騎著小綿羊機車,搭上清晨六點的第一班渡輪,碩言馬不停蹄地前往醫院。一大早就要吵醒老爹,他有些過意不去,但這件事不早點解決,碩言和其它「山林小陛」的伙計們,肯定無法安心工作。
無庸置疑的,「山林小陛」會被賣掉或不會被賣,關鍵就在老爹的態度上。老爹不可能割舍他們,割舍「山林小陛」,碩言深信不疑——
「對不起,阿言。」
碩言的自信滿滿,瞬間灰飛煙滅。
「是我告訴澧央,可以隨他的意思處置‘山林小陛’的。我不能出爾反爾地,要求澧央他不能賣掉。」
「老爹!」黝黑的臉蒼白無血色,碩言搖頭道︰「‘山林小陛’是你畢生的心血,你為什麼輕易放手給他,還放得這麼徹底?」
「……這是贖罪。」低啞地說。
老爹以滿是自責的語氣,述說那段過往。妻子罹患了乳癌,身為丈夫的他,卻以工作逃避掉目睹妻子的生命一點一滴被病魔消耗的過程,所有看護病人的責任全落到國中生的幼子身上。
因為太愛,所以不忍卒睹。
因為太心痛,所以無法承受。
「我明知這都不是理由,可是我太軟弱了。」雙手顫抖地覆蓋在臉上,婆娑的淚水,從指縫問流下。
林家父子失和的原因揭開了,碩言啞口無言。
深恐再度失去兒子的父親,有了十年來的前車之鑒,忙不迭地奉上自己一生的心血懇求兒子的原諒,好換取兒子再度回到他身邊。有誰能說他的不是?把「對與錯」放在「思念兒子」天平的另一端,哪一端會比較重嗎?
「我不是不想要‘山林小陛’繼續經營下去,可是……阿言,代我向大家道歉,我願意跟大家磕頭謝罪。我知道身為一名雇主,這麼做太不負責任,但我還是決定把‘山林小陛’交由澧央作主。對不起……」
在廚房之外的地方,一向話不多的老爹,一次次地賠罪著。誰看了,都不免動了惻隱之心,更何況是把程老爹當成這輩子最大恩人的碩言呢?
嘆息一聲,碩言一手搭在啟承肩上,反過來安慰他。
「別這麼說,老爹,你不欠我們什麼。事實上要放掉‘山林小陛’,最痛的人是你。我和語繪都長大了,阿桃姐、阿義他們也不是小孩,所以你不用為我們的去留操心、掛意。」
壓抑住失望的情緒,碩言朗笑說︰「你只要專心地好好養好身子,快點恢復健康,就是我們最好的遣散費了。加油,老板!」
再多言詞都表達不了內心的感激,老淚縱橫的啟承,默默地握住了碩言的手,拍了拍。
噗——噗噗噗!手握油門催到底。在回程路上,碩言騎著小綿豐狂飆。機車裝的是一箱子油,碩言則裝了一肚子氣,現在只缺誰來點上一根火柴,他就可以氣、炸、飛、天了!
X!早知道就別夸下海口,這下子沒臉見人了。
不必花什麼腦力,他照樣能熟練地穿梭在大批上班的車陣中。仗著天生靈活的運動神經,他輕易地在狹窄的路中央找尋到出口。可惜他就是少了點靈活的腦筋,穿越不了此刻「山林小陛被賣」的困境,想出一個能使老爹不為難,又能叫程澧央滿意、答應不賣餐廳的好法子。
那個死硬派的女乃油小生,一定很得意吧?他早就算好,他們會去找老爹這個大救星,連老爹會給他們什麼答案,他也早知道了,所以他才會那麼老神在在、那麼地有、恃、無、恐!
可惡!
噗噗——噗咻!不堪過度摧殘,小綿羊嬌巧的引擎,壯烈地犧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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運氣背到家、背到極致、背到史上最高點!
嘟嘟囔囔地,碩言一路推著半路拋錨的愛車,回到店門口。照往例,將車停放在巷子里,他掏出鑰匙想打開後門。但,鑰匙一插進去,他便知道門已經被打開了。奇怪,通常都是他第一個到店里準備食材的,是誰搶在他之前呢?小偷嗎?
