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常喜歡將房屋比喻為女人。
簇新建材、強調鋼骨防震架構的頂級豪宅,是人人羨慕的超級名模,不怕沒有市場,只怕你買不起。強調裝潢亮麗、附贈華而不實的全套家具的單身貴族套房,則像時下的小辣妹,你不免心動,但是買下去卻有可能在卸除彩妝後,後悔不已。至于倚山傍水的獨棟別墅,是稀世珍品的優雅貴婦,通常是名花已有主,要等到她待價而沽的那一日,是可遇不可求的。
不管上述哪一種,我都曾經接觸過,非常了解她們的優缺點。我自喻為這些美麗女子的經紀人,熱愛幫她們穿針引線,找到下一位知心人。無論您喜歡名模或辣妹、主婦或OL,我都可以為您找到。同樣地,如果您不知該怎樣為她找到歸宿,我將是您最好的選擇。我是侯育軒。從事房仲業將近五年了,撮合成交過數百棟房屋,經驗豐富、信用可靠。如果您有買屋、賣屋的需要,歡迎您與我聯絡。
~~摘自「侯犀利房屋中介」,廣告
再三閱讀傳單上的文字,侯育軒對自己的文筆仍舊「激賞不已」,哪怕青梅竹馬兼「侯犀利房屋中介公司」的一百零一位助理,一開始曾對這張海報搖頭晃腦,猛烈反對。
「拜托你,換一張廣告傳單吧!我真怕人家誤會我們是皮條客,而不是賣房子。」她總是說。
哼,所以說女人就是不懂男人的美學。
「我是不懂你的美學啦,不過我知道全天下的女性看到這張傳單後,絕不會將房子委托給你賣的!」她不屑地反駁。
反正「侯犀利中介」又不大,就算只做天下一半人口的生意,也夠賺了。
「那就隨便你啦!」
最終,當然是他這老板獲勝。
若說這張廣告尚有什麼美中不足之處,應該就是右下角那張小小的照片。
中規中矩的中分西裝頭,完全糟蹋了他這煙斗少年兄的漂撇面容。自詡五官端正、濃眉大眼的陽光型帥哥,卻因老板差勁的拍攝技巧,硬是將人拍成了個笑容僵硬、眼神呆滯、號呆號呆的普普男「普通」+「普級」的男人。
「哈哈,但是我覺得這照片拍得很好啊!完全沒暴露出你那頭亂草、凶悍的眼神和殺人不用刀的毒舌這種種缺點。拿來欺騙眾生,算及格了啦!」
嘖,說這什麼話!老子這麼和藹可親,哪里來的缺點?!
「是、是,你很有自信。不過我看你唯一讓人沒得挑剔的,大概只有遺傳自伯母的酒窩甜笑吧!不知情的人,應該會被你的笑臉騙過。」
偏偏她贊美的是育軒對自己最不滿的地方。如果不是這個酒窩降低了自己的男子氣概,他就是個從內而外、無一不硬派的完美酷男了!
可見得,男人與女人的審美觀,真是相差了十萬八千里遠。搖搖頭,甩開雜緒,他將傳單折疊好,準備等會兒要塞到信箱中。接著,仰望著馬路對面的那棟「美人」興嘆。
「拜托你啦,這次千萬別再給我吃閉門羹了。」
第N次的努力,盼望今天能開花結果。
或許在很多人眼中,她不過是一棟殘破、老舊、沒有半點吸引力的廢屋。但是他知道她風華已逝的外貌底下,其實藏著蘇醒、再生的潛力。
也許,買下她意味著得花大筆金錢去裝修。
可是,她屹立多年,從未被地震、台風損傷過筋骨,就可證明當年建造她時,主人精挑細選的建材,與工人們細心謹慎的施工品質,經得起時間的考驗。
再者,那些古董級的琉璃青瓦、整根檜木圓柱搭出的回廊、天然大理石鋪設的大廳地板等等,哪一樣不是現今的年代中,難以入手的高級建材?這讓這棟屋子不再只是屋子,而是具有古董保存價值的無價之寶。
不過他執著于這棟屋子的做法,卻被許多同業取笑。
「那家伙真是笨蛋,那棟破爛房子不可能會有人要買的!」
「破爛也就算了,本地人都听過邢家大宅鬧鬼的傳說了,誰還敢買下來?」
「即使屋主點頭肯賣,賣不出去也是白白浪費力氣。咱們宜蘭的房市正看漲,說不定真有些白目的外地客肯買下來。但是,賣其它房子賺的錢也多過賣那麼一棟,干麼非得拿下那棟房子的中介約不可呢?真是頭殼壞去!」
背後的這些風涼話,按照一般人的常識判斷,其實講得很實在,算不上中傷。若非侯育軒對這間屋子有「特殊情感」,今天他搞不好也會像那些同業一樣,對此事嗤之以鼻,認為這屋子不值得他大費周章。
但邢家大宅好在哪里,講給別人听,別人也不會懂的。反正他要怎麼跑業務,不必向上司交代(因為他就是老板兼伙計),所以其它人愛怎麼說就隨他們吧,他不會因為這點恥笑,就放棄了邢家大宅的。
你等著吧,我一定會替你找到一個有能力養得起你,讓你重新復活、重新美麗起來的有錢大財主,讓你再次成為我們鎮上最美的一顆耀眼珍珠!
