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賬!」
听見男人驀地低咒,顧禾良一凜。
循著他的視線側看,大街另一端有團團「紅浪」席卷而來,她定楮再看,竟是永寧城的八大媒婆。她們個個「戰績輝煌」,自有「成名絕技」,又常是一身紅衣珠花,那名氣也是響當當。
游岩秀冷臉再臭三分,漂亮的桃紅嘴都氣歪了。
「剛才來四個,現下八個一起上,不給活路是嗎?」他的忠心護衛小範不見蹤影,怕是被整得不成人形了。
「混賬!」又罵,他收回目光。「……我得走了。」一接觸姑娘沉靜的、細長的眼,他腳步不禁遲滯,明明說要走,怎麼走離一步會這麼困難?
「我要走了。」他語氣略帶重地重申。
「嗯……」顧禾良微微笑,誠摯道︰「希望秀爺早日覓得良緣,能順利相到門當戶對、知書達禮的大家千金。」
「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門當戶對?千金小姐?難道本大爺娶親還得看對方家產足不足量、底子夠不夠厚嗎?你這樣說未免太污辱人!我爺爺當年一手建立‘太川行’,從無到有,他老人家也是從貧民窟、窮人巷里硬闖出來,啃過草根、喝過雨水,吃苦當作吃補的,我跟在他身邊多年,學了那麼多,受的磨難也多,關關難過關關過,難道見識還會如此膚淺嗎?你給我說清楚,大爺我——混賬!」那波「紅浪」已然逼近,逼得太近,非逃不可了。
「我跟你還沒完!」
惡狠狠地撂下話後,他瞪她一眼,終于轉身奔入巷內。
彼禾良怔怔地立在原處,被他剛剛暴起的長篇大論弄得有些頭暈。
見到媒婆們一舉殺到,她才想起游家老太爺幫長孫托媒之事,這事早傳得街知巷聞,人家談起,她就听,當作城里的一樁趣聞,反正事不關己,听听就算了,卻沒料想會和事件的主角說上話。
她祝福他的那些話,絕對誠心,並無他意,怎麼他好像不太領情?
我跟你還沒完!
唉,這位私底下很孩子氣的游大爺,都要成親了,再不收斂些,會把自個兒的夫人嚇著的……或者,老天能發發善心,允給他一個能包容他、甚至喜愛上他的孩子氣的夫人。
老天保佑……
保佑他……
「禾良,外頭冷,快進來啊!」
爹在喚她了。「好。」
她咽下堵在喉間的無形硬塊,心口繃得微痛,該是有些什麼,但深思無用。
深深呼息,她拋開那模模糊糊的心緒,笑著轉身,小跑穿過街心……
彎彎曲曲如迷境的巷內,錦袍大爺對自己當真佩服得緊,雖然他先前迷了路,然第二次踏進來,已漸漸掌握認路的要領。
就說嘛,這種小事如何難得倒他?他誰啊?他可是「太川行」吃人不吐骨頭、笑比不笑可怕的秀爺!
此時雪花漸濃,他全身卻怪異發燙,渾不覺冷。
為何會這樣,他也不甚清楚,只是腳步越放越慢,越來越緩,然後干脆停住,他垂首看著抱在臂彎里的小竹籃。
四下無人,此刻不動口,更待何時?
揭開竹蓋子,白糖糕這麼美,沾滿糖霜的茶果這麼誘人,他鼻翼歙動,左胸也跟著鼓動,長指抓起便往嘴里塞。
咦?這滋味……有有有,他嘗過!
甜糕入口即化,糖霜融出甘味,帶香的甜,爽而不膩,連無齒小娃都能靠一嘴涎,舌忝掉一大塊。
好好吃,好美味,他有一整籃子,全是他的、全都是他的呢!唔……是說,籃子會不會太小了些,怎麼只有一層?真是的,他是大男人,食量大如牛是天經地義的事,送這一小層哪夠他塞牙縫?可惡,等會兒再回頭找碴去……
無法克制,他狼吞虎咽地塞完所有小食,邊吃邊掉淚。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他不傷心,卻是感動過頭,淚水如清泉涌出,險些連鼻涕都要流下。嗚……好感動……嗚嗚……不得了的感動……嗚嗚嗚……怎會這麼感動……嗚嗚嗚嗚……不好!
