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間怎麼可能有惡魔?又不是魔戒!」
那個夸張的情境,絕對是她的幻覺!
知葉把被溪水浸過的蔬果一一放進冰箱里,嘴里不停的碎念著,「一切都是幻覺,那一切都是幻覺……」
「妳是素玲的孫女,知葉小姐?」
咦?誰叫她?知葉狐疑地回頭,看見一名身穿深色三件式西服的中年男子,他擁有一頭淺灰色頭發,以及淺灰色的眼珠,西方人的五官,是個很有魅力的中年男人,但神情嚴肅,難以親近。
「我是。」他誰?從哪里冒出來的?知葉一臉疑惑,立刻起身。
「我是總管古羅。」古羅下巴傲慢地朝她一點。
他的中文很好,但有濃重的腔調,就像是……她小時候住在教堂里的神父,很有親切感。
「這是這周的菜錢,妳點收一下。」他從西裝外套內側抽出一個純白的西式信封。
知葉掌心向上,恭敬的收下。「謝謝!」模模那信封的厚度,她眼楮大亮……果然出手很大方。
「素玲女士何時出院?」即使力持鎮定、嚴肅的面容,古羅仍是流露出關心之情。
知葉回以苦笑。「要看醫生同不同意。」她說不出口,女乃女乃,可能出不了院了。
迸羅輕應一聲,沒有接話,兩人都很清楚,日漸虛弱,到最後不支倒下的老婦人,生命已到了盡頭。
「古羅先生,我有件事想要跟你商量一下。」知葉強打起精神。她要開心,要快樂,不然女乃女乃會很擔心她的。「能不能改成一周配送一次?每天要送貨,我沒辦法找工作。」目前她最迫切需要的東西,就是錢。
大學剛停課,她就面臨了這個問題,錢、工作、經濟壓力。
現在大學生多如過江之鯽,她從三月開始遞履歷表,兩個月過去了,工作仍石沉大海,她迫切需要工作,辛苦一點多兼幾份差,好攢醫藥費,至于女乃女乃辛苦為她存下的研究所學費,她不打算動。
「工作?」古羅露出訝異的神情。「妳女乃女乃說過妳考上研究所,妳不打算念了嗎?」
為難地扯開嘴角,她露出比哭還難看的笑。
外表嚴肅但其實善體人意的古羅,馬上就明白了。這對祖孫啊,都太為對方設想,太想為對方做些事了。
「好吧——」
「好什麼好?我有答應嗎?」
迸羅才要答應,立刻被人打斷。
朝著聲音望去,就見俊美得不像真人的貝雷特大搖大擺走進廚房,拿走流理台上碩大的五爪隻果,張嘴一口咬下。
知葉伸出顫抖的食指,指著眼前的男人。
「你……你……你……」是真人,不是作夢嗎
「我每天都要吃到新鮮現摘的蔬菜。」他任性難搞地殺出來,涼薄的撂話,對于這個難得一見的白色靈魂新任主人,莫名有很深的欺負欲,大概是惡魔的天性,讓他不由自主的討厭太純潔的東西吧。「妳要是不想送沒關系,換別人也可以。」
「你……你……你……」指著他的臉,知葉很想殺了他。
「況且,妳得三天喂食我一次,主人。」貝雷特咬著脆隻果,卡滋卡滋,但眼卻是直視她的,像他正在吃的東西不是隻果,而是她。
「什麼三天!」她暴跳如雷。「明明你就說七天啊——呃?不是夢?」她接得太自然了,驚恐的看著張嘴大笑的貝雷特,和一旁驚訝的古羅。
主子他……笑了?
