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死。
不想死。
不要死。
求生的本能喚醒每條肌筋,讓她盡可能貼著山壁,然後奮力揮舞四肢,想去攀住任何能抓握的東西。
她感覺壓斷不少枝椏,身軀翻轉,再壓斷另外的樹枝,身軀又一次翻轉,就這麼連續好幾回,最後耳邊爆開一連串雜響,她轉得昏了過去。
一開始,沒有多大的痛感,只是周身泛麻,刺癢刺癢的麻。
神智飄來飛去,她像是回到十多年前那個出事的雨天。事發突然,她摔落深谷,先是喪失知覺,跟著感到刺麻,一旦刺麻過後,便是……痛、痛痛痛啊!
再有,她都痛得要命了,這男人仍要吼人,以前是這樣,現下依舊如此。
不過……他這是……掉淚嗎?
為她掉淚?!
是她跌得七葷八素、兩眼花花兒,所以錯看了嗎?
咦?咦咦?怎麼咧嘴笑?哇啊啊……牙齒真白!他竟在大笑,笑得美目都彎成小橋了!又哭又笑的,這男人莫非摔得較她還嚴重?
「他們沒、沒事……大伙兒都沒事吧?莫老爹他……他……」胸腔發悶,她不禁頓了頓。
「眾人都好,莫老爹接手指揮了。」玉鐸元喉中澀然,面色蒼白。
「力頭呢?還好吧?要是他沒撐住,遭了殃……唉,他心愛的姑娘會哭死的……」
暗暗吞咽,他握了握拳。「力爺沒事。這一次全賴有他。」
「那、那很好……唔……玉鐸元……你也跌下來了?」她頭昏腦脹,小臉痛得皺巴巴的,細眯眸子。「你的臉在流血……」
「那是你的血。」適才心緒激動,啄吻她臉蛋時沾上的。
忍住心急,他輕手輕腳地把她從枝啞間抱出來,邊低聲道︰「我沒跌下來。我運氣沒你這麼背,不是被土石沖下谷底,要不就是遭落石砸落。」
「那是繩子斷了,才不是被石頭砸……」傷痕累累還要辯駁。「可惡……我都痛得想砍人了,你還要挖苦我……嘶——喔!」好痛啦!
盡避已盡量放輕力道,搬移她傷體時,玉鐸元仍避無可避地弄痛了她。
听她抽氣,他渾身陡凜,有種被剜心的劇疼散至四肢百骸。但她會痛、甚至疼得無意識地流淚,又教他歡喜得想摟緊她吶吼。
她活著。她還活著,好好地活著,甚至會駁他話……
「石雲秋,我必須先把你肩頭和大腿上的樹枝拔掉,不拔掉不行。我動作會很快,你相信我。」
「你剛才在哭嗎?」背後倚著一塊大石,她眨眨眼,喘氣問。
玉鐸元偏不瞧她,充耳未聞她的問話般,目光專注在她那兩處重創。
「呵,你耳朵好紅啊……哭就哭、笑就笑,挺好的呀!大丈夫敢作敢當,小女子敢愛敢恨,做了就得認……」明明痛得要暈了,仍是要笑,她石雲秋果然是真性情的一條好漢——呃……不……是一介強女子!
總之,是看對眼、入了心。原來啊原來,她不僅要他的香皮囊,這會子連人帶心都想要了。人心不足蛇吞象,她就是貪,貪到豁出去為男人賭性命,拚得傷痕累累、慘不忍睹也快意。
唉唉,她可真佩服自個兒。石雲秋,你好樣兒的!
耳處的紅潮似有若無地染開了,玉鐸元卻鎮靜得很,沒要搭理她的話。
「玉鐸元……」她忽而喚,不為什麼,只是單純想喚喚那個名字而已,終于引來他幽深的注視。
他模模她的臉,抓著衣袖為她拭掉臉上的血污,兩只手緩緩往下游移,但深黝黝的眼楮仍一瞬也不瞬地凝著,緊抓她的心魂。
忽地,那張醬紅小莓般的唇掀動,道︰「我是哭了,又笑又哭,我認了,怎樣?」
嗄?!石雲秋傻怔怔的,沒料到他突然這般爽快,驀然間,劇痛襲來,他趁她出神時下手,同時拔掉那兩根粗如手腕的樹枝!
痛痛痛——好痛啊!
