充分飽覽北海岸遼闊壯觀的浪濤麗景,仁善駕車載著杜克勤進入蘭陽平原,沿途綠油油的稻田與各有特色的平房建築景觀,迎接來自各地的旅客。他們邊閑談著目前歐洲各個品牌的走向、討論喜歡哪位設計師的當季作品、哪些新進設計師有成為未來名師的潛力,話題多半繞在兩人從事的行業。
「糟糕,明明是來度假的,講著講著卻又講回本行了。」杜克勤先發現這點,掩額嘆息道︰「我不準你想工作上的事,結果卻是自己犯規,真丟臉。」
「有什關系?我還覺得自己賺到了,能听到您剛剛一番精闢的見解。別人說不定得花大把鈔票,特地請您過去演講,才有辦法從您口中听到這多情報。我現在一毛錢都不必花,還能在最近的位子听呢。」仁善和煦笑說。
「你喜歡听這種情報,那想听多少有多少。別的能力我夸不了口,但記憶力還小有自信。」杜克勤一眨眼。
「這才是謙虛的話。我有位朋友是您的仰慕者,她听到我要陪您出來游玩,還頻頻地提醒我,要跟您討個簽名。言歸正傳,她對您的設計才華推崇備至,形容為前無古人、後無來者,這樣您怎可以說自己‘別的能力’不能夸口呢?」奔馳在道路上的白色豐田,開進一條綠意盎然的道路。
杜克勤笑笑。「仁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要簽名是沒問題,不過我又不是什明星,只是個滿身銅臭的商人而已。設計方面,我現在忙得無暇兼顧,已經很少做了。樣樣事必躬親的話,我這個CEO(行政總裁)肯定會短命。」
「謝謝您,阿陵一定會很高興的。」仁善跟在幾輛大游覽巴士的後面,駛進一座寬敞的停車場。「我們到了,這里就是國藝中心。」
紅色磚瓦牆砌出的建築與道路,處處洋溢著新穎古風的特色。仁善替杜克勤和自己拿了導覽錄音機,他們跟著聲音導游,在古典與現代間暢游著。非假日的午後,廣場戲台子上只有搭好的戲棚,不見演員,是小小的遺憾。可是除去這個之外,杜克勤對現場表演制作的龍須糖、捏面人都不斷地發出贊嘆,還買了好多雙木屐,準備回去送給一些高階主管。
他們逛得累了,便坐在夕陽斜照的露天咖啡座,喝著星巴克義式濃縮咖啡。
這時,就在他們面前,一名小女孩格格笑地從斜坡道上沖了下來,仁善才想著「危險」,就看她腳下一個踉蹭,整個人往前撲去。仁善剛起身,杜克勤已經先他一個箭步接住小女孩。受到驚嚇,小女孩「嗚哇」地放聲哭了起來。
「好、好,听話。媽媽在哪兒呢?我們去找媽媽好不好?」
仁善默默看著年薪不知幾億美金的「維多葛雅」執行長,親切地哄著臉上哭得髒兮兮、吵鬧不休的小孩子。
他很感動,一個人擁有了權勢與地位後,仍不忘記一顆柔軟、關懷他人的心,這絕對是不容易的。有些名人在鏡頭前會作戲,可是無論何時、何地,面對什樣的人,都能保持同樣的態度……真的很不容易。
仁善希望自己在杜克勤這年紀時,縱使不可能達到他的成就,起碼也要像他一樣,永遠真摯地待人。
小女孩的母親終于現身,接過了杜克勤抱著的女兒,連聲謝都沒有地,轉身就走。杜克勤搖頭笑笑,返回仁善身邊,並說︰「我這輩子最大的遺憾,就是不能有個BABY,我好想要養個白白胖胖的小女孩,我會摘下全世界的星星妝點她,讓她成為最幸福的孩子。」
仁善不解地問︰「不能有BABY?」
點點頭。「幾年前我結過一次婚,就為了想要個BABY。但很遺憾,後來發現我的精子有問題,無法讓前妻懷我的孩子。當然,也因為這個理由,我們就吹了。」
「真是令人遺憾……很抱歉,讓你講到這件傷心事。」
「傷心?噢,不會不會,我和前妻並無什紛爭,我們很和平地收場。她有贍養金,我有自由。這很公平。」
仁善不由得笑了。很洋人的看法,該說現實還是踏實呢?這種不留戀過去、不回首往事,結束就結束了的作風,不知道自己能學得了嗎?