背後有人!
耳朵一豎,察覺到聲響,他淚水凝在冰頰上,身後已傳來聲音——
「哎呀秀爺~~我的好大爺,大冷天躲來這兒,您可教老身好找啊!」
不知是八大媒婆里的哪一位,總之鼻子夠靈,硬是給逮到了。
混、混賬!他滿嘴甜糕還塞得兩頰鼓鼓的!
眉間糾結,他背對來人使勁兒猛吞,吞吞吞,吞得臉紅脖子粗,額角浮出青筋,俊美五官揪成包子似的,好不容易終于把食物全咽進肚月復里。
媒婆呵呵笑,人尚未走近,濃厚脂粉味兒已飄來。
「秀爺,原來您中意‘春粟米鋪’顧大爹家的閨女兒!唉,禾良姑娘和您在大街上的事兒,咱可都探得一清二楚。」
「我中意她?」
錦袖以隨意之姿拭過面頰,把該擦的全擦干淨。
游岩秀長身徐轉,對住一身俗麗的媒婆。
此際,他俊面冷酷得可比寒雪,瞳底的凌厲半斂半現,笑哼︰「奇了,我中意誰,自己怎不知,還得由你來說?」
媒婆不自覺抖了下,紅艷艷的嘴略僵,硬擠出話。「這種事……傳得原本就快啊!您不遮不掩、當街握她小手,她羞得想掙都掙不開,最後,您還給她兩枚金光閃閃、銳氣千條的寶石當作定情物,她心里過意不去,好生躊躇,仍回送您一籃子甜糕……事情都到這分上,還說您沒意思嗎?」
……謠言果然可怕。
游岩秀柳眉一沉,皮笑肉不笑,慢條斯理道︰「既然我對顧家閨女一見鐘情,非卿不娶,也就用不著八大媒婆再為我操勞奔波,托媒的事就免了吧。」
「嗄?!這、這這……那可使不得啊!」
「我說使得就使得。」
「使不得、使不得——」夸張地胡揮紅巾子,她老臉急得皺起,厚厚脂粉月兌落了好幾層。「秀爺,看上禾良姑娘的主兒,可不單您一位啊!」
怔了怔,他杏眼微眯。「什麼意思?」
「秀爺不知嗎?禾良姑娘的娘親原本在‘廣豐號’穆家底下做事,是穆夫人的陪嫁丫環,據說主僕兩人情同姊妹,後來禾良的娘到了嫁人的年紀,親事還是由穆夫人作主的,雖嫁出穆家,到底沒離開永寧城,主僕二人相見也容易,因此穆家與顧家是有些淵源的……」
「廣豐號」穆家嗎?
真刺耳。
游岩秀俊顏罩霜,淡問︰「你說誰也看上顧禾良了?」
媒婆繼續加油添醋道︰「可能是上一輩的有那麼一層關系在,禾良的娘雖沒了,穆家偶爾仍會派人去‘春粟米鋪’關照一番,後來不知怎地,近來穆家大少爺變得常往米鋪里走動,跟禾良有說有笑,似乎是有那麼一點意思……」拍拍胸脯喘口氣。
「秀爺啊,人家穆家大少先瞧上的,和禾良也漸漸走近,走得也挺順的,您就別摻和進去了。永寧城里的好姑娘多的是,即便挑不到您中意的,盡可往別地方再找。游老太爺既然開口要托媒,沒把您終身大事辦成,老身死不瞑目啊!」
媒婆呼天搶地演得慘烈,游岩秀卻一臉無動于衷,仿佛窮極無聊。
天曉得,他兩排美牙都快咬碎了!
