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不得身懷六甲,慕娉婷要馬夫盡最快速度趕往瀏陽,然,刀家馬車剛出湘陰城不久,在半道上竟遇七、八名黑衣客突襲。
馬夫大哥抵擋不住,兩、三下便被打趴在地,也不知是死、是活。
白霜月一人獨對五名敵手,其余幾個則躍進馬車里抓人,她想搶進,又被五把刀唰唰唰地擋將不來,內心著急,偏擺月兌不掉那五人糾纏。
車廂里空間窄狹,錦繡擋在慕娉婷面前,尖叫聲響徹雲霄,里邊能扔的東西全拿來砸人,到底撐不過多久,一柄大刀閃著銀光砍落,慕娉婷驚聲叫喊,未及多想,己張臂將錦繡丫頭撲倒。
黑衣客似乎嚇了一大跳,應是收到指示,人需得活捉,因此手下留情了,手中大刀硬是側轉方向,但因下的力道過猛,幾乎是貼著慕娉婷的耳掠過,就見一大段烏絲被削斷、飛揚、四散。
「小姐!」錦繡嚇得滿身冷汗、放聲尖叫。突見一只黝黑大手拽住慕娉婷細瘦胳臂往外拖,原嚇軟腿的她也不知哪里生出的力氣,發狠地撲去攀住那人鐵臂,張口便咬,兩排齒一入對方皮肉,如鉤子倒勾進去,死活不放。
那黑衣人痛喊,甩月兌不開,刀柄一轉,直直敲中她的天靈穴。
「錦繡!」慕娉婷心痛大叫,想去抱住錦繡丫頭頓時軟倒不來的身子,無奈掙月兌不開拽住自己的那只粗掌。一眨眼,人便被踉槍地拉出馬車外。
「放開她!」白霜月神情凝重,手中一分為二的兩把短劍猛地急攻,逼退纏斗的五人,一躍欲要奪回慕娉婷,誰知騰飛在半空的身子忽被一條斜里打出的鳥鞭纏捆,硬生生倒拖落地。
慕娉婷急得面容慘白,顫動的眸光循著那條陡然揮出的烏鞭瞧去,但見一名長相完美得近乎詭異的男子立在不遠處,他不知何時現身,銀藍色的眼珠如琉璃,以睥睨的姿態看著她和伏在碎石地上的白霜月。
「你以為能逃到哪里去?」詭異的男子說著詭異的話。
慕娉婷尚弄不清他究竟針對誰,一陣縱蹄雜沓之聲忽地響起,由遠而近。
黑衣人挾持著她們倆欲動身離去,短短呼息間,二十來騎高大黑馬馳近,瞬間將黑衣人團團圍困。
見到帶頭首領,慕娉婷陡地松下心來,一柄大刀雖橫在她頸側、抵入她肌膚里,教她感覺到痛意,但一顆倉皇的心總算穩定些許。特別是,當她瞥見心心念念的駿弟竟也出現在趕來的那群人里,正焦急不已地看著她時,她盡避迷惑,為他牽掛的心卻也安定不來。
這一方,領著一批江湖好手趕到的刀義天,見妻子落入對方手里,驚惶得幾要把持不住。他沉肅著眉眼,直勾勾盯住那個使長鞭的詭異男子,費下好一番氣力才控制住嗓音,沉聲道︰「要劫人亦要安然而退,想來沒那麼容易。放了她們兩個,我可以考慮留你生路。」
鱉異男子氣定神閑地環視周遭,長鞭陡收,將白霜月攬在身側,隨即另一只袖朝手下黑衣人襲去,瞬忽間已將慕娉婷從對方手中劫過。
他雙臂各摟一人,也不妥協,只詭譎牽唇,跟著身影暴然長縱,輕身功夫精絕,往最弱的一環突擊而去。
刀義天驚怒至極,原跨坐在駿馬背上的身形倏地躍飛,幾名手下見他動手,紛紛掄刀持劍攻上,與幾名被主子遺留不來的黑衣人斗在一起,一部分的人則緊守包圍。
這一方,刀義天躍至半空,身如大鵬,掌風已朝詭異男子背心打去,要他不得不回身自救。
那男人疾行如風,臂彎中雖提著兩人,慕娉婷又是即將臨盆的孕婦,他卻似乎未受影響,背後如生眼楮,在刀義天掌風即要觸身時,左肩陡然一偏,精準避過襲擊。
「沒那麼容易!」怒駭不已,刀義天暴喝一聲,單掌隨對方側偏的方向陡然一沉,此時他身形已落,勁力更猛,渾將對方拖住,罩在掌風之下。
男子微乎其微地蹙眉,似極不耐煩他的糾纏,幾次欲定,都被刀義天擋退不來,漸覺吃力。
