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游石珍昏厥倒地已過半個時辰,今晚夜襲的人馬成功佔領整座小島。
而此時際,穆容華人在對方其中一艘五桅大船上,這是她平生所見最巨大也最堅固的船只,即便不是主艙房,對方撥給她的這個所在亦頗為寬敞。
當然不僅她受邀上船,行謹亦被安排在其他艙房內歇息,而倫成淵則被扛上船軟禁中。畢竟解鈴還須系鈴人,鬧了這一出,穆家「廣豐號」若想安心營生,非得把倫成淵送回不可。
至于倫成淵肯不肯罷休?穆家告不告官?想不想把事直接鬧到朝堂上去?也就之後再說了。
眼下最急迫的是,該如何替榻上昏迷的游石珍祛毒!
「閣下既知刀上的毒為何,可有解藥?」
穆容華抓著素袖拭掉珍二面上細汗,抬首望向立在窗邊的胡人大漢。
這船是她見過最大的,這船的主人雷薩朗——眼前這位胡漢,亦是她見過的人當中最高大、最魁梧的,儼然是座小山,壯碩驚人。
方才全賴他將游石珍頂上肩頭,一步步扛到這里。
「妹子,你這模樣真可人意兒啊。坐姿、談話樣子盡端著翩翩佳公子的斯文氣,替你家漢子擦汗時,那神態可就性情了,好教人心動啊……」
穆容華突然被吃了一記豆腐。說話的女子兀自輕嘆,玉潤縴指已撩過她下顎,勾動一陣奇馨。
女人是水做的,女人也是花香勾勒而出的,眼前這一身紫相思花衣裙、眉眸流轉間如蕩開一池艷澤的女人,完全就是水、就是花、就是香……穆容華下巴再次遭輕薄,女人以三指輕捏,扳起她的俊容。
「別怕,雖沒特用的解藥,其他尋常的解毒藥丸還是能用用的,再有,我可用芙蓉金針將蛇毒逼在傷處,待把毒血吸出也就無事,你想試試嗎?」
「自然是想。」軟香撲面,她有些面紅,仍徐沉道︰「望樓主成全。」
「好啊,那我可要索討一吻。」噘高紅唇即要親上。
「花大香!」渾厚低喝透出深深無奈,一條鐵臂及時將妖嬈人兒逮回,讓無辜的女大少免遭「狼吻」。
穆容華微愣望著。
她沒料到游石珍會找上雷薩朗這一群傳奇的西漠男兒合謀,但仔細再想,又覺此事其實不難推敲——之前,「飛霞樓」十二金釵客的阿大姑娘藉機來親近,言談
間留下線索,她當時便覺話中有話,而游石珍必然也听出了,並且與之接觸。
阿大姑娘來自江南「飛霞樓」,此樓樓主姓花,名喚奪美,世間開遍萬千花,天下無雙第一艷,花奪美,人如其名。這位妖嬈樓主兩年前嫁了人,所嫁之人是放棄西漠狼族「狼王」之位、遠走南洋創建新業的一名狼族胡漢——雷薩朗。
能把一群蒼茫大地孕育出來的血性漢子,從駝峰和馬背上揪下,帶往海外折騰,還生生折騰出一番成就,在南洋諸島上揚名立萬,不是傳奇是什麼?
雷薩朗與過江龍有過節,故而欲取此島。
游石珍為了替她打探行謹去向,必須尋到此島。
雙方各有所求,可能是經由阿大姑娘牽線,一拍即合了,所以游石珍才需易容成外族漢子,好讓過江龍以為他是從雷薩朗那兒叛逃出來的西漠人。
「你少去招惹誰!」
「哪來招惹?親男人不行,我很乖,都沒親,要親也只親你。現下親的是女人,你也不讓,有沒有你這麼霸道?」
「听話!」
「哼……」
見那渾身剛強、面龐硬厲的胡漢流露出很頭疼的神態,穆容華若非心里掛念自家男人的毒傷,真會當場笑出。
然後樓主大人一邊惹得丈夫很頭疼,一邊還朝她眨動媚眸,像在安撫她,要她等著,等她們倆的那一個親。
羨慕嗎?
再怎麼胡鬧,都有一具強而有力的胸膛成為後盾。
再如何堅強,都有一個人永遠將她當成需要呵護的小女兒家,護她、寵她、遷就她。
羨慕嗎?