「我餓了,仁。這附近有什好吃的嗎?」
看看手表上的時間,仁善說︰「我已經通知民宿的老板,請他幫我們準備一些有宜蘭地方特色的餐點,現在我們就過去吧!」
「你真細心,仁。」
遠眺冬山河美景的民宿,是一幢九層樓高的房子,這兒以餐點與景觀為兩大賣點,所以老板刻意將頂樓裝潢成玻璃屋,使房客們能在滿天星斗的浪漫環境中放松心情,享用美食。
端起桌上的高腳玻璃杯,杜克勤說︰「謝謝你,仁,我很久沒有這愉快了。不僅是你精心策劃的行程,還有你親切的作陪。交到你這個朋友,我真的很高興。這杯敬你,辛苦了。」
「請您千萬別這說,我一直覺得認識您是天大的幸運,況且您在忙碌的行程中抽出這長的時間,想在台灣好好游玩,我當然得盡一切努力讓您喜歡上這兒。祝您能在假期里留下美好回憶。」
輕輕互踫的玻璃杯發出悅耳的叮當聲,收回酒杯,仁善輕啜一口後,杜克勤開口說︰「有件事我得向你說抱歉,仁。」
疑惑地抬起頭。
杜克勤歉意地笑道︰「我原本預計停留一周的,不過現在又得被迫縮短了。日本那邊希望我能提早個兩日,處理代理商與直營店的糾紛。我本來將這件事交給特助去辦,但情況超乎預期的棘手,我還是得親自過去一趟。」
雖然遺憾,但畢竟身為知名品牌的執行長,他必須隨時應付突發的狀況,即使是在悠哉度假當中,該處理的還是得處理。
「那您不就只剩兩天……」
「我後天早上的飛機往東京。」
仁善微笑地舉起酒杯。「那今天是幫您洗塵兼送行嘍!歡迎您來台灣,也希望您旅途一切都好。」
可是杜克勤沒有接他幽默的話尾,反倒嚴肅地說︰「在這之前……上回你在米蘭的表現,我特別注意過,後來我也請了在台灣公司的員工,幫我搜集了你的作品。加上今天我的觀察……仁,你有沒有興趣到米蘭來發展?」
笑容消失在訝然後,仁善先放下杯子,以免他吃驚地摔破它。「我?米蘭?」
「你的才能不止于經營一間小小的個人工作室。我听說你以前曾管理過台北最大型的造型沙龍,可見你對管理也不陌生吧?」
杜克勤在餐桌上拱起手,招牌的親和力笑容,轉為具有領導者氣質的冷靜微笑。「實不相瞞,目前‘維多葛雅’的造型沙龍負責人……也是該店鋪的首席設計師,和我的理念不合。我正積極物色能接班的人選,我認為那個人選非你莫屬。」
這天外飛來的邀約,是許多人求都求不到的良機吧!但仁善一向謹慎的個性,教他得退一步想想。
最後在考慮幾分鐘後,仁善苦笑道︰「我在‘飛島S’時期是曾經做到干部階級沒錯,但不曾接管過它。您的消息可能有誤。還有……您要從外面提拔一位首席設計到店里,最好還是起用當地有既定知名度的設計師較妥。像我這樣來自國外,在當地沒有什實績的人,恐怕不但無法幫您解困,還會牽連您,使您的店鋪陷入更大的危機。謝謝您的抬愛,我感到榮幸的同時,也得說自己無法勝任。」
杜克勤似乎早想到他會這說。
「不必急著回復我。這兒有一張到米蘭的機票,期限是半年內有效。這張十萬美金的支票則是隨時可以兌現的,如果你有意思到米蘭,總需要安排當地住宿什的,請支用這筆錢。最後……我沒說是請你過去坐享其成的,仁,你會很辛苦、非常辛苦。不是要你馬上就坐上首席的位子,現在你是以‘研習’的身分進駐店里,我要你慢慢地建立人脈、實績,而且是一年內要達成。到時如果失敗了,你沒法子達到我的要求,你可以回台灣再繼續做個人造型,也可以留在米蘭的店里繼續‘研習’,但我將不會再給你優遇。」
閃爍著精明、干練的睿瞳,是雙生意人的眼。
「好了,其它等你對這職位有興趣,我們還可在電話中慢慢聊。現在,重要的事說完,肚子也餓扁了,我們快開動吧!」
這簡直是……要他到米蘭去幫他斗爭?革命?總之內情絕不單純。仁善嘆氣地看著手中的機票與支票,若是給個「雜支」就給了三百多萬台幣,那他打算給他多少薪水啊?