她沒喊出聲,卻忍不住急喘,好聞的男性熱息在此時覆上她,吮吻她發顫的唇瓣,舌忝弄她咬緊的牙關。
她嘆息般啟唇,他的舌立即奔進那方柔軟中,含著她的小舌,嘗到她的血,他也痛了,不能克制的心痛著……
「玉鐸元……你、你干什麼?等等……喂!我說等等,你听見沒有?」不太對勁……又或者說,感覺太對勁了?
石雲秋發現疼痛突然間減輕,沉重的身子變得飄然,猶若躺在曬過暖陽的青草坡上,懶洋洋又暖呼呼。
他做了什麼?!
一驚,她迷蒙的雙眼瞠大,瞧見男人渾身薄扁,亮卻不刺目,比周遭的水氣更柔和,光點細微如塵,從毛孔散出,把他整個兒融含著,輪廓變得朦朧。
「你沒事召它們出來干什麼?!」石雲秋勉強坐直,撫著肩傷,急嚷︰「你想死啊?你……你、你……」急得又頭發暈了。
他說過,用了那異能越多,對身軀的耗損可能越大,會沒命的!
可惡!
誰要他多事啊?
「我強得很,我命大又命硬,誰稀罕讓你治傷啊?我——唔唔唔……」被全身摟住,小嘴再次被堵得密實。
她瞪圓眼,他也未合雙目,兩人就近得不能再近地四目相對,要鑽進彼此神魂深處似的,而他渾身的光徐徐傳染過來,不僅裹了他,也包含了她。
暈了、醉了、軟了、癱了……她鼻腔和眼楮突然酸酸熱熱的,哭就哭、笑就笑,她方才還大言不慚地對他「說教」,現下卻臉熱、心火燙,忙閉緊雙眸,怕被他瞧見眼淚。
「你不死、我不死;你命大,我陪你一塊兒命大,石雲秋……咱們這個‘婚’還沒‘走’出個所以然來啊!」心定。心暖。當他確定懷中的柔身完好無缺後,驚急焦灼的神魂已被撫慰。
他知道她眸底滲淚。
她在哭,嘴上說得豪氣,卻害羞怕他察覺。
隱約有種篤定,說不出從哪里來的信心,真覺得他和她都是長命百歲之人。所謂「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她遇上他,他連救重創的她兩回;而他遇上她,他沒讓她玩死。怎麼瞧,他們都有後福可享,當真是天生一對。
將她摟得更緊,貼在胸前,他與她交頸依偎,嘴角如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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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過的山水險境何其多,對石雲秋來說,沒有比被人拉出深谷、到返回「霸寨」這段走得更「艱險」。
事實上,她連走都沒得走,成天躺在臨時搭起的拖板車上,任騾子拉著走,連起身或翻身都被無數雙眼楮緊緊關注,全怕她一個沒留神,要跌得更傷。
是,更傷。
因為她即便完好無事了,但被人拉出谷底時,明明全身浴血、衣衫褲子多處破裂染紅,連頭發都被凝涸的血糾在一塊兒,如果突然活蹦亂跳,別說想瞞莫老爹這種老江湖了,連一根腸子通到底的力頭也沒法蒙混過去的。
所以,她得裝啊!她身受重傷,連大笑都得三思。
對馬幫的漢子們來說,如今頭兒受傷,負責看顧她的人除了頭兒的男人外,不作第二人選。理所當然,這一路上為她張羅吃喝、換衣換藥的事兒,自然落在玉鐸元身上,而他真是「克盡職守」,連沐浴、如廁這等事也插手得極徹底,基本上便是全面掌控了她的吃喝拉撒睡,把她當廢柴看。
喔!不對!廢柴劈了還能燒出幾個火星子兒,她卻連根廢柴都不如。
「我自己來!」嗓音夾帶磨牙聲,感覺想壓低,偏又忍得辛苦。
「你重傷在身,有傷的人,嗓門不該那麼大。」男人淡淡提點,似笑非笑。「來,嘴巴張開,讓我喂,今天的雜菜羊肉煮得很入味,不吃可惜。」
黃昏時分,大伙兒提前趕到今晚要扎營的所在,煮食的煮食、起帳的起帳,另有一小隊人在外圍巡視。此時分,輪流用飯的人已換過一批,眾人散坐,說說、聊聊,邊喂飽肚皮。
不遠處的大樹下,被迫半臥在毯子上的石雲秋鼓著腮幫子,氣惱地瞪著眼前的男人。
「他們全都看著。」玉鐸元又道,指間的木匙抵得更近,不動聲色地和她較量起耐性,硬要她張唇含下那匙雜菜羊肉。
懊死!就是因為大伙兒都在看,她才感到渾身不自在啊!