炳,算那沒長眼楮的家伙倒霉,老于今天心情特糟,感謝你特地送上門作我的出氣沙包!
無聲無息地,碩言溜進門內,瞧見擱在門後的掃把,順手抄起。很好,看到了,在高速瓦斯爐前鬼鬼祟祟的身影!哼,區區一個小偷,竟穿著高價襯衫和牛仔褲,以為這樣就能瞞天過海,騙過眾人的眼楮嗎?
眯起眼,碩言悄悄地舉高掃把,「喝呀」地怒吼道︰「你這該死的小偷!」
「嗚哇!」
湊巧轉過身來的男子,在千鈞一發之際蹲下,閃躲掉頭被打爆的危機。俊臉驚魂未定,單手撫著胸口,澧央抖了下肩膀說︰「你、你想殺人啊?!看清楚點,誰是小偷!」
咋,原來是他!碩言悻幸然地回道︰「以為你是小偷,我才手下留情地拿掃把。早知道是你,我剛剛就拿菜刀了!」
人好端端地站在餐廳的廚房中,卻莫名其妙遭受掃把攻擊,嚇出一身冷汗也就罷了,結果罪魁禍首不僅毫無反省之姿,還出言不遜?澧央單挑一眉,反唇相稽。
「某些心理學家認為,喜歡舞刀弄槍的人,多半都是對自己的男性雄風——小弟弟缺乏自信,所以需要靠藉外在的‘刀’、‘槍’來塑造自信。端出刀子唬人,以為會讓人害怕,其實你是在自曝其‘短’。」
「我短不短,你要不要拿尺來量啊?小心我的巨龍把你嚇死!」 哩,額頭邊浮出糾結青筋。
「短得像句號的龍嗎?呵,那我真會被嚇死!」啪啦,唇角抽搐著憤怒電流。
和他聊下去,不是自己爆血管,就是失控掐死他!碩言哼地說︰「廚房除了工作人員以外,不歡迎閑雜人等!」
揚了揚手中的數位相機,澧央冷淡地說︰「我正在整理廚房設備的資料,以供買家們參考。為了不妨礙你們的工作,我才刻意一大早進來。只是沒想到我還不夠早,踫到了不想踫見的家伙。」
說得好象他是出來攪局的!「我一向都是這個時間進廚房,這點大家都知道!」
「我沒說你不是。」一頓,蹙蹙眉。「林碩言,我曉得我們相互看不順眼,但是兩個文明人之間,有必要如此針鋒相對嗎?能不能請你試著在這十幾分鐘內,保持點應有的風度?反之亦然,我也保證會試著不去干擾到你。」
不順眼?真是形容得太貼切了!
上從他服服貼貼的發,下至身著白襯衫、牛仔褲的雅痞菁英模樣,舉手投足在在刺激、挑起他人的競爭心。
不干擾到?談何容易。
一個堂堂七尺大男人又不是小貓,小狽,那麼大一叢,杵在那兒,既礙眼又礙事,不想被注意到都難。
不,這些都是其次。碩言最難受的是,得忍受他那張遺傳自老爹的臉,在面前晃來晃去。程澧央與老爹神似的輪廓、眉眼五官,讓他覺得站在面前的是年輕了三十年的老爹,可是他冷漠差勁的性格完全沒有老爹的樣子——就像是自己最心愛的花瓶里插進了最討厭的花兒一樣,教人想將花瓶給砸了。
「我們達成協議了嗎?」
仿佛嫌自己不夠惹人厭,他以一副理所當然,碩言會接受的態度問著。
以為自己是誰啊?法庭的律師大人嗎?碩言連正眼都不瞧他一眼,逕自越過他的前方,走向冰箱,動手取出今天午餐要用的各項材料。過不久,他也听到了程澧央四處走動、拍照的聲響。
兩人有志一同地都把對方當成隱形人,自顧自地處理手邊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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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嚓、啪嚓!閃光燈在連拍狀態下,不停地亮起。
大致上就是這些了吧?澧央透過數位相機的4.1寸液晶顯示幕,一張張地瀏覽,確認自己沒有遺漏半點角落。
在這間老廚房里的種種設備,每樣東西看得出都使用了相當長一段時間。不過拜勤于保養、刷洗之賜,無論是鍋碗瓢盆、流理台、烤箱、抽油煙機,全都找不到半點油垢、污漬的蹤跡。
保持這麼良好的狀態,賣出去的價格也不至于太廉價。父親一定是非常、非常寶貝地使用著它們吧?