喉頭堵得難受啊,讓他強烈懷疑根本沒把白糖糕吞進肚里,而是全部卡在咽喉,吐不出、吞不下的,噎得他險些斷氣。
他要真斷氣,也得拖著「廣豐號」的穆大當墊背!
腦中閃過女子白淨臉容、素寧的模樣,她有一雙聰慧的眸子和溫暖的淺笑,而他嘴里,尚留著米香與糖霜的好味道……很好,既然是姓穆的想要的,他就非奪不可!看誰狠!
滿腔的不是滋味真不知打哪兒來,他沒多思量,只明白這一「戰」極為重要,如何都得贏。
無論如何,他都得搶到那姑娘!
「春粟米鋪」自開店以來,未曾一口氣擠進這麼多人。
先是有前來買米、買糕的老主顧,這些人驚見媒婆喜孜孜上門,後頭還遣人送進一箱箱、一盒盒用大紅紙包得喜氣洋洋的禮品,堆得米鋪里都快沒地方站,跟著消息一傳十、十傳百,傳得街坊鄰居、過路百姓全好奇地挨過來看熱鬧,擠得小小鋪子水泄不通。
米鋪前頭鬧著事,後頭也靜不到哪兒去,一早就有木匠工頭領著一批體格粗壯的工人,說是受人所托,接了「春粟米鋪」的活兒,在短短幾天內得把鋪子內外修整得漂漂亮亮。
彼大爹請他們別動工,想把眼前莫名其妙的狀況厘清再說,工頭卻好生為難,因為一半工資已先入袋,得完工才好去領剩余的一半,而付錢的是大爺,大爺要他們做,哪能說停便停?
彼禾良從未想過,有朝一日她得從家里「逃」出來。
不得不逃,她再慢上半著,那些老主顧、街坊鄰居們肯定會隨著媒婆沖進後院,困住她、圍堵她,非要她給個明確答覆不可。
事發突然,轟得她措手不及,以她定靜性子做出這種「棄家而逃」的舉措,實在不可思議,但又有誰在毫無預警下被如此大陣仗提親,引來諸般關切之後,依舊能平常心以對?
提親啊……
她從未想過,「太川行」托人說媒,會說到她家里來。
她從未想過,听到游家來說媒,她整個人會頭重腳輕宛如飄浮,腦子里像是一片空白,又像擠滿無數思緒,卻怎麼也抓不牢一縷想法。驚愕是絕對有的,羞赧也是有的,但她歡喜嗎?抑或感到懊惱?氣憤?
從未想過的事,今天可發生不少……
逃出來該避到哪里去,一時間心里也沒個準,從後門溜出後,她就一個人在彎彎曲曲的巷內兜轉,幸得今兒個沒下雪,冬陽還在近午時分小露了臉。
她該是相同路線繞了三圈左右,腳步不停,垂頸欲繼續再走,一面高大肉牆驟然間擋在前頭。
她愕然止步,抬起眸子。
唉,他、他這是干什麼呢?