將車鑰匙往空中一拋,接住。侯育軒志在必得地橫越過馬路,直往邢家大宅外圍牆間那道生銹的鐵門前進。
不知上門拜訪過幾十次,他知道鐵門旁的電鈴早失去了作用。現任屋主邢老太太不知出于什麼理由,就是不肯去修理它。由于這道鐵門一向不上鎖,育軒理所當然地伸手想將它推開……咦?它、它今天被鎖住了?!
錯愕中,育軒听見雜草叢生的院子里傳來些許說話聲,他下意識地躲到鐵門旁的行道樹後方。
「屋子里里外外你都看過了,怎麼樣?你覺得它賣得掉嗎?翟要。」頭頂毛發稀疏,掛著老實型黑框眼鏡的男子,拿出手帕頻頻擦拭著汗水。
「沒有賣不掉的房子。問題是你有多想賣掉它、想怎麼賣及賣多少錢?」
「能賣多少錢並不重要,只要能賣掉它,在最短的時間內將它月兌手就好。」焦急絕望地回答。
挑起一眉。「那麼,我看不出它有任何賣不掉的危險。」
「真的嗎?」登時,男子整張被曬得紅通通的圓臉都亮了起來。「這句話出自你這個鎮上最會賣房子的業務員之口,讓我像是吃了定心丸呢!你可千萬別騙老同學啊,翟要。」
「安心吧,生意場上我不會說假話的。」
做中介的,首重「信用」兩字。喜歡炒短線利益的,往往只能圖得一時的佣金,翟要則是把中介經營成終身事業的人。每當他撮合成一筆房屋買賣,不光是鈔票入袋,買方與賣方的人脈也要一網打盡,才算是筆成功的交易。
「不過,這房子不是你姨婆的嗎?她本人已經同意要賣掉這房子了嗎?」|9C(QJ9b
尷尬地咳了咳,男子合掌拜托道︰「這……她是還沒點頭同意啦,可是我想只要我們找到買家,我一定有辦法說服姨婆將房子賣掉的!你就幫我個忙,趁她現在住院不在家,幫我找找門路吧!隨你帶誰來看房子都無所謂,只要能讓對方有心買下房子就好,其余的都由我來打點。」
翟要為難地縮起眉。
「吶,看在老同學的分上,行不行?」
這附近社區的人口不多,要攀親帶故還不容易?他們雖是小學同窗,但兩人之間的交情並沒有熟到能讓翟要一口答應下來的程度。況且,對方在高中時期就已經搬到台北生活、工作,與翟要早已斷了聯絡,要不是今天他找上門時主動告知,翟要幾乎忘了兩人小學時有同班之誼。
「事成之後,我會額外再包個大紅包給你的。」看他猶豫著不肯點頭答應,男子主動加碼。
「這不是錢的問題。」翟要雙手一攤地說︰「沒有老太太的許可,我若莽撞地答應你的話,萬一你們事後毀約又不想賣了,我對買家也交代不過去。我不能拿自己的信譽下去賭。」
男子失望地垂下肩膀。
「這樣吧,我知道有其它的中介可能對這屋子有興趣,要不要我介紹給你?」
男子倏地抬起頭。「不行、不行!這件事不能讓其它人知道!我是信任你守口如瓶、行事低調,絕不會讓這風聲走漏到我姨婆耳中才找你的,其它人我信不過。」
一頓,男子大嘆口氣。「坦白講,我是想用『木已成舟』,沒辦法挽回了,來逼我姨婆搬離這屋子。她老人家年紀這麼大了,住在這冬天冷得不象話、夏天又熱得人發暈的破屋子里,實在教人放心不下。這次也是,她說倒下就倒下,幸好那天我剛好回來探望她,不然她一個人倒在屋子里,誰會知道?可是不管我怎麼勸,她就是不肯離開,所以我才會出此下策。」
真是孝心可嘉……可惜,這件事翟要愛莫能助。他可不想為了一個不怎麼熟的朋友,賠上自己多年苦心建立起來的好信用。
「你真的不能通融一下嗎?」眼淚幾乎要掉下來了。
不得已,翟要只好搬出一百零一招的敷衍台詞道︰「你給我幾天的時間,我考慮看看再說。」
「好、好,我會等你的好消息!」
躲在行道樹後的育軒,湊巧將這段對話都听進了耳中。
原來,那個胖胖老氣男是姓翟的那家伙的同學,而且還是邢老太太的甥孫!
想不到老太太入院了,怪不得鐵門深鎖。
但過分的是,這兩個人正在圖謀要趁老太太不在家的這段時間,將邢家老宅給賤賣出去!
哼,眼睜睜看著如此不仁不義的丑事在眼前活生生地上演,他侯育軒能放任他們干這種缺德事嗎?
而且,他早就看不慣那個號稱是全宜蘭NO.1房仲業務員的家伙了。那家伙走路總是跩得要死、總是愛穿名牌西裝四處招搖,而且據說對待女人也很無恥,見一個愛一個,睡過即丟。
像姓翟的這種人,就是欠缺人好好地教訓他一頓!
沒錯,今天他們倆的「惡行」會被自己撞見,就是天賜良機!育軒摩拳擦掌地發誓,他非揭開那家伙的真面目,昭告天下,讓那家伙再也別想用那張俊臉欺騙世人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