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傷口,口水抹一抹,放它自然痊愈就好。
男孩子嘛,總是沒個定性,跑跑跳跳、打打鬧鬧,罰他端坐在椅子上十分鐘,活像要他坐牢一輩子似的。所以,一有不慎,在身上制造點皮肉小傷、瘀青,也不是值得大驚小敝的事。不願輕易寵溺孩子的雙親……這時多半是母親大人,會輕描淡寫地說︰「涂個口水就沒事了。」
拜此之賜,谷洋天生對疾病的抵抗力就很強,治愈傷口的速度也很快,什傷口感染、發炎之類的,听都沒听說過。自小身強體健,是個不需父母多操心,鮮少有病痛找上身的健康寶寶。
所以呢,他還以為一點小小的事件,也可以不必放在心上,只要自己不予理會,就會自然消失……哪知道這回招惹上了惡毒的細菌,不僅不消失,還像打不死的蟑螂一樣火速繁衍,變本加厲地擴散,將整件事擴大為谷洋「自取滅亡」的災難事件,恐怖片都沒有那個姓王的女子來得可怕。
百口莫辯,是此刻谷洋的心情寫照。
衰透了,誰知道那女人會下流到拍他果照啊?明明是她弟弟的房間沒有冷氣,天氣悶熱得要命,他不月兌到只剩條內褲睡,根本睡不著好嗎?至于什吻痕的,嘖,照片上能看出個屁?谷洋懷疑那其實是蚊子叮的腫包,只有笨笨的仁善會上那種二流戲法的當。
氣得拿起芹菜條猛啃,谷洋現在最想啃的,當然是那瘋女人的骨頭。要是現在她出現在他面前,他絕對會拆了她的骨頭當椅子坐!
不是他要強辯自己沒有錯,但他絕對錯不致死,更不該被逐出家門。
「仁善,我跟你發誓,我真的沒有和那女人怎樣,拜托你相信我好嗎?」
「如果真像你說的那樣,自己問心無愧,為何一直隱瞞著我?你可以老實告訴我,當天你睡在王小姐的家里,暫借她弟弟的房間。或者,弄丟了PDA手機的時候,也可以告訴我是掉在哪兒。再不,當她猛按我們家門鈴,照你所言開始瘋狂‘糾纏’你不放的時候,你都可以告訴我。為何當下你不說?」
「我就是怕你會像現在這樣誤會。我嘛!我又不是白痴,沒事搬石頭砸自己的腳。當時我哪料得到會倒霉地踫上個‘消雜某’?她外表看起來一點兒也不像個瘋子,我以為只要我拒絕她就沒事了。以前被我拒絕的女人,沒有一個像她瘋得這離譜的。」
「是啊,你說的也可能是真的。」
「不是‘可能’,而是它就是貨真價實的發生了,如假包換。」
「就算是真的,那也無所謂了。」
「哪會無所謂啊!我是無辜的,你為了那個瘋女人將無辜的我趕出家門,這樣有道理嗎?況且今天還是我們倆的‘特別’日子,我們認識兩周年的紀念日耶!嘖,算了、算了,講這些又有什用。去把這瓶法國香檳冰一冰,離今天結束還有五、六個小時,別再浪費時間了。」
「對,再說也是浪費時間,請你帶著你的香檳、你的家當,快點離開。」
「張仁善!我都已經解釋清楚了,你怎還在盧?」
「谷洋先生,我不明白我說的國語,有哪個字你沒听清楚。我無法忍受的是你對我說謊。」
「我……那不算是謊言,只是沒告訴你而已。」
「欺騙與隱瞞系出同門。我可以忍受許多事,你的任性、你的蠻橫、你的霸道,都讓我深感困擾。不過有些時候,甚至是那樣的你也很可愛。我不知道自己看上你哪一點,也許是包含每一樣缺陷在內的你,全部。」
「別用一副懷念死人的口氣說話好不好?我沒死,還站在這兒呢!」
「而我今天卻發現,你濫用了我的信任,破壞我給你的信賴。我一直是那樣地相信你,你願意馬上告訴我的話,我今天就不會在這兒自問你還瞞住我多少事。現在,我真的覺得自己錯了。對你的信任讓我放縱了你,當風箏的線放得太松、太長,它會在不知不覺中斷掉,我總算懂了。」
