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驚」築起了一道牆,將四周喧嘩的人們與他們隔離,那廂是好酒下肚樂開懷,這廂卻鴉雀無聲食無味。
這還是頭一次,澧央對著面前所擺的色香誘人「好料A」,胃口盡失。
他愕張的瞳與碩言訴說著熾熱情意的雙眼,對峙僵持了漫長的數分鐘後,澧央從干澀的喉嚨中擠出話來。「你所說的喜歡,是一廂情願的喜歡,不是兩情相悅的喜歡吧?」
不要告訴我,你和父親是一對戀人!我怕我承受不起這麼強烈的震撼教育!
「當然,到現在為止,這都是我單方面的愛.老爹他有多遲鈍,你不會比我更不清楚,就算我們每天朝夕相處,他也看不出我對他抱著什麼情感。」
太、好、了!
澧央的心髒逃過一劫,脈搏也自緊張狂奔的狀態,慢慢舒緩下來。冷靜點之後,腦袋里第一個浮現的問號就是——
「那你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件事?你連我父親都沒有說了,卻向我這個做兒子的說,難道你是要我‘促成’你們?」
本來他想講「成全」,但那是在兩情相悅的狀況下。像林碩言這樣單戀老爸一根草的情況,除了「促成」還有什麼?
「怎麼可能?我像是個笨得在沙漠里找珍珠,緣木求魚的人嗎?哪個正常的男人,會希望自己的父親變成同性戀,和男人搞在一塊兒?找你幫忙,我不如去姻緣廟里求神仙。」自譫地一笑,碩言將小酒杯中的茶棗色紹興酒液,一干而盡。
接著他瞟向澧央道︰「跟你講這件事,是因為我要告解。那天,在廚房里……為什麼我會出現那種行徑?你一直都是對的,我不是毫無目的地那麼做。」
這里是教堂嗎?澧央蹙起眉,他並不想「討論」那天的事,只想「抹殺」它。
碩言伸手再添了一杯酒,它以同樣快的速度消失在他的喉嚨里。澧央不難看出對他來講,這是件很難以啟齒的事。
片刻,在三番兩次的深呼吸後,他才說︰「我很卑鄙。那天意外地發現了你的‘反應’之後,我動了歪腦筋。你和老爹……不愧是父子,輪廓、長相都很神似。我一直在想,老爹年輕的時候,大概長得就像你這樣。那時候我把老爹的影子重迭在你身上,我想在你的反應上頭,尋找老爹有所反應時會有什麼樣的表情、聲音,會怎麼響應我……」
講出心底隱藏的最大秘密之後,碩言朝他磕頭道︰「沒膽子去向老爹告白,卻拿你代替……戲弄你、借機吃你豆腐、做出性騷擾的舉動,這一切的一切,我……對……不起你。」
澧央先是一陣羞惱地臉紅,接著是憤怒地刷白了臉,氣到渾身發抖。「你、你是說,你把我當成老爸的替身?!」
碩言瞅了他一眼,默默地一點頭。
這——虧我……虧我……剛剛還有點心軟,想要原諒你,現在听到這種荒唐的理由,要我怎吞得下這口氣!
連剛剛的那一吻,你也是把父親的影子,投射到我身上,才會……
澧央五指掐著酒杯,直到關節骨都白了。各種情緒混雜在一塊兒,幾乎煮沸他的腦漿,並且讓人很想把這杯酒潑過去!
