絲雪霖接回那塊玉佩,吶聲低語——
「爹也有一塊極相似的,一直收在小屜里,我小時候見過……只是大洪過後,那里什麼也沒了。」咬咬唇。
「老人家把玉佩塞給我時,我一時間還以為是阿爹那一塊失而復得,抓在手里看得都懵了,後來才知不是……我、我沒想跟京畿顧家多牽扯的,待有再見時候,定要把玉佩還回去才好。」
這丫頭對顧家是有些心軟了,也許自個兒尚未察覺……南明烈此時此刻不由得佩服起國公爺糾纏人的手段。
他輕撫她的發,清冷語調透著溫柔——
「且將它視作一個物件把玩,也不必往心里去,倘使真想歸回此玉,待返回京畿帝都,本王再陪你走一趟盛國公府就是。」
她眸心一亮。「師父,皇上接到你的奏請已經答應了是不?所以召你回京?」
他挑眉,俊顎略偏。「有這麼歡喜嗎?」
「事關師父的終身大事,有皇上發話,自然大功告成,阿霖當然歡喜。」
師父的終身大事就是她的終身大事。
師父的終身大事搞定,就表示她的終身大事也跟著底定。
雖然因為師父的親王身分,婚事看來得回帝京操辦,沒辦法在東海望衡與這里的朋友同歡,心里難免悵惘,但婚後總要再回來探看的,翼隊的組成是她心血所灌注,即便要走,也得尋個適當之人托付。
南明烈淡笑又問︰「急著想大功告成,就那麼喜歡本王嗎?」
對待眼前男人,她向來坦率無遮掩,頰兒泛紅,她螓首一頷——
「就有那麼喜歡師父啊。不要師父喜歡別的姑娘,但師父如果不去喜歡別的姑娘,就沒人能當你心愛的王妃,所以還是交給阿霖好了,師父喜歡我,我也喜歡師父,這樣很圓滿。」
他先是怔了怔,而後笑出聲來,歡喜著喜歡著,俊顏傾去餃住那枚朱唇。
彼及她舌尖上的傷,沒吻得太深,卻極其溫柔地舌忝吮繾綣。
他的舌緩緩掃過她的貝齒,與她的粉舌慢悠悠廝磨,吻得她輕輕哼聲,腳趾頭不由得蜷縮……
欸,她家師父不吻便罷,一旦發功,她想耍流氓都耍不成。
「師、師父……師父……」她快沒法子喘息了呀!
南明烈低聲笑,終是手下留情。
他兩耳大潮,但神情仍端得雲淡風輕,看著氣喘吁吁的她,目光很是溫柔。
他模模她燙紅臉頰和不住輕顫的羽睫,最後在她額間親了一記,徐慢道——
「皇上的旨意近日將送抵東海,屆時當眾宣旨,你就真與本王定下名分。」
「嗯……」偎在他胸前,她很害羞,卻也咧嘴無聲地樂笑。
偷偷樂了好一會兒,她不經意問——
「師父怎麼知道聖旨快來了?你讓縹青他們盯著嗎?」
想想,要夠格當師父的暗衛,那可要時時眼觀四路、耳听八方,五感大開,有時為打探消息還得八面玲瓏,動不動就九死一生,令她無比佩服啊佩服。
南明烈沉吟片刻才道︰「皇上給我寫了封密函,六百里加急,昨夜送抵本王手中,里頭提到關于請旨賜婚一事,傳旨內侍已啟程,不日將至。」
「……密函?還六百里加急?皇上要師父做什麼?」
「不過是去見個人。」
「師父!」他說得隨意,她听著心里就不安。
他是天南王朝聲名太響的烈親王,什麼「甘露降雨、百姓之福星」,什麼「唯朱雀尊、身烙火焰」,他眉間額上的火焰印記太招眼,與天南朝流傳的那則古老神諭攪和一起,不遭金鑾殿上的那一位惦記才怪。
似乎瞧出她腦袋瓜里轉些什麼,他露出安撫的笑意——
「真是去見個人罷了。那人握有北溟細作的名單,皇上懷疑當中已有人混進內廷,為徹底保密,才命我親自處理。」
「那我也去。」
「你還是多留些時候將這里的事交辦妥當,還有你那些豬朋狗友也得辭別一番不是?」他故意鬧她。
「才不是豬朋狗友……唔,不對,就算豬朋狗友又怎樣?那也很好啊!」
南明烈禁不住又笑出聲,被她激切模樣逗樂。
「師父——」又玩她!她有那麼好玩嗎?唔……可是師父每次玩到她,都會笑得很開懷,她喜歡師父笑,笑得她心花跟著朵朵開。
笑聲漸歇,他撫著她的頭,柔聲道——
「待聖意下達,本王將攜你返京晉見皇上和母後,然後在帝都操辦婚事,你若牽掛東海這里的眾人,大婚之後,本王再尋個機會帶你回來探看,可好?」
「好……」她閉眸挽住濕熱霧氣,點著頭,又小小聲道︰「師父,我會努力當好你的王妃。」
但師父如果不去喜歡別的姑娘,就沒人能當你心愛的王妃……
所以還是交給阿霖好了……
本王的,心愛的王妃。