我也得感謝在這個廚房中的每一樣東西。沒有他們,爸就做不出好吃的料理。沒有客人上門,怎麼養家活口?
澧央以指尖滑過放置著干淨碗盤的大型烘干機,輕輕地說了聲「謝謝」。
差不多該走了。
雖然不怎麼想和那粗魯、自以為是的家伙打交道,但基于做人應有的禮貌,澧央心想起碼要跟他說一聲「我要回去了」。但……轉頭一瞧,廚房里半個人影都沒有。他跑哪里去了?而且,他竟然放著鍋子在爐上熱著,人就消失了!
兵子里咕嚕嚕的聲響與多種異國香料綜合而成的美味香氣,引起澧央藏在骨子里的饕客好奇心。
我……只是怕他把珍貴的食物燒焦了而已,可不是想品嘗他煮的東西!
澧央靠到瓦斯爐前,掀開大湯鍋的鍋蓋。撲面而來的香味,自鼻腔內竄入他敏感的美食雷達偵測中心,這莫非是——
「你已經很久沒嘗過老爹的咖哩醬湯底了吧?」倏地,林碩言從他身後伸出一手,攪動了下細火熬滾的濃稠湯醬。
「這是我爸爸做的?」
「你居然不知道嗎?老爹的咖哩醬是三天前做當天的分,也就是說,今天用的,是三天前做好、放著熟成的湯底。老爹住院這麼多天,他煮的分昨天就已經用完了。現在的這一鍋,是我大前天第一次嘗試照著老爹的方式,並加入我自己改良的點子,熬成的。」
「你新加進了什麼東西?」
碩言突然靠近,嚇了澧央一跳,但他伸長了手越過兩人頭頂,掀開櫥櫃,拿了個銀色鋁箔包裝的方正物品,將東西交給澧央。「就是這個。」
包裝外頭印著valrhona的字樣,澧央在台北吃過不少頂級餐廳,里面許多甜點主廚都對這家的巧克力贊不絕口,愛用它為原料來制作各式各樣的蛋糕、點心。這品牌在甜食愛好者之間,可說是珠寶界的蒂芙妮。
「你把法國頂級巧克力加了進去?」
「肉桂味道的苦巧克力。」
吃驚地瞟了他一眼,澧央的興趣轉回到湯鍋之中。兒時印象若是正確,父親的咖哩醬已經非常的完美了。融合了印度咖哩辛辣的風味,卻能保持南洋咖哩濃冽香滑的口感。
但食物有趣的地方就在這兒。你永遠都不能說,一道菜到達了「完美」境界。因為只要改變了火候、變更了材料,即使是看起來同樣的菜肴,吃來都會有截然不同的味道。這一刻你口中品嘗到的完美,只有你自己才知道,而下一回的味道縱使百分之九十九是近似的,它仍有百分之一變化的可能。
……加進肉桂巧克力啊?
扁是在腦內模擬,澧央便對于父親珍傳的咖哩醬在歷經三十年不變的味道之後,再新添入苦味的愛情聖品後會有什麼轉變,產生了高度的興趣。
好想嘗一口……
不行。澧央遺憾地給體內的貪食鬼下禁令。太危險了,如果味道不怎麼樣,倒也罷了,可是萬一非常、非常的好吃,那麼……
我的「另一面」說不定會意外曝光。這麼糗的秘密,別說是讓林碩言知道,連老爸我都不想被他知道!
