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秋初,涼爽秋風拂過鄙陽湖上,吹動了湖面在清晨時升起的薄薄細霧,蛋黃色溫暖的陽光灑下,今天的確是個適合出游的好天氣。
湖畔十分熱鬧,有吟詩作對的,有把酒言歡的」有閑情散游的,還有一些是扶老攜幼一起來的,即便他們的視線教這自然美景吸引,耳朵偏偏听見那柏楊樹下不住傳出的吆喝聲,響亮亮的,搔得人心癢癢──
「各位父老兄弟、大娘大嬸、姑娘小姐、公子少爺看這里!」
「往這兒瞧嘿!」「鏘」地一聲,銅鑼大響。
「昨兒個咱們要的把武不夠強,今兒個再來此地討個滿堂彩嘍!」
「嘿!別眨眼,睜大眼楮瞧!」銅鑼再響。
「雙龍搶珠不厲害,惡虎出柵嫌老套,今兒個得給眾家好朋友帶點兒新鮮的。」
身穿羊皮背心的大漢子頓了頓,這關子一賣,不少游人全往柏楊樹下圍來。
忽地,銅鑼「鏘」地震人心魂,眾人被嚇了好大一跳。只見那大漢子回身抽出兩根短棍,弓著箭腿、兩棍有勁地架了個十字殺。
「雙、棍、打、狗、法!」他朗聲叫道。
打狗?!呿!
眾人笑的笑,罵的罵,捏在手心的銅板放回腰間。
「咱們九江的狗乖得很,用不著打!」人群里,女兒家的聲音清脆精神,話剛落,鵝黃身影在眾人頂上一翻,穩穩地落在那大漢子面前。
「倒是有些人,不打不痛快!」
是來砸場子嗎?!
楞了幾秒,四周猛地爆出激烈掌聲和叫囂,原本要離開的腳步又停頓下來。
大漢子也是見過世面,黝黑的國字臉上笑出幾條皺紋,細眯著眼暗暗打量小泵娘。
「姑娘不打狗,偏打人嗎?!」他抬手向兩名胖瘦同伴作個稍安勿躁的手勢,聲音放輕,倒讓人听出些微古怪的語調,不太像是中原一帶的漢人。
那小泵娘笑出聲來。「現在沒瞧見一只狗,人倒比樹上的葉子還多!你說我該打人,還是打狗?」
「我看,都別打吧。」大漢子道。
「不打?!」她英挺的眉一挑,「不成!」
「對!打!打個他媽的天翻地覆、七葷八素、開腸剖肚!不打不痛快!」顯然,小泵娘的出現正對眾人脾味。
「刷刷」兩聲,就見小泵娘雙手交叉,由背後綁袋中拔出兩根銀輝燦爛的短棍,同樣弓著箭腿、雙棍十字殺。
「咦,這位不正是……」
「對啊,就是那家子的姑娘嘛。」
今早才在百代釀遇上她爹,唉,我瞧竇爺為他家大姑娘的婚事,煩得腰圍都清減了好幾寸啦。還有哪……竇爺不知怎地惹上九江的八大媒婆了,那幾個婆娘可是出了名的難纏,逢人便說他們竇家有個壞爹爹,為著鏢局生意,霸著自家閨女兒不讓嫁,唉,可憐喲,堂堂一個好漢被人說成那樣……」
「竇家大姑娘我見過,人品好得很,她要嫁,肯定很多人等著娶,擔什麼心?!雙胞胎是老四和老五吧,我記得一個要大刀,一個使銀槍,咦!眼前這個怎麼手握雙銀棍?到底是姊姊還是妹妹?」
「喲,當然是妹妹呀!那兩根發銀光的短棍呵……嘿嘿嘿,你了解得不夠通透,那可是大有文章、機關重重。」