她微微牽唇,垂眸看向自己的男人。欸,她何須羨慕別人呢……
袖中長指悄悄扣緊游石珍的大手,柔軟手心一下下摩挲他粗礪的掌膚。
她知自己幸運,因為穆大少得了她的珍二爺。
她此生已有他。
罷拿下此島,外頭等著雷薩朗拿主意的事多如牛毛,在百般不情願和萬般無奈下,最終還是對妻子放手,讓她去做該做的。
放手前,雷薩朗大爺抓著妻子鄭重再鄭重地給了警告,但念歸念,樓主能不能听入耳,乖乖遵循,就得瞧樓主自個兒的良心了。
芙蓉金針陸續落在游石珍帶傷的耳後,樓主施針之技細膩中透狠辣,一連刺下十二針,干淨俐落得令人激賞。
布完十二針後,接著仍以金針活血,在珍二的十指指尖輪番剌激。
短短一炷香時間,沉癇般的紫血匯在傷口周圍,趨近去聞,氣味甚是辛嗆。
「唔……」應是迷煙的後勁漸散,再加上金針行氣,昏睡許久的男人終于尋回一些神識,雖仍閉著眼,猶頂著一頭黃發的腦袋瓜已開始在枕上胡擺,只是離真正清醒還得再費些時候。
「很好很好,毒血隨行氣全數聚來了,一次清除就能搞定。嗯,待我再瞧仔細啊——」坐在榻上的花奪美艷唇得意噙笑,未多想已探出玉荑,她撩開男人耳側的發,略略傾身打算把那道口子看得再明白些。
聞言,立在榻旁的穆容華心稍定,亦伸長頸項欲看清楚。
樓主身帶濃花郁香,一舉手、一投足間皆蕩妙馨,那香氣穆容華嗅起來並不覺有何不好,但她自身是不用的,向來就清清淡淡的人,又慣于男裝,更不可能湊上女兒家的胭脂水粉,即便衣衫薰香,用的也是文人雅士青睞的老檀氣味或偏辛冽的松脂香氣。
至于樓主盈盈多嬌的女人香氣,自有喜愛入心的人,也有如她這般覺得無所謂的,可……竟有人嗅了大發雷霆,怎麼回事?!
布著針、躺在榻上欲醒不能清醒的游石珍突然揮臂胡嚷——
「走開……走開,別、別踫我……走開……」
虛紅輕染的英俊面龐一臉氣憤,真的是氣憤表情,盡避他兩眼未張,那擰成山巒似的眉峰和繃緊的峻顎在在顯露出他此時心境。
「喲,不讓踫嗎?這麼金貴?哼哼,我就踫你、就踫你!」花奪美故意輕彈他耳朵,又樞他下巴。
入耳的不是他熟悉的聲音。
漫在鼻間的更非他喜愛的淡雅氣味。
這樣不對,太不對,有人亂模他,胡亂踫觸,想對他這樣那樣……
「滾!」游石珍自覺很用力張眼,但依舊很無奈地黑蒙蒙一片,閉著眼卻齜牙咧嘴的,頭晃得更厲害。「滾……別踫我……不要……哥哥我守身如玉,滾蛋……滾蛋……哥哥我守身如玉,別過來……」
一具柔軟身子覆上他,將他躁騰的軀干與四肢親密壓住。
壓在他神識底下的心魂驟然一驚,反感尚不及沖出,耳畔已響起安撫輕語,那
聲音一下下擊入耳鼓,在腦中、在神魂間穿蕩——
「游石珍,是我啊,再沒別人踫你,只有我,我不會讓誰再踫你,你是我的,是我穆容華一個人的,沒事了,你別慌,我在這兒,別慌……」
那承諾忽遠忽近,似真實又如陷阱,他無法斷定。
眉間山巒擰得更厲害,向來愛笑的豪闊寬嘴摘得死緊,他發出「唔唔」的掙扎聲,吃力地擺月兌桎浩。
一抹費力維持淡寡卻靦眺得很可愛的語調,橫空出世般壓過他的掙扎。
「哥哥……」
壓在他身上的人那樣喚他。
扮哥……
他忽而沉沉吐息,胸中幾要迸裂的惡感盡數釋出。
他知那人是誰,是很流氓又很善良的,是很清俊又很美的,是他只想打一輩子的姑娘,是他心里喜愛的。
童身被破,他的清白是交給她了,哥哥也是有節操的,她知道的,是不?
「我知道,你不要其他人,那咱們就不讓旁人亂踫。你血里有蛇毒,口子傷在耳後,要盡快吸出毒血才好,我來,是我親自動口,不是別人,你別慌也別亂動,只我而已,好嗎?游石珍,好嗎?」
「唔……」他的軀體與神識認出她了,眉間的糾結終于松緩許多。
當溫熱的嘴吮上他耳後,那片肌膚的觸感本就敏銳些,此時忽被密貼吸吮,他渾身大震,鼻息陡濃,受過震撼的身軀余波未盡,眨眼間轉成細細顫栗,他頭一擺,將臉半埋在枕子和被褥間,頰面虛紅大片擴開,漸成深赭。
血氣從耳後緩泄,以那舌忝吻般的力道絲絲徐徐引泄而出,他能感受。
他喜歡她主動,但她不常這麼做,有時還需他誘哄一番。
而她此際就伏在他身上,做著讓他心顫神凜的事,他還在等什麼?