咽下一口唾沫,忽略胃先生已經歡天喜地,拚命制造消化祭品專用的酸湯,澧央把巧克力還給碩言,強行把注意力由香味誘人的湯中移開。
「你還真是大膽,不怕這麼做會砸了‘山林小陛’的招牌嗎?你一定很有把握,能做出超越我爸爸的味道嘍?」故意冷淡地評語著。
他邊祈禱自己的聲音沒發抖。唉,為什麼自己對于美食會這樣地毫無抵抗力呢?美食可說是他戒也戒不掉的最大弱點。
澧央等著林碩言以他一貫的自以為是,拍胸脯夸口說「沒錯」。
但,好一會兒過後,碩言抬起一張超沒自信的臉,不很情願地對澧央揚揚下顎說︰「你願意幫我鑒定一下嗎?」
「啊?」他沒听錯吧?他竟要求他幫忙?
「你是老爹的兒子,從小就在他身邊,一定很熟悉老爹的味道。我有自信在這方面我不會輸給你,但我不能球員兼裁判地來斷定究竟是改良過的味道好,或是維持老爹原來的味道好。我需要客觀、中肯的意見。」
嗯……澧央對他有點小小澳觀。
身為一名上進的料理人,想嘗試一下自己的手腕,挑戰師傅的味道,但又不希望師傅的味道被超越,這種矛盾的心理,廚師之子的澧央可以理解。
「你這麼樣地抬舉我好嗎?你難道沒想過,也許我會站在自己父親那一邊,作出有利于我父親的結論。如果你想要客觀的意見,去找那些長年光顧本店的熟客,不是更加客觀?」
「不可以!來店內享用餐點的客人,不是為了當評審才來的,怎麼可以請他們做這種事呢?何況,身為弟子的我,若向他們提出這樣的要求,他們不但會認為我僭越本分,說不定還會認為‘山林小陛’起內訌,要鬧分家呢!」
看不出這個大老粗也有心思細膩的一面啊?
「到目前為止的現在,我一直都在猶豫著該不該使用這鍋咖哩醬?本來是想就這樣倒掉算了,剛好你在這邊……我決定再給它一次機會。吶,只要你嘗出來的感覺,有一絲不屬于這‘山林小陛’招牌咖哩飯的味道,讓你覺得怪怪的,我馬上就把它倒掉。為了維護你父親的招牌,你應該願意幫這點忙吧?」
澧央內心的正在和理智拔河。
當然,作為一名(隱性)老饕,這可說是千載難逢的機會,他可以嗅到咖哩醬在鍋中妖嬈地發散出魅香,勾引他的三魂七魄。
但是、但是、但是——這麼做,賭注實在太大了!他能冒這個險嗎?
「你不肯答應的話,我就直接倒掉了。」
林碩言沒有猩猩作態的意思。只見他戴著隔熱手套的大手,一左一右地扣住兩端鍋耳,輕而易舉地將笨重的湯鍋自爐火上移開。
「慢……」澧央緊盯著那鍋可能是「再也遇不到的頂級咖哩醬」不放。
湯鍋被抬到專門處理廚余,能夠分離油水與殘渣專用的水槽上,眼看著鍋口越來越傾斜,全部的咖哩醬都在無聲地尖叫、求饒著,它們掙扎再掙扎,不願意成為第一滴掉入水槽的勇士。
「慢著!!」
林碩言一臉「又怎麼了?」的表情望著他。
澧央咳了咳,想到最高級的手工巧克力、想到父親堅持用真材實料搜集來的寶貝香料,他實在無法眼睜睜看它變成豬兒的盤中飧。
「這、這可是店內的成本,你這樣浪費,‘山林小陛’哪支撐得下去?」
「既然這樣,你願意嘗嘗味道嗎?」
唔……澧央天人交戰地看著那鍋咖哩醬。
「要或不要,一句話。」
沒、辦、法了,內心的終于壓倒理智!「要。」
小題大作的怪人。心里嘀咕著,碩言邊把湯鍋放回爐火上。不過是要他嘗個味道,又沒人要他作什麼壯士斷腕的覺悟,他卻一臉慷慨就義的表情。
碩言以小碟子裝了一小瓢的咖哩醬,淋在一口熱騰騰的白飯上,遞給他。
他立刻捧到鼻端前,揮了揮、嗅了嗅,確認著香氣。「我開動了。」
那口飯迅速地消失在程澧央的嘴巴里,然後……他閉上了雙眼,專心的表情像是掉到另一個世界去,眼中再沒有其它人事物的存在。
突然間,程澧央的唇畔漾起一抹恍惚的微笑。
真是稀奇呀,原來這家伙也是懂得怎麼笑的?還以為他天生欠缺微笑肌肉,不知該怎麼笑呢!
