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圓。
深夜十一點﹐經過兩個小時的折騰﹐終于順利讓繁紅入睡﹐王鑫撐起疲倦的身子﹐踱出二A公寓﹐尋求些許人氣的滋潤。
倒也不是他排斥繁紅的月圓癥候群啦﹗畢竟銀盤圓滿時分﹐她異樣的熱情讓他白佔現成的便宜﹐求之不得也。只是﹐繁紅的體質如果會遺傳怎麼辦﹖他不免要考慮下一代的問題。她的異癥發作﹐還有他可以協助「解決」﹐將來倘若女兒也襲承了母親的異癥﹐豈不便宜了那些毛頭小子、狂蜂浪蝶﹖
不可、不可﹐萬萬不可。
而且﹐月月瞧著繁紅深受其擾﹐他也于心不忍。唉﹗
「小子﹗」風師叔正好從對門走出來﹐差點被他的熊貓眼嚇得跌倒。「你一副精虛腎虧的模樣﹐一定是風流帳欠太多了。」
「謝啦﹗」他翻個白眼﹐舉步往沈楚天的家門爬上去。
「來﹐我這里有道安神醒腦符﹐既然咱們有緣﹐免費送給你吧﹗」風師叔尾隨其後﹐好心地掏出一紙朱砂符。
老師公的善意听起來很有幾分賣狗皮膏藥的味道。
「謝謝。」他順手接下﹐為日後的敦親睦鄰做準備。
「繁紅姊姊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小路走在他前頭﹐滿臉沉思。
「我也這麼覺得。」他疲憊地表示贊同。
不過﹐好象有什麼地方怪怪的……
「喝﹗」王鑫緊急煞車﹐害身後的風師叔一鼻子撞上他脊骨。「小路﹐你什麼時候出現的﹖」
兩分鐘前﹐他的正前方明明沒人﹗
「剛剛。」小路回瞄他的眼神傳送著「你目楮月兌窗啦﹖」的訊息。
他真的沒看到啊﹗王鑫開始懷疑自己神智不清了。
「其實﹐繁紅的老毛病有藥可醫。」風師叔不理他們的瞎纏﹐繼續討論原先的主題。
「真的﹖」承治推開三A的實驗室﹐加入游行隊伍﹐他的新婚嬌妻孟祥琴睡著了﹐暫時缺席。
「沒錯。」風師叔得意洋洋地掏出一本小冊子。「我從祖師爺的遺稿中找到一帖藥方﹐前人的智能結晶果然讓後人享用不盡。」
「我看看。」王鑫哪里理睬老師公的感嘆﹐夾手搶過來打算一看究竟。
「喂喂喂﹗」風師叔連忙奪回鎮家之寶。「這本秘岌起碼經歷過一百年﹐稍稍用點上都不成﹐而且是我祖師爺爺的手跡﹐你給我小心一點。」
「風師叔﹐治療繁紅究竟需要哪幾味藥材﹐你倒是說呀﹗」沈楚天不甘寂寞﹐從五樓的梯道間往下喊。
人越來越多了。
「進來再談﹐消夜煮好了。」曾春衫從房東家現身。
王鑫尋思著﹐如果小路走在他前頭﹐而曾春衫待在五樓﹐那麼剛才風師叔在母子倆公寓和誰閑磕牙﹖
算了﹐他也該習慣吳氏公寓了﹐二十年後說不定還可以上本書﹐題名就叫《二十年目睹之怪現象》。
大伙兒齊齊聚集五B客廳﹐手上捧著曾春衫慢火炖了兩天的肉骨粥﹐靜聆風師叔示下。
「嗯﹐好吃。」老師公唏哩呼嚕地喝完兩碗肉骨粥﹐心滿意足地放下碗瓢。
「風師叔﹐你別賣關子嘛﹗」語凝脾氣急、性子躁﹐差點按捺不住。
「小子﹐你先回答我幾個問題。」風師叔擺出老氣橫秋的架子。「咱們繁紅確定會被你迎入王家大門嗎﹖」
「我還能讓她去害其它人嗎﹖」王鑫哀怨地反問。
沈楚天拍拍他肩膀﹐兩人同病相憐。
「你也曾經提過﹐繁紅出事的時候﹐你都會產生連帶感應﹐沒錯吧﹖」風師叔掏出發黃的冊子﹐翻到特定的頁數便停住。
王鑫猶豫地瞥向承治﹐不知是否該冒犯科學家的求真精神。
「多多少少。」回答得很保守。
「心意相通﹐好。」風師叔的焦點定在某一行﹐沉思著。