他輕功高絕,猶勝刀義天,一時間雖尋無出路竄定,但刀義天三番兩次欲奪回妻子、救下白霜月,皆被他飄忽腳步閃避過去,雙方你來我避、你避我逼,僵持片刻。
慕娉婷被男人一袖橫過乳下牢牢捆抱。
急速的飛騰旋轉教她頭暈目眩,喉中不住發干,待稍稍寧定心緒,她雙手握成小拳奮力槌打,就算掙月兌不開也要擾亂一番。
便在此際,刀義天見對方微露破綻,掌風陡至,那男子忽而詭笑一聲,長袖甩推,將臂中一女整個擲飛過來。
「啊!」身如斷線風箏,無處依扶,慕娉婷不禁叫出。她身子繃緊,危急間仍反射性護住肚月復,準備面對接不來的撞擊。
刀義天大駭,掌風欲收不能收,牙根緊咬出血,在千鈞一發之際硬生生轉向。
他猿臂暴長,當中橫攬,終將妻子摟進懷里的瞬間,便見那男子隨在慕娉婷身後撲至,兩指成勾,直取他雙目。
慕娉婷只覺身後急竄寒涼,側眸去瞧,眼角余光瞥見男子飛飛衣袂,駭然驚急間,原要攬緊丈夫的細瘦臂膀忽而朝對方揮去。
「娉婷!」刀義天驚惶揚聲,身已向前。
他堪堪避開對方兩指,趁雙方之距縮短,他掌成劍指,亦禮尚往來回給那人凌厲一招,指尖點中他大開大合的腋下之處。
又是一聲詭笑,男子不再戀戰,挾著白霜月倒竄而去,瞬間已躍出眾人包圍,落在幾丈外,待幾名漢子策馬要追,已然不及。
那男子倏地幾下起伏,飛身遠遁,絲毫不管那七、八名已被制伏的黑衣手下。
終于,場面完全控制不來。
周遭好多人,有些識得、有些沒見過面,有部分是「刀家五虎門」的好手,有幾位是刀家的江湖相與,連「南岳天龍堂」也遣來人手相幫。慕娉婷倚在丈夫懷中,一雙黑白分明卻余悸猶存的眼眸環顧著。頭好昏、好沉,胸口撲通撲通急跳,不斷涌出灼氣,她連連深呼息,強將那股熱氣壓下。
「義天……我、我……駿弟他……」揚眉,見丈夫臉色難看至極。她從未見識過他這般神態,凌厲得堪稱狠絕的輪廓,鼻翼掀張,瓖嵌在眼眶里的黝瞳如兩塊尚未過火的生鐵,兩邊額角明顯突跳,寬額布出青筋。
他在發怒。發天大的怒氣。頭上如頂一片火,似一出口,驚憤怒極的火海便要吞沒她,焚作灰燼。
但,他始終緊抿薄唇,始終沒開口對她言語。慕娉婷內心苦笑,也不知該如何安撫他,這一切的一切已攪得她頭重腳輕。
「義天……有人來報,說駿弟出事了,所以我、我才……」猛然間思及何事,她柳眉顫蹙,小臉倏地刷得白慘慘。「錦繡!錦繡在馬車里!還有馬夫大哥……老天。……白姑娘被那人帶定了,我、我……」回想著方才種種,一陣驚懼,她渾身發顫,腳步踉蹌著要奔向馬車。
她听見丈夫粗喘,似怒氣又攀一級,無需他出手制止,她顛了兩下,人再次倒進刀義天懷里。
太恨了。既驚且恨。恨她逼他去承受這種前所未有的驚心膽顫、神魂欲裂。刀義天發覺,他現下根本無法平心靜氣地面對妻子。他真怕一旦克制不住,過大的勁力要狠絕地弄傷她。
「姐——」慕駿在此際飛奔過來,未及弱冠的年輕臉龐上滿是焦急。
擁住她的一雙鐵臂冷然地將她移至另一個懷抱。
慕娉婷軟軟倒坐在地,任著慕駿環住自己,迷蒙眸子不由自主地追隨丈夫高大的身影。他似乎不願再理睬她,也沒那心神再搭理她,兀自背對住她,與手下、前來助拳的俠士交談著,迅速且沉穩地指揮行事。
心口發疼、發熱,那足以灼傷喉頭的濃氣又一波漫出,嗆進眼眶和鼻腔,嗆得她眼前糊成一片,幾已瞧不清他。
「姐,是不是很不舒服?別怕,沒事了,別怕。我扶你進馬車,一會兒就回刀家,沒事了。」感覺比較怕的應該是慕駿,他同樣慘白著臉,不住地喃喃自語,像是自個兒在安慰著自個兒。
「提到馬車,慕娉婷神魂陡凜,緊抓住慕駿的胳臂。
「錦繡呢?她被打倒在馬車里,快去救她!我、我沒事,我不怕了。還有馬夫大哥,駿弟,快去救他們!」