微感驚訝的碩言,不禁瞅著他天使般可愛的笑容直瞧,而且趁他閉著眼楮什麼都看不到時,好好地看了個飽。
巧克力滴下來了。
此刻,在澧央的世界里,充滿著郁金、茴香、芥末、月桂葉、丁香等數十種香草,它鋪成了個寬闊的大地,在他的舌尖上覆蓋著。
一滴又一滴的巧克力雨,細細地撒落于這片金黃色咖哩氣息的大地上。
舌瓣上成千上萬顆小味蕾,在歡愉中綻放、挺立。
棒,太棒了!言語、筆墨都無法形容它的滋味于千萬分之一。
一丁點巧克力的獨特苦味,不會太搶味,也不會被遮蓋過去,恰到好處地將咖哩包裹起來,撞擊出新滋味。
宛如百花盛開,色彩繽紛又不失和諧。
雪白的米飯與咖哩醬之間,以微苦後甜的愛→巧克力,天衣無縫地舞出熱情的黏巴達。
好吃得連舌頭都要融化了。
「怎麼樣?合格嗎?」
驀地,一句不識相的問話,把澧央從另一個世界中猛力地扯回來。身體還陶醉在狂喜的熱度中,但腦子已逐漸恢復正常的運轉,馬上察覺到自己面臨的危機。
「除了肉桂有點多余之外,其余尚可。」
伴下小碟子,澧央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但他覺得自己講話的音調比平常亢奮了兩個音階,體溫也是。
「肉桂多余是什麼意思?」
澧央一面與暴走的身體溫度對抗,一面淡淡地說︰「意思就是量太多了。我爸的咖哩粉中也有肉桂成分,你沒嘗出來嗎?兩份肉桂對一份咖哩,就像一個老公娶兩個老婆,負荷太重了。」
「噢,是這樣啊!」
嗅到自己呼出的氣息中的咖哩味,脊椎骨倏地爬過一陣酥軟感。澧央自知不行了,得快點找個地方……
「多謝你的指點!」林碩言邊說,邊伸手用力一拍他的背。
「啊嗯……」他沒防備到林碩言竟會踫到自己,輕喘了下。
林碩言單手凍在半空,狐疑地放低視線,追著澧央有意壓低的臉直瞧,說道︰「你……是哪里不舒服嗎?為什麼臉這麼紅?是不是發燒了?」
「沒有這種事,我很好。我的臉常常會紅,但身體一點問題都沒有。」
澧央猛烈地反駁,否認到底。他還不著痕跡地拉開兩人的距離,想盡速溜到一個能避開他人耳目的場所去。
「你要去哪里嗎?」眉毛皺得更緊,疑問越來越大。
「只是去一下廁所。失陪了。」
「廁所?!」碩言跳起來,拉住澧央的右手腕。「你、你才嘗一口咖哩,就吃壞肚子了不成?那咖哩醬壞掉了嗎?」
「不是、不是……喂,你放手,我很急!」澧央的雙頰越來越熱。
「是我的錯,我讓它多睡了一天,以為這樣會讓咖哩更濃一點。」
大混蛋,干麼挑這種時間跟我懺悔!
急于月兌逃,急到像熱鍋螞蟻的澧央,不假思索地以另一手推他,想掙開他的束縛,哪知卻弄巧成拙,失去平衡的男人往後倒下的同時,還捉著澧央作陪,兩人 啷、砰咚地,一塊兒跌在地上。
「……?!」澧央惶恐地瞪著身下的男人。完了!
