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泌在府王爺廟後來回踱步。
她神通廣大弄出來的馬系在旁邊的大樹下,正自低頭吃草。
她抬頭瞧瞧月色,再回頭看著街的兩端。
終于,一抹灰影凌空而來。
她心頭一喜,立時迎上去。
「雲仰!」
他是一個人來的,孟珀呢?
「孟珀死了。」雲仰簡潔地道。
她一怔。「怎麼死的?」
他搖搖頭,從懷中掏出一樣物事。
她接過來一看,是個女子的手環,一顆顆木頭珠子串成的,色澤深重,顯已配戴多年,中間有一顆較大的佛陀頭像。
「這是阿詠自小戴到大的護身符,從來不離身。我離開南堂口之時,在他們的門旁撿到。」即使在如此深夜都能看出他的臉色鐵青。「古怪幫抓走了阿詠,我們得想法子救」
「你臉色這麼難看,是因為孟珀死了,還是因為他們抓住你的師妹?」柳沁忽然問。
「這有什麼關系?」重要的是要盡快找到雲詠!
「當然有關系。」
如果是因為孟珀死了,表示他擔心她的多;如果是因為雲詠被擒,表示她就算中毒快死了,在他心里也沒有師妹的下落重要。
心急如焚的雲仰哪里搞得懂這種姑娘家的心思?
「陳銅說,今晚午夜陰無陽和他們約在東城門外的樹林踫面。倘若阿詠在他們手中,說不定會帶著她一起,我們得趕去東城門才行。」
「好啊!你快去救你師妹,不用理我了,就讓我在這里毒發身亡好了。」她負氣往樹下一坐。
「你……你……這時候鬧什麼脾氣?」雲仰又氣又急。「好吧!你沒有武功,也不宜跟著我去,不如先回客棧,等我帶回雲詠再去和你會合。」
以柳沁的任性脾氣,早就發作了,她難得硬生生地忍了回去。
這人滿肚子呆氣,什麼江湖義氣和責任心,他的師門、師妹就是他的命,在這一點和他硬踫硬簡直自討沒趣。
她不就是因為他的這份呆氣才喜歡他的嗎?
「算了,我們走吧,去東城門救你師妹。」她嘆了口氣,抹抹臉站了起來。
明明前一刻還氣虎虎的,下一刻突然好商量了起來,雲仰永遠搞不懂她的心思。
「你身子還不十分靈便,還是回客棧等我為宜。」
柳泌板起臉。「雲仰,我警告你,我現在心情不太好,我說要跟你去就是要跟你去;你若不放心,挑些高一點的樹頭把我放上去就是了。你最好現在不要惹我!」
片刻後,一個深色身影乖乖背著一個嬌小的人兒,大鵬展翅般往東城門而去。
邊城風大,雲仰算是見識到了。
一入了夜,原本平靜的陀陽城開始刮起大風,淒颯如鬼哭神號。
如此強勁的風聲反倒掩去了許多細微的聲音,讓他比較放心地將柳沁帶到離會面地點更近一些的地方。
兩人盤踞在一株高樹上。狂風獵獵吹得枝條不住晃動,他擔心她會害怕,一手穩穩地環住她的上身。
月光在他們背後,正好將前方的景物照亮;兩人的影子融在濃密的枝葉之間,不易顯露行跡,如此的監探之地再適合不過。
他們才藏好不久,陳銅胖碩的身子,與白常瘦長的人影便迅速從林外奔來,身旁卻沒有雲詠的身影。
莫非阿詠不在他們手中?雲仰心頭的焦慮更甚。
一雙柔軟的手覆在他的拳上,他焦急的心不知不覺地平撫下來。
忽地,北方幾條人影快速襲來。
來的三個人近了,身上穿著古怪幫的服飾,陳銅主動迎上他們。