不、不行!避他多少薪水,這種事他哪做得來呢?
期限一年。到米蘭研習?不僅可以在歐洲時尚圈習得新技術,還能暫時遠離台灣……說不定這正是他所需要的空間,去換換心情、換換氣氛。
要不,靠我自己一人,我能忘掉谷洋,堅持不與谷洋再見面嗎?
仁善腦海中浮現自己與谷洋在電梯中的火熱畫面,雙頰倏地酡紅,趕緊喝酒掩飾。
「小心,別跌倒了。」
回到民宿房間的路上,兩個大男人走得顛顛倒倒、歪歪斜斜,好象隨時會撞到牆壁似的,引起擦身而過的人側目。杜克勤一手繞到仁善的胳肢窩下,一手扣住仁善的手臂,攙著仁善走回房去。他不知仁善為何會拚命地灌酒,結果不勝酒力醉倒了。
「你的房間到了。仁善,你的鑰匙……算了,我自己拿。」杜克勤模索著仁善的褲袋。
「你在干?」上一秒還醉得走不穩,這時仁善卻握住他的手,醉醺醺的眼楮盯著他說︰「我不是說我們分手了,你還踫我做什,谷洋!」
「……「我不是谷洋,仁。」
「你滾、我叫你滾!你為什不告訴我呢?你為什要瞞我呢?我恨你,記得我說過我不怪你嗎?那是騙你的!你這個笨蛋,我恨死你了!」咚咚咚地,仁善的拳頭紛紛落在「谷洋」身上。
杜克勤見狀,看看左右,這樣不妙,會吵到鄰居的。于是他扣住仁善的雙腕,為了制止他的歇斯底里,緊緊環抱住他說︰「好,你恨,你恨死我了。安靜下來,我們要進房子里……唔?」
軟綿綿的舌頭堵住了杜克勤的嘴。
他一張口想告訴仁善他弄錯對象,結果舌頭竟溜進他的口中,挑動他的舌。杜克勤發誓他絕無佔他便宜的意思,然而……一個吻而已,也沒啥關系吧?于是他被動地接受著仁善散發酒香的醇吻。
以為吻完了,他就會乖乖听話。不料他竟開始用鼻頭頂著他的下顎,逗弄著說︰「對不起,我騙了你。我不恨你,谷洋,我愛你。」
好吧,仁善百分之百是喝醉了。杜克勤認命地扮演起他口中的「谷洋」,道︰「我很高興听你這說,可是我們是不是該進房間里去呢?仁。」
「進房間?」他朦的眼散發絢麗幻彩。
「對,先進房間,有什事等進去後再說。」哄著賴在身上、像無尾熊的他,杜克勤說︰「所以把鑰匙交給我,我好打開門。」
臉龐亮起,他笑了。
平常給人和煦如風、如朝陽的笑靨,竟能因為微笑的角度與雙眼色澤深淺的變化,而產生劇烈的改變──性感而神秘的微笑,為張仁善秀氣耐看的長相增添迷人的魅力。
「我自己可以開。」這說著,他也真的不假杜克勤之手,在試了好幾次之後,終于成功地把鑰匙插進洞里,喀地打開那扇門。
率先閃進門內的仁善,長手一伸,拉杜克勤進入門內,關上。
棒天早上。
並肩躺在床上的兩人,仰望著天花板,對話著。
「我……昨天晚上對您做了什嗎?」
「嗯。你做了。」
「……我非常抱歉,真的非常抱歉。我這該死的酒癖……造成您這大的困擾,我真不知道該怎說才好。您應該把我丟在路邊,別管我的。」
「仁,先告訴我,你是同性戀嗎?」
「……是……您的機票和支票隨時都可以拿回去,我可以理解。」
「那我的直覺就沒錯了。和你第一次見面握手時,就隱約有那種同類的感覺了。哎,你不需想太多,這和機票、支票都沒關系。公事是公事,私事是私事,我分得很清楚。」
「同類?杜先生,您也是……?」
「在這圈子里,並不稀奇吧。順道一提,集團里知道的人很多,因為我前妻把一切都抖出來了。你可以不用擔心‘國王的驢耳朵’的劇情會在你身上上演──假使你為我工作的話。」
「……」
「我們起來更衣吧。」坐起。
「說得也是。」仁善迅速跟著下床。
「……好痛,我的腰!」咚,又跌回床鋪。
「杜先生!」