花了幾秒鐘搞清楚迭在自己身上的男人,那股緊密貼在自己肚子上方的灼熱是什麼,碩言緩慢地張大眼楮看著他,囁嚅地說︰「喂,你……你勃——」
「不想死就閉嘴!」
冷艷的怒容、殺人的目光,假使沒有臉上那兩朵明顯的紅暈,或許會有點恫嚇的效果。
「呃,你‘興奮’的理由,是因為我這身健美肌肉嗎?」不怕死地問。
澧央恨不能立刻消失,他咬牙切齒地回答︰「你、作、夢!放開,我要起來了!」
「听你這麼說,我安心多了。」咧嘴,松手。
重獲自由的瞬間,澧央扶著流理台的腳柱,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轉身。
「……喂,程澧央!我想了想,你何苦那麼麻煩?都已經被我發現了,你就不用大老遠地跑去廁所解決呀!反正,我又不是沒有打X經驗的女敕卡。需要幫助的話,我還可以借一只手給你。就當答謝你,剛剛替我試味道。」
澧央一手扶在額頭上,懊惱自己給了他這天大的好機會來調侃自己。「姓林的,你看不出來我現在很想一頭撞死嗎?在我把自己安葬好之前,拜托你別再開尊口,哪邊涼快哪邊去!」
「可是我看到的事就是看到了,我不可能裝作沒看到啊!」
「試著把眼珠挖掉,保管你不用裝也看不到。」
「哇,好野蠻!」
「還有更血腥的,拿把刀插在你的喉嚨上,你覺得夠不夠爽?」
「其實你沒有什麼好害羞的,程澧央。」
聲音一下子來到身後,澧央若不是處于舉步維艱的「監介」狀態,一定會健步如飛地逃離這沒品、沒水準兼沒半點同情心的家伙。
「我看你就解開它吧!既然你有的我也有,何不當庭釋放你可憐的小弟弟?它看來繃得很痛苦難受呢!」
一個瘋子講的話,你會去听嗎?——不會。澧央面紅耳赤地弓著身,以他所能行動的最快速度,努力不懈地走向廚房門口。
咻地,碩言老大不客氣地橫擋在他行進的路上,沖著他,不懷好意地笑了笑。
「嘖嘖,看你忍到臉色發白,真叫人于心不忍,有點想強迫你務必要接受我的好意,別再推了呢!」
澧央又窘又怒,冷冷地說︰「你那丁點的腦容量想得到什麼,我會不知嗎?你以為自己逮到好機會了是不是?只要我在你面前丟了大臉,就等于握住我的把柄,能要脅我不可以賣掉‘山林小陛’。告訴你,門兒都沒有!」
「對。你說得一點兒都沒錯,我就是打這主意。把握天賜良機不好嗎?不對嗎?」圖窮匕現,打開天窗說亮話地笑著。
澧央咬咬唇。
失望?怎麼可能。
林碩言不過是印證了一件事,那就是——一個人的臉皮能有多厚,永遠超乎你的預料。
碩言過沒幾秒鐘便捧著肚子大笑著。
「想也知道怎麼可能嘛!就算我跟別人說你在我面前自X,人家也不見得會相信我啊!就算相信我,他們也許會覺得這沒什麼大不了的,畢竟一群男人混在一塊兒開起玩笑,尤其是喝醉之後,什麼蠢事都能做。」
陡地張大眼。澧央倒沒想到,從他人的角度看來,也有這種解釋法。
「所以說……」
一招聲東擊西,祿山之爪趁其不備地攻向雙珠禁地。
「哈啊!」
容貌粗獷剛陽、眼神狂野的男人,率性一笑地說︰「……忍字頭上一把刀,忍太多的人,往往腦袋都會失血過多而不太靈光。為了避免這種狀況發生,你就別忍了,快點把該放出來的東西,好好地放出來吧!」
「不行……不行……啊……」
澧央拚命守住的最後一道防線,就這樣落入了這(不知是敵是友的)家伙的掌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