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發一語,不點頭也不搖頭。
他開不了口,無法告訴母親離開他後她過得很好,眼中已沒有他立足之地。
一股不甘堵在胸前,郁悶得化不開,他咽不下這口氣。
即使當初是他不要她,硬生生的將她拋下,無論她如何苦苦哀求都不願再回頭看她一眼。
他告訴自己他們已經不相干,離婚了,在很多年前就沒有了關系,縱有再深的愧疚和依戀也都已來不及,他該放下了,放過她也放過自己,因為她現在很幸福。
沒有了他,原來她也可以很幸福,有自己的家庭,還有一個可愛的孩子……該死!他分明在意得不得了,無法騙自己!
他想起自己曾經是她的天、她的地、她的一切。他在意那雙明亮溫柔的眼,視線不再隨他移動,不再為了討他歡心學習一切事物……她不再是他相處了九年所熟悉的女孩。
離婚後的這六年,她開啟了新的人生,走進他未知的世界。
怎麼會這樣?她怎麼會跑到那種鄉下地方生活?怎麼會在他之後改嫁給一個尋常男子,過著深居簡出的日子?怎麼會……跟他以外的男人生下小孩?
為何心里這麼不甘,歐陽靖也說不上來。他自問︰她幸福不好嗎?很好啊!那他為何又興趣一股想摧毀的沖動、想破壞她的幸福?為何不能放手,微笑祝幅就好?
億起那天自己離開民宿時,她牽著那個清秀漂亮的小男孩,站在民宿門口微笑目送他,她的神情柔和,心情看似平靜無波,彷佛只當他足個普通的客人。
客人,他歐陽靖之于她宋苑櫻只是一個客人了?這感覺讓他懊惱不已。
「她……很好。」拉回思緒,他幾乎是從牙縫中迸出這幾個字。
她好了,可他卻過得不好。
想到她的容光煥發、自信飛揚,以及那罵老公罵小孩的氣勢,他怎麼想也想不到那個嬌嬌弱弱的宋苑櫻當媽之後會變得這麼強悍。
「很好?」听出他語氣里的不尋常,邱盈珊挑高了眉。「怎麼個好法?」大有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態勢。
歐陽靖抿緊唇,打死都不想說他看見了什麼。
「你太奇怪了,找人找了這麼久,好不容易找到卻是這種樣子?」邱盈珊皺眉正要訓兒子,可看兒子表情不對,她轉念一想,改口問︰「苑櫻幾歲了?二十五、六差不多吧?這年紀照理來說,應該結婚了才是……她身邊有了人?」說話的同時,她也注意看著兒子的表情。
只見他聞言果然眉頭一緊,她當下便了然于胸。
看來阿靖遇見了苑櫻,可分別六年再見面,她不是一個人了,心高氣傲的阿靖卻不願面對現實。
「那麼,你也該死心了。」邱盈珊語重心長地道,深深看了兒子一眼,沒再叨念他工作失常的事,離開了他辦公室。
直到母親走了,歐陽靖這才憤憤地一拳擊在堅固的辦公桌面上。
「該死!」他低聲詛咒。
他怎麼可能死心?怎麼可能?
抓起桌上的車鑰匙以及椅背上的西裝外套,他走出辦公室憤然離去。
※※※※※※
在台灣東部的山森里,生活步調悠閑,日子隨心所欲。
尤其宋苑櫻挑選的落腳處坐落在山閭,四周被翠綠樹林環繞,空氣清新,環境清幽,有什麼事能夠比午後坐在自家院子前泡杯清香的花茶、搭一份自制的起司蛋糕來得舒服自在呢?
