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似玉看女兒那急驚風的模樣不禁笑出來,轉身離開房間,回到客廳。
那里有名年輕美麗的女子,舉止優雅,笑容和煦,端莊秀麗的儀態稱她為公主都不過分。
「似玉姑姑。」卞玨輕喊了聲,卞家的家教讓她見了長輩就得喊人。
「小玨,你還是一樣漂亮。」卞似玉輕輕點頭,對這位卞家嫡系的大小姐當然是有印象的。
卞家,一個古老的家族,支系龐大。像他們這一支早就遠離卞家的權力中心,也遠離了各種斗爭,是一只早就被人遺忘、沒有任何利用價值的棋子。
卞似玉兩夫妻都是服裝設計師,在台灣擁有自己的品牌專櫃,經營多年,擁有一群死忠的支持者,生活比起小康好一點,離富裕還有很大一段距離。
夫妻倆感情深厚,生活過得很幸福,只是遺憾沒有小孩,直到收養了曾心唯。
「听說心唯妹妹剛從英國回來,我來看看她,當然,順道來送邀請函。」卞玨從她的白色愛馬仕鱷魚皮包里取出一只燙金的邀請函。
封處封了漆泥,蓋上了卞家專屬的家徽,這一只從卞家發出的邀請函,代表進入卞家大宅、親近卞家人的機會,外頭有太多人想要得到。
卞似玉楞了一會兒,不明白自家女兒為何能得到這張邀請函——卞玨對心唯是否太過關愛了?
「今年爸爸和爺爺想考驗我的能力,把新年晚宴的工作交給我,既然是我籌辦,我想少邀請一些商業人士,多邀那些爺爺和爸爸生意上有來往的世家子女,來好好的玩一玩。」卞玨微笑,不動聲色地說明。「近來爺爺問起了冠權表弟三次,我剛才己經把邀請函送給他了,我想,他一個人應該會怯場或者找理由不去,便決定讓心唯妹妹陪他一道出席,她那麼活潑,一定可以化解他的緊張。」
卞冠權,是卞似玉己逝兄長的獨子,今年才從大學畢業,在一間小型企業擔任業務,那是一間小到不能再小的企業,但卻讓遠在美國總公司坐鎮的卞老太爺注意,親自問起了卞冠權三個字。
卞似玉听了不禁激動,即使是棄子,也抱持著總有一天回到權力中心,如今能讓那位大老爺問起三次,就代表了機會。
他們這一家還有機會發光發熱。
「這樣啊?那讓心唯陪他去也好,還是你細心。」她立刻相信卞玨的說法。
「玨姐姐!」
在卞似玉細想時,听見了女兒的興奮呼喊,回頭一看,就見女孩穿著簡單的T恤牛仔褲,像火車頭般地沖來,站在卞玨面前,小臉紅撲撲,像是見到偶像般的興奮。
「好、好久不見。」小手扭在一起,拼命忍住抱人的沖動,她在心里告訴自己︰人家是公主,才不像你這麼野,曾心唯!克制!克制!
卞玨看著這個活潑興奮的孩子,不禁笑出來,伸手捏她的臉。
「跟我前兩個月在倫教看見你時不太一樣,你是不是變圓了?英國食物這麼難吃,你還能吃胖,胃口這麼好?」她口吻親切,像個大姐姐一樣對待曾心唯。
「因為不能浪費食物,只好全部吃掉——真的胖了嗎?真的嗎?」曾心唯非常在意偶像的話,直追問。
「開玩笑的。知道你回來,特地來看看你,還有這個——冠權被我爺爺注意到了,這一次新年晚宴我給了他請帖,為免他怯場,你也一起來吧。」
「好啊!」曾心唯連想都沒想就答應了。
沒有察覺當她答應的那一瞬間,卞玨露出深深的笑意。
「那麼,我們就到時候見了。」又小聊了一會兒,卞玨便表示告退。
母女兩人一同送卞玨出家門,看著她坐上白色賓士,兩人站在門前,微笑對她揮手道別,直到卞壓的座車消失在道路的另一頭。
「媽咪,我今年告訴金叔叔,我想見他一面。」曾心唯勾著卞似玉的手,突然說起。「我會見到他嗎?他會出現嗎?在什麼時間出現?」
金叔叔是她這十年來最想見到的人。
听說,金叔叔是她父親的好友,在父親過世後,因為沒有辦法收養她,于是安排了一個好家庭照顧她,就是她現在的養父母。
她的養父母十分疼愛她,一直視她如己出,他們的生活很好過,不愁吃穿。
但,要養出一個就讀英國貴族女子學校的女兒,就不是那麼容易的事了。
爸爸的好朋友金叔叔,不只確保了她有一對疼冬愛她的養父毋,更保障了她的生活不虞匾乏,受好的教育,學她想學的才藝——無論那要花掉多少錢,金師叔都會滿足她的願望。
只可惜,那名長腿叔叔她不曾見過,養父母也不知道金叔叔是誰,只知道,那個神秘的男人不時會送禮物給她,關心她的一切,一直以來,他與她保持通信,卻不曾見她一面。
「小唯……」卞似玉露出為難抱歉的表情,不知該怎麼回答女兒。
曾心唯知道自己問了讓養母為難的問題,她也不清楚金叔叔的事情,只知道有天她被送到他們家,成了他們的女兒。
綻放大大的笑容,曾心唯口吻輕快篤定的道︰「金叔叔老是這麼神秘,不過我確定一件事情——只要是我要求的事,他都會答應,我今年想要的聖誕禮物是見他一面,我一定會見到他的,我會睜大眼楮好好找一找看他躲在哪里!他可能隨時跳出來,出現在我面前跟我打招呼。」說完,她得意的擦腰大笑,用夸張的舉止來掩飾她的失望。
一定要找到他,無論多久,她發誓,一定要找到她的金叔叔!