慕駿趕緊安撫。「他們沒事,那名馬夫大哥後腦勺的傷已經有人幫忙處理了,得安生靜養一陣,不過應無大礙。錦繡頭上腫了個包包,暫時暈厥過去,休息過後會慢慢轉醒的,別擔心。」
聞言,慕娉婷七上八下的心緒才緩緩回復,疲弱地喃道︰「那好……能轉醒就好……你怎麼樣了?有人說……說你從頂倉的大梯上摔不來,摔得好嚴重,大夫說好危險,我急著回去瞧你,怕你……怕你……」說不出口,淚水已盈眶。
「姐,那是有人故意要誰騙你出城,好下手劫人。你瞧,我不是好好地在你面前嗎?你別哭啊!唉唉,別哭……」
面對親姐的眼淚,慕駿開始倉皇失措。他扶著她欲將她帶上馬車之際,已向眾人交代好後續事務的刀義天去又復返,把淚眼汪汪的妻子重新攫進懷里。
慕駿微怔,就見姐姐被姐夫抱上馬背,她側坐著,整個人窩在丈夫懷中,仿佛有那片胸膛依靠便滿足,雖合睫垂淚,眉心的折痕已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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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抵刀家,府里的人尚不知城外的一場惡斗,刀義天並未驚動誰,將馬交由底下人後,抱著慕娉婷疾步定回自個兒的院落。
「義天,我沒事……」她迷迷糊糊地低喃了句,不知怎地,心窩那股燒灼仍在,且似有加劇傾向,連鼻息都熱了起來。
不知多久過去,她勉強掀動翹睫,入眼的盡是熟悉擺設,她躺在房內的床榻上,鞋已月兌,身子蓋著錦被。
「義天…….」沒見到他,心里牽系著他,睡也睡不安穩。
她猛地驚醒,有些吃力地撐起身子,套著布襪的蓮足才剛觸及地面,那渾沉的男性嗓音陡起——
「躺回去。」
慕娉婷輕顫了顫,發現男人就坐在床帷外的椅上,雙目沉沉地端詳她。
被他這麼不冷不熱地淡喝,她雙足當真往榻上縮回,一手撫在肚上,一手搗在左胸,幾無血色的臉盡是驚嚇後的余悸,幽幽迎向他的注視。
她曉得他猶在發火,盡避心里有一大堆疑惑,亦不敢在此刻向他問出。更何況,她身子好難受,也不明白究竟怎麼了,喉頭干澀發燥,如之前害喜時般,直想嘔出東西。
「義天,我想下榻倒杯水喝……可以嗎?」泛白的唇勾出彎彎一抹淺笑。
男人雙臂盤胸,似隱忍許久,再也忍無可忍,唇一扯,忽問︰「你知道自己錯在哪里了?」
「我、我……」她抿抿唇,咽了咽津唾潤喉,好一會兒才嚅出聲音。「我不應該急忽忽地出城,該要……該要等你回來再、再……」略頓,她咬住下唇,羽睫固執地揚起,又道︰「可是我沒辦法。錦繡說……老管事說、說有人說駿弟性命垂危,我急著回瀏陽,你又不知何時才回來,我沒法等……」
「所謂的‘有人’是誰?你也沒弄清,傻呼呼地就掉進人家的圈套。」不凶她、不凶她!刀義天咬牙壓制心頭火,仰首,連連作了好幾個深呼吸,盤胸的十指分別掐進胳臂里。舍不得掐她,只好狠掐自己。
半晌過去,稍穩住心緒,他繼而又說︰「老管事遣人來知會我時,慕駿就跟在我身邊,活蹦亂跳得很。你要能等,也不會有這場意外。」
「啊?」她瞠眼,小嘴微啟,手悄悄抓縐衣裙。「駿弟跟你在一起?他怎麼來了也沒讓我知道?還有,那些人為什麼要劫我?他們……他們是要用我來對付你和慕家嗎?」順著他的話語,她還是忍不住將心中疑惑問出。
房中靜過一陣,刀義天沉吟著,最終仍決定將內幕告知。「當年,慕家在河道上連船帶貨遭劫,江南收絲極不順利,頻遇阻撓,甚至有人幾次三番對慕駿下毒手,這些事皆與你親二叔有關,他是內應,而背後支持的勢力正是那批黑衣客。」