「……仁仁,再給我一次機會。」
「你向來活得很自由自在,谷洋,其實你根本不必‘有我’,我要是阻礙了你的自由,很抱歉,我現在就將它送給你。再見。」
「狗屎!你別走,仁善,我們還沒有談完!」
「我們談完了。請放開我的手。」
「這件事全部都是你一個人決定的,有問過我意見嗎?我們不是應該什事都相互商量的嗎?你老是掛在嘴巴上,說要一起做這個、一起做那個,好歹分手這重要的事,也要征得我的同意吧?總之,我不走,絕對不搬走!我會待到你氣消了,肯原諒我為止!」
淺嘗一口,咋舌,谷洋招手要酒保過來幫他換一杯啤酒。光顧著回憶昨天的事,啤酒都「暖掉」了,從冰過到不冰的啤酒,是他喝過這世界上最難喝的飲料。新的沁涼啤酒送到他面前,跟著一並被送過來的,還有現在谷洋並不需要的「問候」。
「又是你一個人啊?仁善好嗎?」
比洋一撇唇,不回答。
「干怪里怪氣的?好好,我離你遠一點兒,省得莫名其妙成了炮灰。」店長保羅避之唯恐不及地一轉身,突然哎喲地慘叫。「是哪個該死的白痴,把手提袋放在信道上的?害我絆到腳!誰呀?還不快點拿走!打工的,是不是你?」
「喔,那不是我的,是你身旁那個‘白痴’的。」打工小弟擦著杯子,一臉「不干我的事」的表情,回道。
比洋挑高一眉,見狀,保羅後退一步。
「啊炳哈!是你的喔?早說嘛,我正要稱贊這只提袋好看,懂得挑選它的人,真是慧眼獨具呢!」
「你……」谷洋舉起杯子。
「哇!」保羅連忙跳開。「別潑我,我不是故意罵你白痴的!」
比洋抿抿唇,悶悶地說︰「你說的沒錯,我不該把東西放在這兒,我馬上移開。很抱歉。」
「嗚哇!」仿佛看到外星人般,保羅詫異地問︰「谷洋,你沒事吧?你真的是我認識的那個‘谷洋’嗎?」
比洋不想多說地揮揮手,要他走開。
回到吧台內的保羅,不禁嘟囔地說︰「我看那應該是穿上谷洋外皮的外星人,絕對不是那個嘴巴壞透了的家伙!」
打工小弟納悶地說︰「他講了聲對不起,有那奇怪嗎?」
「你不懂啦,這很反常耶!我認識他這久,也才听過一次……還是好久以前的一次對不起。這回是第二次听到了,不知道他第三次道歉時,會不會有什可怕的事發生。」
「店長,你當人家是啥咪瘟神轉世?那~~厲害啊!」
「嗯?你們在聊什可怕的東西?怎會提到瘟神呢?希望別是說我壞話。」驀地,插進一句清亮的女音。高挑秀麗的宋陵,站在吧台邊問。
「阿陵!別說笑,我奉你是本店最大的福神呢!要喝什?老樣子的血腥瑪麗嗎?」保羅可是宋陵的隱慕者。雖然性別上很遺憾地不在他的守備範圍內,但他認為宋陵的中性美能征服天下人,不分男女。
「好。今天生意真好,連個空桌都沒有。」一手撐在下巴,宋陵淡淡一笑。「對了,保羅,上回給你添麻煩了。」
「嘻嘻,托福托福。在這間夜店里,人家看過不少轟動舞林、驚動萬教的大‘場面’。安啦,你那點事算不上麻煩。」搖晃著銀杯,店長精心為她做調酒,擺上一塊紙杯墊,說︰「我可巴不得大家把我的小店當成自己家里的客廳一樣,放心地在這兒談天說地呢!來,你的血腥瑪麗。」
「謝謝……」優雅地以拇指與食指端起淺酒杯,輕啜一口。宋陵不經意地瞥見獨站在偏僻角落一張立桌邊的谷洋時,美麗的眉立刻扭曲成死結,紅唇嘟起。「那家伙也來了啊?臭保羅,你知道我最討厭他的,為什不早點告訴我,我好換一間店喝。」
「可是阿陵,他今天和過去不一樣喔!」神秘兮兮地說。
「哪里不一樣?缺了眉毛,少了鬢角不成?」
