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空氣好沉悶。
小汪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今天和往常一樣,他準時八點到夏哥家報到,幫忙弄早餐與接夏哥上班,有時候也會受夏哥吩咐,送英治哥上班。可是,當他帶著愉快的微笑打開大門,跨進門里的第一步,立即很明顯地感受到室內的氣溫降低到了冰點(簡直比外頭吹的寒流還要冷)。
問題不是出在客廳那台全自動冷暖氣機誤把暖氣送成冷氣,而是英治哥的臉色——那豈是一個「唔」字能形容啊!
「英……治哥,早。」小汪硬著頭皮打招呼,梗在喉嚨里的問題,想問又不敢問。萬一白目地問了他老大不爽的原因,卻誤中地雷,不知道會不會死無全尸?
正在喝著咖啡的英治,喀地放下杯子。「小汪,跟我到外面去一下。」
「咦?!」
這時,在二樓樓梯口現身的夏寰,伸了個懶腰,搔搔亂七八糟的發海,打了個大呵欠說︰「你問小汪也是沒用的,英治,小汪什麼也不知道。你不必將外人扯進來,反正你不爽的人是我,直接發泄在我身上就好了。讓你打個一拳、兩拳,打斷一顆牙或兩顆牙都好,只要你能不再結屎面,我青青菜菜任你打。」
英治充耳未聞地對小汪道︰「我在外面等你。」
「英治!」夏寰一叱。
走了兩步,停下。英治頭也不回地說︰「你有你的一套邪門歪道,我也有我的問題對策。你不要我插手管你的事,那你也無權干涉我的自由。你若以為我是那種只要打個兩拳就能被敷衍過去的人,就大錯特錯了。」
徑自走向大門,這次夏寰沒再發聲阻止。
小汪夾在兩人當中,出去也不是,留下也不是。跟在夏哥身邊久了,這兩人間什麼樣的沖突場面他沒見過,可是……
好嚇人啊!鐵青著臉的夏哥已經是恐怖加三級了,怎知冷著一張臉對夏哥放話的英治哥,豈止不遑多讓,根本是凌駕在夏哥之上!夏哥身後竄升的如果是紅色的危險熱焰,那英治哥身後的就是低溫到足以燙傷人的青火了。卯個幾拳就能了事的夏哥,和不開上幾刀不能解決的英治哥……哪邊比較可怕,小汪覺得勝負已現。
困在這兩人當中的夾心餅滋味,真是無比~~刺激呀(刺激到令人噴淚)!
「夏哥,那個……」等英治哥提著公文包出了大門後,小汪窺看了下老大的臉色,不知道自己該不該跟出去?
夏寰咋咋舌,揮揮手要他離開,自己則掉頭回寢室。
小汪呼地松了口氣,既然得到許可,就不必擔心被秋後算帳了。他忙不迭地走到門外,看見英治哥已半坐靠在他自己平日代步的白色豐田房車的引擎蓋上,連忙三步並兩步地縮短兩人的距離。
「歹勢,英治哥,讓你久等了!」低個頭,根據方才的對話而來的情報,小汪好奇地說︰「有什麼事要問我是嗎?」
抬起來的臉龐,凜冽俊俏不變,但抑郁寡歡卻驅走一向的颯爽,看得人揪心。漆黑的瞳凝視著小汪,唇角漾出自嘲的苦笑。
「對不起,夏寰是對的,我將你扯入我們的糾紛中,對你不公平。」
嗚~~英治哥惆悵的眉宇,勾出小汪的心軟不舍與心疼,他不由得熱血了起來,拍著胸口道︰「哎,你在說什麼呢!英治哥。今天我喊你一聲哥,就是把你當兄長、大哥一樣地看待。你要問我什麼,盡避問,我知無不答!若有我不知道的,我幫你去問仔細!至于夏哥那邊,我會想辦法跟他交代,你就不要再悶悶不樂了。」
「謝謝你,小汪。有你這樣的『弟弟』,是我的福氣。」黑眸一柔。
嘿嘿一笑,模模後腦勺,被自己崇拜尊敬的人這麼講,還挺讓人害羞的。
英治切入主題地問︰「昨夜……夏寰喝酒的時候,有沒有跟你透露了什麼?譬如是什麼樣無法解決的煩惱、令他很操心的問題之類的?」
小汪皺著眉想了想。「我想不起有什麼特別的耶,就是老樣子啊……啊,該不是因為『那件事』讓夏哥心情不好吧?」
「那件事?是指什麼事?你講清楚點!」緊緊揪住小汪的一只手臂。
「啊就夏哥又和老——」
「听完了之後,結果造成你非得離開夏哥不可,這樣也沒關系的話……我可以把詳情告訴你,歐陽先生。當時我湊巧在場,全部的來龍去脈都一清二楚。」突然間從鐵門外闖進來的管,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們插話道。
眉心皺起。「這是什麼意思?」
「我是在請教你,有沒有這樣壯士斷腕的覺悟?」管雙手抱胸地站在那兒。
「這是你解決不了的事,因此夏哥不願說。你執意要知道,或許是想替夏哥分憂解勞,但假使你揭開這個潘多拉之箱後,結局卻是你無法承受的,你做好要與夏哥分手的心理準備了嗎?」