小泵娘似乎很習慣成為眾人注目的焦點,大方地朝四周觀眾點點頭感謝支持,姿勢不變,爽快地對大漢子開口。
「玩一場吧。」她雙棍要花,提膝攻上,姿勢和銀光一樣漂亮。
大漢子低喝一聲,右棍連忙架住她頂頭劈下的攻擊,左棍戳至對方月復肋。
眾人倒抽一口涼氣──
她靈敏地縮回銀短棍,「砰」地打在他左腕上,他吃痛的悶哼,不及回防,兩把銀棍已經冰冷冷地頂在喉頸上。
她沖著他笑,大漢子楞了楞,硬是不認輸,靠著蠻力忽地揮開束縛,立馬揮出右棍,招式被截,再出左棍,腕部又被戳了一記,他痛苦地哼了兩聲,逗得圍觀的人哈哈大笑。
「等等,先等等!」大漢子趕忙喊停,「短棍我使不順手,咱們比長棍。」
她點頭,劉海在秀額上輕飄。「好。」
「可是你沒有長棍。」
「我有。」她堅定輕答,右棍的尾端接在左棍棍梢,俐落一轉,不知設定了何種機關,兩把銀棍瞬間連接,通體渾然。
她側身平掄,長棍靠著腕力劃出流暢優美的大弧。「請賜教。」
這時,一旁笑得幾乎人仰馬翻,越來越有看頭,可沒誰願意走開。而那個原先敲得挺響的銅鑼翻個面,已悄悄地抵到眾人眼下,數不清的銅板、銀兩全往里頭丟去。
「喝!」這會兒換大漢子先攻,他換了一把長棍,揮得虎虎生風,連周邊看戲的人也心驚膽戰,不由得往後退。
她亦跟著嬌喝一聲,握著棍身後段,還了一招掄雲棍,掄為攻,雲為守,直逼前去。
接著單手掄棍,她轉動手腕變成平掄再平掄,全是進攻手段,又快又猛的棍圈將大漢子逼退了好幾大步,差些定不住下盤。
「哇哇──打到人啦!危險呀!」前頭幾個看戲的人邊躲邊嚷,就算真的危險,也沒誰舍得離開。
忽然,那大漢子氣急敗壞的摔下長棍,瞪大眼。「等等、再等等!」
還等?!太陽都下山啦!眾人教他臉上的神情給逗樂了,沒在意討錢的銅鑼又抵到眼下,極自然地掏出銅板放了下去。
「我長棍使不順手,咱們比長槍。」大漢子真的回身找來一把長槍。
啥?!什麼跟什麼呀?!笑聲在瞬間暴漲,沖上最高點。
「竇五姑娘,他要跟你比長槍呢!你听見沒有?!笑、笑死我啦!哇哈……哎呀!」樂極生悲,攀在樹上的小伙子掉了下來。
竇德男,便是這位颯爽小泵娘,朝眾人又是頷首致意,眸光重新調回大漢子臉上。「成。」淡淡一笑,她握住擯把的右臂陡地運勁,一眨眼,銀棍棍梢多出一截鐵槍頭,還溜出一簇兒紅燦燦的槍纓。
「好呀!漂亮!」
「五姑娘,讓他瞧瞧竇家銀槍的厲害!我全家支持你!」
竇德男下巴微仰,劈槍擺出英氣無比的姿勢。「請。」
此時!
「換我來領教領教。如何?」略沉的男子嗓音跟著響起。
「咦?」眾人不由得往後望去,循著聲音瞧向來人,就見一名高大的男子緩緩踱出人群。
他膚色古銅,灰色長衫外斜罩著一條毛皮,套著皮靴的長腿在離她約莫三步距離之處停下步伐,左掌倏翻,一把握住銀槍前段。
「族──」捧著鋼鑼討賞錢的瘦漢子兩眼瞪得圓大,話剛出口,那名胖漢子同伴毛茸茸的黑掌伸了來,及時捂住他的嘴。
還沒人敢這麼踫她的銀槍呢!
