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男的覬覦——指的是孟氏佳郎孟回?
醋到想殺人——噢,所以在那當時,他確實感領到她暴起的殺意啊,欸。
現下是女的來垂涎——唔……那指的就是盧家的小七姑娘盧月昭了。
你根本無動于衷!
她豈是無動于衷?她僅覺得,有人待他好,真心誠意的,即便這樣的情意如兩眼抹黑、盲目無解,只要是待他好,她皆安然相待。
孟回一事,讓她在殺意頓生時亦有了悟,明白她與冥主大人如此相像!
那武功蓋世、冷酷無情的魔頭對誰都狠,偏偏待阿娘心軟無藥醫,他的情愛如初花凜凜,純然無比,卻也絕對野蠻、全然霸佔……她想都不敢想,倘是娘親此生沒愛上他,無半點回應,後果不知有多可怖。
殺意。
覬覦自己之物的人,都該殺。想要而得不到的,寧可毀去亦不放過。
在面對情愛上,她似乎與冥主大人走上相同之道。
豈是無動于衷?!見自家男人被其他女子愛慕,她內心也是狂鬧,但要如何使小性,她沒個準兒,又不能縱容本性真下殺手。
她好不容易才自我開解到如此境地,沒想到,丈夫之所以陰陽怪氣、成天繃著一張黑臉,竟是惱她的「無動于衷」!氣她的「不醋」!
待她弄明白他撂下的那一句「怨言」,他早已忿然下炕,不知跑哪里去。
然後娃兒哭了。
她將孩子抱起,喂女乃、輕拍、低低哼曲,孩子又被哄睡,但她徹夜難眠。
算不算吵架,她都拿捏不出,但都三天了,丈夫一直沒返家。
說孟冶沒回來似也不對。像故意避開她,總趁她人在藥圃,又或者在附近山里采藥草時,他就溜回。因為灶房里的大水缸,水每天都是滿的,堆在後院的薪柴仍然高高的,怎麼用都不見減少。
再有,他夜里會回來看孩子,或許……也順道瞧瞧她吧。
昨晚孩子跟她睡炕上,半夜她迷蒙張眼,炕邊杵著一道輪廓熟悉的高大黑影。
她才輕呼了聲,影子便消失無蹤,像她落入夢境,見到的皆是夢中身。
欸,怎麼男人鬧別扭,比女人家鬧起來還折騰人?!他今晚再不返家,她就學他,明兒個一早抱孩子離家出走,她……她娘兒倆大不了回大寨去!
霞紅渲染的山徑那端,一群野鳥振翅撲出綠林。
林中——有古怪!
離竹籬笆家屋著實近了些,不弄明白不成的。
將娃兒暫時托給孫紅、孫青照看,再把他們三個安置在小磨房里、用來儲物的地窖中。那小小地窖有幾個隱密風孔,天光幽微可進,暗門里外皆能開,是孟冶一手建造,儲物外,很適合躲人。
久未練功,輕身功夫使起來有些氣滯,幾個調息過後才見好轉。
入林,甫尋到那一處古怪所在,她身子如墜冰窖,寒意灌脊。
林中聚著一小群人馬,粗略一估,約三十人。
他們綁了三名姑娘以及兩名小少年,盧月昭就在其中。
然,讓她驚懼顫栗的不僅如此,而是這群人,她識得他們繡在前襟的圖紋!
白底黑漩。「玄冥教」記號。
為首的人,是十二旗主之一。那張臉孔她識得,但,名字……霍清若斂眸凝思,深掘那些被埋葬了兩年的、以為與自己再無瓜葛的人事物。
一枚小石以暗器手法打來,破風而至!
被發現了!