「霸寨馬幫」和玉家的大小漢子們,有些看戲般看得光明正大、津津有味,有些手邊像是忙著自個兒的事,眼角卻老往她這邊飄。是怎樣?從她「重傷」到現下都十來日了,還沒看過癮啊?
她和這個男人在一塊兒的事,眾人自然心知肚明,但極少見到他倆在人前「卿卿我我」又「你儂我儂」。
以玉家手下的角度來看,真沒見過自家主爺會如此委屈身段去伺候姑娘家;而在「霸寨馬幫」的漢子們眼里,從小悍到大的頭兒竟然得成天軟趴趴地癱在那兒、任人擺弄服侍,別說騎那匹棗紅大馬了,連躺個簡陋拖板車都能把她顛得七葷八素似的,唉唉唉,好不習慣啊!
「我不再——唔唔……」才張嘴,食物便送進唇間,石雲秋絕不會浪費食物的,只得恨恨咀嚼。
唔……嗯……好啦好啦,他說得沒錯,還真是美味。再有,她八成氣惱過頭,開始大鬧肚餓了。
想也沒想,她一把奪過那根木匙,朝他捧持的寬口大碗中連挖好幾口。
「你身上有傷,吃東西最好要細嚼慢咽。」玉鐸元語調持平,垂目瞧她時,瞳底幽光湛湛,濃眉溫馴,竟能教人聯想到過度溺愛嬌兒的父親,瞧他那樣子簡直是想對她縱容到底。
「我偏要大吃特吃,吃得粗粗魯魯!」不裝啦,都連躺近二十天了,倘若她那天的傷還留在身上,以她向來健壯的身子骨,再加上獨門金創藥日日裹覆,也該有辦法起身走動或騎馬的,她可沒那般嬌貴!
才說而已,她半臥的姿態立即挺起,盤腿坐直,眸光一飄,還挺得意地瞅向他,也不知得意個啥兒勁。
玉鐸元徐緩勾唇,不置可否。
想想,他這幾日「玩」她也「玩」得盡興了,狠狠扳回一城,心結稍稍得解。
這姑娘當慣頭兒,習慣發號施令,總是意氣風發,顧盼飛揚,好不容易栽在他手里,怎能輕易放過?
他對她好,尤其得選人多的時候,對她百般呵護、盡心照看,怕她吃不飽、穿不暖,憂心她的「傷勢」,幾是把她當個毫無行動能力的小娃兒照料著,她一連能忍十幾二十日,到今天才爆發,也算了得。
心里說不出的暢意,他嘴角勾揚的弧度略深。
本嚕嚕~~
驀地好響一聲,不容錯辨,是從他的肚月復中發出來的。
「咦?」石雲秋進食的動作一頓,舀著滿匙食物,眸子眨了眨,瞧瞧男人俊死人不償命的臉龐,再瞅瞅他平坦的肚子,上上下下不少回。
「你肚子咕嚕咕嚕叫。」她吶吶道。
「我餓了。」他平靜解釋,神情極其自然,不見半點赭色。
「啊?」她緊緊盯住他,這時才發現他雙手仍為她持碗。
「我原想,咱倆可以共用一只大碗進食,所以方才多盛了好幾勺……」
男人話未說盡,但石雲秋也能知曉,他後頭的意思是說——她搶了木匙,結果只顧著填飽自己的小肚皮,把他殘忍地干晾在一旁!
許多時候,肢體動作往往搶先在腦子思考之前。
她一怔,來不及多想,手中木匙伸近過去,而玉鐸元也相當配合,嘴乖乖張開,讓她把食物送進口中。
「嗯……」他點點頭,眉宇間顯露出極度饑餓時、嘗到食物後該發生的感動。他以往沒玩過這種把戲,是與她相識、相處、受她「教」後,才漸漸體會捉弄人是件多麼愉悅的事兒,尤其捉弄的對象是她。
咀嚼,吞下第一口,他也不說話,眼楮盯著她手里的木匙。
石雲秋覺得有哪邊不太對勁,可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略蹙眉心思索,待意會過來,已往他嘴里送去第二、第三匙、第四、五、六匙……
等等!他四肢健全得很,沒病沒痛,為何要她喂食?
猜測他是有意戲弄,她胸房悸顫,有些羞惱了。
想她石雲秋何許人也?能教她一時不察、耍得她團團轉,還不都得怪他那張好皮相,讓她瞧著、瞧著,人便懵到九重天外去啦!