男人正利用自己頎長身形的優勢對她施壓,上身刻意傾近。
她下意識微微後仰,他再傾近。
她再後仰,他探她底線似地又一次傾近,這一次,她不動了,眸底驚愕回穩,心跳持續加劇中,但已能坦坦然迎視他的精目。
「你住在這里,原來也會迷路嗎?」游岩秀挑眉勾唇,心情似乎很好,英俊面龐浸在冬陽里,美得發光。
「……我識得路。」美色當前,顧禾良看得都快忘記眨眼,得好努力才能持平嗓音。「這兒巷子雖九彎十八拐,我早模熟了,蒙著眼都能走出去。」
「那你干麼在里頭繞圈圈?大冷天的在巷內胡晃,有什麼好逛?」
「我在想事情……」略頓,她突然頓悟般揚睫。「您、您一直跟著我?」
游岩秀挺直身軀,兩頰暗紅,表情很賴皮。
「跟著你不行嗎?我就想你能逃哪里去?你溜出永寧城,我就追出永寧城;你躲到天涯海角,我就追到天涯海角。再說,你躲什麼躲?我讓你覺得沒臉見鄉親父親嗎?還有,你別您啊您的直喊,我二十有八,你剛滿雙十,咱倆怎麼都算同輩,你別想把我喊老。」
彼禾良听得兩耳都燙了,心想他怎曉得她的年紀?後又想,他都請媒人上門了,肯定探得她不少事。
她一時間抿唇不語,擋在面前的游大爺竟沉不住氣,俊臉微微扭曲。
「我就知道,你瞧不起我,我就知道!你以為我是富家公子哥兒,含金湯匙出生,沒吃過苦、沒體會過人情冷暖兼之手無縛雞之力,對不對?我告訴你,本大爺也練過幾年武,基本功打得扎實,碼頭和倉庫的粗重活兒我一樣做過,雖非武藝絕頂的練家子,卻也耐操得很。」
「秀爺,我——」
「你不信?你真不信?!好,不用辯駁了,我證明給你看!」
我沒有不信啊!彼禾良都還不及說出,就見他突然手握成拳,「啪啪啪」連發三記沖拳打在巷內一棵老槐樹的樹干上。
「啊!」她愕然張口,見粗粗樹干裂出三道痕。
「如何?我只出七分力,若出全力,樹肯定攔腰斷裂。」
她瞧著他,見他眉目流露喜色,下顎翹翹的,挺得意的,杏目卻直盯她不放,仿佛滿心期待著她能說些什麼。
心一軟,無端端發軟,她誠摯道︰「我沒有不信……秀爺本來就很強。」
她垂下頸避開男人吃人般的注視,輕聲又喃︰「光是小小的‘春粟米鋪’就夠我爹和我忙了,‘太川行’掌的是南北貨和東西物,雜而不亂,繁中有序,我爹曾夸過你,說是守成已然不易,‘太川行’傳到你手里後,生意拓往海外,光數碼頭區的倉庫和貨船都數到頭暈,秀爺不只守成,還開疆闢土,很本事、很了不起,我怎可能瞧輕你?」
周遭突然陷入靜默,她疑惑地抬起頭,呼息陡地梗窒。
他的表情……好詭異,像是餓極了,然後眼前出現一道香噴噴、熱騰騰的美味佳肴,涎得他目瞪口呆,不能自己。
「秀爺?」
「你看起來真好吃……」桃紅薄唇下意識低喃。
「什麼?」顧禾良沒听清楚。
「啊!呃……」他猛地回過神,兩眼仍舊一瞬也不瞬,美唇咧出笑。「原來岳父大人夸過我。」
「岳父大人」四字很自然地從他口中喚出,好似大局已定,她肯定嫁他。
彼禾良很難不臉紅。
懊對他生氣才是,听他佔這口頭上的便宜,好人家的姑娘都該一巴掌呼過去,但,他說得那麼理所當然,語氣高揚,面露歡愉,她想沖著他發惱竟發不起來。
她輕咬唇瓣,不知說什麼才好,驀然間,他低叫一聲,雙袖大張,將她嬌小身子密密摟進懷里。
隨即,她听到「啪!」、「噠!」幾聲,似有東西接連掉落。
他的下顎擱在她頭頂心,一只錦袖覆蓋住她的小腦袋瓜,另一只袖子則橫過她腰後,感覺他的臂膀精瘦而有力,不管方才落下什麼東西,全被他擋開了。
護著她頭顱的手緩緩下移,改而貼著她的背。