不禁苦笑。想想亦是,她內力修為不足以掩盡氣息吐納,對方有本事在旗主之位,雖遠遠不及教內兩大護法、六大堂主,功力也絕對在她之上。
避飛石暗器,她翻身從樹上躍落,身姿靈動。
唰唰爾,銀光爍目,教眾們全拔刀在手,叫囂聲四起——
「誰!」、「是個婆娘!」、「管她是誰,先拿下再說!」、「找死!」、「別砍死啊,這婆娘身段不錯啊!嘿嘿,咱先上呃……唔……」
被團團包圍,幾只毛茸茸黑手探來要抓,她沒讓他們踫,連衣袖一小角也沒被模上,圍困她的五、六名嘍羅全中招倒地,咚咚咚咚——一個接著一個,倒得干淨倒落,皆不出三步範圍。
頓時,驚疑聲四起。
為首之人排開眾人,來到面前。
她盈盈立定,暗自調息,朝那精瘦的中年黑漢極淡一笑……「尚旗主,可還認得故人?」她記起他姓名了。
聞言,尚慶龍臉色一變。「「三步倒」……」飛快瞟了眼中迷毒的幾人,隨即一雙精目直直朝她射去,瘦削臉上迸出狂喜,貪婪且不加掩飾。
「沒想到啊沒想到——」尚慶龍笑道︰「霍姑娘,我這叫「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啊!要去尋你,你便自個兒現身,妙啊!」
霍清若內心打了個突,手收在袖中悄握成拳,握得死緊,不這麼做,難以維持以往在教中時候,在眾人面前,那諸事不縈懷的淡然神情……
「姑娘闖過「修羅道」出教,按理說,該離「玄冥教」遠遠的才是,但姑娘確實高招,不往中原富裕風流的地方去,亦不向北邊走,竟當地窩下。嘿,此地離「玄冥教」不過幾天路程,在這兒巧遇,當真是巧!」
「尚旗主,幾個大姑娘和小少年,全放了吧。」嗓音幽然,徐慢低回。「都是這一帶的人家,與我相識,請尚旗主賣清若一個面子。」
「我賣姑娘這個面子,姑娘也得買我這筆帳,咱倆有來有往,有舍有得,皆大歡喜,你說如何?」
「不知尚旗主這筆帳如何算?」黝黑瘦臉咧嘴笑。「簡單。就請姑娘溫馴些、好相處些,別動不動就祭出點什麼,讓咱們一干子弟兄能把心肝脾胃腎好好擱在原有的地方,別成天提心吊膽、絞胃扭腸,又或者嚇得屁滾尿流,那便好。」
「僅是這般?」
「嘿嘿,當然還得請姑娘跟咱們回一趟「玄冥教」。現如今,玄冥山上是左護法掌事,他已遣出幾批人馬尋你,我把你帶回去,那是多大功勞啊!畢競冥主所藏的那個「膽」,只能靠你去找了,還有呵……」
口氣忽轉曖昧,嘿嘿詭笑。「教中上下皆知,左護法傾慕姑娘多年,當真是痴情種,見你返教,他該會如何歡快?霍姑娘啊霍姑娘,待左護法大人安頓好山上事物,成一教之主,你就是真金不換的教主夫人了!嘿,有這樣的好事等在前頭,你不跟?」
她淡淡眸光再次掃向被擄的幾人,與盧月昭驚惶的眼神對上。
她神情幽靜,毫無遲疑答道——「我跟。」
「玄冥教」不以冥主大人為尊,那還能稱作「玄冥教」嗎?
據尚慶龍所述,冥主在年前小雪日,毫無理由亦無丁點征兆,突然封山自斃。
不是沒有理由。霍清若知道。小雪日是娘親的生辰日,亦是忌日。
封山自斃……乍听時,驚愕無比,然凝思再想,確實是冥主大人的作風。
她心里……竟有些感動,拳頭攥緊,才勉強逼回沖進眸中的熱流。
但冥主這般任情任性,撒手不玩了,教中豈能不亂!
左、右二大護法從以往便互有嫌隙,各有各的支持者,唯听冥主一人號令。
如今冥主封山,玄冥山上的大殿、樓宇、屋房等等,一夕之間全被冥主大人以強悍內勁震垮。
眾人在大亂過後重整,教中在此時分出兩派,最後以左護法陸督為首的一派,把右護法薩司瓦底下的一群人馬半數擊殺,余下的教眾被趕出玄冥山,逼往西邊域外。
尚慶龍問她跟不跟?她有太多強而有力的理由,迫使她非跟不可I其一,他們要的人是她。即便藏在紅石釵子里的「三步倒」夠她迷昏一票教眾,她已泄漏行蹤,怕是避過這一次,避不開第二回。
她是干干淨淨出教了,但冥主大人不作主的「玄冥教」,有人欺她、為難她,她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努力自保。
其二,為了「膽」。所有出自冥主手中的毒,皆從「膽」焙制出來。便如每一帖藥中的引子,毒亦有引,入過「膽」的毒,能引出奇效。
陸督再強,強不過天賦異稟、驚世絕艷的冥主大人,無冥主集天地精華而養成的「膽」,陸督制不出絕毒,而今冥主不在,便將腦筋動到她頭上。
對方要「膽」,她便順水推舟。那東西倘是還在,就由她來毀個干淨吧。
冥主之物——哼,他陸督哪里夠格承接?