竇德男微眯起眸子,靜住不動,望入男子奇異的雙目中,那兩顆眼珠子好生特別,黝黑中帶著金澤;眉型十分粗獷,瀟灑地斜飛著,兩頰到下顎的線條乾淨俐落,像是梢具形象、尚未細刻刨光的木雕,每一刀都顯得筆直有力。
「我來接姑娘的槍法。」他的唇色微褐,唇型好看,正對著她勾出一抹淡笑。
「呃……兩位,這個這個──」大漢子瞧瞧這個,又望望那個,嘴掀了掀想解釋,但「呃」了半天卻擠不出半句話。
「有何不可。」竇德男落落大方地揚眉,猛地旋腕運勁,力貫銀槍,震開了他的掌握。
男子目中意味深長,頗有贊賞之情。望著她一身可人的鵝黃,臉容俊秀,眸光清澈,頭上還扎著兩個發髻,忖度這瞧來才幾歲的女兒家,沒想到也練就了一身不錯的功夫。
「兩位……這個我想……今兒個就、就到此為止,兩位別比試、甭比試了,握個手當好朋友吧!是不是呀?大家都是好朋友嘛。」大漢子沒來由地流了滿額汗,咧著嘴討好地笑著。
「誰跟你當好朋友啊?!站遠點兒吧,老兄!」
「去去!哪邊涼快哪邊去!」
「咱們九江四海的銀槍小紅妝大戰這位……這位……」
「在下齊吾爾。」那男子笑容加深。
「是!對!要大戰這位齊天大聖爺,全場幫你們吶喊助威呢!我全家支持兩位!」
齊天大聖爺?!竇德男抿唇忍著笑,跟著心想,自己何時多了個「銀槍小紅妝」的外號,不過倒比他的順耳許多。
「閣下用什麼兵器?」下顎微揚,她清亮地問。
他微笑,「我不使兵器。」單手對她作個「請」的動作。
竇德男瞥見他雙腕各扣著一只玄黑鐵套,陽光下反射出沉靜的銳光。
「你只有護腕,銀槍無眼,恐怕要受傷。」不知怎地,一切是那麼的自然,她嘴角往上,回給他一個真誠的笑。
「那就只能請姑娘點到即止了。」
「小心。」她出聲提點,膝不動,手中銀槍向前打出。
「賜教。」齊吾爾下半身亦不動如山,下顎微往後仰,雙掌一前一後夾住直逼胸口的銀愴頭。
竇德男頓感一股渾厚的力道貫入銀槍前段,遇敵手了!她心中一樂,雙手在銀槍後段旋個八字腕,以巧勁逼開他的掌心,跟著劃出三記小纏槍,旋轉動作敏捷自如,快如龍騰。
接著一連串快打,雙方迅雷不及掩耳的進攻防御,你來我往,擋回攻去。
銀槍扎、攔、掄、架、點、絞、拋等二十幾種打法皆盡祭出,她打得快捷驚人,他則擋得妙如巔毫,一旁觀象卻是眼花撩亂,連大氣也不敢喘。
此時──
「看槍!」震動不已的銀槍頭猛地朝定點扎去,斗到酣處,她刺向他肚月復,後者並未及時架開,眼見尖銳槍頭就要傷中他的身體──
見狀,在場眾人齊聲驚呼。
然出勁太強,她收不住勢子上這電光石火之間,眨眼便逝,竇德男心慌而緊,腦中竟閃過濃濃歉疚。
突然「鏘」地一響,他月復部微捺,鐵腕貼著銀槍槍頭瞬間劃過,快速的摩擦激起火花。
低呼一聲,槍頭已然走偏,她反應迅捷,順勢來個拋接槍,銀輝在空中劃出半弧,她右手握在槍身前段,進一步往他喉間扎去。
所有動作在瞬間定靜下來。
好靜。
靜得連在湖上飛翔的鳥兒都感覺到怪異的氣氛,飛得遠遠的不來盤桓。圍觀的人,包括賣藝的胖漢子、瘦漢子和大漢子,每張嘴都張得老大說不出話來,每個都看得瞠目結舌。
銀槍頭點住齊吾爾咽喉,只差幾厘就能刺穿他,而他的右掌成爪,一招鎖喉扣,穩穩捺在她同樣脆弱的頸上。
誰贏誰輸?!似乎很難定斷。
「我會在你頸上剌出一個窟窿。」她近瞧著他,發現他微鬈的發在陽光下帶著深藍色澤。
他目光深邃,淡淡笑著。「你贏了。」
「呃?」竇德男怔了怔,沒料到他會同意她的說法。
她心里清楚,在拋接銀槍跟著刺向他咽喉之前,他已快她毫厘叩住她的頸子,若他立即運勁鎖扣,她即使刺出銀槍,槍頭亦是軟弱無力,極易閃避。
移開銀槍,她仍定定地望著他,咽喉細膩的肌膚感覺到他的指溫,她雙頰一熱,正要退開之際,
「打我五妹?!我跟你拚了!」
「打我五姊?!我跟你沒完!」
左右後方同時傳來叫喊,眾人「咦」的一聲,頭頂黑影掠過,就見兩個小泵娘飛竄而來,一個擎刀在手,一個兩手揮動八角銅錘,尚未落地,刀與錘已紛紛指向齊吾爾。
「阿紫!金寶兒!」來的正是九汪四海鏢局的竇四和竇六。竇德男驚愕大嚷,身子卻被一股力量擠了出來,定身回望,自家姊妹已和男子斗在一塊。
「等等,是誤會!別打了!你們听我說呀!」
誰听她呀?!有架堪打直須打,莫待無架沒得打,況且……還有這麼多九江的父老兄弟姊妹在旁吶喊助威,豈能失面子?!