「愛怎麼妄想是你家的事!」冷聲,靠著岌岌可危的最後一點理性,澧央開炮教訓道︰「不過這也太離譜了!你不僅不尊重我,也不尊重我老爸,你在想什麼啊?要不是看在你是主動親口認罪,還算個男人的分上,我今天非揍得你滿地找牙不可!」
男人連句回嘴的話都沒有,似乎有過相當程度的反省,一反常態地連個大屁都不敢放,乖乖地讓他罵。
「真是的!」罵過,氣消了點,澧央嘟囔道︰「我就看不出自己有多像我爸,分明是你這精蟲上腦的家伙鬼扯!」
「……笑容。」默默挨罵的男人,慢吞吞地說。
「啊?」
林碩言澀笑著。「你嘗著咖哩醬的時候,恍惚間露出的微笑,和老板好象。」
一翻白眼,「又在胡說八道,那時候我才沒有笑!」
「你有。而且笑得像天使。」
澧央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到,一張俊臉紅透透,粗話進出口。「操你個場!什麼天使?你要是讓我剛剛吃下肚的螃蟹全部都吐出來,看你怎麼賠!」
「但是老爹不像你這麼容易惱羞成怒,牙尖齒利。」他若有所思地補上畫虎成犬的多余說明。
一把捉起桌上的螃蟹殘骸,澧央二話不說地就往林碩言的身上扔,賞他個廚余垃圾雨,要他抱頭鼠竄。
「好、好,我收回、我收回!你別再扔了,會痛耶!」碩言以雙臂搭擋著。
但澧央還不罷休,大力扔完了自己的不夠,還拿起他桌前的那堆紅殼山補充火藥庫。
往後節節敗退的碩言,看情勢不對,只好搬出老板做擋箭牌說︰「喂,你制造這麼多髒亂,老板看到會氣死的!你是想被泡到漁港里做魚飼料嗎?」
「要做也是你去做!」澧央終于停下手,惡狠狠的目光瞪著他。「老板問起這一地狼藉是誰干的,你要怎麼回答?說!」
碩言嘆口氣。「我知道了,我會說是我干的。」
算他識相!澧央重新坐下,冷著臉,呷口酒,想了想。既然好好的一頓秋蟹饗宴全被破壞了,索性以毒攻毒地問個清楚。
「我父親對你來說是師父,師者、父也,你喜歡上他,不就像是喜歡上自己的老爸一樣嗎?你有戀父情結,專門愛老頭子?」
「你問得很尖銳呢。」
一頓,碩言聳聳肩。「我沒什麼戀父情結,因為我老頭是個爛人,喝酒、賭博、玩女人的敗家子。從小我就沒把那種人當老爸看了,又怎麼可能戀父?我喜歡老爹是……意外。一開始是感激、感恩,慢慢地又換上崇拜,等我發現自己陪在老爹身邊是我最快樂的時光之時,我就知道自己喜歡上他了。」
澧央還是無法接受他如此輕描淡寫的說法。「我爸可是個男人,你天生喜歡男人嗎?」
「不是,硬要說男人和女人哪一邊我喜歡?女人當然比較好。溫柔、可人,抱起來又不費力、柔軟。可是若說女人和老爹比起來,哪個好?那老爹可愛多了。在廚房工作時是嚴格的暴君,離開廚房時又是什麼都不會的迷糊蛋,笑起來像個孩子般純真……」
「可以了。你不用再講下去了。」
再听下去,澧央以後要怎麼面對父親啊?何況澧央發現到他在描述對老爸的「愛意」時,那熱情洋溢的口吻,讓他有些不爽。澧央也覺得自己這樣的反應很怪,如果是覺得惡心、覺得毛毛的、覺得窘呆了,還說得過去,為什麼是不爽呢?
——可惡!我哪知道啊?要是知道原因,我就不會這麼躁慮、沉不住氣了!
或許是他熠熠生輝的朗燦雙瞳,咧嘴的幸福笑容,刺痛了他的眼楮。
「但你只是‘喜歡’,沒別的企圖吧?你一輩子喜歡我爸到死也無所謂,但是你可別真的跑去向我爸告白。」無情地潑他冷水,道。
「……你怕我會告白成功,你就得喊我一聲‘阿叔’嗎?」掀眉。
「天塌下來都不可能!」澧央眯眼,狐疑地問︰「……為什麼是喊‘阿叔’?」
「電視劇里面,小孩子看到‘媽媽’結交的新歡,都要喊一聲‘阿叔’,不是嗎?」眼底竊笑。
手比大腦還快地出拳,卻被林碩言的雙掌包住、擋下。
「嗚哇!你是真的想毀了我的鼻子是吧?用這麼大的力氣!」
澧央咋舌,悻悻地把拳頭收回來。這家伙的運動神經可真發達,幾次的突襲都沒有辦法能夠動到他的半根汗毛。
「鬼才擔心我爸會理你這個瘋子,我是替我父親脆弱的血管擔心!連我方才听你在‘告白’的時候,都覺得缺氧、血管快爆了,換成我爸听到,他不暈過去才有鬼!你不想殺了他,就不準講出去!」狠狠地釘他。
碩言眨眨眼,緩緩地搖了搖頭說︰「太遲了。」
「你已經講了?!」澧央揪住他的棉T領口咆哮。
「還沒有,不過我決定要告訴他。」以沒得商量的口氣,男人說道。
「決定?決定是可以改變的,你沒听過嗎?快改、現在改、立刻給我改變你的決定!」
「男子漢大丈夫得敢做敢當,我已經決定要去向老爹懺悔。因為一直把這份情感壓抑在心中,結果險些鑄下大錯。雖然你——老爹的兒子毫發無傷,可是這份感情多少傷了你的自尊,我不能再漠視下去了。」
他認真地看著澧央說︰「只要老爹親口拒絕我,我就能徹徹底底斷了這份不該存在的感情,早點去尋找下一段情感。這麼做,不對嗎?」
就一般情況而言,他這麼說沒錯,負責任的態度也該被稱贊。不過澧央懷疑父親承受得了這麼「刺激」的告白。
另一個澧央絕對不願意去面對的答案,就是父親「萬萬萬萬一」被眼前狂野、熱情如火的英俊年輕人,打動了塵封已久的凡心的話,又該怎麼辦?試想,這些年父親在母親往生後,情感方面是一片空白,這時一個精力充沛、野性奔放的年輕小伙子像是火力發電機一樣,不停地放送「我愛你」的訊息,馬力十足地追求著……
久旱逢甘霖?枯草亦逢春?