「你……拿去啦!」把木匙硬塞進他手里。
玉鐸元神情仍淡,與尋常時候無異,一切心緒起伏鎖在黝瞳底,若有心去瞧,定能分辨出絲縷不尋常的玩意兒。
「好。換我喂你。」脾氣真好。
「我又不是真有傷!」她嘆氣,雙手悄握成拳,內心暗暗決定了,明日啟程她便要跨上棗紅大馬,沒誰能阻擋!
「你沒病沒傷,我就不能喂你嗎?」
「呃?」她瞠著眸。「嗯……也、也不是這樣說……」
「那就是我想喂便能喂了。」他自個兒下了注解,溫溫朝她勾唇,再次喂起她來。「張嘴。」
這一回,石雲秋又被迷了魂似的,乖乖吃掉他送上的食物。
窺看到這兒,三五成群散坐在營地里的大小漢子們終于收回視線,你瞅著我、我瞧著你,越看越得意。
「唉,咱們頭兒可不是好相與的角色,沒想到也有這麼乖順的時候,瞧她都能坐直了,這些日子全賴玉爺細心照料啊!咱‘霸寨馬幫’全體上下銘感五內,不敢忘懷啊!」馬幫漢子說得感慨萬千。
玉家的手下忙道︰「別說你家頭兒,我家主爺也不是好對付的人物,尋常時三拳打不出個悶屁,冷僻得緊,下決心要做的事,九頭犛牛加十匹壯騾都拉不回。唉唉,現下竟也懂得待姑娘好,若非親眼所見,打扁我都不信!是咱們該謝你‘霸寨馬幫’,沒讓咱家主爺落得一生光棍兒呀!」
馬幫漢子忙再道︰「該道謝的是咱們,你家主爺好膽量,眉頭皺也沒皺就‘走婚’過來了,英雄啊!真好漢是也!」
玉家手下哈哈大笑。「在你們那兒,叫作‘走婚’,可這事要拿回‘江南玉家’,總得放開手來辦,風風光光一場親哪!屆時,咱們這些人可得好好喝上幾盅,替新郎倌和新嫁娘慶賀慶賀,來個不醉無歸!」
馬幫漢子也跟著大樂。「那就大大恭喜了!」
「呵呵呵~~同喜、同喜啊!」
任由兩邊的漢子們你一言、我一句地攪和,莫老爹背對漢子們坐著,慢條斯理用過飯,再慢騰騰地點了水煙袋,半眯老眼,抽著煙。
「莫老爹,您老兒要不要說個幾句?咱們何時才能吃到頭兒的喜酒啊?」
「唔……」老人風干的瘦臉略偏,沉思似的,也不答話,就嘴角抿了抿,像是在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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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喜酒嗎?
確實等到一場,喜主也確實是「江南玉家」,可惜跟石雲秋八竿子打不著。
走域外的事兒在秋高氣爽的時分大成,算了算,從去年冬至今年秋,前後約莫一年時間。
回西南後,眾人又一分為二,馬幫歸馬幫,玉家歸玉家,但總歸情誼長存。
分道揚鑣的時刻,大伙兒本想給自家的頭兒和主爺留個私密所在,好好話別。雖然僅是暫時分離,但英雄氣短、兒女情長,綿綿情話當眾說不出,壓在心里要悶傷的。
沒想到,兩邊的當家半點也不領情。
石雲秋瀟灑上馬,把烏辮子往秀頸纏圈兒,銀葉墜在天光下閃爍。
她吆喝著馬幫眾漢子收拾好自個兒的家當,再次查看貨物和騾馬的狀況後,跟著踢了踢馬月復,準備掉頭走人,臉容卻下意識地選在此時淡淡抬起,與幾步前佇馬靜立的男人對上眼。
玉鐸元身後亦是一大批手下,有貨有馬,但該準備出發的活兒全做盡了,大伙兒還裝忙,東模模、西模模,偏偏沒誰敢催自家主爺開口對姑娘說說話,但心里其實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
唉唉,當真皇帝不急、急死太監。
他們此時不說,就得等上許久才說得上話啦!
能說什麼?玉鐸元心里一時也沒個底兒。
當初,他將玉家內務和生意上的事暫且交給族中幾位兄弟打理,執意要親自走這趟西南域外,整整一年,他與她朝夕相處,對她的感覺一向復雜,從原本的厭惡到興味盎然,演變再演變,到最後才知曉,一旦從厭惡變成情動,那力道足可毀天滅地,堅不可摧、牢不可破地往心中扎根。
此刻離別在即,他忽而體會那番滋味,格外能體會。
他們都肩負著責任,無法任性為之。
他不能留,她也不會隨他走。
所以,能說什麼?