身為惡魔,誘惑的魅笑是天生的,但主子在那件事過後,便不曾再笑過,就連引誘別人時,也都是一張寒冰臉,怎麼今天會……難道眼前這個小女生有什麼不同之處,能讓主子另眼相待
知葉沒有發現他的驚訝,因為她自己也處在震驚之中。
「這家伙,他真的是惡魔?」指著愉快啃隻果的男人,她一臉不敢相信。「怎麼可能!現在是科技發達的二十一世紀,哪有惡魔,如果他是惡魔,那我就是女巫……古羅,你頭上會動的東西是什麼?」自說自話到一半,她又指著古羅頭上抖動的尖耳鬼叫起來。
「真、真不好意思,昨天月圓,我沒收好。」自驚訝中回神,模模銀灰色的發,古羅迅速把冒出來的耳朵塞好,不動聲色的又看了自家主子一眼。
知葉登時傻眼,目瞪口呆的看著他,伸手用力擰自己的臉。發現很痛,超級痛!不是作夢,所以是真的了
「你又是什麼東西?」她快要尖叫了。
「古羅是我的僕從,種族好像是……啊,好像是狼人。」貝雷特被她的蠢樣笑到快斷氣,完全沒發覺自己的反常。「主人,妳現在的樣子……嘖嘖,看起來真蠢。」
漲紅臉,被消遣得說不出話,知葉只能死瞪著笑咧嘴的貝雷特,雙手捏拳,全身顫抖。
「所以昨天……不是我作夢?」她語氣破碎顫抖。
「昨天我不是咬了妳一口?」他惡劣地挑眉詭笑。
聞言,她立刻伸出左臂,原本無瑕的手臂上忽地出現兩個黑色小洞,小洞之間的距離像是人的犬齒間距,接著一閃而逝,隱于皮膚底層。
「為什麼會痛?」她尖叫,傷口突然出現時,尖銳的刺痛也傳來,傷口消失,刺痛也就不見了。「痛死我了……」這種痛法,讓她想到昨天被咬了一口,也讓她確認這不是幻覺。
「因為到了喂食時間,主人。」貝雷特咧開嘴,露出突然長長的犬齒,存心嚇她。
「喂你個大頭鬼,明明就七天!罷剛變成三天,現在又到了喂食時間?你當我那麼好騙嗎?你這個禽獸變態!」新仇舊恨一擁而上,知葉再度失去理智,月兌下腳下的人字拖,把右腳那只丟向他的臉,手持左腳那只,痛打他一頓。
「瘋女人,妳干麼又拿鞋打我啊?」貝雷特趕緊丟開隻果抵擋攻擊。
知葉反手一拍,發出好大的聲響。「叫我主人!你這王八蛋!耙陰我!我還沒打完咧!打死你,看你喝什麼血,喝喝喝,喝你個大頭鬼啦!」
她強悍又潑辣,恐懼害怕早被憤怒取代,不管惡魔會不會惱怒施法對她下咒,反正契約都定了,不能虧本!
「喂,妳又打我,夠了哦!」貝雷特被打得竄逃,漫長的歲月中,與他定契約的人類沒上千也有上百,大部份都對他恐懼敬畏,僅有一小部份的人在許了兩個願望後,意圖殺了他。
由于厭惡被人類召喚,也厭惡擁有無盡魔法的自己,在數千年前,他對自己下了禁咒,除了性命受到威脅與締結契約,他無法施展魔力,所以魔力被封印後,他也得到了正常人類的外貌。
平凡的感覺,很好,但被當成蟑螂痛打的感覺很糟,偏偏她的力道對他還構不成危險,所以他只能像個人類一樣用手擋。
「住手!住手!迸羅,你還杵在那里干麼?還不快點阻止她!」最後,威風凜凜的惡魔,討救兵了。
「一個身強體健的大男人叫個老人救你,你好意思啊!」知葉繼續毆打他。
迸羅的目瞪口呆是有原因的,他跟了幾百年的主子,今天反常的笑也就算了,現在竟然還拿個小丫頭沒轍,這……就算魔法被封印,可惡魔天生便能魅惑人心,怎會拿個小女孩沒辦法呢?
怎麼可能……會有人不喜歡他的主子,而主子面對這無禮的對待時,也僅是氣急敗壞的叫他幫忙
他站在原地不知該幫誰好,最後……最後……
「快吃午餐了,我做飯先!」不要理他們好了,反正主子看起來玩得很開心。
可惡,該怎麼阻止這瘋女人啊?貝雷特怒氣沖沖的看著古羅火速消失的背影,一邊抵擋,一邊自腦中搜尋她方才說的話。
「我給妳一個月八萬,妳住手!」
八萬知葉立刻放下拖鞋。「八萬?」
「妳不是要找工作嗎?我一個月給妳八萬,幫我工作。」看看她,瞳孔都要變成錢的符號了!
原本只是想讓自己月兌身而已,不過……一個月付她八萬,讓她待在身邊,盡情欺負她拐騙她,好像也不錯?