無言地盯著管一會兒後,英治垂下長睫。
「我們這些出來混的人,隨時都有得把命交給大哥的覺悟。所以發生狀況的時候,無論如何,只有相信自己跟的大哥,跟著他盲目往前沖。就算死了,也相信大哥會為我們收尸,沒啥好怕的。」
避別有用心地瞥了英治一眼。「連我們這些弟兄都做得到了,你這個枕邊人反倒不信任他處理危機的能力,夏哥也真是可悲啊!」
「喂,管,你對英治哥胡說八道些什麼!」小汪氣得沖上前。
「假使,」無視于小汪的激動,英治揚起銳利的黑眸。「內情真如你所言,嚴重到足以威脅我與夏寰關系的地步,我承認自己是輕率了點。像這樣的問題,我根本不該向其它人打探,我一定會要夏寰親口說出的。」
轉身拉開車門,將公文包放進去,英治坐入方向盤後方,發動引擎。
在他緩慢地把車子移出車道,經過管身邊時,英治探出頭,道︰「另外,分手的前提不是覺悟,而是覺醒。我一直以為自己是個很清醒的人,今天才知道我不是,謝謝你了。」
油門一踩,車在鐵門外漂亮地繞過彎道消失。
「是我太駑鈍或是你們講話太愛拐彎抹角了,我怎麼一個字也听不懂呢?喂,管,英治哥最後那句話是啥意思?」
瞥了小汪一眼,管聳聳肩。「我哪知道。」
「你騙人!你一定知道!看你一臉賊樣也曉得你知道!你這個陰險的三白眼,還不快說!」
一點也不清醒=執迷不悟。管在心中微笑了下。
也就是說,你一點兒都沒有要和夏寰分手的準備嗎?歐陽英治。
可惜的是,夏寰手中的沙漏里是所剩無幾的細沙,就像他們倆能繼續在一塊兒的時間,正在分秒流逝中倒數計時,即將邁向終點。
好不容易在耳旁窮嚷嚷的元氣小犬終于不嚷了,管這才把眼珠子往他那兒移,說道︰「你說我的三白眼是陰險,那麼我也可以說你的桃花眼是嘍?」
「誰、誰是桃花眼!」沒想到會被他這麼一搶白,小汪氣得臉都脹紅了。
避拋下一句。「去照照鏡子吧,小汪小扮。」大步離開。
炳!我他媽的,這臭家伙說誰啊?總有一天非要蓋他布袋不可!小汪在他身後揮舞著拳頭,這筆帳他記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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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最後一名門診病患後,英治推開椅子起身的時候,頓感地轉天旋……他急忙一手按住檔案櫃穩住身體,咚地,不小心弄倒了擺在上頭的花瓶。
听到聲響,站在他後頭的密斯林發出小聲驚呼,上前扶著他道︰「你不要緊吧?歐陽醫師。」
「我沒事。」做了幾次深呼吸後,英治歉意地一笑。「不過卻把你插好的花都毀了。抱歉。」
「哎喲,花算什麼啊,人才重要!」林護士搖著頭說︰「瞧你的熊貓黑眼圈都跑出來了,氣色又糟,是不是太忙,忙壞了身體?要不要去內科看一下?」
「不必了,我知道自己的問題在哪里。謝謝你的關心。」幾天都沒睡好覺,還能活蹦亂跳的,只有常理無法通用的怪物。
「我去幫你倒杯水,你先坐著休息一下吧。」
「真的不必忙了,我還要去巡房。」
「不行!」林護士嚴肅地在腰間插起雙手。「自己的身體都顧不好了,還有資格替別人看病嗎?平常歐陽醫師總是教訓病人,說不好好按時吃藥是種自殺行為,如果讓病人知道你也一樣不愛惜身體的話,又哪有資格說人家什麼呢?總之,這次听我的,好好坐著休息!」
苦笑。英治接受了她的好意。
追根究底,自己缺乏睡眠而影響體力的原因,只有一個——夏寰。
不知道是否管轉述了那天他們在大門口的交談給夏寰听,最近這幾日夏寰都故意躲著英治。縱使英治三番兩次地發簡訊,約他晚上早點回家,他們需要好好地詳談,也全被夏寰裝聾作啞地蒙混過去。
好一陣子都安分守己、早早回家的夏寰,忽然又展開了夜不歸營的生活。英治為了逮到他的行蹤,還曾開車出門到幾個他慣常逗留的地方尋找,像是夏寰有投資股份的「夜舞俱樂部」、幕後經營的「魔音酒吧」及幾條夏寰的「兜風」路線。
但是,不管到了哪個地方,听到的不是「他今天還沒看到人耶」,就是「啊,他剛剛離開了」的回答。莫非夏寰在自己身上裝了無線發報器,所以只要英治出現在距離他幾公里之遠處,那家伙就會逃之夭夭!否則,天底下會有那麼多湊巧的情形發生,只要他在,夏寰就一定不在?