說他胸口有些空、有幾番落寞?說他其實對她……對她……
「玉鐸元。」她輕喚,眼角微挑。
「是。」一凜,他不禁坐直,目光一瞬也不瞬。
「回‘江南玉家’後,你可以多瞧瞧江南的美姑娘,盡情瞧不打緊,愛瞧誰便瞧誰,我允你。」
哀著馬頸,她閑適笑著,男人倒眯起深眸,英俊臉龐繃了繃。
「不過嘛……」她拉長音,晃著腦袋瓜,惹得在場眾家漢子也跟著拉長耳朵。「只能看,不能踫。听見沒?」
意氣風發的麥色小臉極快地刷過嫣赭,就憑那抹可人顏色,玉鐸元心情驀然間大好,醬唇顯笑了。
「我不看,也不踫。」他淡道。
這話一出,他身後此起彼落一陣吁喘,八成覺得主爺終于狗嘴……呃,是金口吐出一句像樣兒的話來,頗感慰藉啊!
這一方,石雲秋點點頭,盡避棗紅大馬甩著長鬃、發出呼嚕嚕的噴氣干擾,像是好不耐煩了,她仍笑望著他。
「那……就這樣。」小臉又晃晃。
他沉吟了會兒,頷首。「……就這樣。」
一旁的力頭忍不下去,張聲便嚷︰「玉爺,別這樣、那樣的,若得空,就上咱們‘霸寨’來,頭兒在寨子里等著和你‘走婚’呢!多走走有益身心,總擱著不管要生銹的——喔!」好痛!被那條烏辮子掃到臉啦!
玉鐸元忍著笑,與半邊面頰隱約出現紅痕的力頭、以及其他馬幫漢子們一一抱拳別過,而那女子已不再回眸。
她策馬在前,一踢馬月復,領著眾家好漢揚長而去。模模糊糊地,他胸口沉甸甸,想重重吐出悶氣,又覺里頭空空如也……
石雲秋按捺住一再想回頭的沖動。
她真要嘲笑自己了,如此婆婆媽媽、欲走還留,哪里像她?
別離就別離,人家還說「小別勝新婚」呢!
他和她暫別三、五個月,讓他想昏了她,想她想得心癢癢,嘿嘿,多好!暗自胡笑,她如此安慰自己。
然後,這一分離,秋盡冬來,西南域方已飄起豐雪……
冬天的最後一次遠行,「霸寨馬幫」的大小漢子們為西南幾家商號例行走貨,所采辦的仍以茶葉和棉花為大宗,走完這一次,賺飽荷包好過年。
棒日便要往西南返回,馬幫漢子們在當家頭兒帶領下,大大方方上「江南玉家」設在川境的行會借宿。這是當初玉家為了「走域外」,向「霸寨馬幫」許下的條件之一——馬幫在外行走時,玉家行會任其使用。
原本一切尋常無奇,石雲秋一干人也非首次在川境的玉家行會落腳過夜,引人好奇的,是擱置在行會前庭上的那頂大紅花轎。
花轎子紅彤彤,紅得亮眼,八名轎夫正繞著喜轎或坐或站地歇息著,陪嫁小丫頭緊挨著轎子小窗,然後是那位體形很有看頭的胖媒婆揮著紅帕,扯尖嗓子沖著行會的老總管喊——
「是玉大爺親口說的,怎麼可能有錯?所以咱們才趕著把姑娘送來呀!……玉大爺?唉唉唉,當然是你家主爺玉鐸元玉大爺啊!要不還有哪一位?他昨兒個才同涂老爺敲定,要涂家把閨女兒送過來這兒,說是回程時要一塊兒帶回江南主宅的!」
涂得厚厚一層粉的胖臉忽然湊近老總管,自以為用氣音說話就是壓低音量,其實也清楚可聞。
「告訴您啊……听說是用來抵債的!涂家快垮了,玉大爺有什麼收什麼,涂家閨女兒生得也水靈嬌美,恰好教玉大爺收進房、抵了債,還能跟著吃香喝辣,想想也算福氣嘍!您老兒說是不?」
驀然間,脆而冷的女音乍響——
「是玉大爺要娶的姑娘嗎?哼哼,那可當真要開開眼界,教我後頭幾個弟兄們也一同評鑒評鑒了!」
聞聲,前庭的幾個人一怔,不約而同地望將過來。
前庭入口處,石雲秋笑得眸眉皆彎,兩臂盤胸,身後跟著一群剛翻身下馬的黑漢子們,盛氣凌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