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盤高掛,星子清明。
皎潔月光追隨著那匹駿馬,瞻之在前,忽焉在後,宛如撒下一張無形的大網,將溫雅的脂華淡淡地裹住那飛奔的駿影兒,也淡淡地照在馬背上的那對男女身上。
兩刻鐘前,鳳寧芙教人由鳳氏祠堂偷渡出來,此刻,男子將她圈在胸前,放任駿馬四蹄疾奔,往海寧縣東奔馳。
縣東丘陵起伏,過一片綠毛竹林,岩石錯落,石與石間白霧蒸騰,是海寧百姓們熟知的溫泉區。
可在這秋風沁涼的深夜,風一拂,綠毛竹林咿咿呀呀地一片淒調,除了兩人一馬,並無其它的影兒。
他輕扯韁繩,馬蹄緩將下來,趁得此際,鳳寧芙激烈掙扎,身軀整個滑下馬背,眼見就要摔落地面,男子健臂一撈,干脆抱著她雙雙滾落。
他護著她,兩人在草地上翻了幾圈,待定靜下來,他將姑娘家的嬌軀壓在身下,眼珠對著眼珠,鼻尖觸著鼻尖,氣息交錯,熱呼呼地噴在彼此臉上。
「唔唔……」混蛋!鳳寧芙又羞又惱,又恨又驚,就算口不能言,眸底也竄著怒火,毫無掩飾地燒向他。
他嘆了聲,低笑,「妳發怒時臉頰紅通通,連耳朵也是,像喝醉酒似的。」
大、混、蛋!她無聲大罵,氣得都快掉淚,雙手想揍人,卻被他用單掌輕而易舉地鎖掃,她欲抬起膝蓋攻擊,又教他用雙腿給夾得動彈不得。
「嘿,妳不能乖些嗎?我對妳可沒惡意。」他又嘆。想她黃花大閨女一個,竟也懂得「提膝上頂」這狠招,也不知哪里學來的。
這……這叫作沒惡意嗎?
簡直是睜眼說瞎話!
鳳寧芙心髒玨跳,鼻息短促,不願聞他身上的氣味,可那屬于男性的、陽剛的粗獷氣息,仍避無可避地滲滿周遭空氣,夾帶著青草的野味一塊兒鑽進她的鼻腔、胸腔,引起詭異的騷動。
然後是那有力的壓制,他堅硬的胸膛大剌剌地抵在她柔軟的乳上,腰月復相貼,雙腿交纏,男與女的差別顯而易見,害她連大氣也不敢喘。
她听見自己紊亂的心音,也幾能捕捉到他心髒強壯的律動,熱氣翻騰而起,飛竄到四肢百骸。
她不住地輕顫,忽地惱起自己不爭氣,咬著唇,干脆偏開臉,閉起眼不去瞧他。
在此時,她鎖骨和頸側的兩處穴道教男子瞬間注入勁力,感覺喉頭一開,那悶啞的不適已然消失。
她一愕,隨即張開眼,調過臉容,如平地一聲雷般沖口喊出︰
「霍連環,你、你你混蛋、混蛋!大混蛋!」
冷夜里,竹林嗚咽著,她罵聲陡揚,好有震撼力。
霍連環濃眉挑得老高,眼中帶著興味,「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我早告訴妳了,要想躲我這個『禍』,那可難了。」
莫怪,他常愛把那句俗語掛在嘴邊,像是宣告,也像在戲耍著人。鳳寧芙緊抿著唇,由阿爹和其它叔伯口中,她听過太多有關他的事跡,他們說--
他胸口黥剌著五色火焰,十八歲已在海上稱王,呼風喚雨所向披靡。
他邪門得很,每戰皆捷,打的永遠是勝仗,各路神祇似乎都對他青睞有佳。