她悄悄揚睫,覷見男人的頭發、面龐和雙肩皆帶雪,他在笑,翹睫沾有細雪,唇瓣猶若桃花。
「這棵樹挨了我的拳頭,心有不甘,尋仇來了。」
彼禾良往上頭一瞄,發現槐樹枝椏間的積雪掉落好幾坨,砸了他滿頭滿身。
她眸線再度回到他臉上,那種心髒劇跳、呼息不順、腦子充血暈眩的癥狀來得既快又猛。
他不笑,美色已然無邊,他笑得淘氣清朗,力道更重,後勁更強,她神魂不寧,要力持鎮定實在越來越難。
「謝謝……」她忍住想替他拍掉滿面霜雪的沖動。
「小事一樁。」雙臂依舊環著她,不知有意抑或無意,他眉彎彎、眼彎彎,仿佛感覺不到懷里的女子正輕推他胸膛。
「秀爺可以放開我了。」推不動他,顧禾良只好挑明。
他高大修長,她嬌小玲瓏。
臂彎里的女子身軀無比柔軟,豐盈的胸房壓著他,聞起來還香香的、甜甜的,游岩秀口中唾液泛濫,一直想去尋找那美好味道,俊臉不禁湊過去,越湊越近,拼命嗅著,鼻尖都快蹭上她的粉頰。
彼禾良連忙偏開臉,略慌低喚︰「秀爺——」
他的行徑實在不可取,跟調戲良家閨女的色胚沒兩樣,游岩秀心里也明白,偏偏兩手不听使喚,整個人很饞、很饞,幾天幾夜沒吃飯似的,饞得真想用力去嗅、伸舌去舌忝,可以的話,最好能讓他啃個夠……
他動作有些僵硬,費盡九牛二虎之力,終于松開兩臂。
靶覺摟抱的力道放松,顧禾良立即要退開。
怕她會轉身逃走,他大手精準地扣住她右腕,拉著不放。
「不要走。」他還有話想跟她說,雖然此時此刻他不確定究竟欲說什麼,只覺得能跟她處在一塊兒,多一刻是一刻。
「我沒有要走……」垂頸輕語,顧禾良一樣有話要說,本想要他先放手,卻瞄到他指關節竟有幾處破皮,還滲出血珠。
「你受傷了!」她神情一凝,反而主動捧起他的手,見那些都是新傷,是他方才發那三記又重又猛的直拳所造成的。「都流血了,你怎麼不說?」
「男子漢大丈夫,這點小傷算什麼?」
他誰啊?他可是「太川行」的秀爺,江北永寧最威的冷面王,就算痛到想哭也不能隨隨便便顯露出來!不過……他真喜歡被她小手捧著、撫著的感覺,喜歡她細眉有些小擔憂地輕擰著,喜歡她一臉認真地打量他的芝麻綠豆傷,喜歡她仿佛既苦惱、又心疼的語氣……
他胸中掀起的波瀾忽成漩渦,那力道鑽進底層,觸動某種無法言喻的感情,他心髒鼓動,每一下都撞擊到胸肋似地劇烈鼓動。
他不發一語地盯著她,見她取出一條素白帕子,先是小心翼翼地拭去他指節間的血珠,然後折成長條狀包住他的掌,再細心打好一個不松不緊的小結。
「等會兒得到醫館上藥,讓大夫仔細瞧瞧,希望只是皮肉傷啊……」顧禾良嘆道。
沒听到回應,她抬起螓首,兩兩相望,她跌進男人深邃目湖中。
「……秀爺為什麼這麼做?」
他瞳仁微湛,像是有些明知故問地道︰「我做了什麼?」
她咬咬軟唇。「為什麼請人上‘春粟米鋪’……提親?」
「為什麼不能去提親?」
她放開他的掌,改而兩手交握,深吸口氣道︰「為什麼是我?光是城里的姑娘就有這麼多,有八大媒婆出馬,秀爺還愁找不到好對象嗎?」無法移開眸光,盡避可怕的熱氣已烘得她快要冒煙,她仍直定定凝注著。「為什麼是我?」
「為什麼不能是你?」
隱約察覺,他像是拿商場上的那一套對付她,不正面回答問題,迂回曲折,以問制問。顧禾良不說話了,心懸著,干脆沉靜以待。
游岩秀很想賞自己一記重拳。
他不是故意閃避她的問話,而是要他說出個所以然來,他真說不出口,那樣的決定匆促卻是再正確不過,直覺便是如此,就……就是想上她家提親嘛,哪來那麼多理由?