現場鴉雀無聲﹐眾位成員們──尤其是榮譽盟友王鑫──有如等待審判結果的囚犯﹐靜待法官大人出言定奪。
黃中泛褐的舊紙緩緩翻過一頁。
「大體上應該相符了。」風師叔終于停下查閱的動作﹐語重心長地道﹕「冊子上記載的相當清楚﹐有幾味調和藥物還算普遍﹐一般中藥店都找得到﹐兩個星期前我已經購置妥當﹐麻煩出在那一味很難取得的主藥材。」
「只要它存在于這個世界﹐我就找得到。」王鑫定定地凝視老道士。「主藥材是什麼東西﹖」
「肉。」風師叔回得簡潔有力﹐而且眸中隱約帶著……同情﹖
「什麼肉﹖」他立時聯想到到保育類動物。只有凶禽猛獸的肉才稱得上難以取得。
「男子心頭肉。」
靜默二度降臨五B。人人面面相覷﹐你瞧我、我瞧你﹐末了﹐目光齊齊停駐在王鑫臉上。
「何謂『男子心頭肉』﹖」他小心翼翼地求問。
「手稿記載祖師爺爺曾經瞧過相同的例子﹐當時的藥方是以『男子心頭肉』一兩﹐配合其它七味藥草熬制成丸﹐讓患者服用。」風師叔像個煞有其事的說書人。「而且﹐若能尋得心意相通之人﹐藥引一到立即病除﹐據說具有奇效。」
心意相通之人﹐指的就是他了。
王鑫的臉色慘白﹐卻很鎮定。「真的嗎﹖你有把握﹖」
「祖師爺爺是這麼說的。」風師叔打起太極拳來著。
「可是﹐繁紅並非普通的病人﹐她是天生血源作怪耶﹗」語凝提出質疑。
「祖師爺爺是這麼說的﹗」風師叔著惱了。他們不信拉倒。
「合理﹗」承治忽然發表專業意見。
「怎麼說﹖」眾人七嘴八舌地問。
「精狐鬼怪屬于偏陰性的磁場﹐而男性人類帶有純陽的磁場﹐陰可生陽﹐陽可克陰﹐這是自然定數。而胸口又是人類精氣血脈的匯集區﹐所以用男子心頭肉作為藥引﹐應該可以克抑繁紅的陰性體質﹐達到改造磁場的功效。」
「對﹐有道理。」大家也不管听懂了沒有﹐先點頭再說。
「既然王鑫和繁紅心意相通﹐他們倆的腦波頻率一定也非常近似﹐因此﹐以他的純陽調和繁紅的偏陰﹐效果必定事半功倍。」
「好﹐講得太好了。」眾人拍手鼓掌。
「王鑫﹐你還有什麼話說﹖」沈楚天搭著他的肩﹐表情邪惡到極點。
「我──」他啞口無言。
這是干什麼﹖他在接受文化大革命的斗爭嗎﹖
「上面還指出﹐這帖藥方最適合的施用期系在患者二十歲那一年。繁紅今年已經二十四了﹐再蹉跎下去﹐我擔心她以後藥石無教啊﹗唉──」風叔師幽幽長嘆﹐簡直是在恐嚇了。
這群人該不會認為人肉真的可以治病吧﹖王鑫感到恐慌。
可是話說回來﹐連他自己也很信從哪﹗
這下子真的糟糕了。
「你……打算……何時治藥﹖」他戰戰兢兢的。
「今晚﹗」
「今晚﹗」他失聲大吼。「現在醫院怕不已經關門了﹐你找誰來動手術幫我剜肉﹖」
吳氏公寓的成員們互相交換深思的眼光﹐然後﹐瞄回他。
王鑫別說被他們盯得發麻﹐他連骨頭都軟了﹗
「喂﹐別開玩笑。」他強笑道﹕「由你們動手﹐一點點沒搞好都會弄死人的﹐請你們想想『細菌』和『感染』的現實問題。」
治好了繁紅卻害她變成寡婦﹐又有什麼意義﹖
「我們可以把全公寓的碘酒集合起來。」連小路的笑臉看起來都像恐怖片里的小男鬼。
「實驗室里有麻醉藥和抗生素﹐自制的。」承治也提供相關用品。
「新買的水果刀用火烤一烤﹐應該可以湊合著用。」語凝熱心地供應武器。
「有必要趕在今晚嗎﹖」他只差一點點就會變成魂飛魄散的植物人。
「今晚繁紅剛發完病﹐立即下藥效果最好。」風師叔是總指揮。
「為什麼不考慮下個月圓呢﹖」
「拖得越久﹐對繁紅越不利。」
他的借口被一一剔除。
王鑫的臉色從死白轉成青綠色。
「老大﹐這種事當然得你情我願才行。如果你不願意捐獻一兩心頭肉﹐我們也不會強求的。」沈楚天難得的嚴肅正經。