漫長的生命太無趣,總要找點樂子。
「真的假的?付我八萬要做什麼工作?」知葉狐疑地看著他,下意識地抱緊自己。「你想干麼?」防備。
貝雷特對她防備的動作嗤之以鼻。「妳放心,白知葉小姐,妳並沒有這方面的困擾。」說著還用挑剔的眼神從頭到尾打量她數回,最後再不屑地哼一聲。
這種態度又讓知葉按捺不住,抓緊手上的凶器就打算再痛打他一頓。
好在貝雷特及時解救自己。「這偌大的房子,一直以來都是古羅一人打理,這年頭要找個知道我身份、口風緊的人,難。既然妳是我的主人,有三天喂養我一次的義務——」
「屁啦,你明明就說七天!」想到三天就要被咬一口,知葉又開始害怕。那很痛欸,感覺到他的犬齒刺進皮膚,血液往他嘴里冒,不只是痛而已,還有那不明所以的無助感,讓她很慌。
貝雷特意味深長的看著她。她真的很怕被吸血,而不是怕他這尊貨真價實的惡魔,越想越覺得有趣。
「沒有鮮血的日子,我需要大量的食物補充體力,尤其,我要每天吃到新鮮的有機蔬菜!妳不是缺工作嗎?一個月八萬,為我工作吧。」然後,我就可以光明正大欺負妳、嚇死妳,我親愛的主人。
誰會付這種薪水請一個剛出社會的大學新鮮人?知葉又不是笨蛋,當然知道他開出這種夸張的薪資,絕對不安好心,但是她,心動了。
一個月八萬,一年就有近百萬,這樣,女乃女乃就可以試上回主治醫生說的抗癌新藥,好延續生命。
「包吃包住?」她精打細算地問,想要把所有錢都存下來。「我可以每天準備新鮮蔬菜,但是菜錢要另外算。」她算得很精,絕對不吃虧。
「沒問題,今天就住進來。古羅,我幫你找了個小女僕。」貝雷特對她咧開嘴笑,很不懷好意的笑法,然後又往廚房大喊。
「主子……」馬上出現的古羅面露難色,真不知道該不該說清楚。
主子的魔力被禁制,可他沒有啊!為什麼要找個人類女僕來幫忙呢?太不符合投資報酬率了!
「她不懂的地方,好好教她吧。」貝雷特拍在古羅肩膀上的手,用力捏了捏。
他識時務地點頭,回復嚴謹的管家姿態。「是,主子。」
這時的知葉還不知道,她的苦日子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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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葉當天就搬進豪宅,被古羅帶到頂樓的小綁樓,房間古拙,僅有一張單人床、床頭櫃,以及一個老舊的衣櫃,木質地板有些年代,踩在上頭還會听見木頭的嘎吱聲。
僅有的一扇窗,上頭的玻璃彩繪是垂眸低望懷中聖子的聖母瑪莉亞。
「真是諷刺……住在教堂里的惡魔。」知葉忍不住想,用十字架能不能對付他?還是大蒜?
這是佣人房,貝雷特指定她住在這里,據說,以前這里是神父的臥室,豪宅改建時,貝雷特保留了這里不動,古羅偷偷告訴她,這是惡魔難能可貴的善心,這個房間是整棟房子里正氣最充足的地方。
房間里最現代化的設備,是床頭櫃上的電話及牆上的分離式冷氣——在這里當女僕的好處不只是包吃包住,連電話都可以打免錢的。
行李還未放好,知葉就直接飛撲上床,拿起電話打給女乃女乃。
「女乃女乃,我啦、我啦!」
「又是妳,打電話來做什麼?」女乃女乃的聲音中氣十足,听起來不像病人。
但知葉明白,女乃女乃是不要她擔心,才用故做輕快的語氣說話,明明就很虛弱了,還這麼愛逞強。
「想妳啊,女乃女乃、女乃女乃,我這星期天去看妳,好啦~」用著小女孩的語氣,她對女乃女乃撒嬌。
女乃女乃不準她常常去探望,要她出去玩,不要她待在醫院,也不準她去打工。
「來干麼?」
「我有把妳的菜種得很漂亮耶,女乃女乃,好啦~我這星期去看妳,帶好吃的東西給妳吃啦。」盤算了邊的錢,和未來能入帳的薪資,她決定買些溫補的中藥回來給女乃女乃補一補。
上回去看女乃女乃,她又瘦了,讓人好心疼。
「不要,妳研究所快開學了,少拿我給妳的學費亂買東西,不準來!」素玲女乃女乃很了解孫女絕對會陽奉陰違。「要來可以,帶妳上個月去綠島玩回來的照片來給我看!」
知葉一頓,不知該怎麼圓過去。
畢業考後,同學們相約一同去綠島玩個三天兩夜,慶祝畢業,她沒去,因為不想多花錢,她留在學校幫教授做事,賺取一些零用錢,所以她怎麼拿得出照片來給女乃女乃看啊?