「不是啦!」保羅偎近她耳朵,竊聲說道︰「他今天宛如被拔了胡須的老虎,乖得像只貓。平常囂張跋扈的氣焰,不知道消失到哪里去了,還帶了個很大的手提袋在身邊。這種種異象,還有他意志消沉的樣子,都非常不對勁喔!」
宋陵聞言,悶不作聲。坦白說,她對谷洋這個爛家伙是要尋死或尋活,都沒半點興趣。這個殺千刀的,在兩年前要滾出台灣時,她是額手稱慶,再樂見不過。想不到最後他還是和仁善湊成一對,誰教仁善就是喜歡他,她也拿他沒轍。
究竟自己看谷洋哪里不爽呢?宋陵猜,主因是仁善這顆軟柿子被谷洋撿去吃,她很擔心谷洋是否打算在吃干抹淨後,吐出只剩一粒種子的仁善,丟掉不要了。
這些壞男人,把別人的心弄得破破爛爛是很行,卻不知道拚命想修補那顆心的工程有多浩大。
我可是親眼看過一次仁善破破爛爛的心,不想再看第二次了。
眯起眼,再次回頭看他一眼。雖然很想裝路人,但心頭總有塊疙瘩在。上回自己欠了仁善好大一筆人情債,要是就這視若無睹地走開……
比洋怎樣,我可以不管,仁善可就不同了。還是問問發生什事好了,畢竟仁善的快樂與不快樂,絕大多數和谷洋是月兌不了關系的。
下定決心,宋陵捧著杯子往谷洋的桌位走去。她在他面前的桌子放下杯子,打破了谷洋的沉思狀態,他揚起眸子瞧她一眼,挑挑眉。
「怎,這快就得到消息,來消遣我了?」舉起杯子,嘲諷地說︰「要跟我干杯慶祝嗎?」
听他這口氣,是「真的」有什嘍?宋陵也學他舉杯,問︰「慶什?」
「還能慶什?你一天到晚恨不得能看到阿仁與我分手,現在你終于美夢成真,可以坐享齊人之福了。我前妻和我情夫都由你一個人獨佔,恭喜你啦!」說完,自暴自棄地喝干那杯啤酒。
「阿仁和你分手?!」顧不得他帶刺的話,宋陵听見「分手」兩個驚人字眼,人都怔住了。幾時發生的事?前幾天和仁善踫面時,他仍是滿臉的幸福快樂啊!
從口袋中掏出皮夾,丟了張千元鈔。谷洋彎腰拎起手提行李袋,面無表情地說︰「不必這吃驚,這不是你向來的願望嗎?能看到我這個礙眼死對頭被仁善給甩了。事事稱心如意的滋味,很爽吧?」
「等一下!」急忙扣住他的手臂,顧不得兩人過去的嫌隙。「我怎沒听仁善說過你們要分手的事?」
「你知道嗎?」揚起自謔的笑,男人的黑瞳是兩潭闐黑幽洞,映出空蕩的魂。「說來也巧,在今天之前,我也沒听說過呢。」
「快說,你是做了什?是不是又傷害到仁善,否則他怎會跟你提分手?他愛死你了,除非你先傷透他的心,讓他對你徹底失望,否則他是不會主動說出‘分手’兩字的!」視他的回答而定,宋陵再決定要不要給他「好死」。
「如果你懷疑我有沒有在身體上傷了他,答案是沒有。他很好,人在家里睡大覺。至于傷心……他才是那個狠心的無情人,限我即刻搬離那個家,連行李都幫我打包好了。你知道今天是什日子嗎?認識兩周年的紀念日,他卻送我這樣一份大禮。」
比洋撥開宋陵的手說︰「很抱歉,我還得找今後的落腳處,找人收容我,沒空陪你聊。你想知道什,請自己去問仁善。」
比洋越過了彌漫人聲笑語、眾人歡樂舞動肢體的夜店舞池,不見影蹤。
那個任性王子……宋陵沒能繼續追問的主因,不是谷洋口頭上的拒絕,而是他前一刻的表情……她會不會一直誤解了谷洋?說不定他遠比自己所想的,更要深愛著仁善呢!
「阿仁,你和谷洋分手了是真的嗎?而且還是你趕他出去的?」
這種開門見山式的問法,也只有宋陵這熟的朋友敢開口了。仁善低頭假裝調著頭發的染料,淡淡地說︰「是啊,你從誰那里听到的?」
「谷洋。」
手一抖,仁善差點弄翻瓷盤。看樣子他還是不夠堅強,僅僅听到谷洋兩字,一顆心就開始撲通撲通跳不停。停止、停下來!仁善在內心斥責自己的軟弱、沒原則。對那種不知悔改的家伙,有什好依戀的!