他富可敵國,搶奪來的寶物據說已堆滿他的連環島,至于那傳說中的連環島,卻沒誰能清楚明白的指出它的方位,宛如山外山、天外天,虛無縹緲。
且不管那些傳言是真、是假,現下的勢態,她不敢再胡亂掙扎,兩人的力量天差地遠,再反抗亦是徒勞無功,只會……只會更加難堪。
他目瞳流金隱隱,一陣低笑從男性的胸膛中震出。
「妳罵我混蛋嗎?唔……妳也不是第一個拿這字眼罵我的人,只是以往罵過我的,也不知怎地莫名其妙就遭了禍、喪了小命,有的還尸骨無存,魂魄飄呀蕩的,也不知飛到哪里去啦!」
這話好有威脅的意味,罵過他的只有死路一條嗎?鳳寧芙秀容冷凝,心顫抖著,偏不在他面前示弱。
「你要殺就殺,死便死,我不怕!」腦中閃過許多畫面,阿爹、娘親、松弟,還有鳳家各房那些從小玩到大的同輩手足,她仍有依戀,說不怕是騙人的,這會兒,眼眶已蓄滿淚珠。
「我要死了,就化作厲鬼纏你一生一世,教你……教你不得安寧。」
霍連環有一瞬間恍惚了,只覺得……她逞強的眸子霧蒙蒙又黑漆漆的,像深海的漩渦,一不留神連命也要陪進,明知危險,卻越要去瞧,卻是去瞧,就越難拔開自個兒的視線。
唉唉唉,他是怎麼了?
還行啊,這鳳家的小泵娘怎麼就不能普通一點、懦弱一些,偏是這般的性格?莫名奇妙,好巧不巧的,就正對了他的脾胃。
拋掉內心的嘆息,他眨了眨眼,笑道︰「妳猜出我是誰,知道我的名字,我心里頭可歡暢了,怎舍得殺妳?」月光加添了她女敕膚上的瑩白,他心一動,不禁湊近香了她的荔頰一下。
「你!」鳳寧關忍不住抽氣,她不願哭的,可經他這一唐突,淚珠仍是從眼角滾了下來,「你、你混蛋!」她恨死他,恨死他了!
他薄唇勾揚,「就沒新詞了嗎?」
他一掌叩緊姑娘的雙腕,另一手探近,用粗糙的指月復為她拭淚。
「霍連環!我希望你明兒個就被官府逮著,被人五花大綁送上斷頭台,一刀砍了你這海盜頭子的腦袋。」她氣憤地喊著,膚頰泛騰著前所未有的燙熱,怎麼也避不開他的踫觸。
聞言,他低低笑開,「我要真被砍了頭,就化作厲鬼纏妳生一世,教妳也不得安寧。」
江浙一帶的地方官府早發榜通緝他多時,賞金不算低,還算沒削他臉面,可後來他在海上黑吃黑,搶下一批南洋小柄進貢朝廷的珍寶後,沿海省份便串通一氣,聯合緝捕他,賞金更是往上急增,那數字可謂天文。
猶記得通緝榜上寫著,說他擁械自重、據島稱王,說他縱橫四海、作惡多端,又說他奸婬擄掠、殺人越貨,連三歲孩童也不放過,是惡中之魁。
唔……可他自問沒做過什麼對不起良心的事,干這沒本兒生意,他還挺挑三檢四。
偏愛干黑吃黑的勾當他不否認,待心血來潮,更專找南洋海盜的麻煩,偶爾在海上遇見東瀛倭寇,他本就瞧那些單眼皮的矮騾子不順眼,明來暗去的就想壞人家的買賣,損人利己自然劃算,要真損人不利己,也圖個心中痛快。
久而久之,他五色火的旗號不脛而走,全教盛名所累,說正格的,他可沒傳聞中那麼壤,仍挺有良心的。
唔……又或者,他的良心早八百年前就被狗啃啦,只是自個兒尚未察覺?
