沒人知曉,但如果讓我知道我想找的人出現在我眼前,我是絕對不會放棄一分一毫的機會。」
「公主可以想辦法瞧那小泵娘的右手掌心。」卜壬熙到此算是承認自己與當年的事有過牽扯。
「右手掌心?」
「當年我也是因為被牽扯進那件事才被迫離宮,但老夫的記憶若沒錯,當年出生的女娃手掌心有朵酷似梅花的胎記。」他閉上眼,輕易的回想起當年他們都詫異的胎記。
趙氏仔細記住他的話,暗暗提醒自己得找機會翻看思娘的掌心。
「公主,若無其他事,老夫想告辭。」這里,他已經不想多待了,就怕當年的丑事會再度掀起大浪。
「你就退下吧,記住,你不可以離開京城,或許過些日子會有需要你的地方。」趙氏將話講的明白,打算找個機會回宮里。
卜壬熙默默的離去,心里總覺得有些黯然,為了一時的貪念造成一輩子的悔恨,更不知是否有機會彌補過去的錯誤,他一想到這兒,也只有悠然長喟的命。
他有預感,這一天恐怕很快就會來臨。***
「你別以為少爺和老夫人對你好你就得意,」春兒在拖著痛腳慢行的思娘後頭終于忍不住的開口。「在這里,不是你受寵就可以過得很舒坦。」
思娘的回答是干脆不應不理睬。
春兒討厭她的態度,也不管旁邊是否有其他人在看他們,更不理會思娘受傷的腳,她趁思娘走到水池上的小橋時,伸手推了她一把。
「你究竟有沒有在听我的話!」她厲聲的斥責她,手勁相當的用力,思娘防備不及的身子向外傾倒。
腳傷讓她無法支撐全身的重量而跌落水里,不諳水性的她更是嚇得全身僵硬的撲通一聲,當場連呼喊救命都來不及的硬是連吞好幾口水。思娘的手幾乎無力的拍打水面,正當春兒得意的看著她狼狽的模樣,一道黑色身影利落的跳下水,很快的接近早先落水的思娘。
「二少爺?!」福怕驚愕的隔著木欄緊張大吼,當場引來許多僕佣的圍觀與嘩然。
春兒也被聶珥救人的舉動給嚇呆,她原本只是想教訓思娘,沒想到二少爺卻跳下水里救她。
思娘在水池里載浮載沉,聶珥則從她後頭抱住她。
「救……噗……咕……嚕……」她想喊救命,卻被浸濕的衣裳直往水里拖。
「思娘,乖別怕,」聶珥不斷的安撫她,要她不要再掙扎。「我馬上救你上去,你別緊張。」
但惶恐的她什麼也听不見,她在聶珥一踫到她的同時,就昏死在他懷里。
「思娘!」聶珥驚慌的叫喚劃破天際,也慌了那些親眼目睹春兒干下這檔事的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