竇盼紫和小金寶卯足勁搶攻,刀與錘皆走剛猛路子,一個搶上三路,另一個攻下盤,原擬定要他重心不穩,跌跤出丑,沒想到這個身披皮毛、腳踏皮靴的男子還真有兩把刷子,招式不俗哩!
「老天……」大漢子癱在地上傻楞楞地瞧著,想不出方法阻擋。
「怎麼辦?」瘦漢子掉過頭,無辜地問著胖漢子。
後者皺皺眉又聳聳肩,「能怎麼辦?拿著銅鑼收錢吧。」今天一賺,也夠個把月花用了。
※※※
九江大街珍香樓樓上
「喝!我──阿爹請客!甭客氣。」小金寶將兩柄八角銅錘插在後腰,捧著酒甕笑嘻嘻地挨到一男子身邊。「你了不起,齊吾爾,會打架也會喝酒,我阿爹就喜歡這樣的漢子,呵呵呵……因為他自己就是。」她毫不秀氣地打個酒嗝。
「阿寶,你喝太多了,等會兒回家雲姨要罵人的。」竇德男拉拉麼妹衣角,視線和男子接個正著,他臉上似笑非笑,眼中金澤微微跳動。
沒來由地,方寸一促,她回以淺笑。
「她才喝了三壇竹葉青,不多不多,跟上回十六壇一一鍋頭比起來還差得遠。阿男,你讓她喝個痛快吧,今天是結交英雄好漢的日子,無酒不歡。」竇盼紫舉起酒杯敬齊吾爾,「不好意思了,我和金寶兒誤會你,以為你欺負咱們家老五,才會劈頭就打,呵呵呵……不過你的功夫真的好哇,我敬你一杯。」她爽快地仰首飲盡。
「在下也誤會竇五姑娘了。」適才已互報姓名,他知道那銀槍小紅妝名喚德男,小名阿男,真是個奇特女子。
在一旁吃得唏哩呼嚕的大漢子忽地抬起頭,口齒不清地道︰「可不是?!族、族──」他硬生生把下頭那個字給咽回去,「嗯……主要是你們雙方誤會過來又誤會過去,我們三兄弟只能在一邊兒乾瞪眼,心里都不知有多著急!」
架打完了,誤會才解開。
竇德男和賣藝的大漢子們早已認得,今天會去鬧場子,其實是想搞些噱頭,讓圍觀的人多出些賞銀。
「你們中原有句話,叫作不打不相識。」齊吾爾微笑,目光掃過竇家三個姑娘,最後停駐在竇德男臉上。
她和孿生姊姊盼紫的五官長得頗像,身形亦十分相似,但給人的感覺並不一樣,至少他是這麼覺得。
「說得好!」小金寶拍拍手,整個臉蛋泛著紅暈。「呵呵,咱們不打不相識……咦!五姊,你今天怎麼特別安靜,都不說話?」
竇德男沒喝多少酒,臉蛋卻也醺紅了。「有你和阿紫在,還輪得到我開口嗎?」
「呵呵……」小金寶搔搔頭,笑得眼楮眯成彎彎的弧線。
「我敬你。」齊吾爾忽地舉起酒杯對住竇德男,溫和地道︰「算是賠罪。」
「你──」她怔了怔,不知該說什麼好,只得與他對飲。
這一頓酒飯氣氛炒得很熱,竇家三名姑娘都是落落大方、不拘小節的脾性,尤其是盼紫和小金寶,兩、三下就跟人稱兄道弟了,才不管對方的身分是高是低、是貴是貧,反正有酒量、有酒膽的便是漢子。
直到天邊染上霞紅,金色余光照進珍香樓,一桌子人才散了席。
「彭掌櫃,還是老樣子,月底咱們家何大叔會來跟你結總帳。」竇德男站在櫃台前同老掌櫃說話,此時竇盼紫和小金寶已走到外頭吹風,怕待會回到家酒氣太濃,挨雲姨罵。
「呃……這個,五姑娘……」彭掌櫃面有難色。
「有困難嗎?」她秀眉微挑,「我記得咱們都是月結的方式,不是嗎?」
「是這樣沒錯啦,問題出在貴府的雲、雲……」他說得有些氣弱,「她說了,若是、若是四姑娘和六姑娘又帶一些亂七八糟的人來這兒喝酒,就不準她們簽帳,要不然,所有的支出全得白珍香樓自個兒負擔,她不管的。唉,五姑娘,你要體諒我呀。」
原來是雲姨下的「禁制令」。她明白地點點頭,不想為難店家,遂從腰間解下一塊流蘇玉佩,放在櫃台上。
「彭掌櫃,我身上的銀兩恐怕不夠,這塊玉佩先抵給你,我過幾天再來贖回,可以嗎?」她可能得跟大姊、一二姊和三姊借錢了。
玉佩溫潤翠華,上頭的雕功細膩無比,一眼即知上品,焉有不好之理。
老掌櫃伸手正要來取,另一只男性大掌竟快他一步,自竇德男右肩探出,穩穩壓住那塊翠玉。
「酒帳我付,別動她的玉佩。」齊吾爾嗓音略低,手臂一去一回,櫃台上的翠玉已然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錠金元寶。
「你──」竇德男迅速回身,才發現這真是個不智的舉動,因他站得離自己好近好近,幾乎要貼背了,而她這麼一轉,人彷佛被他困在櫃台和男性胸膛之間。她發覺自己又說不出話來了。
「客倌、這……這太多啦!」
「剩下的賞你。」他丟下話,拉著她便往外走。「我送你們三位回去。」
「古嚕嚕、巴哈哈和寶喀喀他們呢?你不跟他們走嗎?」他說他是大漢子、瘦漢子和胖漢子的老朋友,她以為他們應該會有許多話要談,怎麼他反倒要送她們回家了?