包何況,他們居然還是同住在一個屋檐底下的人!又不是大到幾萬坪的房子,為什麼在百坪左右的空間里共同生活的兩人,會像磁鐵的兩端般,幾天都踫不到面?
不管如何,我今天非等到你不可!
賭氣,熬夜不睡覺地在客廳里等夏寰返家。但總在他等到夏寰前,就先被周公捉進了夢鄉。英治知道夏寰回來過,因為明明每天都在沙發上打瞌睡的自己,隔天醒來卻總是全身赤果地睡在自己的床上,睡衣全都不翼而飛。
在英治周遭,有膽子做睡衣小偷的,除了夏寰,還有誰呢?
一想到那家伙寧可跟他玩這種小把戲,就是不想回來面對現實,跟他討論自己所苦惱的問題,英治一方面是啼笑皆非,一方面更是確信了,管口中的「足以威脅」到他們關系的秘密,並非空口白話。
英治不笨,從夏寰的態度也隱隱約約地看出了點端倪,現在就看夏寰何時才肯給自己一個機會,和他「溝通」了。
想著想著,英治再翻出手機,重新打了封措辭更強硬的簡訊,發送到夏寰的手機中。那家伙要是真的再不回家……哼,就一輩子別回來了!
「歐陽醫師,來,你的水。」
穿著平底護士鞋的密斯林回來了,她拿著杯子走近英治的時候,沒注意到腳底下那灘花瓶潑灑出來的水,一踩過去,咻地向前一滑——
「哇喔!」
杯中的水畫著漂亮的弧度,潑到了英治的襯衫上,大片的透明水漬迅速地渲開來。
「呀,我這個冒失的笨蛋!對不起、對不起,把歐陽醫師的衣服都弄濕了,怎麼辦?有了,你快點把上衣月兌下來,我拿去拜托病房部的洗衣工,替你用熨斗熨干!」她說著,動手就幫英治解起襯衫扣子。
英治推辭地說︰「這點水,只要用紙巾吸吸,很快就會干的。」
「那怎麼可以呢!天冷又穿濕衣,會感冒耶!」堅持不退讓地繼續扒著。
「不會、不會,我體溫一向很高。」努力不讓衣服離身地護衛著。
兩人一個勁兒地忙著拉拉扯扯,在月兌與不月兌間角力拔河之際,診療室的門口傳來清清喉嚨的輕咳聲。「我……是不是等會兒再過來比較好?」
「啊!」密斯林轉頭看到另一名男醫師後,趕緊幫英治辯護道︰「你、你不要到處亂講喔!我們不是在干什麼可疑的事,我只是要幫歐陽醫師弄干他的衣服,因為被我弄濕了!」
靶覺密斯林好似有越描越黑的傾向,英治在內心嘆了口氣,表面上還是若無其事地冷淡問著門口的後進醫師,道︰「楊醫師,有事嗎?」
年輕男子舉起手上的資料夾道︰「還不是那位VIP。我實在拿她沒轍,只好麻煩學長再次出馬了。」
「啊炳?」平常與楊醫師的相處形同水火的林護士,幸災樂禍地說︰「人家嫌你靠不住啦!把歐陽醫師和你放在一個天秤上比,誰都嘛會選歐陽醫師!」
「住嘴啦,八婆!」楊醫師氣呼呼地罵。
笑嘻嘻地。「被我說中了厚,被說中了厚!」
「笑什麼笑?我看你是擔心最心愛的歐陽醫師會被名模追跑了,所以嫉妒得瘋掉了,才會在那邊說肖話吧?我懶得跟你計較行不行?」楊醫師忍不住回嘴反擊。
密斯林燙紅了臉,掄起了粉拳,作勢揍人。「豬頭楊,老娘看你是皮在癢!」
「看到沒?歐陽醫師,這才是林護士的真面目。女人就是這麼可怕,溫柔可人的樣子一翻臉就會變成母夜叉的。配到這種護士,你真倒霉呀!」
「你、你……」又急又氣地跺跺腳。
