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如在聆听宣判的犯人,澧央連呼吸都不敢用力,深怕听漏了他的答案。
「究竟是怎樣?阿言!」父親審視的目光,緊迫盯人。
男人的眼神悄悄飄向澧央,他僵硬的臉蒼白得像個鬼,這一眼鎮定了男人的心。
他微微一笑地望著啟承道︰「老爹,你在懷疑些什麼啊?我們是睡在一起沒錯,因為昨天我們喝酒喝到爛醉如泥,尤其是澧央,連走路都不穩,哪有辦法回到家,我只好留他住一晚……你能諒解吧,老爹?見到我那個廢物老頭,不借酒澆愁一下怎麼行呢?」
啟承懷疑的表情稍有松動。
「至于我們兩個大男人擠同一張床,這也沒什麼奇怪的啊,我總不能讓他睡阿繪的房間吧?阿繪回來後要是知道了,不氣死才怪呢!」
「……真的只是這樣?你們兩個剛剛一副心虛的模樣,連個‘是’或‘不是’都講不清楚。」
碩言兩手一攤。「這就得怪老爹不好了。你說‘睡’是指‘睡覺’還是‘那檔事’也沒說清楚,我才會弄混亂呀!哎,老爹,再怎麼說,我們兩個也才見面幾天而已,你就誤會我們暗通款曲的話,我和他要是認識再久一點,是不是連小孩都出生了?哈哈!」
啟承緩下臉色,似乎覺得不好意思地說︰「人年紀大了,好象容易疑神疑鬼。」
「誤會解開就好。」碩言微笑地轉頭。「老爹竟以為我們倆會有奸情,這是不是你最近听到最大的笑話?程澧央。」
「沒錯,誰要是相信了它,誰就是個笑話。」澧央笑也不笑的,淡淡地說道,內心則黯然失笑。
……昨天不知道是哪個傻瓜,竟差點相信了那樣一句「我喜歡你」的笑話。
啊,那個大笑話不就是「我」嗎?
其實,他也沒怎麼期待碩言會對父親承認自己與他「有染」。終究「替身」是不可能取代「正主兒」的,他與爸爸有的是十年的深厚關系,與自己……
不想再待在這兒,像個苦哈哈地等待著替補上場的多余配角,澧央甚至不允許自己有一絲的「難過」。
「爸,你會贊成我賣掉‘山林小陛’的決定吧?」澧央想速戰速決,只要林家兄妹的事解決了,自己和碩言就是「你過你的獨木橋、我走我的陽關道」,一個在南,一個在北,不會再有什麼交集了。
「你怎麼還不死心!」碩言搶在啟承之前,怒道。
「這是我們父子的事。」冷冷應說。
「那我們這些員工就沒有說話的余地嗎?」還嘴。
啟承搖頭,咳了兩聲,說︰「唉,你們吵得我頭都疼了。都不是三歲孩子了,怎麼還爭得面紅耳赤呢?這樣能解決什麼問題?澧央,你先讓老爸我說幾句話,然後你們要吵,就去外頭吵個痛快好了。」
澧央紅了紅臉,父親說的沒錯,自己真的失去理智而在斗氣了。
「關于賣掉‘山林小陛’一事,我說過了,那家店交給你管,我不會插手。」啟承慢條斯理地說。
碩言焦急地跨前一步。「老爹!」
「別急,我還沒講完。」搖搖頭,啟承道︰「但那個一千萬的主意卻是大大不可行,澧央。你連對方是什麼樣的人、可不可以信賴,都不知道,就想去和人談判?你這幾年在台北都學了些什麼?一個社會人怎麼會有如此天真的想法?再怎麼狗急跳牆,也有可行和不可行的路。」
「爸!」輪到澧央不知所措。
舉起手,啟承表示「我知道你要講什麼」,不給兒子搶白的機會。「我也很疼阿繪,不舍得看她被逼得上酒店上班。如果賣掉這間店,可以幫上忙,拯救他們兄妹倆,爸一點也不心疼。」
澧央困惑不解。現在到底是怎樣?父親一會兒說贊成、一會兒又不贊成。
「這是剛剛我在想有沒有其它好法子時,忽然想起來的。其實幾年前,有人曾跟我提過,她肯出‘任何價錢’來買下我們‘山林小陛’的‘山豬肉咖哩飯’的家傳食譜。還給了我一張支票,任我填寫數字。我那時候覺得那個人是不是瘋了,也就沒理她。要是你真的那麼走投無路,可以去找找她,看看她現在對‘山林小陛’還有沒有興趣?」啟承給他們點了盞明燈。
這、這不是天上掉下來的大好事嗎?澧央沒想到父親袖里還藏著這樣的法寶。