他側目對她牽唇。「送姑娘回去後,我自然會去找他們。」
「不用了,大街走到盡頭再轉個彎就到四海鏢局了。很近的。」她臉微熱,心想是喝酒的關系。一抬眼,竇盼紫和小金寶相互搭著肩走在前頭,也不知在唱些什麼,引來了好些目光。
「你、你放開找。」她的手腕還教他握住。都不知自己今天是哪根筋不對了?明明沒喝多少酒,臉卻燙得不得了。
他輕唔一聲,如她所願的放開,順勢將取回的流蘇玉佩放進她柔軟的掌心里。
「收好。」
竇德男緊握著,眸子瞧向他。「謝謝你。是咱們提議來珍香樓喝酒的,沒想到最後卻讓你破費了。」
他爽朗笑道︰「誰請都一樣,這頓酒喝得很暢快。」
「下回換我請你。」她不假思索地說,白里透紅的臉龐在夕陽下像瓖著一層淡金,率真可人。
他點點頭,與她並肩而行,忽地開口,「你和你的孿生姊妹不太一樣。」
「阿紫是短發,削薄至耳上,她說這樣方便許多,而我留長發,當然不一樣了。」她下意識踢著小石子走著。
「我不是說外表,而是你和她的氣質也很不一樣。」雖也不拘小節,心思卻細膩許多。
聞言,她垂著頭輕咬唇瓣。
「呃,我這麼說沒要冒犯你的意思。」
「我知道。」暗定微亂心神,她英氣的雙眉明朗飛揚,與他對視了會兒,跟著轉移話題,「你和古嚕嚕他們,都是塞外來的朋友嗎?」
「我以為,我的口音已听不出塞外的語調。」
「是听不出來。不過,你的皮膚偏向古銅色,頭發卷卷的,跟中原漢人的顏色不太一樣,是黑色和藍色混合,還有你的眼楮──」
「我的眼楮怎麼了?」他追問著,神情興然。
他的眼楮黑中帶金,是她見過最神秘,最吸引人的一對眼眸。
「嗯……也和漢人不一樣。」她小心保守的答覆。
齊吾爾聳聳肩,負在身後的雙臂改成抱在胸前,唇角一直是輕揚著的,好似跟她在余暉下漫步閑聊,是件極其愜意的事。
「我和古嚕嚕他們一樣,都是蒙族人。」
「你也是來中原討生活的嗎?」
他失笑地道︰「為什麼這麼問?」
「我問過古嚕嚕他們為什麼要離開塞外草原,他們說是為了討生活。」她眨著明亮大眼認真地問︰「你的故鄉很難過活嗎?」
那三個「流落」在異鄉賣藝的蒙族漢子沒對她說實話。齊吾爾心知肚明,卻只笑了笑,輕聲開口。
「我的故鄉很美。有牧歌和馬頭琴,還有平沙、細草和牛羊,草原上的落日像火紅的球,引著你策馬追趕,跑過河、跑過山,她仍在又遠又近的地方,神秘而美麗。」
不知不覺中,她滿臉向往,緩緩呼出一口氣。「听起來有些像夸父追日了,若有機會……真想去看看。」
他渾身一震,眩惑于她的神情和語氣,發現目光不太能離開她。唇掀了掀,不經大腦思索,一些話已自然地溜出口來。
「有機會,我一定帶你去。」
敝呵,他是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