男人與女人之間的戰爭,一旦開打就沒完沒了。英治搖搖頭,道︰「楊醫師,別說了。我們到VIP病棟去吧。密斯林,就麻煩你幫忙,將這里收拾一下。桌上那些病歷我還沒弄完,我自己再回來整理就好。」
「好,我會的。」乖順地點頭。
英治推著還在忿忿不平的楊醫師離開診療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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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醫院寬敞明亮的棟別信道,年輕醫師不滿的發著牢騷。「那個女人為什麼老是沖著我來?我有哪里得罪過她了,真是的!」
扯唇。「在我看來,你們是半斤八兩。密斯林工作認真、待人親切和藹、古道熱腸,是個好女孩。為什麼每次見面,你們都會針鋒相對,旁觀者的我看來也很不可思議呢!」
「問題在她,不在我好不好!」
再講下去也沒用。當事人若沒發現自己對某人意識過剩所代表的意涵,任旁人再怎麼點他,他也只會極力否認事實罷了。
他們抵達電梯口後,楊醫師便將病歷檔案交給英治說︰「學長,東西全在這兒了。我不想去到那里後又被轟出來,你就自己過去看診吧。我得回去寫自己的報告了。」
不等英治說話,年輕醫師腳底抹油地溜了。
英治皺皺眉頭,自己對後進的指導似乎不夠嚴苛,下回得記得指導一下學弟,不管面對多麼難纏、乖張的病人,醫師的本分就是與病魔對抗,怎能就這樣丟下責任不管呢?這根本是醫師失格。難道未來在開刀時,遇上麻煩,他也想一走了之嗎?
跨進電梯,按下即將前往的樓層。英治靠在鏡面鋼板的壁面上,閉上眼楮。剛才那封簡訊,夏寰應該收到了吧?今夜……他會不會回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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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嗯~~不來了啦,你有信!」的AV女優版簡訊鈴聲響起的時候,圍坐在四方桌旁的幾個人全都面面相覷,懷疑是誰使用這麼丟人現眼的鈴聲,而且還「啊嗯~~」了兩次。
單單一臉老神在在的夏寰,仿佛沒听見似的,推倒面前的牌牆,道︰「胡了!」
「咦?那麼快?!」、「不會吧?又胡啦!」、「今天到底是吹什麼風啊?怎麼換到哪里都是你胡?」牌友們你一言、我一語地抱怨的時候,夏寰掏出手機,觀看著剛剛收到的簡訊。
如果你回家,ORZ賠不是,可考慮既往不究。不然,你就開始動手打包吧。
不需確認號碼,夏寰已經知道是英治發的簡訊。不過,中間這三個英文是什麼意思?欺負他英文不好嗎?不過這三字看起來倒頗像是磕頭跪在地上的象形文。看到最後一句時,夏寰揚高嘴角。
那小子也越來越沒耐性了。原本耐性就欠佳了,這兩天的睡眠不足也差不多消耗掉他的好脾氣了。夏寰知道再不回家的話,恐怕得面臨澆熄不了英治怒火的可能,但……
寶貝,你得多給我一點時間,我現在可是為了咱倆的幸福在努力呀!
