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劈頭先聞到一陣混雜著雞豬糞便、腐爛蔬菜的臭味。聞起來就像菜市場的味道!
四周嘈雜的車馬人聲,更加深了她的想法。高貴的她怎麼可能出現在菜市場這種低俗的地方?
她皺著眉張開眼。
幾張臉孔圍在她身前,她眨了眨眼,舉手擋住直射而下的陽光。
「醒了醒了。」
「好像沒事了。」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一陣亂七八糟的聲音響了起來
「讓開。」一個最粗的嗓門響起︰「她要坐起來,讓她起來。」
人群終于讓出一點空間,雪洛頭暈眼花地坐起來。
一看清,她差點昏倒。
她為什麼坐在地上?而且這個地面一看就很髒,不曉得有多少人在它上頭踩過。哪個該死的奴才嫌自己的命太長?
「你沒事吧?」剛才那個最粗的嗓門小心翼翼地問。
「讓開!」她一巴掌甩過去。
堂堂佛洛蒙的皇後是別人可以隨便踫的嗎?
那男人身體雖然龐大,反應倒挺快的,她一掌沒有揮著,差點整個人翻過去。
「小心,不要又撞到了。」他趕快扶住她的背。
她閉上眼喘兩口氣,直到那陣暈眩的感覺褪去才又睜開雙眼。
一座肉山蹲在她面前。
她很不優雅地往後倒彈。
這座肉山如果站直,恐怕接近七尺高,泛黃的粗布上衣裹著兩只硬壘的胳膊,粗厚的胸膛被布料繃得緊緊的,陳舊的黑色長褲下是一雙同樣肌肉糾結的腿。
大歸大,這座肉山全是硬實的肌肉,沒有任何一絲肥滿之象,顯然是個做慣粗工的男人。
他散亂的紅發把整張臉蓋住一半,隱約露出一雙不算大的綠色眼楮,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不是十分英俊,甚至偏向丑陋。倒是那雙綠色的眼楮澄碧清澈,其中的關切顯得十分真誠。
對雪洛而言,這就是個低三下四的粗人!
「我的侍衛呢?」她又驚又怒地推開他。「侍衛!侍衛!快叫他們過來,不然我統統殺了他們!」
四周的人看她像在看一個瘋子一樣。
「既然沒事,那我去忙活兒了。」某個老頭子說道。
「對啊對啊,沒事就好。」
一群人一哄而散,只剩下這個憨憨厚厚的巨人。
「你要找誰?「四位」嗎?「四位」是你的朋友嗎?」他扯著喉嚨大叫。「四位!四位!有沒有人叫四位的?」
他竟敢尋她開心?雪洛氣得差點昏過去。
「你這個不敬的笨蛋,我要殺了……」不行,不能在眾目睽睽下殺人。
無論如何她是一國之後,這里很明顯不是在皇宮里面,她得顧忌人民的想法。
總之,她絕對不會讓這個粗人活下去!他的那雙髒手竟敢踫到她!
還有那些不要命的紅衛,竟然丟下她不知上哪兒去,回宮之後她一個一個殺了他們!
「你叫什麼名字?」大漢說話的方式有點含糊。
她看著自己的腳,倒抽一口氣。
她竟然光著腳,上面還沾了一堆亂七八糟的污泥,不曉得有多少豬屎雞屎黏在她腳上,她思之欲嘔。
扁腳之上是一條非常骯髒的裙子。
她不敢相信地模模自己,她竟然真的穿著一件髒衣服。她的後袍呢?她的冠服呢?她從遠東進貢而來的綾羅綢緞呢?
「你還愣在這里做什麼?快帶我去清洗干淨!」她怒斥道。
那粗人愣愣地瞧著她,對她傻笑一下。
「我叫杜爾夫。」
她一巴掌甩過去。這次甩到了──可是痛的是她的手。
老天,他的臉皮是牛皮做的嗎?怎麼這麼硬?
傻大個兒不曉得自己是哪里惹她生氣了,有點手足無措。
他哥哥史文說︰對陌生人要先自我介紹才行。他很有禮貌啊!為什麼她反倒生氣了呢?
「我管你叫什麼豬狗牛羊,還不快帶我去洗干淨!」她斥喝。
「好好好,馬上走……」女生都不喜歡髒髒的,白雪也說她都天天洗澡,這個女生可能是在生氣自己髒髒的吧?