「嗯。」
「對。」
「沒錯。」大伙兒紛紛點頭。
吳氏公寓的住客並非只會強人所難﹐緊要關頭﹐他們往往采取民主政策。
王鑫的思緒飄回紐約的某一夜。
當時﹐他和繁紅正在欣賞一部吸血鬼故事的錄像帶。
「因為我愛他……很多事情﹐他願意為我而做。」女主角說道。
繁紅的情緒一度相當激動。
「你會這麼做嗎﹖為了摯愛的伴侶……像卓久勒一樣。」
「如果我是男人﹐我也會與卓久勒一樣﹐為了心愛的女子拋開人倫的界限。」
當時他因為她提出假設性的問題而無法回答﹐如今﹐類似的情況發生了。
他會嗎﹖為了心愛的女子﹐為她做出一些即使听起來匪夷所思的事情﹖
要命﹗他疲憊地抹拭著頭臉。
親愛的月下老公公﹐你這個惡作劇真的搞得太離譜了﹐總有一天我會討回來的。
王鑫認了。
「大家去準備道具吧﹗」
◇◇◇
月娘移到中天﹐繁紅被愛侶從深眠中喚醒。
「王鑫……做什麼﹖」她因頓地揉著眼﹐秀容因為今晚的特殊時分而顯得憔悴。
「喏﹐風師叔趕制了兩個小時的藥丸﹐趕快服下去。」他遞過兩顆拇指指甲大小的圓丸和一杯清水。
藥丸聞起來有些腥氣﹐繁紅卻未曾稍有遲疑﹐她接過來﹐兩口便吞服下喉。
對于王鑫﹐她向來沒有疑慮﹐甚至不必問他這些藥丸的效能。他要她做什麼﹐她便做什麼。他永遠會為她著想得妥當周到。
繁紅正好渴了﹐清水滋潤了干涸的喉嚨。對于水液的需求一旦得到滿足﹐她舒服地嘆了口氣﹐螓首倚在他的肩上。
王鑫背對著窗外的月光﹐軀干形成明顯的剪影﹐強健的線條總是讓人心安。
「我剛才作了噩夢。」她輕聲呢喃﹐不願破壞詳和寧靜的氣氛。
「你夢到什麼了﹖」穩定的手掌緩緩模撫她的發絲。
「夢見自己掉進一個很大很大的地洞里﹐無論我怎麼喊大家都听不見﹐沒人過來救我。」她的嬌軀竄起一陣寒顫。
「傻瓜﹐那只是夢而已。」他溫存的吻印在她額上。
「王鑫﹐如果我真的跌進大坑里﹐你會不會救我出來﹖」繁紅突發奇想。
「不會。」他想也不想地否決了。
針刺似的疼痛椎進她心坎里。
「……為什麼﹖」她委屈地問。難道王鑫不愛她了﹖
他的身體稍微移動﹐使繁紅的發絲離開胸口捆縛的繃帶。角度的變換讓月光暴露出他的側面﹐也閃映著他的眼角。
「我怎麼救你呢﹖」一抹清楚的弧線跨過他的唇角。「如果你掉進坑里﹐我一定也在里面陪著你。」
尾聲
清晨七點半﹐吳氏公寓的大門電鈴被一根作孽的食指緊按著不放﹐直到房東夫婦被惡意吵醒﹐下床按開鐵門﹐這才得到安寧。
「嗨﹗」王鑫的衣履打扮整齊﹐一副隨時準備上班工作的高級主管形象﹐眉宇之間卻勾勒著無可奈何﹐以及一點點陰霾。
「你又來了﹗」沈楚天透過對講機大聲申吟。
「我老婆在嗎﹖」他明明知道自己是多此一問。
「在﹗」語凝的口氣很惡劣。準媽媽嘛﹗難免會有點孕婦脾氣。「你為什麼不直接按二樓的門鈴呢﹖」
「我怕會吵到繁紅。」他聳了聳肩。
換言之﹐打擾別人的老婆沒關系﹐吵到自己的愛妻可不行。
他快步登上二樓﹐曾春衫正好出門準備晨跑。
「繁紅六點剛進門。」她很好心地提供他逃妻的消息。
「我就知道。」王鑫忍不住搖頭嘆息。「無論我何時睜開眼楮﹐她總是比我提早一個鐘頭出門。」
夫妻連心也不是這麼個連法。
「我們已經警告過你繁紅住不慣外頭﹐你就是不听。」風師叔從上樓往下喊話﹐听起來很幸災樂禍。「我看你最好認命一點﹐包袱收一收搬進來吧﹗否則就等著天天上我們公寓找老婆。」
「謝啦﹗」他沒好氣地回話。
二A的鐵門嘎吱一聲地拉開。