退房離開民宿前,杜克勤望著旅館大門,對仁善說︰「這兒想必會成為我永生難忘的‘貴寶地’了。」
「對不起。」紅著耳根,低下頭,仁善不能記得全部,但是靠殘存的片段拼湊,也覺得不妙。說了多少次要戒酒、戒酒,都是嘴巴上嚷嚷的,但他這回真的不敢再敷衍了事了,往後他絕對滴酒不沾。
「好了,別猛道歉。雖然不免腰酸,背有點疼……你很行,真的很行,仁。」
杜克勤這說,只讓仁善更糗。
「請您上車吧。」雙頰熱燙的,仁善吶吶地說。
沿著返家的路出發,仁善握著方向盤,腦子里還在懊惱自己的酒後亂性時,身旁的男子卻一派閑適地開口說︰「既然回去的路很長,你不妨告訴我,昨晚我當了一夜替身的家伙,是怎惹得你凶性大發的?」
「哈啊?!」方向盤大幅度一轉,輪胎整個打歪,斜闖進對向車道。
幸好杜克勤及時幫他穩住方向盤,在與對向來車對撞前,已經回到原本的道路上。「開車要專心,年輕人。」
「是,對不起。」
然後隔了一陣子,杜克勤又說︰「你是怎認識谷洋的?」
嗄?!煞車聲刺耳地響起。這次仁善自己重新打好排檔,慢慢地開上路。「請您放過我吧,杜先生。」
「難道他不叫這名字?但你昨晚可是叫了許多次這個名字呢。」完全沒有要放過他的意思。
「我知道了,我會說的。」反正不說,不知道這條回家的路上會發生多少千鈞一發的危險鏡頭。
「要從頭開始說喔!」端正的臉龐映著燦笑,他似乎玩仁善玩上癮了。
認命地從頭開始講述。一說出口,仁善也很驚異地發覺,他與谷洋間竟然經歷過這多風波。他一直以為他們之中,谷洋才是「專惹麻煩」的那一個,但其實不然,仁善也給他制造不少問題過。在那些過程當中,有辛酸、有淚水,可是有更多的親密時間是獨屬于他們之間的秘密。
「……于是我和他就正式分手。」喘口氣,不知不覺,他們回到了北部海濱。
這中間,杜克勤並未打斷過他,直到全部听完後,他豐唇漾笑地說︰「好個精彩的故事,听得我很想見見谷洋。你們後來沒再聯絡了嗎?這是多久前發生的事?」
「沒有。最近。」已經說得有氣無力了。
頷首,搖頭。杜克勤笑笑地說︰「信賴呀……不是零與壹百的關系,仁。」
仁善瞥視他一眼,視線又調回到道路上。「您是說我錯了?」
「不,也不是對或錯。只是在這世上比你多看一些人、多體會一些人生的前輩,要告訴你,像你這樣要就全信,不信就全盤推翻的想法,是很危險的。其實,極端本身就是一種危險訊號了。你兩次戀愛都跌得七葷八素,還沒學到這點嗎?」
「……」
「對一個人的信賴是有程度的。這要來自于你日積月累的觀察,每天每天的相處當中,你所看到的對方是誠實的,或是擅說小謊話的,或是視情況而定。失敗一次,扣一些,成功一次,加一些。在加加減減之間,你自己決定要容忍到哪個程度。如果這是個不及格的情人,那就直接判他出局吧。但,谷洋在你心中是不及格的嗎?」
「……」
杜克勤合上眼楮。「我想小睡一下,到了再叫我。」
車內播放著輕柔的音樂,仁善看著不斷向前延伸的道路,景物向後飛逝。在前進(未來)與後退(過去)之間,握著方向盤的自己,被獨自留在「現在」里沉思。
平安到達台北,仁善將車子開到杜克勤所下榻的五星級飯店旁。
「長途開車,辛苦你了。」開玩笑地,還在車內的杜克勤說︰「對了,你的手機可以開了,幫我跟你朋友說抱歉,我暫時獨佔了你。」
對喔,他不提,自己全忘光了。不知道阿陵找他有什事?仁善趕忙打開手機電源。結果一開機,不看還好,一看他立即詫異地張大眼。
「未接來電三十通?!」不就全滿了嗎?是誰拚命打電話給他?