澧央的背脊一陣冷顫。不、不、不、不,絕對不可以!他一定要阻止!
「喂,林碩言。只要你不去跟我父親告白,要我做什麼我都願意。」咬咬牙,澧央甚至主動說︰「要我不賣掉‘山林小陛’也行。」
男人皺皺眉。「你這是在測驗我的決心嗎?我有那麼容易被收買嗎?」
「任、何、事、都、可、以!」澧央預備不惜下跪求他,也不讓他將這個秘密說出口。驅除害蟲要趁早,他非讓他告白的念頭,胎死月復中不可!
「任何事?」
「任何事。」點頭。
「就算你要听我使喚?」
「就算我要……听你使喚。」不確定地點頭。他總不會叫他去殺人放火吧?
「成交。」
「成交?」這家伙很容易收買嘛!
「明天開始,就麻煩你到‘山林小陛’報到了,打雜工。」仿佛早有月復案,要他听他差遣了。
「你說……打雜?要我?」
「你所有剩下來的假期,就好好地為‘山林小陛’干活兒吧!體驗一下老爹平日是怎麼為這間餐廳流汗打拚的,也許你對它會不再那麼嫌惡。老爹知道你肯來幫忙,一定會很高興的。」
澧央恍然大悟,自己是上當了,而且還是最老套的「欲擒故縱」之計!自己傻傻地跳進了他的語言陷阱里了吧?打從一開始,他根本就沒打算去跟父親告白。他倒也聰明,知道澧央不是那種听話、直來直往的老實人,要是他開門見山地要求他到餐廳去工作、體驗父親的辛勞,澧央馬上會以「沒這種必要」來拒絕他。
這個怪人!就算我答應去餐廳工作,有那麼值得開心嗎?笑得這麼燦爛,以為自己牙齒白啊!
澧央耳根熱熱的,不好意思地裝出冷冷的聲音說︰「你說要去告白,是騙我的吧?」
「何以見得?」
苦無實證,澧央只好悻悻地說︰「你不用那麼高興我著了你的道,過不了多久你就會後悔要我到‘山林小陛’工作的,我保證。」
澧央的廚藝天分是獨承自母系,糟糕到無以復加,完全不行。
笑嘻嘻地,碩言卻毫不在意他的冷言冷語,拍拍他的肩膀說︰「你可要有心理準備,廚房的活兒,不是那麼容易干的。得出勞力、體力和心力,缺一不可。今天晚上要睡飽一點,OK?」
這種呵護感令人窩心,也令人心慌。澧央懊惱地拿起一只螃蟹,借著大啖螃蟹的動作,藏起梗塞在喉的莫名暖意,不想讓男人發覺到自己被他的體貼感動到,進而囂張得意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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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昨天晚上還笑嘻嘻地鼓勵他「加油」的男人,霎時成了恐怖大魔王,揮著看不見的鞭子,不斷地吆喝、監督奴才干活——間或摻雜著貶低人的怒罵、不留情的虧剿與絕不留情的斥責。
「你是豬啊!笨手又笨腳,把馬鈴薯削得這麼丑,端出去誰肯吃?」、「動作慢吞吞的,菜都涼了,你要負責把它們都吃光嗎?」、「喂喂,只不過叫你抬個鍋子,做得這麼有氣無力,沒人幫你就抬不上來,我看你是個娘廢吧!懂不懂什麼叫娘廢?就是你,娘娘腔的廢物!」
……總之,澧央做任何事都是錯的,全都被碩言評得一文不值。
人權?哈,那是什麼東西?