「同學還沒洗出來給我,等他們寄給我再拿給妳看嘛,女乃女乃,好啦,讓我去看妳。」
「不必,我好得很!我今天有下床去外頭散步。」
「真的啊?女乃女乃,那妳要好好走,小心點,最近下雨,地面很滑,可不要跌倒了。」
握著話筒,知葉叨叨絮絮地叮嚀。
她好想見女乃女乃,想看她好不好,但女乃女乃不願讓她看見自己虛弱無力的模樣。
「知道了知道了,總之妳不準來,我好得很!」老人家固執又愛逞強。
「那、那我把要給妳的東西帶去護理站給妳……」討價還價。
「唆,哪有年輕女孩老往醫院跑的?出去出去,出去玩!」
「好啦,女乃女乃……」知葉像個小女孩般撒嬌,和老人家一來一往的聊了起來,聊家里的事、鄰居的事,聊菜圃剛種下的種子已發了新芽。
她絕口不提自己不念研究所了,已經找到薪水很高的工作,只說︰「女乃女乃,妳安心養病,不用擔心錢。」用閑話家常讓女乃女乃放心。
聊了好一會兒後,祖孫倆才收了線。
知葉把臉埋進枕頭里,將擔心的淚水全數眨回眼底,待調整好心緒,洗了把臉控制住情緒,才對著鏡中的自己打氣。
「我可以的!」拍拍臉提振精神後,她走出房間。
在樓梯轉角處,卻遇見倚著欄桿啃紅蘿卜的惡魔。
她下意識地收攏雙臂,不知為何,在傷心難過之後,會產生一股對他的恐懼,想離他遠一點,防備他……可能會隨時撲上來吸光她的血。
這樣一想,她美其名住在這里當個女僕,其實,跟個儲備糧食沒兩樣嘛!
「想解月兌嗎?」貝雷特微笑起來的模樣溫和,像極了天使,吃著簡單無味的紅蘿卜條,像是吃著人間美味。
但知葉知道,眼前的一切都是幻覺。
「把剩下的兩個願望快點許一許,把妳珍貴的記憶給我,不是很好嗎?」他引誘著。「任何願望都可以,我可以為妳驅趕心中最深的恐懼,只要妳許願。」
任何願望都可以……知葉心中閃過唯一的念頭,便是女乃女乃。
惡魔能夠辦到嗎?讓她親愛的女乃女乃重新恢復健康,她好怕女乃女乃走了,就剩下她一個人。
但她很清楚知道,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
「我不相信你。」這麼好的話,這只不良惡魔拐她定契約做什麼呢?「怎麼可能有這麼好的事。」但又不免希望,真的有奇跡。
「要讓垂死之人死而復生,當然沒問題。」貝雷特輕扯嘴角微笑,吃光了紅蘿卜條,咂嘴回味無窮。「來,只要妳伸出手,很簡單的。」他掌心朝上,朝她伸出手。
知葉差一點就心動了,差點就伸手觸及他指尖,許下讓女乃女乃恢復健康的願望,要不是因為她被惡魔騙過,她真的會以為他是個善良的惡魔,而向他許願!
「如果我許願讓女乃女乃恢復健康,會有後遺癥,對不對?」就像她定下契約,必須付出記憶為代價,以鮮血喂養惡魔一樣。
「呵。」貝雷特沒回答,只有輕笑一聲。
確實,要讓人死而復生,付出的代價巨大,而且沉重。
「必須以惡魔的心髒為藥引——妳認為人類吃下惡魔的心髒會有什麼後果?」
就算死而復生,也不會是原來的那個人了。
「吃你的心髒?我才不要讓我女乃女乃吃那麼奇怪的東西咧!」她徹底否決。「你這王八蛋,畫了一塊大餅給我,結果一咬下去,才發現這塊餅根本就不能吃,你很爛耶你!」原本的害怕,被憤怒激起來就口不擇言了。
「唔,這是我听過最貼切的比喻。」貝雷特還有心情夸獎她,興味盎然地挑眉,重新打量眼前的女孩。
真是難能可貴,為了延續生命,無論多純潔無瑕,一旦面對他——一個這麼大的誘惑,很難不受影響。
她卻直接拒絕以他的心為藥引,解救她垂死的親人。
「我曾經也遇過一個跟妳很像的……」話說到一半,打住。
想起了不愉快的回憶,貝雷特變了臉色,優雅迷人不復見,英俊的臉龐浮現一股深沉壓抑。
他迅速轉身離去,留她一個人在偌大的客廳里。
「莫名其妙!」她對著他的背影大罵,而後百無聊賴的打量起四周。
這個客廳,以前是教堂做禮拜的地方,一排排的木椅被拆掉了,地板鋪上了波斯地毯,她頹喪的跌進沙發里,抬頭,看著屋檐四周的彩繪玻璃,更無力。
「一只住在教堂里的惡魔……」知葉不能接受。「拜托,為什麼買樂透都沒有這麼準?惡魔都被我遇到了,為什麼連統一發票兩百塊都對不中?而且許完三個願望……我會失去記憶。」
就算她許願讓女乃女乃恢復健康,到最後,她也會忘了女乃女乃……
甩甩頭,她打起精神。「我不需要多余的願望,不需要。」
她沒有大富大貴的想法,只想要努力過自己的人生,不需要天上掉下來的禮物。
那不是禮物,是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