慕娉婷呼吸一促。「而那個有著一對奇異眼珠的詭異男子……是那些黑衣客的主子?他原要劫我,卻把白姑娘抓走了。」
「白霜月要躲的人就是他。那年白家悔婚,跟那個男人有關。」
「啊?!」她再次瞪大眼眸。
刀義天撇撇嘴又道︰「她避至于此,亦帶來關于那個組織的部分內情。那男人野心極大,若不想出對策相應,中原武林怕要不得安寧。這幾日‘刀家五虎門’忙著召集各路好手,只是尚未擬定萬全之計,對方竟已開始動作。」
「原來……」聞言,她微微頷首,輕嘆道︰「二叔欲謀慕家家產之事,當年,阿爹和我隱約知曉的,只是爹念在手足之情,遲遲不願與二叔撕破臉,可又憂心駿弟的安危……」然後,她嫁進刀家,從此,護住慕家家業、保慕駿平安無險之事,也成了刀家的責任。忍不住地,她再一次嘆息。「謝謝……今天擅自出城的事,我、我很對不起……」
見她憐弱地垂下粉頸,原是長至腰間的雲發少掉一大截,變得一邊高、一邊低,刀義天既心疼又憤怒,也不知該上前抱住她、安慰她,抑或冷峻到底,徹底給她一個警惕。
陡然問,他腦海中閃過一個畫面,如此清晰,終生難忘,教他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穩住的火氣又瞬間拉高竄騰。
「你就只做錯這一件事嗎?」
慕娉婷輕「咦」了聲,再次抬起螓首面對他,眸似迷霧,神情無辜。
刀義天今日不知第幾回磨牙,粗嗄嗓音像從齒縫中進出,每個字都刺耳、刺心。「城外打斗時,那男子撲來欲要襲擊我,你下退避,反倒挺向前揮打他?你到底在想什麼?非得教我提心吊膽、嚇出周身冷汗嗎引」干脆挑明說了,因他的妻子根本不覺這有何過錯。
她是他的妻,不倚靠他,要去靠誰?
以為那雙手無寸鐵、無絲毫縛雞之力的手,能擋得不多少事?
她這性情……這性情啊……總讓他心痛神亂,驚憤莫名,仿佛在鬼門關前來來回回走過好幾遭。
慕娉婷唇嚅了又止,似乎也不知該作何辯駁,片刻過去,只嚅出一句話!
「我很抱歉.……」身子發軟,她勉強挪動,緩慢地往後靠著床柱,擰著柳眉兒,幽幽苦笑。「我很抱歉……」
刀義天心情惡劣,弄不清這麼責問她到底想要她如何?听她認錯,他心結未松,反倒糾纏得更嚴重了。
罷了、罷了,他還能怎麼著?
即便為她牽掛一輩子,也是該當。
頭一甩,他沉著臉走到桌邊,取了杯子,將備在箱籠里保溫的整壺溫開水提來,重新回到榻邊。
「謝謝……」慕娉婷彎唇,接過他為她斟上的溫熱開水,湊唇喝下。
她徐徐飲著,讓溫潤液體滑入干澀的咽喉,那杯水即將喝盡,她心想著,還要同丈夫再討一杯,說不準,要把整壺都給喝光了……她神思幽蕩,不禁想起與他成親的那一晚,那時的她好緊張,緊張得胃都糾成團,喉頭不斷發燥,她同樣跟他討水喝,他心底笑話著她,但嘴上不說,帶笑的眼神溫暖無比,也是為她提來整壺的甘露……
忽地,她全然不知發生何事,只覺那股灼氣再也無法壓抑,像被入喉的水無端端一帶,驀地往喉頭激涌,隨即,甜腥氣味洶涌沖出!
「娉婷!」
她听見丈夫駭然厲喊,听見茶壺、茶杯摔落地面的碎裂聲,听見自己難听的嘔吐聲。
一口又一口的鮮血混著剛進喉的溫開水嘔將出來,把她精心刺繡的枕面和被面全糟蹋了。
熟悉的臂膀緊緊擁住她,她眸光已淡,看不見他,卻嗅到他的氣息。
喘著氣,她攀著那強而有力的臂膀,感覺到他的顫抖,她幽然苦笑。
「義天……我不是故意的,我、我很抱歉……」又讓他提心吊膽、嚇出滿身冷汗了。
她真的不是存心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