「爸,我應該要去哪里找那個人?」
碩言皺起眉頭,滿臉苦瓜相地看著啟承,道︰「老板,你所說的,不會是……」
啟承呵呵笑了笑。「你不用去找,澧央。她每天都會到‘山林小陛’報到,所以你只要在午餐時間,找那名專點‘特大號山林特餐’的客人,就可以了。」
「我要你打消這主意,澧央。」碩言更加認真地說。
「那位客人有什麼問題嗎?」
啟承尷尬地一笑。「……你見過她就知道了,她是很獨特的人,但應該不是個壞人。」
澧央才不管那人生得三頭六臂或是青面獠牙。總之,假使他能夠出一千萬將「山林小陛」買下來,哪怕他是惡魔,澧央也曾和他談這筆生意的。
==凡=間=獨=家=制=作==
中午,澧央待在廚房內邊洗碗盤,邊豎起耳朵听著外場的服務生替客人復頌一遍點單內容。只要一听到「特大號山林特餐一份!」,他就像是被火燙到了,拉著碩言,迅速地跑到外頭去確認是不是他與父親口中的「那位客人」。
三、四次之後,碩言終于受不了地說︰「不是、不是,這些都不是!反正你一看到她,就會知道一定是她,連問我都不必!」
明明是沒見過的人,為什麼碩言會這麼確信自己一定能認出他呢?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店內客人陸續吃飽離開,澧央懷疑該不會特別巧,那位客人偏偏今天不想來光顧之際,阿義又高聲喊著——
「特大號山林特餐一份!」
聞言,澧央忐忑不安地走向外場。
「嚇!」他在乍見到父親口中的獨特的人時,嚇了一大跳。這……確實是很獨特,大概沒有幾個人會比「她」更獨特的了。
她年約在三十五以上至四十歲左右。
一百九十公分以上的身高,肩膀寬厚,雄壯魁梧更勝阿諾,高聳的胸部仿佛光靠呼吸就能使蚊子窒息。這些無一不教人印象深刻,忘也忘不掉。
「那位就是麗娜小姐。听說以前是南台灣最大幫派的大哥級人物,可是自從‘他’動了變性手術,成了‘她’之後,就再也不許別人提她過去的輝煌歷史。」
碩言不知什沒時候站在他身後,低語︰「麗娜小姐最喜歡你這種小白臉了,所以你最好還是別靠近她,要不,若被她從頭啃到腳,吃得一干二淨,可別說我沒攔阻你。」
「……」靠近她,是需要點勇氣。
「你是不相信我能處理好我父親的問題,所以才這麼堅持要籌這筆一千萬嗎?澧央。」語氣柔了下來。
他沒有回答他,眼珠直盯著麗娜小姐用餐。
「我不會與他同歸于盡的,相信我。就算我曾有過那個念頭,在經過昨天一夜之後,我也改變主意了。我怎麼可能舍得下你,自己踏上黃泉路呢?」笑著親吻過他的發,在他耳邊細語。
澧央終于轉過臉,凝視著他說︰「你可以不必再編織這種甜言蜜語了。這種話拿來當枕邊情話還可以,大白天听到還真教人起雞皮疙瘩。」
「澧央?」
「是的,昨夜我們是上過床,那又怎樣?不過是一夜罷了,拜托你不要以‘我的男人’自居。」
澧央撩了下被他弄亂的劉海,冷笑地說︰「但我也沒想到,自己會是那種容易受氣氛影響的人。大概是受到了腎上腺激素分泌的影響,才會判斷力低下。研究不也有說,遇見意外事故而陷入熱戀的情侶,多半等事件結束後,愛情也冷卻了。其實,緊張的時候,心跳加速是正常的,卻因為你就近在身邊,我便推斷心跳的原因是來自于你。其實根本和你沒什麼關系,真抱歉。」
「澧央!」碩言扣住他的肩膀。「你為什麼突然間對我冷了下來?我說錯了什麼嗎?是不是我在老爹面前說的那些話,你真的相信了?你听不出來嗎?那是為了讓老爹不懷疑,我才那麼說的!」
「所以我很感謝你。幸好你還記得我們之間的約定,未向我父起告白。」
碩言咋了下舌。「我要你感謝個屁!我昨晚說的你忘記了嗎?那是我百分之百的實話!你不會說你忘記了吧?你在我的身體下面,是怎樣揪著我的手臂,哭著說你也喜歡我的這件事!」
唰地紅了臉。「竟然在這種地方提起床笫之事,你果然是本性低級。」
「那,下了床就翻臉不認人的家伙,又高級到哪里去了?」氣得口不擇言。