「吳德能,少主到了嗎?」
「少主要我們先到,他身邊那人有些麻煩。」那名叫吳德能的幫眾回答道。
「什麼麻煩?」白常的嗓音在如斯夜色里,真有些白無常的味道。
「小的也不清楚。似乎是進了陀陽城之後,水土不服,將咱們的速度都拖慢了。少主要我轉告,這人身後有厲害的對手跟著來了,要我們大家都小心對付著。」
「什麼厲害的對手?」陳銅的破鑼嗓在寧靜的夜色中鏗鏘直響。
「這……少主沒說那麼清楚。」吳德能抓了抓腦袋。
「琨帳!傳個話只傳三分,要你何用?」白常氣得一巴掌揮過去,陳銅連忙將他的手攔下。
「白兄弟,少主本來就是話只說三分的人,莫遷怒他人。」
倘若換成不同的立場,雲仰會喜歡這個陳銅。他雖然外表粗鄙,心腸卻是極好,和其它古怪幫的人全然不同。那夜雲仰和柳泌被古怪幫所擒,陳銅在言語間就頗多回護他「若是少主帶著的人那麼麻煩,干嘛不一刀殺了?」白常生性就暴戾許多。
吳德能支支吾吾幾聲,也說不上來。他在幫中的地位不高,本來就難測天威。
「有人來了。」陳銅忽然道。
不消他說,雲仰早已在蕭蕭風響間听見一陣快疾的馬蹄聲。
「少主輕功冠絕天下,還為那人弄了匹馬?」白常怪叫一聲。
東城門口與這座樹林之間有一段沒有遮掩的闊地,一騎神駿的黑馬腳踩雪白長襪,四只長腿飛快吞噬那片闊地。
雲仰心中微覺奇怪。他原以為陰無陽會從那三個幫眾來的方向過來,萬萬想不到竟是從陀陽城內。
「少主早已在城里了嗎?」陳銅皺了皺眉。
斑踞馬上的陰無陽一身不知低調為何物的白衣,身前一團影子罩在斗篷里,累累獒獒的,看不清是物是人。
雲仰緊緊叮著那團物事,心彷佛欲跳出來。
來到左近,陰無陽下了馬,將那團物事橫抱于臂,輕若無物。他蒼白的臉孔在月光下,別有一種陰森的俊美。
「我交代你們辦的事,都辦好了?」陰無陽的嗓音依然是忽高忽低,飄忽不定。
白常神色一整,恭恭敬敬地上前一揖。
「少主,我們和鐵血門幾個堂口里的暗哨聯絡過,他們的門主目前在南方滯留未歸,幫內的巡守也都很正常,並無任何特殊的調動,料想他們也還沒有找到那東西。」
陳銅也上前一步。「孟珀已經在南堂口候著。少主,她……」
「我知道。她不重要,我剛才順手處置了。」陰無陽無甚所謂地擺擺手。「鐵血門主最近幾個月音訊全無,頗有些古怪,你們讓那些暗哨多叮著些,一有他們門主的下落,立刻傳報上來。」
「是。」白常一拱手。
陳銅連忙道︰「少主,你,你是說你已經將孟珀……」
「殺了便殺了,你有什麼好記掛的?」陰無陽突然暴怒。「這賤婦竟然敢背叛本幫,就沒有留她活命的道理,否則我古怪幫如何在武林中立足?」
孟珀竟是他殺的?雲仰心中亂紛紛。
他說孟珀背叛了古怪幫,她是做了什麼叛幫之事?最重要的是,孟珀既然死了,柳沁的毒又該如何解?
陰無陽將懷中的包袱往地上一放,一個人滾了一圈滑了出來。
雲仰一看,心差點跳出來。是雲詠!
雲詠雙眸緊閉,臉色慘白,眼看著不知是生是死。
「少主,那這人該怎麼辦?」白常指了指雲詠道。
陰無陽的腳尖輕輕往她腰間一踢。「她的事,我自會處理,不用你們多管。」
是可忍,孰不可忍!