雖然他不覺得她多髒,一般女人工作的時候都是這樣的。
雪洛的身體突然騰空。
她嚇了一跳,連忙扶住他的胳膊。他的一根胳膊就有她的腰那麼粗。
距離貼近,她更感覺到他的魁梧。被他抱著走就像坐在一匹小馬身上一樣,四周的景物快速退去。
她顛得頭暈目眩,不由得閉上眼楮。
「好了,在這里洗。」那巨人憨厚的聲音在她頭頂上響起。
她睜眼一看,夾手又是一巴掌甩過去。
噢!這次痛的依然是她自己的手。
他竟然帶她來到一條小溪旁邊。
「光天化日之下,沒一點遮掩,你要每個人都來看我洗澡?」她恨不得殺了他。
「對喔。」他愣愣地道。
他們男人家可以月兌了衣服就跳進溪里,女人可不行。
想了想,杜爾夫將她抱起來,大步又走了一陣,他懷中的女人又顛得七葷八素。
終于,來到一個彎角之處,中間還有一叢樹木遮掩,從鎮上已經看不到這里。
「來,你在這里洗。」他把她放下來。
雪洛暈暈地睜開雙眼。
為什麼還是溪旁?為什麼不是帶她到一間高級的行館?她欲哭無淚。
算了,她已經受不了自己的身體那麼髒了,她有潔癖。
「你走開!」她怒斥。
杜爾夫乖乖轉身走到樹叢外。
她不斷搓洗每寸暴露出來的肌膚,心頭越來越恨。
為什麼她會落入這等處境?她的貼身宮女和侍衛在哪里?她什麼都記不起來。
有人行刺她,把他們都殺了嗎?她為什麼又會落在這個地方?這是哪里?
那群宮女侍衛最好是死絕了,否則等她回宮之後也饒不了他們。
體內陰暗的獸被她的憤怒滋養,不斷抓撓,她煩躁不堪。
她回去之後要殺很多很多的人。
尤其是國王。
想到她必須讓那個男人踫觸自己高貴無瑕的身體,她就覺得惡心!
但這是婚姻必須付出的代價,國王看中他們莫洛里一族的古老魔法和家聲,于是和他們聯姻,身為首席女巫的她自然是皇後的第一人選。
于是她讓他對她做一些她一點都不喜歡的事。幸好他也知道她不喜歡,很快地對她失去興趣。
她根本不在意他是去哪個低賤宮女的身上發泄,只要他不是來她房間就好。
想到終于決定殺掉他的那一晚,她不得不再虛與委蛇一次,她就反胃。
幸好那一晚過去了,可是他死了嗎?她無法確定……
她想不起來前一次睜開眼楮是什麼時候,她的記憶有一個部分是空白的。
無所謂,反正她知道自己是誰,她只要設法回到宮里就好。沒有人能證明國王是因為她而失蹤,她依然是堂堂佛洛蒙的王後!
倒是身後那個粗人,她得殺了他才行,不能留著一個看見她狼狽模樣的人活在世界上。待會兒她先殺了他,等她回到皇宮之後再派暗衛來把這個小鎮掃平!
打定主意,她把身體清洗干淨,舉手松開腦後的發繩。
「……」她呆呆看著垂落在胸前的頭發。
無法置信地,她撩起一縷黑發打量。
她的金發呢?
雪洛心中突然一陣不妙。
其實,原本的她是黑發,只是她認為金發比較適合自己,于是用魔法永遠地改變了自己的發色。
如果她的頭發變回黑發,表示她的魔法失效了。這怎麼可能?
她是莫洛里家族的首席女巫,她的魔法怎麼可能會失效?
她舉起手對著岸邊的一撮小草,嘴里念動咒語,用力揮出──
小草毫無動靜。
她嚇得魂飛九霄。
她念動咒語,一次又一次對那個草叢揮出食指。細細的汗珠在她的額角凝起,終于有一下那株草動了一動,冒出一點青煙,可是那點火星一下子就熄滅了。
幸好,她還是有一點魔法,只是變得非常微弱而已。
可能是這次的遇襲受到某些傷害,回去將養幾天就會恢復了,她安慰自己。
可是,這樣一點小法力,就無法殺死外頭那個傻大個兒了。她只好見機行事。
現在是她最脆弱的時候,侍衛又不見蹤影,那個巨人看起來不難騙,或許她該留他一條生路,等他送她回到佛洛蒙的皇宮再下手。
嗯,這主意不錯。
「你洗好了嗎?我剛才回去跟一個大姑娘要了件干淨衣服。」一把憨實的嗓音在樹叢外呼喚。
她听到他的聲音就討厭。她最落魄、最不堪的模樣竟然被這樣一個遲緩、魯莽的粗人瞧見,她要怎麼做人?
她繼續清洗黑發。她的頭發向來以牛女乃和花汁保養得如嬰兒般幼細,現在的頭發卻粗糙許多。
她看著溪面的倒影。這個水域雖然淺,流速卻很急,溪底凹凸不平的小石讓水面晃蕩不已,她只看見一個黑發白膚的形狀,看得不是很清晰。
「你把衣服放到樹干上,不準偷看。」她指示道。
一只有她臉這麼大的手將一套舊衣裙掛在樹枝上,馬上閃開。
別人穿過的舊衣服,太惡心了!也不曉得前一個主人有沒有什麼病。
算了,無論如何都比她換下來的那件干淨,她無可奈何只能將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