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今天幾點以前要回去?」馬兒奔馳了半個小時,菲利普在她身後提高聲音喊。
「天黑以前!」她對身後喊。
「那應該來得及,就在前面不遠的地方。」
「好!」
她不曉得原來竟然這麼遠。
幻森林佔地極廣,位于佛洛蒙、亞維和南國三國的交界處。如果沒有老黑爵的腳程,她一個人絕對沒有辦法走到這麼遠的地方。
老黑爵跑了一陣,四周的地勢開始向下…撇開正路,彎進了樹林里。
曲曲折折地繞了好久,眼前豁然開朗,一座溪谷出現在他們前方。
「嗤。」老黑爵停在森林和溪谷的交界處,甩甩頭噴了口氣。
好漂亮的地方!
濃密的森林被溪谷劈開,左手邊的懸崖有一線手臂粗的瀑布垂降而下,清脆地敲擊在溪床上,光听聲音都覺得清涼。
大片的溪床出來,涓滴水流順著大大小小的圓石蜿蜒轉繞,即使徒步也能輕易地穿越。
一只母鹿帶著兩只小鹿正在溪床對岸喝水,看見他們來,耳朵警覺地轉了一轉,卻沒有逃開,顯見這附近並不常有人來打擾。
「赤藍菇!」
茱莉陡然在對岸一段腐朽的樹根下看見幾點紅紅藍藍。
「我說過要帶你來有赤藍菇的地方。」菲利普笑道。
她溜下馬背,提起藤籃往溪床的對面跑去,三只受驚的鹿奔回樹林里。
赤藍菇喜愛潮濕陰涼的地方,這個溪谷其實很干熱,不曉得為什麼在這里生了一大片。
「這個溪谷是這個月才進入枯水期,不久前瀑布湍急得可以把人沖倒。如果你現在不來采,再過幾天,這片菇林大概也要枯死了。」菲利普為她心頭的疑惑提供答案。
「我從來沒有看過這麼大朵的赤藍菇。」她開開心心地走到枯朽的腐木旁,采起了巴掌大的香菇。
菲利普看她像只忙碌的小蜜蜂,微微一笑,取下馬鞍,讓老黑爵自行去吃草玩耍。自己蹲在溪旁洗了洗臉,走回樹蔭下,從鞍袋里抽出一本書來讀。
「菲利普,你的家在哪里?」茱莉邊摘香菇邊看他。
「我家在幻森林的東方,和你家正好是反方向。」他大略比了一下。
她點了點頭。
「茱莉,」他突然放下書本,嚴肅地叮嚀她︰「你是個漂亮的小泵娘,以後千萬不可以像今天這樣,輕易跟一個陌生人到森林深處,知道嗎?」
她臉蛋鼓了起來。
「我不是隨隨便便跟著陌生人走的,我知道你不是壞人。如果換成別人,我就不會跟著他們來了。」
「你怎麼知道我不是壞人?」他好笑道。
「反正我就是知道!」小泵娘挺倔強的。
「好吧,反正你明白我的意思就好。」他回頭繼續看自己的書。
棒著溪床,高貴的他看起來有些遙不可及。
「你在看什麼書?」她問。
「跟植物有關的書。」
「你喜歡植物嗎?」她好奇地問。
「這不是普通植物的書,是跟藥有關的植物書。」他微微一笑,穿過溪床走向她,讓她看書中的一張圖片。
這本書的紙頁很新,邊緣有些許皺折,顯示經常被人翻閱。頁面上清晰的手寫體一行行畫過去,每種植物圖片都是手繪的,精細到和實物幾乎一模一樣。
他翻給她看的這一頁,有某種植物全株、單葉、以及花卉的圖形,她欣羨的輕觸一下紙張。
「這種植物是做什麼的?」
「這種植物叫忘魂花。它的花朵有極濃的香氣可以做香水,葉子的汁液則有麻醉的功效。」
「麻醉?」
「嗯,就是受傷之後喝下它的汁液,可以讓傷者感覺不那麼疼痛。但這種草汁不能喝太多,否則有可能讓病人陷入昏迷,甚至心跳停止。」先講清楚,免得她以後受了傷自己亂嚼亂吃。
「你看得懂這些字啊?」她羨慕地道。
「你不識字嗎?」菲利普一怔。
她搖搖頭。
是了,這個時代的老百姓,大多數是文盲,尤其是女性。
「你可以教我認字嗎?」一說完,她馬上漲紅了臉。
茱莉,你真是得寸進尺!人家已經花了一天的工夫帶你來采赤藍菇了!