听到他這句話,已經打開車門的杜克勤,回頭,關心地皺起眉。「快回電,看看是什事。」
仁善一接通阿陵的電話,便听到阿陵劈頭罵道︰‘臭仁善!你躲到哪里去了?我一整夜都在找你,你知不知道啊!’
「阿陵,究竟是什事?」
‘谷洋被一個瘋子捅了一刀,大量失血,傷及肝髒。一度我們以為他心跳停……’
手機從手中掉落,仁善光是听了前半段,腦子已呈現一片空白。他腦中不斷回蕩著「刀」、「血」這些字眼。這是某人在開他的玩笑?抑或他睜著眼在作惡夢?
杜克勤看到徹底凍住的仁善,出于一股責任感,撿起電話。當他听見是「谷洋」受傷,便明白了仁善此刻何以做此反應。他當機立斷地帶著仁善下車,自飯店門口攔了輛出租車。
「抱歉,請趕往‘XX醫院’。地址你知道吧?」
擔憂地看看一臉死白的仁善,杜克勤後悔要他關上手機。有些電話你沒接到,就是一輩子的遺憾。
完全不知道自己最後是怎抵達的,可是一看到醫院大門,仁善便醒了過來,他跳下車沖往櫃台,問出谷洋還在急診室內,立即跌跌撞撞地拔腿狂奔,然後在每張病床間來回地尋覓著……
「阿仁,這邊!你好快啊!」宋陵笑著揮揮手。
仁善沖過去,捉住她的肩膀搖晃。「他人呢?他沒事吧?他的傷……」
「啊啊,沒事、沒事!失血過多,肝髒被戳了個小孔,可是不幸中的大幸,醫生說傷口很小,不會損及以後的器官功能,日後能順利復原。」神態輕松地,宋陵笑嘻嘻地說。
什啊?!雙腿登時軟下,仁善差點跪在醫院的急診室里。「你、你說心跳……」
「對啊,心跳停止。比他早一點被推進來的病患,在急救過程中不幸走了。因為都在同一間診療室內,拉門關著,我們只听得到聲音,還以為是谷洋的心跳停了呢!芙渠更是哭得幾乎崩潰,後來才發現哭錯人了。」
「你……知不知道你才快把我的心髒給搞停了!電話里要講清楚嘛!」
「我有講啊!是你自己沒听完的。」
算了,現在不是講這個的時候。仁善指指垂簾遮起來的空間,問︰「他在里面?」
「嗯,剛打完點滴,睡著了。」
仁善做了個深呼吸後,輕掀開白色垂簾。一看谷洋略微蒼白、憔悴的睡臉,他不禁在心里感謝上蒼,幸好他沒事!
安下心,他放下簾子,轉頭問宋陵事情發生的詳細經過。宋陵不但說了經過,連後續也一並告訴了他。刺了谷洋一刀的王姓女子,被警察帶回去做筆錄,她不斷辯稱是手上拿著刀子,跌倒時不慎插到谷洋的背。雖然說詞荒唐,但現在警方已先拘留她,等待谷洋這邊的說法,再看是否請檢方提出公訴。
「她一直在糾纏著他?我竟然都不知道……為什他不告訴我?」仁善咬著牙。若他早點告訴自己,仁善至少能明白,王姓女子是個精神狀況有問題的女人,也能澄清谷洋與她完全兩極的說法中,誰是真、誰是假了。
「他沒把這件事看得太嚴重,只是覺得不愉快而已。我們大家都太輕忽了,以為王姓女子不過是跟蹤、騷擾,不至于傷害。可是精神狀況不穩的人,你很難判斷她到底會做些什。」
仁善也曾與那名女子接觸過,神態上並不似有暴力傾向,很普通的弱女子。所以谷洋會輕忽不是沒道理吧?