澧央眯起眼,他絕不會被他刺傷,絕不會!「你說完了嗎?失陪,我還有重要的生意要商談,請你讓讓。」
「去、去、去,去談你的生意!順便讓麗娜小姐知道一下你的肛X技巧,看看下回你是不是能進步一點,不會再像只凍得發僵的死魚!」
澧央狠狠地曲起手肘,往他月復腰處一撞。
「唔!」
連胃液都為之翻滾的痛楚,使得男人再也發不出任何聲音,只能捂著肚子,痛苦難當地蹲在廚房。
澧央挑挑眉,仰起他驕傲的下顎,得意地走到外場。
*F*A*N*J*I*A*N*
「麗娜小姐,不知是否方便叨擾你幾分鐘呢?」
她抬起臉,看著令人眼楮為之一輛的俊俏帥哥,立刻以喬裝出來的女聲道︰「唉呀,當然可以,人家最歡迎帥哥了!請坐。」
克服視覺上的震撼之後,澧央心中的恐惺也降低了不少。「謝謝,那我就不客氣了。」
麗娜一等他坐定,便伸出涂著紅蔻丹的大掌,蓋在澧央的手上。「唉,真女敕的手,好令人羨慕啊!說吧,你想找我談什麼?麗娜大姊什麼事都好商量喲!」
澧央一只手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只好尷尬地說︰「我是……想問你可願意出一千萬買下‘山林小陛’這間餐廳?听我父親說,過去您曾經開出很好的條件,想跟他買下來。不瞞您說,因為一些緊急事故,我們急需在這兩天籌出一千萬。假如您還願意的話,這次也許……」
「哎呀,原來你是老爹的兒子啊!嗯,爸爸可口,兒子也頗美味,真是好美食的一家人!」麗娜戲謔一笑。
澧央唇角抽搐。「您對這筆生意還有興趣嗎?」
「真是的,別逼得那麼緊嘛,人家會被嚇跑的!」麗娜笑嘻嘻地說。「一千萬是筆小數字,要我馬上從銀行提出來都可以。」
有希望了!澧央振作起精神。「謝謝您的爽快答應!我會馬上準備好必須要的文件——」
「哎喲,別那沒急呀!」拉住他的手,麗娜嬌滴滴的聲音忽然間又恢復為男兒低沉的音色道︰「我雖然有一千萬,但要我花這筆錢買‘山林小陛’是不可能的。」
澧央錯愕,「但您剛剛說……」
她舉起自己的大手,仿佛在欣賞著指甲的色澤,懶洋洋地說︰「因為當年人家開給老爹的支票,又不是買這間店用的,我要買的是老爹!」
「哈啊?」爸不是說她要買的是……澧央喃喃自語道︰「這麼一說,老爸好象是提過,您要的是‘山豬肉咖哩飯’的家傳食譜……」
「才、不、是呢!」聞言,氣呼呼地嘟起嘴,麗娜雙手插腰,扭動著身子,不依地說︰「瞧,就是這樣,老爹都故意裝不懂!人家是愛上他的山林特餐了,我要老爹當我的私人大廚,煮山林特餐給我一個人吃,結果他老是曲解我!我要食譜做啥?我自己下廚煮出來的東西能吃嗎?」
再蹬蹬腳。
「人家一天不吃這兒的山林特餐,就不覺得有吃飽過,所以才想挖老爹幫我工作——當然,老爹也生得很可愛啦!要是讓我教一下,呼呼……啊,是我失言!嗯,所以說呢,‘山林小陛’對我而言只是個空殼,你真要我出一千萬買下,就讓老爹來跟我簽工作契約,那我馬上就會把錢拿出來。沒有老爹,沒有錢。」
再怎麼需錢緊急,澧央豈能「賣父求錢」?他失望地垂下肩膀,這下子又失了一條道路。
「喲喲喲!瞧你這憂郁的臉蛋,真是……讓姊姊好不舍啊!來,我秀秀。」麗娜伸出食指勾了勾他的下顎。
「請別開我玩笑了,麗娜小姐。」苦笑地閃開。
麗娜一彈指,道︰「嗯,要不這樣吧,你來為我工作!反正你是你老爸的兒子,從小在他身邊,應該也學會怎麼煮咖哩飯了。」
澧央笑得更無奈。「謝謝你的賞識,雖然我是父親的兒子,卻沒天分繼承到他的絕活兒,我煮的東西給人吃,會鬧出人命的。」
「哎喲!這也不能、那也不行!」她向後一靠,翹起二郎腿。「好吧、好吧,你先告訴我這一千萬的用途,我會衡量它值不值我花這筆錢,再給你答復。」
「這……」澧央為難地蹙起眉。
他該怎麼說?要拿去給一位朋友的父親還債,好讓他釋放自己的女兒,不要逼她去酒店上班?