「王鑫﹗」他的老婆精神煥發﹐晨光中更是明艷得不可方物。
而且﹐王鑫特別注意了一下﹐她看起來一點罪惡感也沒有。
「繁紅﹐」他無奈的找不到新詞兒訓示她了。「你可不可以別再趁我睡著的時候偷偷溜回來﹖」
他們結婚三個月以來﹐同樣的戲碼天天上演﹐他成天找老婆找得快四肢無力。
「可是﹐如果你醒著的話﹐我就溜不成了。」繁紅講解給他听。
「那你就別──」說著說著﹐他自已先頓住。「唉﹗算了。」
「我去泡茶﹐冰箱里有海綿蛋糕可以當早餐。」清艷的粉白蝴蝶翩翩親入庖廚。
「老大﹐你就認命吧﹗」沈楚天趿著拖鞋﹐噠噠地下到二樓門外。「瞧見我和孟祥琴的案例﹐你應該明白的。吳氏公寓的成員向來有進無出﹐別以為繁紅冠上王家的要姓﹐便真的甘願留在王家的屋檐下。奉勸你一句﹐本公寓的大門永遠為你而開﹐搬進來吧﹗」
今兒一早王鑫的心情太低潮﹐所以拒絕告訴他們﹐其實他家里的行頭已經打包妥當﹐只等著聯絡搬家公司。
「干嘛﹖追老婆追累了。」沈楚天捶捶他肩膀﹐試圖激發他的斗志。
「錯。」王鑫有氣無力﹐交給他一張越洋傳真紙。「半個小時前從紐約傳來的﹐你自己看吧﹗」
「梁依露……她不就是王伯伯欽定的次媳人選嗎﹖」
沈楚天一路往下看。足足兩頁長的信件哈啦一堆廢話﹐而其中﹐真正具有爆發力的要項只有一條。
「什──什──什麼﹗」他驚天動地地大叫起來。
「不用懷疑你的眼楮。」王鑫滿肚子郁悶沒地方發泄。
「她──她──」沈楚天的下巴垂到胸口。「她愛的人──是──是繁紅﹖」
「沒錯﹗」王鑫忽然跳起來﹐簡直不爽到極點。「你相信嗎﹖小露處心積慮地遠離繁紅﹐擺出排斥她到極點的態度﹐一切全是裝出來的﹐只因她想掩飾自己愛上繁紅的事實。」
「太夸張了吧﹗」即使證據就握在手中﹐沈楚天依然無法置信。
「難怪﹗」他忿忿地指責﹐「難怪我老覺得不對勁﹐她明著裝成討厭繁紅﹐暗地里只要發覺繁紅有危險﹐卻又比誰都驚慌﹐還口口聲聲表示我和繁紅結合﹐她很遺憾、沒福分。廢話﹗她當然沒有福分﹗繁紅是我的﹗」
「叫我嗎﹖」繁紅探出腦袋。
「沒事﹐你回去忙你的。」沈楚天連忙陪笑。
「若不是小露決定說出真相﹐阻止兩家的家長繼續嘀咕﹐我還不曉得會被她哄騙到何年何月﹗」
他越想越有氣。
教他和男人爭搶也就罷了﹐如今連女人也加進來攪和﹐請問﹐他如何打敗女性情敵﹐順利消毀一切不利于他大權地位的肇因呢﹖
「放心啦﹗繁紅已經被你娶到手﹐不是嗎﹖她不會變心的。」沈楚天只能拿白話安慰他。
既然牢騷發完﹐沉大胚便失去利用價值。
「我想和我老婆獨處﹐謝謝。」他趕人了。
「現實。」沈楚天瞪他一眼﹐模模鼻子﹐自認倒霉地離開。
繁紅端著茶盤﹐娉婷地移向用餐區。
「吃早餐了。」
「不吃。」王鑫抑郁地坐在客廳﹐拒絕移步。
「為什麼﹖」她好奇地飄移進廳內。
「繁紅﹐我很擔心。」他拍拍身邊﹐示意嬌妻坐下來。
「擔心什麼﹖」
「擔心太多人垂涎你﹐害我心思不得安寧。」
「會嗎﹖」繁紅想不起來﹐除了他之外﹐自己曾經被哪位仁兄垂涎過。
「繁紅﹐你還愛我嗎﹖」他失去自信心的程度已經嚴重到開始自憐了。「你仍然像結婚前一樣愛我﹐無論發生什麼事、無論出現任何人也不會改變﹖」
「愛。」她溫柔地重復﹕「無論發生什麼事、無論出現任何人也不會改變﹗」
「謝謝﹐我也愛你。」他舒坦多了﹐男性自信心再度迎風招展。
今天﹐應該是搬家的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