他對自己為何會一而再、再而三地栽在林碩言手里,百思不得其解。如果他是個宿命論者,他會懷疑前世自己是否曾對林碩言做過什麼令人發指、窮凶極惡的事,所以這輩子特地來還債了。
「那家伙骨子里是個虐待狂!」
將鐵制飯盒重重放在小邊桌上,澧央對著啟承抱怨道︰「什麼嘛!我不過是不小心忘記要把肉退冰而已,他竟然叫我跑到市區買,再跑著回去,連小綿羊都不給我騎!你相信天底下有這種事嗎?爸!不只這樣而已,還有更多你听了會吐血的惡形惡狀!他是惡魔、他不是人!」
啟承听完卻呵呵地笑了。
「爸,你千萬別覺得這很可笑。我很認真地告訴你,讓那種人進廚房,絕對是錯誤的決定!我在台北也是帶領著七、八名業務的經理,知道該怎麼指導下屬,像他那種方式不配稱作指導,根本只是以虐人為樂!」蹙著眉,渾身上下無一不酸痛。過去澧央認為跑業務是很累人的差事,不過和廚房的粗活兒比,有冷氣可吹的辦公室堪稱天堂。
「我不是覺得可笑,只是在想以前阿言也在背後偷罵過我是惡魔呢!」
「他罵爸爸是惡魔?」不敢相信那個口口聲聲多愛老爸的家伙會……
「澧央,廚房不是公司組織,有它的一套規矩在。以前我在當學徒時,師傅們還說︰‘要把自己當狗,人家叫你做什麼,你就乖乖做!’。所以每個人都拼命在干,就等自己能出頭的一天。想要傳承一身的技術給另一個人,不是件容易的事啊!」啟承神采奕奕,以懷念的口吻說。
澧央以前沒機會听父親說這些,原來廚師不是那麼好當的。
「說到過去我訓練阿言的方式,可是比你剛剛所說的方式還要更嚴苛呢!」啟承回意過往地嘆息著。「幸虧那孩子也苦過來了。」
搬張椅子坐下,澧央涌起一點興趣。「說說看,那個囂張的虐待狂,以前是怎樣的小表?一定很難管教吧?」
「那倒不會。」歪著頭,啟承含著笑問︰「怎麼了,突然間對他的事這麼關心?」
「誰、誰在關心他啊!」澧央俊臉一窘地向後縮。「我、我是想听听看有沒有把柄,好讓我明天在廚房時能多點反擊他的武器。」
一向辯才無礙的兒子,罕見的結結巴巴的模樣,使啟承拱著眉開心地笑了。
「爸!」嗔怒地一瞪。
笑聲在病房里回蕩著,程家父子間那道無法跨越的溝通障礙,曾幾何時消失了。現在的他們在任何人眼中,都是對情感親密、如同好友般相處融洽的父子。不知多久沒有促膝長談的他們,這天晚上似在彌補十年未曾說過一句話的遺憾,天南地北地聊到醫院熄燈的時分,還聊不夠。最後,澧央干脆在病房角落打地鋪,陪在父親身邊過了一夜。
一大清早,天色才蒙蒙亮,澧央便醒來了。想到昨天離開前,林碩言要求他剝好的四季豆,還剩下大半沒剝完,基于一股「說到做到」的責任感,他告訴自己不能睡過頭,要搶在林碩言進廚房前,先進去把工作完成。
不想打擾到父親的睡眠,他只寫了張紙條放在邊桌上,便踏著晨霧離開醫院,前去「山林小陛」。
打開後門,得意洋洋地篤定自己是頭一個到達的人,澧央心情愉快地走入廚房,不料一陣撲鼻的咖啡香襲來。
又輸了!澧央抿嘴一嘆,望著林碩言道︰「你真早啊!」
「你也是。」他搖晃著手中的咖啡壺道︰「要來杯現煮的藍山咖啡嗎?」
「有何不可。」月兌下薄外套,澧央取出工作用的圍裙一套,試著在腰間打個帥氣的活結,卻老是自動松開。
听見澧央咋舌,碩言捧著兩杯飄蕩著咖啡香的馬克杯走過來。
「幫我拿著這個。」
澧央接下咖啡,而他很自然地就揪住澧央腰間的細長系帶,慢條斯理地打了個變化型的美麗活結。當他在專心打結的時候,站在澧央的角度,恰巧可以看到他俯低的頭、微分的性感雙唇。
到這邊還一切「正常」,偏偏澧央嗅到了(距離這麼接近,聞不到才怪)碩言搽抹的刮胡水味,麝香系獨有的官能魅香,挑動了他近程記憶中最不想倒帶的兩秒鐘——男人的唇與自己的唇,曾短暫地膠合的那兩秒鐘。
心鼓無預警地咚咚、咚咚、咚咚咚咚敲打起來,震動到澧央的耳膜都能感受到,他更害怕的是,這聲響會不會同樣發送到林碩言的耳朵里?