「我隨口說說的,真的,你不要當真!」她連忙搖手。
菲利普望著她羞赧的小臉蛋,心登時軟了。
「好,將來如果有機會,我教你認字。」
茱莉低頭搔搔臉頰,一堆泥土漬染上了她的臉。
啊,現在他知道她是怎麼把那張漂亮的臉蛋變得跟花貓一樣了。
「咿──咿──咿──」
他們身後的林子突然傳來尖銳的叫聲。茱莉嚇了一跳,兩人一起望向聲音的來源。
「咿──咿──咿──」
「那是什麼?」
「是鹿的叫聲。」菲利普听了出來。
他大步走進樹林里,茱莉心頭一驚,連忙跟在他身後。
方才在溪邊喝水的三只鹿母子,其中一只小鹿躺在地上拚命掙扎,後腿似乎卡在一團盤根錯結的東西里。
母鹿在旁邊驚惶地尖叫,用嘴不斷努著自己的孩子,卻無法讓那只小鹿站起來,另一只小鹿慌張地在一旁看。
體型碩大的母鹿看見他們接近,既害怕又緊張,擋在自己的孩子身前對他們凶叫。
從這個角度,菲利普無法看出小鹿到底是被什麼困住了。
「得把母鹿引開才行。」他自言自語道。
「我來。」茱莉自告奮勇。
「別鬧!」他扣住她的手。「鹿的腳程比你想像中更快,你跑不過它的。」
很多人總以為鹿溫馴,結果往往被鹿所傷,就是因為如此。
「不然怎麼辦呢?那只小鹿看起來好可憐。」茱莉咬了咬下唇。
菲利撮唇呼哨,叫老黑爵過來。
雄駿健壯的大公馬躍過溪床,神氣地奔到主人身邊。
菲利普歉然地看母鹿一眼,然後拍拍愛馬的脖子。
「老黑爵,小心一些,將它趕遠一點。」
七歲大的公馬比一只母鹿大了起碼一倍。老黑爵搖頭擺尾,兩只前蹄在泥土地里蹬了兩下,噴著氣往母鹿逼近。
「咿──」母鹿受驚地尖叫,一步一步退開。
一旁沒受傷的小鹿見母親受迫,一起發出尖銳的叫聲,一時間茱莉覺得他們好像壞人要搶鹿寶寶一樣。
母鹿不得不帶著幸存的孩子跑開一小段距離,老黑爵一夫當關的杵在空地中央,不讓它們靠近。
「你幫我注意母鹿有沒有跑回來。」他指示茱莉。
「嗯!」她站在老黑爵和他之間,一面注意母鹿,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他身上。
受困的小鹿「咿──咿──咿──」不斷尖叫。
「噓,噓。」菲利普擔心它越掙扎傷勢越嚴重,把襯衫連著皮背心一起褪下,罩住小鹿的頭。「你過來,幫我壓著它。」
茱莉見狀,連忙依照他指示,將小鹿穩住。小鹿大概也是累了,又掙扎了一下便靜了下來,襯衫底下傳出它劇烈的喘息。
菲利普將罩住它後腿的那團枝葉撥開,心頭一沉。
一個捕獸夾緊緊咬在它的後腳上。
捕獸夾看得出來歷史久遠,連咬合的齒輪都銹得厲害。這應該是很久以前的獵人所放,後來不知為了什麼沒有取回去,被經年累月的落葉樹枝所覆蓋,這只鹿兒誤打誤撞踩了上去。
「它的傷要緊嗎?你可以救它嗎?」茱莉急問。
他看著女孩焦急的眼神,遲疑了一下。
這個遲疑已經讓她心頭一沉。
「你不能救它嗎?它年紀還這麼小,它媽媽好可憐……」
「咿──」母鹿在遠方哀哀嘶鳴。
「茱莉,它的腿有可能保不住,少了一只後腿的鹿在野外是沒有任何機會的。」即使有可能保住,也不是他現在幫它包扎一下就沒事的。
它需要清創,上藥,密切觀察,確定傷口沒有發炎。即使傷口愈合了,若肌腱斷裂,跟少了一只腿也沒有兩樣。在這里他無法幫它手術。
目前最人道的做法,是立刻結束它的痛苦。
可是,望著那女孩哀求的眼神,他無論如何都無法當著她的面,一刀結束這只小鹿的生命。
「或許它的腿保得住,你不是都在看藥草的書嗎?說不定你能找到藥草治療它的傷口!」她急切地道。
菲利普看著躺在她懷里輕喘的小鹿,她抱小鹿的姿勢猶如護子的母鹿一樣。
「你在里等著。」他嘆了口氣,走了開來。
茱莉等了他一會兒,期間小鹿試圖掙扎,她輕柔地哼著歌。不知是累了或歌聲真的有幫助,小鹿漸漸又平靜下來。
老黑爵在她身後不耐煩地噴了噴氣,沒有主人的吩咐倒也不敢離開。
餅了一會兒,菲利普回來了,懷中抱著大量的葉子。其中有一種就是她剛剛在書上看到的,可以「麻醉」的那種葉子。
他找到一塊較平坦的石頭,再撿一顆圓石,將那種麻醉葉子捶成碎碎的綠泥。
「我得先讓它鎮定下來,才能解開捕獸夾。如果它不肯吃藥,我們就沒有任何辦法,只能立刻解決它,減輕它的痛苦,你明白嗎?」
「它會吃的!」茱莉迅速說。
他微微嘆氣,掀開襯衫一小角,捏起一口綠泥湊近小鹿的嘴旁。
茱莉又輕聲地哼唱起來。他將綠泥糊在它的嘴邊,小鹿的牙齒喀喀兩下可能是想咬人,正好就將綠泥吃了進去。
「噓,噓。」她安撫地輕噓,繼續哼唱,一只小手主動挖起一大團綠泥,慢慢喂進小鹿的嘴里。
終于,所有綠泥都喂完了。
菲利普盤腿坐下來,等藥力生效。
他還沒有臨床應用過這種麻醉葉,並不確定它的藥效能維持多久。
餅了一會兒,小鹿的四肢明顯軟了下來。
他研究了一下捕獸夾的構造,掏出一柄小刀往生銹的卡榫一插,一開始捕獸夾並沒有任何反應,他再用力搖撼一下卡榫,啪!捕獸夾彈開。
抱著小鹿的茱莉跟著震了一下。
他抬起小鹿的傷腳檢查。好消息是,捕獸夾實在銹得太厲害,骨頭有被夾傷但沒有斷;壞消息也是捕獸夾實在銹得太厲害,它的傷口肯定會發炎。
他沉吟半晌,茱莉緊盯著他,生怕他口中說出任何不利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