听他慢條斯里的言語,鳳寧芙倒抽口涼氣,仍要強地道︰「你是人我都不怕了,你要變成鬼,我、我更不怕!」
「是嗎?那好哇,這句話我記在心底了,哪天妳睡得正香,發現有人搔妳腳底心,醒來又不見影兒,那肯定是我的鬼魂去找妳玩了。」
「你、你向這大惡人死了只會下十八層地獄,還想在陽間逗留嗎?」听他說得輕描淡寫的,還真嚇著她了。
霍連環先是一怔,跟著朗聲大笑,那笑音在這郊野顯得格外響亮。
「就算真成了鬼,為了妳,怎麼也得死賴著不走。」
嗄?鳳寧芙一顆心被很扯了一下。
他話中有話,她著實不懂他的意圖,瞅著他,呆呆發愣。
他忽然翻身而起,張臂挾抱著她,不由分說便往溫泉匯聚的天然池飛躍而去,幾個起落後,已停駐在泉池央心的一方大石上。
霍連環輕手輕腳將懷里的姑娘放下,沒待人家回神,大掌已要撩起她的裙襬。
「你干什麼?」鳳寧芙大驚,及時拍開他的手,腳反射性踹向他的胸口。
霍連環「嘿」了聲,五指如爪,輕易地把住她的腳踝,頓也未頓,他大手順勢一拂,利落地摘下一只紫纓繡鞋,連布襪兒也一塊兒扯掉了。
「混蛋!」罵來罵去,就這麼一句。鳳寧芙氣得眼前發黑,隨即又踹出另一腳,可起不了啥兒作用,沒兩下,另一邊的鞋襪也照樣被月兌了去。
那蓮足小巧細致,軟軟一握,像兩塊溫潤的雪玉,好滑……比杏仁豆腐還滑……霍連環有些驚奇地挑眉,不禁放任粗指來回磨蹭,胸中忽地涌起一抹古怪,竟想張口去咬咬她的玉足。
他的踫觸帶著高溫,好有侵略性,鳳寧芙頓時羞惱得全身發抖,她雙手撐地維持著平衡,細喘著氣。
「霍連環……你、你放開!你到底想怎樣?還不放開!」
「妳別再發脾氣,乖乖的,我可不想用點穴的法子治妳。」他半威脅地道。
「你殺了我算啦!」她不想死呵,可與其教他欺負、侮辱,教他……教他從她身上得知鳳家藏寶的秘密,她寧願此刻就死。
「你快殺了我呀!」她又嘍,淚沾扇睫,卻試著要強壯意志。
霍連環簡直一個頭兩個大,在道上縱橫多年,還沒遇見像她這樣的姑娘,軟硬不吃,全沒將他放在眼里,隨時要舍身成仁、慷慨就義似的,開口閉口就提「死」字。
她想死,他還不允哩!
他瞪著她,「我殺妳干啥?能得什麼好處?我只是想抱妳來這兒賞月、泡溫泉,想和妳說說話。鳳氏祠堂里安靜歸安靜,但我可不想妳家列祖列宗也圍在一旁湊熱鬧,把咱們說的話全偷听去了。」
「啊?」這男人在說笑嗎?原有些蒼白的臉容浮出兩抹薄暈,鳳寧芙一時間失去反應能力。
她瞬也不瞬地與他相望,那張粗獷的臉龐有一部分隱在幽暗中,四周薄霧蒸騰,幾要將他融入奇異的夜幕里。
他不為鳳家那個藏寶的秘密而來嗎?
他是惡名昭彭的海盜王呀,該是見獵心喜、見錢眼開的大惡徒,如同以往欲要劫持她的那些人,他和他們該是一丘之貉,不是嗎?