談論著後續有哪些亟待處理的事之際──
「仁,你居然把我丟在大門那兒!」一臉啼笑皆非的,杜克勤走向他們。「你知道我找了多久嗎?好不容易才找到你。」
「啊!」仁善張大眼楮。「杜先生,你怎會在這兒?」
杜克勤苦笑。「你連我送你上出租車,一路陪你到這兒來的事,都不記得了?你確實是嚇得魂飛魄散了。如何?那位‘谷洋’先生,沒事吧?」
「是的,托天之福,是小傷。」
「阿仁,這位是不是?」宋陵瞅著男子,略微顫抖,興奮地問。
一笑。「我給你們介紹一下,這位是DUKE.維多葛雅。中文名字是」
可是他話還沒講完,宋陵已經像個十幾歲少女般尖叫著「DUKE!」、「我好榮幸能親眼見到你!」、「我非常喜歡您所設計的‘維多葛雅’旗艦店!」,一連串的贊美之詞,連珠炮似地爆出。
驀地──
「外頭吵死了!就不能讓我安靜睡一下嗎?」白色簾子圈起的空間,傳來谷洋的低咆。
宋陵吐吐舌,向仁善說道︰「大魔王清醒了。被捅了那一刀,他似乎心情不好,而且你又遲遲不來,他可能會跟你要脾氣,你要小心。」
這也是沒辦法的。終歸說,自己也有一部分責任。仁善做好覺悟,扯開簾子,谷洋的怒火「黑」楮見到他,馬上噴出更熾的火焰。
「唷,這位仁兄是誰?噢,來看看分手的情人是不是還剩一口氣在嗎?」
仁善走到床畔,伸出手想替他撥開遠到眼楮的劉海,卻被他無禮地推開,還送上一句──
「你不是不想來,還故意關掉手機嗎?那就不要來,不必管我死了還是活著啊!」
「手機的事我很抱歉。我怎會不在乎你的死活呢?」仁善垂下雙肩說︰「我很抱歉,那時候誤會了你。」
「不必!反正我素行不良、記錄不好,那女人要誣賴我也是我活該!」譏諷地說著。谷洋以為仁善在第一時間就會趕過來,哪知道過了一天,整整二十四小時,這個失聯的無情漢才出琨!
「谷洋,你不能原諒我嗎?」低聲下氣。
哼,不多折騰他一下,實在心有不甘!「不能!」
「既然這樣,仁,跟我到米蘭吧!經過昨夜的洗禮,我發現我不能沒有你。」
毫無頭緒地闖進他們對話中的,是一個谷洋並不認識的熟年男子。
「杜先生……」仁善困擾地紅了紅臉。
比洋壓低一邊濃眉,猛獰如虎的雙瞳射向那個陌生的帥氣搶眼男子。「喂!你是誰呀?」
對方挑挑精心修整的劍眉,懸鼻底下的豐唇潤出一抹笑。「我認識仁善的時間雖然比你短,但論權利,我也有資格跟你搶奪他……谷洋先生。」
屁!誰的權利大過──等一下!為什仁善沒反駁啊?谷洋眯起眼端詳著仁善,發現他的臉幾乎低垂到與地面平行,儼然一副俯首認罪的模樣。
比洋幾乎咬碎一口牙,說道︰「張仁善!你給我過來,把簾子拉上,我們‘兩個’單獨談談!」
氣氛很僵硬,誰也沒先開口。仁善認錯意味十足地站在床邊,而谷洋則怒掀兩道眉,正極力想冷靜下來。
不冷靜不行,這是什情況?仁善上哪兒招惹到那個家伙的?看那家伙的派頭、氣勢十足,一副不把自己這種毛頭小子放在眼中的樣子,莫非,才分手的這段日子,仁善已經有了新情人?
比洋很火,卻不能發火。在還沒有弄清楚狀況前,非忍住不可!
「你和那個姓杜的是什關系?」
深吸口氣,嘆出。「我喝醉了。」
喝、醉、了!比洋知道對男人而這,喝醉不代表什,但仁善的喝醉「與眾不同」,那根本是該被封印的終極必殺技!沒有多少人能逃得過喝醉的仁善的誘惑,至少他就沒逃過!