其三,她的孩子、她與孟冶的竹籬笆家屋,在那當下離這一群凶神惡煞太近、太近,她不能忍受。
如芒剌在背,扎得她幾難撐持,惡寒一陣陣從腳底竄上,她要他們離得遠遠的,即刻、立時、馬上!條件是她必須隨他們去,那她就去!
其四,大姑娘和小少年共五名,落進這些人手中,不死也得被糟蹋掉半條命,趁來得及,能救便救,何況當中還有大寨寨民,還有她盧月昭。
尚慶龍吩咐手下放人時,她神態仍淡,趨前幫盧月昭解開繩索。
她舉動徐慢,像只是幫忙解繩放人,而盧月昭離她最近,並非特意接近。
解盧月昭被綁縛的雙腕時,她乘機將自個兒的紅石釵子滑進盧月昭袖中。
盧月昭瞠圓眼定定看她,她用力握握她的手,並藉著替對方拉開圈捆上半身的繩子時,湊近她耳畔低聲道——
「把釵子交給孟冶。」藏在紅石心內的「三步倒」已取出,盡在她身上了,她想,孟冶見到石心空空如也,定知道她能自保。
她較擔心的是,可能會有好長一段時候沒法幫他針灸行氣。
好不容易終有小成,她這一走,誰能護他?而之前的心血,怕要盡岸流水。
一有孩子……她信孫紅聰慧,見她遲遲未返,那女孩兒定能照看好她的孩子,不會讓娃兒餓著、冷著,且會守到男主人出現……只是往後,孩子得暫且拜托孟冶了。
她會回到他們爺兒倆身邊。一定會。一定要。
「幫我照顧他。」她低低又道,真心懇求。
「他」指的是誰,她想,待盧月昭穩下心來,定然懂得。
在盧月昭顫著唇,忍不住想揪住她時,她從容退開,沒再回眸多看一眼。
確定人被放走之後,她隨尚慶龍的人馬往西而行。
西邊是玄冥山所在。
當初她在山月復中的「修羅道」闖得無天無地、無日無月,原來是由西往東邊闖關,最後滾下陡坡,才會落在深山澗水邊,讓入山狩獵的孟冶拾了去。
思及兩人往事,心里不禁泛甜,又想今日已是離開的第三天,離家當真越來越遠,甜甜的心遂染苦澀,苦得她不敢深想……怕會後悔,悔當時心太軟、出手救人,悔自己不夠自私自利,明明可以撒手不理、置身事外,卻還是一頭栽進,往玄冥山上走。
傍晚時分,一行人選在一處石林安頓。
此地景致甚奇,放眼看去,怪石堆疊聳立,而石林深處是絕壁,壁間開出一道白龍飛瀑,瀑下沖刷出一座山澗水池。
尚慶龍雖再三保證她可以好好在池中浴洗浸泡,絕不會有人打擾,她最後仍是忍下了,僅在山澗邊松開衣襟和腰帶,勉強用帕子一遍遍擦洗身軀,不過頭發倒是仔細浴餅,連帶頭皮也浴得干干淨淨。
發絲猶帶濕氣便束起了,如以往還是個大姑娘那樣,綁作一束,任發絲輕散,不再作婦人綰發的模樣。
待她浴洗後,石林里響起一陣小騷動,是玄冥山上遣來了一批接應人馬。
來人約二十騎,竟是陸督親自下山相迎!
「一接到尚旗主讓人快馬加鞭捎來的消息,便待不住,非得趕來瞧瞧你不可。」眾目睽睽之下,一只戴著金蠶絲手套的大手探來,欲踫女子澄透的雪頰。
霍清若不迎不拒,似笑非笑瞅著年近四十、外貌儒雅的男子道︰「左護法大人是想用百毒不侵的金蠶絲手套試我膚上毒嗎?你就那麼肯定,我使的毒,滲不進手套中?」
陸督的手離她臉膚僅差毫厘。
他頓住了,一時間分辨不出她所言是真,抑或虛張聲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