心音鼓動,她費力自持,「我們……我和你能有什麼話說?」
霍連環咧嘴笑開,有些孩子氣,「我們不是已經說了好一會兒話了嗎?」
無法反駁,鳳寧芙雙腿輕扭掙扎著,可玉足仍在他掌握中,害她頰燒難抑,惱得真想將他直直踹進溫泉池里。
「你還要握、握多久?你、你你到底放不放?」該怒嚷才是,卻教她說得結結巴巴的,唉。
「唔……妳要乖乖的別再踢人,我就放。」是故意也是眷戀,他微施勁力再握了握她的秀足兒,才情願松開手。
好不容易得回自由,鳳寧芙紅著臉趕緊縮回雙腿,將果足藏在裙下。
「把我的……東西還來!」她鼓起勇氣道。
「什麼東西?」霍連環明知故問。
「你!」她磨磨牙,呼--好想撲過去咬他一口呀!「我的繡鞋和襪子,你還來!」
泵娘的鞋襪適才已教他順手塞進懷里。
「妳忘了我干什麼買賣的嗎?到嘴的肥肉焉有讓它飛走之理,既已到手,自然就成我的啦!」他哈哈大笑道,模了她女敕頰一把,不等姑娘發怒,雙腿猶如安裝了機關,迅雷不及掩耳地彈飛出去。
「霍連環!」
待鳳寧芙定下眼,那高大身影已安穩落在約莫三尺外的另一方大石上,兩人之間隔著溫泉,霧氣氤氳。
要殺要剮,她全做好準備,半句求饒的話也不說,可是……可是他怎能這樣欺負人?硬搶她的繡鞋小襪,掉頭便跑,這算什麼?
鳳寧芙小手握成拳,正要張聲罵人,但一瞧見那惡男接下來的舉動,她話沒來得及出口,倒全咽進肚里去了。
旁若無人一般,霍連環動作利落地解開腰綁,月兌掉衣衫,褪下褲子,踢掉半筒黑靴和布襪,還解開了束發,任其披散在肩。
腳邊散著一堆衣服,他赤果果地佇立,兩肩寬闊,舒長的雙臂暗蓄著勁力。
然後,是他胸前的一團五色火,漸層的紅顏色,在月華與溫霧的浸婬中似有若無地竄動,彷佛燃燒著,隱隱晃動著紅光。
老天爺!
喉頭干澀,心音如鼓,鳳寧芙瞬間凝成一具石像,怔得沒法移開視線。
她直勾勾地瞪著,瞧見那團火,瞧見那寬膛和窄腰,瞧見兩只粗壯有力的大腿,還瞧見他肌塊分明的下月復,以及腿間的……的……
「妳不是想取回鞋襪嗎?我就擱在這里,自個兒過來拿呀!」霍連環雙手支在臀後,自在得不得了,絲毫不在乎她的「巡禮」,朗聲大笑一陣後,「咚」一響已躍進溫泉池里。
「哇啊--」
這會子,鳳寧芙遠揚的神智總算回了竅,驚叫一聲,她雙手掩住燒騰騰的小臉,不住地搖頭,拚命地搖頭,語無倫次地說︰
「不不不,我沒瞧見,什麼也沒瞧見,霧茫茫的一片,他膚色又黑,就算瞧見也是霧里看花……啊!不對、不對,那不是花,沒有花長那個模樣,噢……」
又一聲哀叫,她頭搖得更賣力,似想將某個影像甩出腦海,「不是、不是,我什麼也沒瞧見,我是祥蘭兒,我眼瞎了,什麼也瞧不見……」祥蘭兒是長她兩歲的堂姐,現居開封,好些年前因一次意外弄瞎了雙眼。
就在鳳寧芙奮力催眠自己的同時,兩只濕漉漉的男性大掌忽地從池面探出,驀然抓住她的小腿。
「哇啊--」又是驚雲破月的尖叫,也不知嚇醒竹林間多少斂羽休憩的鳥兒和正人眠的小動物。
瞬間,她身子被強拖了去,一雙小腿已浸入溫泉里,原以為接下來整個人就要跌進池里了,那拉扯的勁力卻就此打住。
她小臀兒僅剩一半坐在石上,秀目瞠圓,驚魂未定地瞪住啊出池面的半身果男。
霍連環雙掌還按著她柔女敕的小腿肚,及肩黑發浸足水氣,在月夜下映出一層光,發尾淌落著潤珠,在那精壯的胸膛上蜿蜒出水痕,可一遇到他左胸那片生動的紅火,剎那間,凶猛的熱度彷佛蒸騰了一切。
他穩佇池底,她危坐石上。
他眸中深意潛藏地望著她,她有股想逃的沖動,卻是動彈不得,因為他就站在她兩腿之間,大掌不僅在池底揉捏她的小腿,還得寸進尺地往上攀爬。
「你、你住手!」她嗓音里有掩飾不去的脆弱,畢竟是頭一遭面臨這般窘境,再堅強的姑娘也免不了感到倉皇。
「該住手時,自然就住手。」
「霍連環,你……你不要臉!」
他揚眉,甩飛幾滴水珠,「妳可說對了,我什麼都要,就是不要臉。」
這混蛋!鳳寧芙磨著貝齒,氣得想一拳直擊他的挺鼻。
她冒著火瞪他,彷佛使勁兒地瞪,便能在他身上瞪穿兩個洞似的。
可這一瞪,她視線卻不自覺向下瞄去,他的胸口有個好野的圖樣兒,紅由淺入深,色調從薄轉厚,害她不禁猜想,這樣的杰作到底出自誰手?