剩下的也不必問了。「所以呢?他說什要你跟他回米蘭,代表你們在交往?既然你已經選了他,今天還來看我做什?」
仁善拚命搖頭。「杜先生是邀請我到米蘭的造型沙龍工作,我和他不是情──」
「但可能會是將來的情人喔!」不請自來的,杜克勤笑嘻嘻地越過簾幕。「我是想,站在外頭听還不如直接進來听更精彩,而且這也和我有一部分的關系。小兄弟,我知道你氣他不與你聯絡,但是我不讓他聯絡的,我沒收了他的手機。不過,這事先放一邊,我們三人談談吧!」
「這是我與仁善的事,旁人少來湊熱鬧!」
「但是,‘昨夜’的事,讓我不湊熱鬧都不行。」杜克勤一眨眼。「喝醉的仁,是什模樣,又不是只有你知道。」
可惡!比洋咬咬牙。「你想怎樣?」
「當然是由仁來選擇。」杜克勤牽起仁善的手,呵護備至地說︰「仁,你該放棄年輕小伙子,投入我成熟溫暖的懷抱。我有錢、有勢,還能讓你發揮所長,你何苦在這邊受氣呢?你們都分手了,你哪需跟他客氣啊!和我回米蘭吧!」
說完,還對仁善含情脈脈地眨眨眼。
比洋看在眼里,氣在胸口,受這種悶棍,他不反擊才有鬼!「你一個人回你的米蘭,仁善要留在我身邊!」
出手扣住仁善的另一只手,谷洋管不了前面鬧別扭、生氣的雞毛蒜皮小理由,對仁善說︰「你會讓我回來吧?我的外遇是被誣賴的,你已經知道,我也躺在這兒活該受罪了,這樣還不行嗎?你還堅持要我離開嗎?」
仁善瞪大眼楮,不解他態度一百八十度轉變的理由。「可是我……做了對不起你……的事。」
「我也半斤八兩啦!我不會跟你計較,只要你讓我回你身邊。」谷洋猶豫著,說︰「瞞著你的這一點,我也做了反省。我知道自己不成熟、穩重,我會努力反省。你不要放棄我,仁善。」
杜克勤看看他們兩個,催促著仁善說︰「選吧,仁。你要誰?」
一手一個,其實答案在選擇之前就知道了。仁善把兩手都抽回來,谷洋一愕,杜克勤卻胸有成竹。
仁善慢慢地從上衣口袋里拿出機票與那張支票。「我得婉謝你的好意,杜先生。這真是一份很大的挑戰,或許兩年以前你給我這機會的話,我會毫不猶豫地答應。不過,我現在已經有份很大的挑戰在面前了。」
重新拉起谷洋的手,仁善深吸一口氣,說︰「我要丟掉零與一百的信賴關系,重新學習新的愛情態度,和我的……谷洋一起。」
杜克勤嘆口氣,一笑,收起兩張票。「其實我也不算空手而回,雖然這次無法帶你回米蘭,但我相信我們還有機會。」
「你沒有!」谷洋氣得從床上爬起來,抱住仁善的腰,一副怕被人搶跑的樣子,怒道︰「你已經落選了,快滾!」
炳哈笑著,杜克勤眨了眨右眼,對仁善無言地說了聲「祝福你」。揮揮手,離開。
謝謝你,杜先生。
仁善知道,沒有他的「幫忙」,谷洋不會這快地繳械投降的。「姜是老的辣」這句話,實在是一點兒都沒有錯。杜先生早看穿谷洋在拗什,而自己又早已決定要與谷洋重修舊好,所以才上演這出搶人大戰吧?
……在死亡的威脅前,再多偽裝都會消失,人會變得無比誠實;而在強敵第三者的威脅前,再多逞強都會消失,人會變得無比惜福。
害怕失去,才知道珍惜。
「仁善,我們重新定規矩,未來我不在你身邊時,你一滴酒都不準喝!」
听著霸道情人的話語,仁善微微地笑著說︰「那我可以也訂一條嗎?未來我要是喝醉了,對你做什,你都不許反抗,事後更不許跟我抗議。」
「喔,當然沒問題。可是為什?」他干反抗,喝醉的仁善春情大發,他歡迎都來不及了。
仁善但笑不語。他當然不會告訴谷洋,因為杜先生今天早上腰都快斷了,呵呵。
有時我希望沒遇見你。
遇見你之後,天空更藍、雲更白、風更清……
但我的心卻總是沉甸甸的。
因為里面裝得滿滿的,都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