合上手機。
「可惡!為什麼你這臭小子的牌運會這麼好?你是不是動了什麼手腳啊?」嚼著檳榔的禿頭老人家,狐疑地盯著夏寰說。
「我何必動手腳?我有最強勢的幸運符在身上,當然受財神爺眷顧了。」
「什麼符?去哪里要的?拿出來看一下。真這麼靈驗的話,我也要去求一個來。」掛著老花眼鏡,頭發花白的老人家積極地問。
「不行、不行、不行。這東西只應天上有,人間難得幾回現。我若讓你們這些福分不夠的人看一眼,你們八成會七孔噴血、兩腿一伸玩完嘍!」賊兮兮地笑,夏寰模模自己的手機道。
「咋,裝神弄鬼!」吹吹胡子,暴躁的老人家擺擺手。「再來、再來!我就不信合我們三人之力,在這牌桌上還會輸給你這乳臭未干的小表!」
正中下懷。要是他們說不玩了,夏寰可就要大傷腦筋了。果然,趁夜里小治治熟睡的時候,偷拍下他的果照帶在身上是對的。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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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治忽覺一陣惡寒。
他怎麼好像听到了夏寰囂張的笑聲?見鬼了。
站在VIP666號病房門前,英治敲了敲,待里頭傳出嬌滴滴的「請進」後,他將門打開。
「歐陽醫生!」原本躺在床上的女病患,喜上眉梢地坐起身。「你來看我啦,我好高興喔!」
「你又刁難我們的楊醫師了,是嗎?蕙阡小姐。」看著這幾年迅速走紅于各大報章雜志、電子媒體,征服無數少年芳心的十八歲超級名模,英治以公事公辦的冷淡口吻說︰「我上次不是說過,楊醫師是你的主治醫師,不配合他的診療,耽誤到的是你自身的病情。」
「那就幫我換個主治醫師呀!」理所當然地,藝名蕙阡,媒體最愛匿稱她為「阡公主」的女孩,搖著那頭天生自然的波浪鬈發,嘟著嘴對一旁的經紀人拍棉被發脾氣道︰「你是怎麼辦事的!我叫你們把主治醫師換掉,怎麼連這點小事都辦不到?我不是說了,我要指名歐陽醫師看病嗎?不能給他看的話,我就不要住院了!」
「呃,可是……」
「住嘴!我不要听『可是』!」咻地扔出枕頭,往經紀人身上就砸。
英治跨前一步,在枕頭擊中人之前,先將它扣下來。「指名我為主治醫師一事,我記得已經親自拒絕過你了,蕙阡小姐。會診後的結果,決定以內科的治療方式為優先,所以身為外科醫師的我,無法成為你的主治醫師。」
「我不管、我不管!人家不知道那麼多,反正你們都是腦科的,都知道要怎麼治病,我就是不要他治療,我要你幫我治療嘛!」紅著眼眶,眼底打轉的瑩瑩淚水就要奪眶而出,她抽抽搭搭地說︰「以前你就肯醫我,現在為什麼不肯了?人家只相信歐陽醫生,其它人我不要啦!」
英治無可奈何地走到她身旁,抽了張衛生紙遞給她。「那時候切除腫瘤是最好的選擇,和你現在的情況不一樣。不是肯或不肯的問題,而是為了能讓你的病盡快好起來,我們必須選擇對你傷害最小、幫助最大的醫療方式。這些,上禮拜我不是都詳細地說明給你听了嗎?」
「可、可是那個醫生只會說沒事、沒事。拜托,我怎麼可能沒事?我要是沒事的話早就已經出院了,還待在這兒做什麼?」
擦著眼角,精雕細琢的臉蛋宛如名家手制的搪瓷女圭女圭,烏黑圓亮的水瞳汪汪地望著英治道︰「只有歐陽醫師最有耐性了,我問什麼你都能仔細地回答我。我還是希望你能做我的主治醫師,好不好嘛?」
英治真不知還能說什麼。
上周在醫院引來大批SNG車的焦點新聞,便是星途一片順遂的超級名模因為不明原因暈倒而緊急入院。聯機報導持續了三、四天,全國多少粉絲為她擔心祈禱,無不期盼她能盡快查出病因,早日痊愈出院。
現在有關「阡公主」的真實病情,在院方與經紀公司的雙重封鎖下,尚未透露給媒體知道。萬一讓外界得知,她是因為十二歲那年切除的腫瘤,有復發跡象而再度入院,而且病況並不十分樂觀,不曉得又會造成多大的騷動。
「這不是我一個人能決定的。我只能答應你,我會盡量到病房來探望你,如果你有什麼地方覺得不對勁、有問題,也隨時可以問我。和以前一樣,我都會盡我所能地告訴你。」
沮喪地低垂著頭,揪著棉被,一語不發。
即使擁有再高的知名度、再多的粉絲,可事實上她也還是一名十八歲的女孩。
在辛苦的模特兒生涯中,好不容易獲得如日中天地位的當下,竟因為意外復發的老毛病而住進醫院,且這一住不知得住多久……往後的工作怎麼辦?剛起飛就面臨停擺的事業,未來就算可以重返,有誰能保證她可以東山再起?難纏的病魔,這一次真能根治?這些對一名成年人而言都是難以負荷的龐大壓力,現在全得由她自己一肩扛起,沒有人能代勞或分擔。
考慮到她花樣年華的年紀,英治覺得她多少有一點的任性,是可以被諒解的。
畢竟,自己與她也算有緣(雖然是件非常遺憾的事)。
英治任第一年住院醫師時,因為替蕙阡的主治醫師——亦是自己的指導教授代刀,而與她有將近一個月的相處時間。
她伶牙俐嘴的機敏反應、天使般的容貌,不給人留下深刻印象都難。由于英治接下來又是忙報告、又是忙出國深造,幾乎很少注意到電視新聞的娛樂版面,所以根本不知道那名小女孩後來竟被挖角到模特兒經紀公司,且被飲料業巨子相中,拍了支茶飲廣告,大受歡迎、一炮而紅。
後來,英治奉主任之命,前來做二度會診時,剛見到她還認不出來呢!