包何況只要坐在躺椅上,抬頭就可見蔚藍的天空、棉花糖般的白雲、還有綠油油的山。
這樣的美景、這樣的生活,十分愜意--如果沒有亂七八糟的事來搗亂她的話。
「那個……我說小櫻啊,你要吊我胃口到什麼時候?該跟我講了吧,」
就在她正要好好品嘗花茶時,不識相的人問起了不識相的問題。
她忍不住撇過頭,用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賞給對方一個大白眼。「你到底要問幾次?正常人問一次踫到軟釘子就不會再問了,你天天問、照三餐問,煩不煩啊?」
「你以為我第一天認識你?你每次擺出那種大家閨秀姿態的時候,就是你想保護自己的時候。講啦,你想要憋死我喔?歐陽先生到底跟你有多熟啊?」
「不熟!」宋苑櫻懊惱的瞪他,不願想起那段不愉快的回憶。
在她好不容易重拾自己的新生活、徹徹底底忘了那個人之後……他卻又無預警闖進了她的世界。
為什麼?她都躲得這麼遠了,為何還會再看見他?
為什麼老天要開這種玩笑?這一點也不好笑,他們是注定沒有交集的人,卻偏偏又識他們再見面。
李莫言哪有那麼容易讓她打發?「他不止是一個曾經照顧你的人對吧?講啦,說一下又不會死。」
「我不要。」知道這家伙可能已經猜到歐陽靖跟自己的關系了,她就更不想承認。
「干麼這樣呢?都這麼熟了。說一下啦,那位歐陽先生跟你的關系……」他啃著水煮的山芋頭,一邊用手肘撞她,三八兮兮的擠眉弄眼。
她沒好氣地再瞪他。「你一個男人那麼八卦干什麼?」
「你不知道山中生活很無趣,需要八卦來提振一下精神嗎?」他眼一亮,因為既然從她嘴里吐出「八卦」兩個字,就代表她跟那個男人之間絕對有八卦!「所以你跟他真的有八卦?難道他就是……」
「你很煩。」害她說溜嘴了。
「厚,真愛吊人胃口!」他抱怨。
無論李莫言如何鬧,宋苑櫻始終閉著嘴,不說就是不說。反正歐陽靖離開了,他們不會再有交集,就算她告訴李莫言歐陽靖跟她之間的關系,又有什麼意義呢?
結束了,早在六年前她跟歐陽靖的一切就徹底斷絕,他們已沒有任何關系。
「你沒事做嗎?很閑的話,可以去把花圃里的雜草拔一拔。」為了打發好奇寶寶,她決定提早結束悠閑的下午茶時光。「我也該去準備點心,佑佑快到家了。」
「宋苑櫻,你這沒心沒肺的東西!」李莫言痛心疾首地指控她。「虧我對你掏心掏肺,問你一點點小事也不說……」他的八卦、他鄉間生活最大的消遣啊……就這麼沒下文了嗎?
宋苑櫻自顧往前走,假裝沒听見某人的哀嚎。
就在這時,女圭女圭車駛近的聲音解救了她。
車子一停下,佑佑跳下車,開心的朝他們揮揮手。回頭飛快的跟老師說再見後,他就立刻奔向媽媽。「媽咪媽咪,我回來了!」小小的身子背著書包、拎著水壺快樂的奔跑。
宋苑櫻的表情在看見心愛的兒子後,溫柔的融化了。
「佑佑……小心一點!真是的,愛撒嬌。」她蹲下來,接住兒子飛奔過來的小小身子,臉上不自覺漾開笑容。她拉著他的小手,取下他的書包、便當盒以及頭上那頂橘黃色的遮陽帽,隨手放置在屋外的桌子上。
「今天老師教我們小毛驢,媽咪我唱給你听。我有一只小毛驢我從來也不騎……」小家伙一見面馬上獻寶,告訴媽媽今天學了什麼新鮮貨。
宋苑櫻微笑聆听,牽著兒子的小手走進屋子里,進屋時還叮嚀他別忘了拿自己的東西。
而那位「老爸」則被晾在外頭,根本就沒人搭埋他。
李莫言看著那對母子大手牽小手的背影消失在民宿大門里,自討沒趣般的模模鼻子,他們一定去準備點心了,那他就去動一動,看看菜園、花圃里需要做點什麼苦力好了。勞動過後的食物總是特別美味。
小巧溫馨的民宿里,一對快樂的母子正揉著面團一起烤餅干,一邊唱著輕快的小毛驢。直到日落西山,民宿被籠罩在一片橘紅的夕陽里,民宿里也飄出了濃郁的餅干香氣。
「媽咪,好香喔!我可以吃兩片嗎」」
「餅干這麼大片,先吃一片就好了,要是晚餐吃完還吃得下再吃。」
「好耶,我一定吃得下。媽咪,這個兔子耳朵歪歪的,嘻嘻嘻嘻……」
充滿女乃香的手工餅干味道以及孩子童書童語的聲音,令人感覺美好而幸福,吸引人佇足停留。
歐陽靖一身風塵僕僕的站在民宿門口,他不明白離開五天後,自己為什麼又開了八小時的車來到這里,站在這里听她和她為那個男人生的孩子快樂的笑語?