近近細辨,那刺紋和成色真的……很美呵!她細細喘息,硬是壓不想探手撫觸的。
老天!鳳寧芙,妳還知不知羞啊?
見她瑩白的鵝蛋臉紅撲撲的,泛著嬌女敕氣兒,霍連環不禁笑出聲,啞啞的,在他胸中回震,跟著,化出低柔的語調--
「妳在祠堂的硬地板跪了幾個時辰,腿肚的肌理有些僵硬,膝蓋也瘀青了,泡泡溫泉會好上許多。」說著,他溫掌緩緩蓋住她的雙膝,姑娘家的女敕滑豆腐都快教他吃盡了。
鳳寧關一顆心震得幾要跳出喉頭,早分不清那股熱氣到底從何而生。
他靠得好近,男性獨有的野氣不由分說將她包圍,她胸口好緊,猛地深呼吸,發覺那野蠻的味兒中混著爽冽,似是大海的氣息。
他的言語和神情在在迷惑著她,鳳寧芙已是進退維谷,怕一掙扎,那力道真要將她拖進泉池里。
不行!她不能弄濕衣衫,她、她得穿著它們,無論如何得穿緊它們,不能數他瞧見……
「你別這樣……別、別靠過來……」她咬唇,小手下意識抓緊衣襟。
霍連環左胸一動,玩味著那對秀眸中急欲掩飾的驚慌,像要滲出水霧,凝聚成淚似的。
她這模樣,唉唉唉,實在惹人憐愛呀!
他傾身,忍不住又偷襲了她的櫻唇,好響的一啄。
「姓霍的!」
混蛋!大惡人!懊殺千刀的臭男人!鳳寧芙火氣一燒,掀著唇正要罵出,沒想到霍連環倒善心大發了,真應了姑娘的要求,他哈哈大笑地松開掌握,跟著回身潛進池里。
咦,是不是還想玩別的花樣?
鳳寧芙靜坐在大石上,任由溫泉一波波在膝處輕漫,眼眸定定瞅著瀲灩朦的池面。
她想尋找霍連環的影蹤,緊盯著他,以防他又來突襲,可片刻過去,池面除輕裊裊的煙霧,竟無一絲動靜。
不可能,池底並不是很深,至少……至少沒他身長來得深,他一潛,怎麼就消聲匿跡了?
包何況這是溫泉,並非一般池子,真要憋氣沉潛在底,那熱流沖擊包裹,頭要發暈的,怎能久待?
「霍連環……」下意識地,她啟唇喚出他的名字。
此一時分,風不知從何而來,沙沙地亂拂一陣,那片綠毛竹林咿咿呀呀地又響起淒調。
她方寸一凜,忙環顧著四周,卻瞥見周遭竹影幢幢,林中深處無盡幽暗,夜不再咕咕啼叫,連蟲鳴也听不見了,好靜,只除竹子的搖曳聲響。
「霍連環?」她不禁又喊,總覺得竹林深處有什麼東西窺伺著,隨時要沖出來一般。
他不會真厥過去吧?