西裝筆挺的司機為卞玨開了車門,她舉止優稚地坐進了後車座,司機以輕巧的動作關上車門,快速繞到駕駛座旁上車,發動引擎,駕車離去。
單面玻璃掩去了外界對車內的視線,但從車內可以清楚的看見車窗外,親自送人出門,笑意盈盈地揮手再見的人兒。
卞玨眼睫眨了眨,直到看不見那張愛笑的臉,她回頭,看著身旁一語不發,有著一張冷臉的家伙。
只見卞珒雙眼眨也不眨看著那張笑臉,那個笑得無憂快樂的女孩,久久無法移開視線。
卞玨忍不住嘆了一口氣。「我才想呢,什麼風把卞家大少爺吹回來,還要親自參加新年晚宴,這個消息一傳出去,多少名媛淑女在搶造型師——你一向怕麻煩,這個臨時決定,是為了她吧。」卞玨平鋪直敘地說出離家在外多年的兄長突然回歸所為何事。
一直坐在車後座等待妹妹的卞珒,收回視線。
沒有迎上妹妹那明了的眼神,也不去回應妹妹的刺探口吻——不回應,就是最好的回應。
見兄長一句話都不願多說,表情沉著,讓人猜不出他的心思,一掃十年前的輕狂叛逆,卞玨感到欣慰之余,也感到傷感。
成長,是必須付出代價的。
「她很好。」她嘆了口氣,說出這三個字。「看起來很快樂,很幸福,她是個不會把心事藏在心里的女孩子,看起來,就是在充滿愛和關懷的環境下長大的孩子,她跟我們不一樣——真的不見她嗎?你才幾歲呀?這麼年輕就被人喊叔叔,不覺得距離太遠了嗎?明明這麼靠近。」
听見妹妹用挑釁的語調說出這些一活,卞珒眉眼一動,視線掃向身旁的妹妹。
兄妹倆四目相交,從目光交會的那一瞬間,兩人便開始較勁。
卞珒原本末起波瀾的眼神,一瞬間換上充滿戰斗意味的威脅。
這樣的卞珒讓人緊張,不自覺的害怕,卞家人與生俱來的強勢,讓人膽寒,可卞任倔強地不認輸,迎上兄長魄力十足的視線,與其對峙。
卞珒眉頭一皺,深深、深深地看了妹妹一眼道︰「麻煩你做好代我做的事情,其他的,你不必多管一承諾你的東西,我很快就可以給你。」
听見這話,卞玨臉亮了,笑容開了,不是那種大家閨秀的笑法,而是像個小女孩听見自己將得到喜愛的東西那樣,臉上大放光彩。
「真的?」
做哥哥的看見自家妹妹露出這麼可愛的表情,會怎麼做呢?應該是揚起拿妹妹沒辦法的笑,把她想要的東西全給她吧!
可惜,卞珒生在卞家,從小受不正常的教育,而他的妹妹也不像此刻所表現出來的,她可是個厲害角色。
在他因為自己的過錯傷害別人,因為愧疚而自責不已時,當年,是十五歲的卞玨親自出面處理一切,封鎖所有消息,甚至早他一步制造出假新聞來掩飾他無照駕駛造成的悲劇——一個貨車司機酒駕的假證據,這就是卞家人,為了守護卞家百年豪門名聲,不擇手段。
抹去眼中對妹妹最後一點點的親情,卞珒逼自己強悍起來跟她談條件。
「就當作是幫我演的最後一場戲,你就可以得到你要的東西,擺月兌掉你不要的枷鎖。」他說,語氣平淡得像在談一樁生意。
「我不會說謝謝的,因為那是我們一開始就說好的條件,不過——你呢?」卞玨偏頭,詢問一臉沉著的兄長。』『就這樣?」
卞珒眼睫低垂,不正面回答妹妹的問題,「那是我的事。」
「虧我難得產生一點愧疚感,既然這是你要的,那麼,我祝你好運。」卞玨笑得很美,嬌艷的她一如卞家花園中長年生長茂盛的薔薇。
美麗,但帶著刺。
「哥。」
「嗯?」
「……沒事。」
兄妹倆親情少算計多的對話,突兀的開始,又突兀地結束。
兩人彼此別過眼,望著車窗外櫛比鱗次的高樓,心思各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