敝不得那時候她會指名非要自己參與會診,而且在自己拒絕一次之後,還不死心地要求院方安排二次會診(雖然內科主任的臉已經臭到不能再臭了)。
看她稍微冷靜了點後,英治翻開病歷表,說︰「楊醫師還沒完成你今日應做的檢查,所以我們繼續吧。」
「不要!」女孩將臉扭開。
「不做檢查,怎麼能知道藥有沒有發揮效果呢?」英治揚起眉。
「我不要、不要!你出去!不願意幫我主治,我就不要你在這邊!出去!出去!」蠻橫地說完後,女孩轉過頭,當英治是隱形人。
合起病歷表。英治只好對經紀人說︰「現在她太激動了,我還會在醫院里待一會兒,晚點再過來替她做檢查。」
「好,那就麻煩你了。」經紀人也拿女孩束手無策。「我會盡量勸她配合貴院的治療。」
「這樣對她、對大家都好。」
留下這句話後,英治離開了病房。不一會兒,嚏嚏嚏的腳步聲追了過來,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女孩兒,仰著形狀姣好的下顎,撒嬌地問︰「歐陽醫生,人家的信,你看了沒?」
「信?」
「我叫那個楊咩咩幫我轉交給你的啊!難道他沒交給你嗎?」女孩兒鼓著雙頰。「他要是敢把我的信給弄丟了,我非要讓他滾出這間醫院不可!」
听見這句話後,只想大事化小的英治,勉強地說︰「也許他有交給我吧,可能是放在桌上或哪里,我沒注意到。我會再回頭去問他看看的。」
「那就好。我等你喔!」說著,踮起腳來,女孩飛快地在英治的頰上親了一下,又飛快地跑回病房去。
錯愕地模模臉頰,英治沒想到自己竟會被偷襲。現在的小孩子該說是非常大膽,或是非常勇于表現自我呢?喜怒無常是無所謂,英治還可以忍受得了她不安穩的情緒下,所做出的一些情緒化反應,但希望下次她別再做出這種舉動了,他可不想登上什麼八卦雜志。
返回診療室前,英治先打了通電話給楊學弟。
「信?啊……喔,好像有喔!我應該把它放進病歷表里了,是個粉紅色的信封,好像是情書喔!炳,學長真是受歡迎啊,不分老少,女人都這麼愛你,真好!」
「你在說什麼,這與那無關。」英治邊走邊講道︰「你說在病歷表里,但我沒有看到類似的東西啊!」
「是嗎?奇怪……該不會掉在哪里了吧?」
別人托交的東西,怎麼可以如此散漫地用「應該」、「掉了」來一筆帶過?這在一板一眼的英治眼中,只有「不可思議」四個字可以形容。這樣的家伙也能通過醫學院的考試,這就更加不可思議了。
「你最好再找找,不然我不知道你該怎麼向人家交代。」
「沒關系啦,你就說你看過就行了!我還要去忙,不講了,學長。」嘟地,他把電話給掛掉了。
……不管是哪個家伙,都這麼會給人找麻煩。重重地嘆口氣,英治覺得自己今天一整天都諸事不順,真想早點回家休息了。走進診療室,他將病歷表放回文件櫃,把身體拋回到計算機椅上,正想要閉上眼楮休息一會兒時,一只信封落入他的視線里。
又來了。又是那封黑函。
……今天運氣真的很背、非常背、背到了極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