南明烈腦中突然浮現這一小串字,淡薄甭傲的心變得暖熱,臉也熱了。
他確是染上這丫頭的「壞習性」,心緒波動明顯便罷,還越來越七情上面。
這絕非好事,但好像也無所謂。
他目光略斂,薄唇又一次落在她額間、發上。
七日後,天南朝東海之北境。
餅了邊境關防,一邊是汪洋大海,另一邊是天險斷崖,再往北走穿過蜿蜒在無數座斷壁絕崖間的羊腸小徑,便進到北溟地界。
此地距離望衡地方策馬須跑上一天,南明烈的馬隊一行十五人,昨日午前出發,快馬加鞭,今日在近午時分抵達。
今日正值十五中秋。
八月中秋午時,于兩國相交的壁崖山群間會面——皇上兄長給他的密函,上頭寫的確實是此時此際,與對方相約在此。
原以為只要沿著路不斷往前行去,自會與對方接頭,卻發覺小路不僅蜿蜒,還交錯布成網狀,雙岔或三岔的路口甚多,且小路兩旁盡是高聳峭壁,就戰略位置而言,對他們太過不利。
南明烈遂令大部分人馬退出壁崖山群,僅帶兩名親兵入山群之內。
他推敲對方可能出現之處,慢條斯理往山群央心挪移,並沿途在峭壁上刻下印記,盡可能記住走過的路徑。
策馬輕蹄不到半個時辰,前頭轉角的三岔路竟蹲坐著兩名孩童,一個男娃一個女娃,年歲一般大,約五、六歲模樣。
兩個孩子五官生得細致,眸子黑白分明,眉目之間極相像,一問才知,原來是一雙龍鳳胎姊弟。
他們穿著打扮像獵戶家的孩子,套著獸皮帽和軟皮靴,身上的兔毛背心毛絨絨,兩娃兒肩上甚至還背著適合孩童使用的小杯與短箭。
親兵之一主動詢問起兩個女圭女圭,女女圭女圭抽抽噎噎地說——
「……跟爹爹出來打獵,就……就走散了呀,還迷了路,怎麼都走不出去,大哥哥可不可以送我和弟弟回家?」
親兵再問,她繼續道︰「這三個岔口,弟弟和我已走過兩個,都走不出去,只剩下那一個沒走,應該要往那個方向才是啊……」說著指著離她最近的路口。
被喊聲「大哥哥」、滿心疼惜的親兵再如何也不敢擅自作主,而握有決定權的親王主帥目光沉吟地打量兩個孩子,一會兒才清冷道——
「你與弟弟先留在此地靜候,本王會留下足夠的干糧與飲水,待回程,本王再親送你們返家。」
男女圭女圭突然嚎啕大哭。「不要不要啊——姊姊,不要在這里!嗚嗚哇啊——有大獸,不要待在這里!大獸會跑出來吃人,不要啊!嗚嗚嗚……」
事反必妖。
兩國交界的壁崖山群深處會出現一雙迷路孩童,太過反常。
而反常之處,必有古怪,恰如曲隱之處,必有憂患。
「走!」南明烈扯動韁繩,調轉馬頭往另一個方向走。
盡避想安慰小姊弟倆,兩名親兵仍不敢有異議,只得隨著主帥扯韁調馬。
吼唬——
一聲虎嘯乍響,撼壁震崖!
大獸如鬼魅般現身,仿佛隨風而至,就堵在南明烈選定的那條小道上。
兩名親兵皆是驍勇善戰之士,刀與長槍同時出鞘,一前一後擋在南明烈前頭,其中一人已尋機放出隨身攜帶的笛炮,笛炮沖天直飛,發出刺耳欲聾的聲響,知會其他人盡速趕來相幫。
「王爺小心!」、「留神啊!」
南明烈仗劍在手,穩穩控住底下座騎,兩眼盯緊那頭吊額白楮虎。
許是笛炮聲響太突如其來,大獸猛受刺激,巨吼一聲撲躍而來。
它在半空飛出一道大弧線,越過擎刀與橫槍的兩名親兵,按那道飛弧和距離,大虎顯然是朝著兩個小家伙撲去!
策馬旋身已然不及,南明烈當機立斷棄了座騎,飛身撲向一雙孩子。
千鈞一發間,他思緒快若迅雷——
大虎從高處撲落,而他處于下風。
他只須將手中武器確定好角度持穩,鞏固下盤,便能以逸待勞等它自投羅網,利用大虎自身的重量與速度將它刺穿。
他長劍對準大虎張大的血口,一袖橫在小姊弟身前,就待下一瞬到來。
突然——
「嘻嘻,抓到了呀!看你還往哪兒跑?」
鱉譎笑音在他耳際蕩開,似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于大成的那種松快,是那女娃兒的聲音,南明烈能認出,但……身軀竟動彈不得?!
……動彈不得?為何?!
聲音堵在喉間,喊不出。
眼前景象驟然一變,如大霧撲面,近身之處化作濃厚的白……
他墜進迷霧之中,什麼也看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