但她看起來似乎有點落寞,因為他的閃避嗎?
「我……那個……因為……」吞吞口水,清清喉嚨重試。「你聞起來很香。」
「啊?」顧禾良微微瞠眸。
他臉紅了,目光不自在地飄開。
然後,那不自在的目光又慢吞吞拉回來,凝注著她,慢吞吞道︰「還有就是……我不想娶其他姑娘。」一頓。「就是不想。」
心被狠狠撞了一下,又仿佛從天落下一顆大石頭,重重落進心湖,顧禾良清楚听見那聲巨響,「砰轟」一聲,水花激起千丈高,震得她神動魂搖。
緊張交握的小手踫觸到腕間的開心銅錢,她下意識撫著八枚中的一枚,剎那間,她想起兩次銅錢莫名月兌落的事,都與他有所牽連。
開心銅錢是娘親留給她的祝福,冥冥中,會是娘的意念將他帶到她身邊嗎?
她不知道,什麼也無法斷定,只是眼眶溫熱,心緒高漲。
我不想娶其他姑娘……
就是不想……
然後,她迷惑了,迷在他的神態和話語中。
「你會允這門親嗎?」
听到男人微繃的問話,她唇略掀,卻答不出。
「你非嫁不可!你不嫁……qunliao我跟你沒完!」
嘟著俊臉,他的孩子氣又鬧起來了,可說他鬧脾氣,眉目間竟是再認真不過。
她方寸柔軟,一時間不知該說什麼,粉頸于是一逕輕垂。
男人以為她不願意,頎長身軀急急貼靠過來,不容她閃避地再次摟她入懷,抱得緊緊的,事實上是抱得太緊了些,困得她動彈不得。
他惡聲惡氣地耍賴道︰「你說嫁,我才放開,你不答應,我就一直抱著,咱倆就這樣干耗,我跟你耗到底!」
「秀爺,我不能——」
不、能?!
「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只听到「不能」二字,游岩秀就激動嚷嚷,根本不讓人把話說完。
彼禾良張口難言。
婚姻大事豈容兒戲?要她馬上決定,實在為難,總得給她一段時候仔細想想,還有爹爹的意思如何,她不能不顧。
「……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他大爺一口氣有夠長,喊了十幾二十句還能持續,想要插他話都難。
驀然間,他自個兒竟住口了,察覺到有人靠近。
「秀爺?」發生什麼事嗎?
「等會兒再找你算賬。」
他在她耳邊吐落一句,顧禾良臉蛋發燙,感覺他雙唇好像乘機刷過她腮畔,親了一記,未及確認,已見他俊臉陡沉,翻臉比翻書還快,跟著轉身背對她。
「還不滾出來?今天你大爺發善心,讓你放大假,你沒去逍遙快活,還跟來干什麼?」游岩秀冷聲道。
不遠處的轉角,忠心護衛小範邊搔著後腦勺,邊慢吞吞地晃出來。
「爺……」
「有屁快放,別誤我大事!」好看的杏眼眯得像鷹眼。
小範兩手一攤,在主子的利瞪下無奈嚷道︰「不關我的事啊,是老太爺催我來的!」
「催你來干麼?找我回去?」皺眉。
小範好用力地搖頭,一指指向半藏在他身後的人兒。「不是秀爺,是她啦!老太爺有請‘春粟米鋪’的禾良姑娘過府喝茶,說有要緊事商量。」
找她?
游老太爺找她喝茶?!
彼禾良怔了怔,還沒啟唇言語,小範已硬著頭皮,委委婉婉再道——
「姑娘,您還是乖乖去一趟吧,要不我得奉命扛您去了。我要動手,秀爺肯定跟我沒完;您要不去,老太爺會跟我沒完。再有,老太爺還放了話,他說今兒個要沒見著您,他也要跟‘春粟米鋪’沒完……唉唉,我說,這沒完沒了的何時是個頭?您就認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