可是嘴巴一開,仁善不禁再問︰「你在哪兒見到他的?」
那天在門口威脅他不離開的話就要報警,態度強硬地要他離開,事後仁善也覺得自己會不會做得太過分?都已經夜晚了,而他才剛下飛機沒多久,就把他趕到街上。要不是擔心他留下來,會動搖自己的心意,仁善也不會一口氣做絕了。
可是一遇上谷洋的事,仁善對自己的意志力便登時失去信心。看著他而不能踫觸他,听見他的聲音而不能與他說話,嗅到他的味道而不能靠近他──仁善質問自己能做得到嗎?
不可能的。我會粘著他不放,像蜜蜂粘著花兒不放一樣。
真讓他留下,仁善可預見的是自己會一敗涂地。或許自己能抵擋一陣子他的吸引力,可是久了呢?他們可能會上床,自己可能會沈淪在肉欲中,自己的理智將被拋到九霄雲外。
然後呢?原諒他犯的錯,寵壞他的惡,加深谷洋腦海中根深柢固的念頭,以為不論做什事都可被原諒,繼而兩人的關系將永遠輪回在「犯錯」與「原諒」間,終至遍體鱗傷、再也撐不下去的一日後,淒慘地以兩敗俱傷的分手來落幕收場。
餅去他與飛島,就是在這樣惡性循環的關系下,破裂了。
一次經驗學一次乖。
他怕死了惡夢將會重演。
要接納谷洋前,他也是擔心重蹈覆轍而退縮不前,若非谷洋玩的那些小花樣實在太打動他的心,教他抗拒不了誘惑……再相信一次吧!那時仁善心中便悄悄地作了決定,這次他一定要遵守一個原則——假使這段關系里出現任何可疑的跡象,他不要像過去一樣輕易地原諒,他告誡自己得當機立斷,馬上與谷洋分手。
這個決心,他沒有讓任何人知道,包括谷洋。
「上周四,就在保羅那兒啊!我下班後,與幾個朋友去那兒小酌的時候,他也在那兒。一開始我沒注意到他,還是保羅點醒了我,說他有點怪,我才過去找他的。你知道我和他向來形同水火,沒事的話我根本不會找他聊。」
仁善表面上裝得不在意,耳朵卻貪婪地听取宋陵口中描述的每一件有關他的消息。
「因為知道你有多在乎那個男人,他哪里不對勁不可能沒影響到你,所以我便主動靠過去,可是我都還沒開口問,他就自己爆料了。還說了超級惹人生氣的話,嘲諷我可以左摟右抱,同時擁有你和芙渠。哈,他以為每個人都像他,有那種後宮佳麗三千人的野心啊!」
仁善蹙起了失望的眉。
那家伙怎還是不懂?要到什時候,他方能稍微成熟一點兒?小孩子才會在檢討自己之前,先檢討別人的過錯。他以為自己是為了阿陵而不要他嗎?他不知道,在等他回台灣的那幾天當中,只要一合起眼,腦中就會出現他和那位王小姐,還有許多不知名女子的臉,睡著便立刻被惡夢驚醒,夜夜不成眠。
夢中,千篇一律的內容皆是——
真抱歉啊,仁善,我不是故意要和她發生關系的,我和她們都是逢場作戲而己。我喜歡的還是你一個,你的比任何女人都要吸引我。
……壞壞的嘴臉,轉變為下流的笑容,谷洋說著和飛島過去幾無差別的台詞,許多看不見臉孔的女子的手臂,或勾、或模,無所不在地佔據谷洋高大的身軀。
原以為可以永遠告別那段惡夢,仁善沒想到僅僅兩年,這惡夢終究又重新纏住自己不放。
「阿仁,我可以問,你和他分手的原因嗎?」這句話宋陵問得極小心,但再如何小心,尖銳的問題一樣尖銳。
「分都分了。」意思是他不想談。
「……是那不可饒恕的錯?」宋陵也曉得繼續挖下去,也許會觸及核心。然而本身就淌血的地方,即使覆蓋、隱藏、當它不在,它也不會好。不妨釋放它,讓腐敗的血流光,才有再生新血的能力。
「我不是神,沒那大的權力去饒恕誰或不饒恕誰。谷洋不需要我的寬恕,他想自由,我還他自由,彼此都能獲得快樂。」