「我……到底在干麼?」他苦笑著,腳卻像生了根無法踏出一步。
他來這里到底想要干麼?她都有了新的生活、幸福的家庭,他還有什麼埋由出現在她面前?
一陣強勁的山風吹過,吹動樹梢發出聲響,吹亂他的發,也吹走了被遺留在前院桌上那項橘黃色的遮陽帽。
小帽子滾呀滾,滾到他腳邊停下。
歐陽靖彎腰撿起它,看見帽子內沿以粗黑麥克筆寫上了主人的名字--宋嘉佑。
這就是那個叫「佑佑」的小男孩的全名吧?
不對,她不是嫁人了嗎?佑佑也喊李莫言「爸爸」,怎麼小孩不是姓李而是跟母親姓宋呢?
越想他越覺得古怪,盯著手中的帽子,然後看見了小孩的班級--
北極熊大班。
大班?那是幾歲孩子就讀的?五、六歲吧?那孩子個頭小,他還以為頂多只有三、四歲,竟然大班了啊……
歐陽靖突地皺起眉。算了算時間,假若這小孩現在是五歲的話,難道說……他猛然睜大眼,心跳加速,有可能嗎?會是他的孩子嗎?
不可能吧,他一向小心,怎麼會讓她有孕?不過,又該怎麼解釋小孩跟她姓宋而非姓李呢?
還是……跟他分開後,她先跟了別的男人,現在才又跟了李莫言?
不,他搖頭,否絕這個臆測的想法,不可能,苑櫻不是那種隨便的女孩。他無法不懷疑孩子的血緣,心里其實只是想要一個留下的借口,一個跟她糾纏不清的理由。
以他們當年分開的方式,她一定恨死他了,不可能還留下他的小孩,讓自己看見小孩就想到他這個人。不過……她更不是狠心的女孩,她不是。
他很爛,他知道,可他真的沒辦法在找到她之後當作沒事,還給她平靜的生活,即使她已擁有自己的家庭。
握緊手中的帽子,歐陽靖邁開步伐走進民宿。
「有人在嗎?」
「在。什麼事……」宋苑櫻聞聲走出來,身上還穿著圍裙,看見來人是他,著實愣了一下。
「我要住宿。」他心中那股郁悶多日的情緒,在看見她神情錯愕的一瞬間,奇異地被化解了。
原來她並不是那麼無動于衷,他還是可以影響她的心情,這樣很好。
「往後每個周末,我之前住餅的那間房,我都包了。」他咧開嘴微笑,將手上捏著的那頂童帽拿到她面前。
宋苑櫻看見歐陽靖又一次出現在自己眼前,臉上的訝異無所遁形,尤其他還拿著佑佑的帽子還給她。
但她很快收下帽子,斂起驚訝的神情,擺出溫和的微笑,明亮雙眼不知是勇敢還是大膽的直視著他,粉女敕的唇輕啟--
「歐陽先生,歡迎你每周來我們家作客。」
客氣又客套地,她以一個民宿老板娘的身分,歡迎他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