如果此刻地上裂開個大洞,澧央絕對會毫不遲疑地往下跳!
「好了。」碩言伸出手,示意地揚眉。
一愣,澧央眨眨眼,腦筋還沒從「羞于見人」中轉回來。
「咖啡。」他悶笑著說。
後知後覺地「喔」了聲,微糗地把其中一杯咖啡交給他。
道聲謝,碩言輕啜了一口之後,說︰「嗯,好香。」
「咦?」澧央舉手嗅了嗅自己的體味,他今天又沒抹什麼古龍水。
碩言忍俊不禁地說︰「我是指咖啡。」
澧央知道自己的臉肯定紅得媲美煮熟的章魚,但他裝作一臉沒事地說︰「我知道,我只是在欣賞自己的手腕。」
挑起一眉,也不戳破,碩言頷首道︰「欸,你的手腕的確是縴細而美麗的藝術品。你應該靠它擺個展覽,收門票賺錢。」
就算他凹得很硬,這家伙就不能配合一點,給他點台階下嗎?澧央氣呼呼地把臉轉向另一頭,故意避開林碩言,喝著自己的那杯咖啡。說來說去,自己會有這麼多失常的舉止、自我意識過度,他也得負一部分的責任!
碩言將程澧央的一舉一動都看在眼里,暗暗笑岔了氣,直呼天底下怎麼會有這麼寶、這麼有趣、這麼可愛的家伙!
乍見之下是集冷漠、難以接近、心高氣傲的缺點于一身,永遠一號「酷酷」表情的他,一旦被碩言破解了他的「表情密碼」,冰山的假象就再也騙不過他一雙銳眼。其實這家伙心思縝密縴細卻少了那麼點機靈,思路九彎十八拐,愛鑽死巷卻不懂得給自己留退路。
想象一台頂級跑車,美麗時髦又高貴,引擎全開時,跑直線的速度之快無人能及,但千萬不能全速駛上彎道——因為它出廠時忘記安裝煞車,一不小心就會車毀人亡。
要學會駕馭這樣一輛出廠故障+危險暴走車,不下番苦心去學,是學不會的。
訣竅只有一個,千萬別把他逼進死巷(碩言失敗過一次),要留給他一點轉圜的空間,適當地撒點餌慢慢地誘導他。只要夠幸運,就可以到達你想去的地方。
「昨天你是不是在老爹那兒過夜?」碩言謹記不窮追猛打的原則,開啟其它話題道。
冷瞥他一眼。「你怎麼知道?」
「衣服。你沒換,我猜你應該是睡在那兒,襯衫有點皺。」
「你看那麼仔細干麼?」
呵,被凶回來了。仿佛好心探手去模模貓兒,卻冷不防被抓傷。碩言不氣餒,再接再厲地說︰「老爹呢?還好嗎?」
眯眼。「他很好,只要你別去騷擾他、別靠近我爸!」
「是、是,我是你危險人物名單上的頭號戰犯,我知道。」
看樣子程澧央依然對自己所說的「愛上老爹」一事深信不疑。不知當他攤牌說那全是鬼扯的一刻,他會出現什麼反應?
我當然喜歡老爹啦!必于崇拜、喜愛的那部分是絕無虛言的,可是說我對老爹存有「非分之心」,就是百分百的睜眼說瞎話了!
說來也挺好玩的。
澧央夠聰明到察覺出「告白」僅是自己為了拐他來工作的伎倆,何以他對其余的部分一點兒都不懷疑呢?這個謊言實際上是破綻百出呀!想一想,他認識澧央才多久,不但「模了」也「吻了」,由此可知他林碩言對有興趣的對象出手之快。他若真對老爹動了什麼歪腦筋的話,再怎麼慎重其事,也不可能忍到今天都還不出手啊!
……但,若不是澧央少了這點心機,他也沒有可乘之機了。
程澧央,你快醒醒吧!真正勾動我嗜虐心的人,不是老爹,是你呀!
放下咖啡杯。
「好了,開工吧!」
「喔。」澧央一臉苦瓜樣地打開冰箱。
碩言則卷起衣袖,準備作回他「嚴厲的廚師」的角色。這可是專門為澧央準備的,他要代替「老爹」,給「兒子」如沐春風的指導。
這樣就算「山林小陛」最後仍免不了被賣掉的命運,起碼澧央還能擁有一點與老爹共通的回憶、相同的奮斗史(只有短短三天也無妨)。
這會是碩言送給他們父子倆作為慶團圓、喜相逢,最具紀念價值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