這念頭剛閃過腦海,池面猛地嘩啦作響,鳳寧芙倏地抬眸,就見那具偉岸又充滿野氣的男性軀體從溫泉池中陡然現身,他利落地離開泉池,回到三尺外的那方石面上,正背對著她著衣。
將濕發隨意擰吧,他彎下腰拾起衣褲,一件件穿上,背部線條同樣的粗擴有力,引人遐思。
原來,男人也能用「引人遐思」來形容……鳳寧芙模糊地想著,雙頰燒燙通紅。
這會兒,她反應倒鎮定許多,盡避心中驚悸,她僅細喘了聲,撇開小臉緊閉麗眸,沒再扯嗓尖叫了,只是,仍止不住腦袋瓜里飛竄的思緒--
她……她把這男人上上下下、前前後後都看遍了嗎?
不不不,她瞧不清的,天好黑,又水霧煙裊的,就算睜大眼也是朦朧一片。
瞧不清的,不是嗎?
「妳喚我作什麼?」
「呀?」
無聲無息地,那高大身影竟來到她身旁。
鳳寧芙忙掀睫側眸,見他衣褲皆已穿妥,全身上不該遮的遮、該掩的掩;心終于安定了些,可接著又瞧見他似笑非笑的神態,微帶嘲弄,稍定的心緒不禁又浮躁起來。
霍連環健臂盤在胸前,雙目炯炯,「我听見妳在喚我。」
她咬咬軟唇,有點兒不自在,「我……我我瞧你是不是淹死在水里了。」
「妳喚著我時帶著好重的鼻音,像是快哭了。」他咧嘴一笑,「原來妳在替我擔心啊!」
「才沒有!」她潔顎一揚,精神陡地恢復,「少往自個兒臉上貼金,誰擔心你啦?我、我根本沒有鼻音。」頂多有點顫音而已。
霍連環挑高濃眉,頷了頷首,又問︰「不是替我擔心,為什麼要喊著我?難不成……妳在害怕?」
「死都不怕,我還怕什麼?」
「怕鬼啊!」
鳳寧芙一驚,瞬也不瞬地仰瞪著男子黝黑深沉的臉,听他繼而又道︰「妳听過竹竿鬼嗎?一些生前枉死的魂魄,沒法兒超渡,仍在陽間飄蕩逗留,那些魂魄為了想早日投胎轉世,就會依附在竹子上,誰要倒霉走進竹林里,肯定要遇上鬼打牆,陷入迷魂陣中,如何也走不出去,然後,竹竿鬼會趁著人沒留神,故意絆人一跤,跌這麼一跤,很可能就跌進山崖底下,摔得紛身碎骨了。」
他略頓,故意壓低語氣又道︰「海寧這里到處可見綠毛竹,竹竿鬼肯定不少,夜晚冷風一吹,他們記起生前傷心事,忍不住就嗚咽了,妳听--」
好巧不巧,竹林一陣作響。
「哇啊!」鳳寧芙玉頸後的寒毛陡地豎立,浸在溫泉中的小腿一蹭,急著爬起,想也沒想,一把抓住霍連環伸來的大掌。
他將她扯近,跟著攔腰抱起,不想她弄髒秀足兒。
細細喘氣,螓首使勁兒地埋靠在精壯又溫熱的胸膛,鳳寧芙被那竹竿鬼的「哭聲」嚇得緊閉眼眸,兩條藕臂硬是掛在男子粗頸上,牢牢攬住。
驀地,朗朗笑音在幽夜里震開,霍連環大笑著,收緊臂膀,擁抱滿懷溫香。
他渾厚的笑聲似乎掃除了什麼,一瞬間,透出安定的味兒。
鳳寧芙悄悄地掀開麗睫,秀瞳往上一溜,發覺他正垂首瞧著她,目光沉凝,深邃且復雜。
「別怕,有我在。」
他的唇吐出柔語,好低、好沉,像從未听聞的曲調。
此時此刻,鳳寧芙迷惑了,思緒不大管用,她靜靜端詳著,直到那稜角分明的黝黑俊臉朝她俯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