「穆容華……」嘶啞喚著,健臂一探,神志未清就憑本能行事,他攬住那薄身一個翻滾,埋首對壓在底下的人兜頭兜腦一陣密吻。
「等等……游石珍,你身上有傷,等等啊——」遭「反噬」的某大少半推半就,擋得頗狼狽,因狠不下心對男人拒絕到底,然而不拒絕的話,那是打算在樓主面前上演活了!
「別等別等,還是繼續為好,反正金針全取下,吮出的血也已從紫黑轉成鮮紅,那就諸事大吉啦。呵呵,你們繼續,我旁邊喝茶去,就當我不存在啊。」
听到這話,穆容華臉皮再厚、性情再定也頂不住。
她一手捂了游石珍吻得濕潤潤的唇,把仍在半夢半醒的他推躺回去。
仿佛剛才的「暴起」一下子把力氣全數用盡,再次倒回榻上,游石珍略不安穩地晃動腦袋瓜,晃啊晃的,然蹭沒幾下便止了,接著鼻息一轉徐長,睡去。
穆容華趕緊取淨布壓住他耳後的傷,那口子被她吮過之後顯得有些紅腫,鮮熱血絲還隱隱滲出。
「妹子且寬心吧,以你家男人這體格和功底,多流點血無妨的。」金針祛毒大功告成,花奪美笑嘻嘻退到窗邊落坐,持起紫幾上的香茶輕啜。
盡避只是啜茶,也能邊啜邊眉眸生波,她眸光須臾不離穆容華。
「有人為你守身如玉,踫都不給踫,這麼純情呢,瞧得我實在羨慕又嫉妒,怎麼我家那口子就沒這種狠勁?欸欸,只會擋著不讓我踫人,真不貼心。」話里調侃兼自嘆。
穆容華一想方才情狀,俊顏上稍緩的紅潮又興一波。
珍二爺耳後都還剌著針就暴動起來,昏叫著不讓人踫,而樓主見到什麼新鮮事似雙眸都亮了,還撩袖作勢要狠逗一番。
她哪里舍得游石珍遭折騰,自是當仁不讓撲去護住珍二爺的男人貞操。
他總說——哥哥我是有節操的……
現下連「守身如玉」都出口,這男人真打定主意一輩子守著她過。
說不出心里滋味,甜甜的苦,苦苦的甜,覺得這男人連純情都很霸氣,讓人心疼他心疼得難受,又心愛他心愛到不行。
取開淨布,她在那血已止的傷上抹了金創藥,還細心幫他整了整枕頭,待慢條斯理處理好手邊事,她才拂衫立起,朝花奪美淡定作揖。
「謝樓主相幫。」
花奪美掩唇笑,松松發髻襯著那慵懶神態,如何都是風情。
「妹子欠我一吻,你的小嘴兒我可一直惦記著,別忘了還啊。」
「……樓主不嫌棄的話,當還。」一吻換金針跌毒,很劃算。
她以為樓主會要求立時支付「診金」,于是靜靜等待,花奪美卻閑聊般問……
「妹子之前見過咱們家阿大吧?」
「有過一面之緣。」她眉微挑,捺住疑惑。
「甚好,那我就長話短說。你那位珍二爺前些時候找上阿大問事,之後又請她做中間人,將線牽來咱們這邊,我听阿大說,珍二當時應承了,待大事底定,他會償還所欠的債。」
……所欠的債?「他應承了什麼?」
迸怪感覺如蟻爬般從腳底升起,她不自覺地吞咽唾津。
「噢,也沒什麼,就阿大跟他談了奇藥‘天紅貝’的買賣,他爽快點頭了,然後我家阿大就食髓知味、得寸再進尺,眺著臉跟他提另外一事……欸,其實我家阿大有那麼一個癖好,就愛觀女陰、識男陽,戒都戒不掉,而且光瞧不過癮,還得讓她丹青繪下,她可是這一江南北男女秘畫畫功最好、最細膩的繪師,咱們‘飛霞樓’內教習‘玉房秘術’所用的畫兒,一半以上出自阿大那雙縴縴玉手哩。」說得眉飛色舞。
「所以,樓主言下之意是——」問得有些艱難。
花奪美含笑點點頭。
「咱們家阿大想把珍二爺看個清楚明白,唔……用看的而已,我想這與珍二爺守身如玉的原則應該兩不沖突。不過嘛,最後當然是要繪丹青的,制成畫卷後方便給眾姐妹們傳賞,往後亦可拿來授業,一舉數得啊。」
「他、他答允了?」穆容華吶聲問,瞳心縮顫。
「妹子,他人在這兒,你要找的親人也已尋獲,你說他允是沒允?」
我拿身子去賣,自然有人相助。
結果不是賭氣!
珍二爺說的並非氣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