碩言會希望讓外人听到這些有關他家中的——
「又怎麼了?還是說,你這一千萬的用途,也不能說?那我們還談什麼生意?你根本就沒有誠意!」麗娜有些不耐煩地說︰「人家的時間也是很寶貴的,你醬子我們就別談了。」
「抱歉。」澧央霍地站起身,不顧羞恥地朝她行了個九十度的大禮。「真的是非常、非常的抱歉。我曉得關于錢的用途,但因為攸關一位朋友的家庭隱私,所以我不便透露,可是這真的是十萬火急的情況,否則我也不會向您作如此過分的請求。能否請您再考慮一下呢?麻煩您!」
李娜沉默了一會入,粗著嗓子道︰「唉,我是覺得你這樣挺一位朋友很夠義氣啦,但錢就是錢,我也不能盲目地將錢砸進水里,買下對我根本沒好處的東西。你能了解吧?」
「請您再考慮一下。」
「做不到的事,就是做不到。」麗娜拍拍他的肩膀。「好了,別再鞠躬了,我是不吃這一套的人。」
澧央低垂著腦袋,咬著牙。真的,一點可能性都沒有了嗎?驀地,他視線中出現了另一雙皮鞋,並列在旁邊。
「如果是這樣的提案怎麼樣呢?麗娜小姐。」
澧央抬起頭,看著碩言站在他身旁,直視著麗娜道︰「請您以一千萬加房地產的公定價,買下一名廚師加上‘山林小陛’。我願意簽下契約,一輩子都在‘山林小陛’中當廚師,雖然不是您的私人大廚,但是‘山林小陛’是您的,也等于我是您的。」
麗娜挑起了眉。「言言啊,你不是打死也不想幫我工作嗎?以前我想挖角你的時候,好象有人說他寧可餓死也不給我聘請呢!這是怎麼一回事?太陽打西邊出來啦?你又肯跟我了?」
無視于她的調侃,碩言奔著臉說︰「請原諒我過去的無禮,希望您能考慮這筆交易。」
「唔……又買房又買廚師的,這樣好象強迫推銷喔!我只要你就行了。」麗娜起身,一手搭上碩言的肩膀,一手繞到碩言的後臀掐了掐。
澧央錯愕地掩住嘴,他——不,是她,在干什麼?!