雲仰怒喝一聲,飛身而下。
「雲仰!」柳沁輕叫,已是喚不住他。
這是雲仰第二次與陰無陽對上手。第一次他們無冤無仇,他有所保留,以至于吃了一次悶虧,這一次他再無顧忌。
雲仰在空中已抽出長劍,銀光殺至。
清虛派的武功講究沖、虛、剛、正。
沖乃內力至純,虛乃舉重若輕,剛乃招勢凌厲,正乃根柢扎實。
換言之,清虛派的武功以內力心法為重,招勢雖以柔韌巧勁為主,然而不出手則矣,一出手必有殺著。
雲仰一套「飛雲劍式」揮舞開來。這套劍招是以天上雲朵飄浮幻化而創,劍風輕靈飄逸,煞是好看,但柔軟雲朵中藏的是銳利風刀。
陰無陽目光和他一對上,發出一聲也不知是笑是怒的厲喝,雙掌一錯飛身迎上。
他迎上雲仰的來勢之前,左腳往地上輕輕一帶,雲詠連同那斗篷平平飛往旁邊的吳德能懷中。
雲仰暗暗吃了一驚。倘若他是一腳將雲詠踢出去也就罷了,可雲詠飛出去的方式卻是平平穩穩,表示陰無陽的巧勁用得極妙。沒有深厚內力的人,萬萬施展不出這一招。
這少年瞧著年紀比自己還輕,竟然已有如斯火候?
他不敢輕敵,第一招「浮雲若輕」劍光連點,直攻陰無陽正面,七點劍光連成一片劍芒,快得讓人看不清。
陰無陽的身子突然變成沒有骨頭一般,在半空中扭了兩轉,將他的七點殺著化解開來。
雲仰趁他躲開的時候,直直往雲詠而去。
陰無陽反應極快,立刻攻了過來。
雲詠至今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他心中焦躁,不敢去想她是生是死。
陰無陽處決孟珀的手法如此殘忍,雲詠落在他手上不知多久了,這段日子只怕是生不如死。雲仰越想越心痛,手中的招式越加狠厲,到最後已經有了以命相撲之態。
陰無陽盡避功夫不弱,遇到這種不要命的打法也不敢直櫻其鋒。
吳德能抱著那團累契轉頭想跑,沒料到雲仰瞬間到了眼前。陰無陽厲斥一聲,左手成鉤,從莫名其妙的方位抓過來,往他的背心剜去。
雲仰有心和他硬踫硬,試試他的功夫,內力運勁在背。
陰無陽的手爪抓到他的背心時,卻是勁道全無。兩人同時一怔,雲仰心頭倏然一亮。
他們第一次過招時,陰無陽也是毫無內力,後來突然源源不絕而至,他原以為自己中了對方故意示弱的暗算。如今看來,陰無陽當時只怕不是故意暗算他。
不知出于什麼原因,陰無陽的內力無法連續施展,中間會有所斷絕。雖然斷絕時間極短,然而高手過招,這短短的一瞬已足以轉生為死,轉勝為敗。
電光石火間,他想通了這一點,長劍一招「清雲里月」,毫不容情地刺向陰無陽胸口。
「大師兄,劍下留人!」雲詠突然在此時厲叫一聲。
雲仰一听,大喜過望,手中的長劍立刻緩了一緩。
只這麼一頓,雲詠已經從背後緊緊扣住他。
陰無陽看他們兩人抱在一起,突然怪叫一聲,揉身殺了過來。雲仰不敢大意,知道他一旦內力回轉,便是撲天蓋地之勢,遂劍招一挽,轉攻為守。
陰無陽雙眼腥紅地撲過來,雲詠突然閃到他身前來,對著他大喊︰「你也住手!」
「阿詠!」雲仰擔心她受到波及,豈料陰無陽的厲爪一到雲詠的身前,突然抓住她的衣襟一——
然後就跑了。
雲仰目瞪口呆。
陳銅、白常趁機圍上來絆住他。
「大師兄,別擔心,我再找你……」雲詠只來得及喊出這幾句,最後的話語已經遠成一點余音。
好不容易見到二師妹,怎麼可以讓她在自己面前眼睜睜讓人帶走?雲仰被古怪幫兩大高手夾攻,一時分不開身,心中著急不堪。
「住手!」吳德能突然大叫。
柳沁被他抓在身前,下巴抵著一把刀,雙眼驚惶地叮住他。
「放下柳姑娘!」雲仰氣急攻心。
白常嘿嘿冷笑︰「來得正好,地獄無門你自己闖進來。若想要這小泵娘活命,立刻把血羽翎交出來。」
柳沁紿他一個大白眼。「血羽翎是我的,又不是他的,你討價還價也要找對人。」
雲仰頭痛之至。這個當口她還有心思斗嘴?
師妹得而復失,不見蹤影,如果再讓柳沁被人帶走,他最好買玦豆腐自己撞死了干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