宋陵大約知道是什因素導致他們分手了。男人,不偷吃如同要他們的命。
「嗯,我問最後一個問題就好,阿仁。你……還好吧?」
仁善放下攪拌過度的染發劑,抬起頭,擠出一抹微笑對她說︰「我很好。多謝你的關心,阿陵。」
看得出他強顏歡笑,宋陵替他不舍。干為一個不懂得「忠實」是什的男人牽腸掛肚呢?無奈剛剛分手的階段,就要他「放下」,是不可能的。這段療傷期,她能為仁善做的,便是常常到這兒來陪他了。
「阿仁,幫我排個定期的保養時間好不好?前陣子我根本無心照料自己的狀態,搞得頭發和臉上的皮膚都干燥得很,額頭上的小皺紋都冒出來了。你不救救我,我這名模的名聲就毀了啦!」以夸張的口吻,宋陵開朗地說著,心里希望仁善能不要再惦著過去,郁郁寡歡。
被她逗得浮現一絲微笑。「那點小細紋,務必交給我處理。你是知道的,我在統計自己一共幫你除去了多少細紋,好為將來締造世界紀錄做準備。」
翹起登上雜志無數次的美唇,宋陵嘟囔著說︰「人家哪有那多細紋吶!大部分肌膚都還很光滑幼女敕呢!不信你模模!」
「是、是,女敕得像豆腐——過期的那種。」
「死阿仁,你皮在癢!」
宋陵掄起粉拳,追著他打。仁善在小堡作室里東躲西閃,一時忘記紛紛擾擾的情感問題,開心地笑了。宋陵分憂解愁的計劃,做得相當成功。
「啊,電話響了。你等我一下,我去接個電話。」悠揚的電話鈴,有耐心地響到仁善進入小辦公室接起來為止。
宋陵窺看他講電話的樣子。不知道是誰打來的國際電話,仁善還用英語與人家交談呢!可是不久,仁善又轉用國語說︰「是,我是。……嗯嗯……當然記得……真的嗎?……是的,我很榮幸。……好、好,我會等您的。好的,再見。」
「阿仁,是誰打來的呀?你好象很緊張?」一等他放下電話,宋陵迫不及待地追問。
鏡片後的清澈黑眸眨了眨,表情像是踩在雲端上的陶醉,說︰「我以為他是說說而已,沒想到他居然真的跑來台灣。」
「哈羅?仁善,你醒著吧?怎一副被催眠的口吻呢?」宋陵故意搞笑地在他眼楮前端彈彈指頭。「我數到三,你就會開始跳舞了!一、二……」
「阿陵,不要鬧。」他揪住好友頑皮的手指,道︰「我會這驚訝,是以他的身分而言,我這樣一個小小蚌人工作室的造型師,絕對沒機會認識他,更別說要接到他親自打來的電話,所以有點‘得意忘形’加上‘高興過頭’而已。」
「只是這樣嗎?」揶揄著,宋陵戳戳他的腮幫子,說︰「那這抹紅紅的又是什?你也學日本男人化起妝了嗎?好高明的隱形妝,有這自然的腮紅可以用,怎不介紹給我呢?」
「你別糗我了。在美容、美妝及精品方面,他可是赫赫有名的天才,我不否認自己崇拜他,但沒有你所想的其它感情。你知道我在講誰的話,馬上會跟我有同樣反應的,你一定也听過他!」正經八百地說。
「噯,你越講我越好奇了,究竟是誰?」
「DUKE。」他說,補充上一句︰「也就是‘維多葛雅’的‘公爵’。」
整整三秒鐘,宋陵都是一副O形嘴、☆形眼。「你騙我!你絕對是在說謊的吧!」
「沒有。再過兩天,他抵達台灣的消息,便會傳出來了吧。」
「……」宋陵無聲地尖叫著,她手舞足蹈地在工作室中這邊跳過來、那邊跳過去,還拉著仁善一起跳。
也難怪她會這樣。當初強力推薦「維多葛雅」的人,就是阿陵。她自從某次去歐洲,發掘到這款被忽視已久的品牌後,便自詡為「維多葛雅」的地下代言人。宋陵還曾經辛苦地扛了一大箱超重行李回來,裝得滿滿的都是別人委托她買的貨,在當時,台灣都還沒有代理商進口呢!