「恕我們無法拆開單賣。」碩言不為所動的,硬聲道︰「假使您要討價還價,就當作沒這回事吧。」
「喲喲,真是的,你就是這麼硬派,討厭!」麗娜幾乎整個人巴在碩言的身上,以手指在他胸口畫著圈圈道︰「沒關系,我就喜歡你這個調調。整套買就整套買吧,等我把你買下來,你可要好好地听老板娘的話唷!」
澧央多麼想沖著麗娜喊「不賣了」,卻又擔心這句話一說出口,破壞著椿交易事小,到時碩言會以什麼方式去解決那筆千萬元的「債務」,才是讓人放心不下的。
麗娜「喔呵呵呵」地笑著,道︰「明天我就帶著支票本過來,你們快些準備好契約吧,我等不及要成為言言的老板娘了!」
彷佛強搶新郎的山頭女霸王,麗娜攬過碩言不情願的臉頰,在上面印上大大的香吻。
「那,明天見!」
☆☆凡◇間◇文◇庫☆☆獨◇家◇制◇作☆☆
象征一天營業時間的結束,「山林小陛」門外的招牌燈滅了。
玻璃門內,澧央召集了所有人,告知大家明天「山林小陛」即將轉手給他人。
「咦?那我們的工作呢?怎麼臨時……」阿義率先問。
「小央,你不是不打算賣了嗎?我這幾天看你都很勤勞地來店里面幫忙,還以為這件事就散散去了。啊,怎麼一下子又說要轉手給別人了?這樣子真的不好啦!你阿爸會很難過的!」阿桃姊也紅了眼眶。
「阿桃姊、阿義,你們都不用擔心,其實就是轉手給別人,對方也只是出資而已,不會干涉財務以外的東西,你們可以和往常一樣在這里工作。還有,另一個改變就是以後‘山林小陛’的主廚是林先生碩言兄,只有這樣。」
澧央遲疑地移動著視線。在確定了麗娜小姐願意出資買下後,頭一次與碩言四目相交。
他怔住了。
男人的眼神里,勾起了他太多的東西。
第一次電話交談中,覺得這人真魯莽;第一次見面,覺得這人真野蠻;第一次在陌生人的面前,暴露了自己的秘密;第一次和人共乘一台小綿羊……太多太多了,在這短暫的歸鄉假期里,自己竟和這男人分享了這麼多的回憶。
他不確定他們之間到底是愛、不對盤反而迸出的強烈吸引力、或是盲目而短暫,教人暈頭轉向的一時激情。
他們各自知道了彼此不為人知的秘密、不給人發覺的一面。但是他們卻連對方的生日、血型,這種最基本的基本資料都不知道。
可是,這些都結束了。
澧央會試著去忘記他,也曾忘記這個在南台灣度過的,人生中最混亂、喜怒哀樂最強烈、也嘗過最濃烈激情的一個禮拜。
然後,他會再回到台北,繼續做他的「程經理」,繼續往上爬。按照人生版圖的計劃,他打算做到五十五歲退休,然後以退休金到世界各國去旅游、品嘗美食來度過余生。當他走到人生盡頭時,他什麼都不要帶,只要帶著一段刻骨銘心的日子前往下個人生。
閉上眼楮,幾秒鐘後,再度張開。澧央微玩雙唇,伸出一手,向碩言說︰「這段日子謝謝你了,林碩言。我代父親恭喜你升任主廚,希望以後‘山林小陛’高朋滿座、生意興隆。」
嘴上說著客套而疏遠的話話,澧央在心里卻說著——
謝謝你,我不會忘記這人生中最寶貴的假期,謝謝你,促使我和父親重修舊好。謝謝你,讓我有機會在這間廚房中,感受到父親辛勤工作的真實背影。
以及,一夜的愛。
澧央知道,不管碩言愛的人是誰,起碼他們共度的那一夜,他們交流過的「愛」是真實的,自己深信不疑。
棒了幾秒之後,男人握住了他的手。澧央露出了個真心的微笑,一句「保重」都還沒來得及出口,男人使勁一扯,將澧央強行攬入了懷抱里,緊擁。
想不到在分離前,還能再一次感受到男人的擁抱,喜悅悄悄地暈眩了澧央的理智,忘記在場的不只是他們。
心跳亂竄、呼吸紊促,「應該」要推開他的……可是總愛自作主張的身體,不等大腦下令,便環抱住男人。男人的味道滲入了鼻腔里,透過鼻腔傳導,眼眶熱熱地紅了。
包教人無法抗拒的是——
「不要賣。」在他的耳邊,男人以旁人听不見的音量,喁喁細道︰「一直留在這里,在我懷里。」
澧央哽咽,幾乎要點頭答應他。
「看你們這樣,阿桃我也好想哭喔!大家都在一起工作那麼久了,實在很不甘捏!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真是說得一點都不錯!」阿桃感動地揩著淚水。
這句話將澧央喚醒了。
……那一夜已經結束,人不能一直作夢。就算碩言說的是真心的,就算我們都無法抗拒對方的吸引力,但我們真的在一起又會如何?
以我們的個性,每天都會吵得天翻地覆。
不如,讓一切到此為止,至少還留給對方一點想念。
他們兩個,總得要有一人先采取行動,終止這個擁抱。于是,澧央強迫自己狠下心,輕輕推開了碩言。「謝謝,你也一樣,要多保重。」
男人無奈地凝視著他。
「掰掰。」
你可以以為我無情,碩言。
……但我是真心喜歡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