後來對流行度敏感的進口商一開始引進,加上名模、名女人與造型師的推波肋瀾帶動下,「維多葛雅」如今可是當紅炸子雞。
「你幫我跟他要簽名!啊,有簽名照更好!我要貼在牆上,膜拜他!」
興奮不已的宋陵,如數家珍地說︰「你曉得,我現在想慢慢轉向幕後的設計,所以特別研究過‘公爵’的作品。他真是天才洋溢,小到裝飾品的設計,大到店鋪的整體設計,還有他接掌‘維多葛雅’前,每年只推兩季的時裝設計……處處可見優雅、恬靜、色彩繽紛又富活力的感覺。他現在不負責設計,轉向營運,真是可惜極了。」
丙然是「公爵」迷,仁善還不曉得他曾經是服裝設計師呢。
「他不是明星,跟他要照片可能有點困難,簽名我會幫你想辦法。可是,你應該更希望能和他親自見面,傳達愛意吧?」含笑地說。
「咦?你可以帶我去嗎?」
「我要先問問,他介不介意我帶朋友一塊兒過去。」
「阿仁,我愛愛愛愛死你了!」
宋陵被興奮沖昏頭,她沒注意到仁善的臉色又悄悄暗沉下去。最近心情陰郁的他,其實不太適合招待朋友,但他還是答應「公爵」(=杜克勤)的邀約。至少,有件能佔據自己腦海的事是好的。他不願也不想一天二十四小時,扣除失去意識的熟睡階段外,幾乎無時無刻不想著谷洋。
他離開之後,完全斷絕了聯絡。將近一個禮拜過去,一通電話、一封簡訊都沒有。如今兩人間還維系的關系,僅止于谷洋「借放」在仁善家里玄關處的大大小小近十個紙箱。
不知他找到新房子沒有?還是有誰收留了他?他那受歡迎,要找自願提供一張床的女人,應該易如反掌吧?也許,現在他就待在某個女子的香閨里……
不許再想。
再想,難道逝去的光陰就會逆流?逆流真能成功的話,他寧可回到不認得谷洋之前,一個人也過得單純、過得自得其樂的日子。
耐心、無微不至的照料下,芙渠父親的病情總算有了起色。
「很好,現在血壓下降不少,心跳也沒有大問題,能不斷維持這種狀況的話,令尊應可慢慢恢復正常作息與活動。除去劇烈的運動以外,我建議他每日增加一點運動量,最好能在下午日落前,到附近的公園走個五圈,這對他有好無壞。」收起診療箱,多年以來一直是蕭家家庭主治醫師的白發老人說道。
「謝謝您,許醫生。」蕭家母親听到這個好消息後,頻頻鞠躬。
「哪兒用得著謝我呢?蕭先生的病情之所以能好轉,全靠你們的努力,才有這好的成果。醫生交代的藥定時、定量吃;根據忌口的食物名單,每天為他烹調營養、好消化的餐點;還有日以繼夜的照顧。這次他能戰勝病魔的關鍵,就是家人的愛心。你們做得很好,如果大家都這做,很快的醫生就要失業了,呵呵!」
白發老醫師提著箱子,最後叮嚀「不要忘記吃藥」,慢步離開了蕭父的寢室。芙渠急急忙忙跟上去,送老醫師到樓下大門,招呼他搭上出租車。
目送車子遠走後,芙渠轉身,要上樓前──
「好久不見,芙渠。」
一聲呼喚令她止步。
據阿陵所說,已經失蹤、沒消息的谷洋,竟再度出現,而且是來找她?芙渠半掩住驚訝大張的嘴。「好、好久不見。」
都市靚男的風格未變,一襲合身黑底藍紋西裝外套、同料長褲襯得他有型有款;全部向後梳的短發比以前剪得更短了些;高額挺鼻的臉龐,比過去給人的感覺更犀利了些。是因為和仁善分手後,瘦削下來的兩頰顴骨突出,使得輪廓更深刻的關系嗎?
曾讓她恐懼萬分的狂野男人味,亦比當年要深沉、穩重多了。
「我曾經允諾過,要來拜訪伯父,最近忙著處理一些事給耽擱了。希望你不介意我今天沒事先說一聲就過來。」帶著伴手禮,谷洋禮數周到地說。
「歡迎、歡迎,爸爸一定會很高興的。」頓止,芙渠遲疑地咬住下唇。「那個……事情我有听阿陵說了。你現在一個人住在外面嗎?」
扯扯唇。「想找個房子又懶,我暫時住鮑司提供給外地機師,可短期居住的套房。」
「這樣啊……有人照料你的生活嗎?」
比洋笑而不答。
「噢,對不起,我問了多余的事。」芙渠尷尬地指著樓梯說︰「我們上去吧!」
等她回家,一定要告訴宋陵這件事才行。她是听仁善提過,在他們倆還沒「分手前,曾約定要谷洋在爸爸面前為她們說情。可是情況丕變後,她本來已經死心了。沒想到他這有心,還記得……
這樣看來,谷洋不是那惡劣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