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很久,水聲停止,浴室里的男人卻不出來。
他不會又昏倒了吧?香娜有些擔心。
又過了一會,門終于嗒一聲轉開了。
走出來的男人整個頭發削短了,身上除了一條圍在腰間的毛巾,別無一物,神情依然對自己近乎全果的情況完全不在意。
薄發,肌肉,英武,陽剛。只要是女人,眼光便無法離開這尊美得像戴維雕像的男人。
山米和他相比,猶如美工小刀對上一把威武的軍刃,這就是男人和男孩的差別。
那男人隨手撥撥櫃子上的一迭賬單,宛如他才是這個空間的擁有者。香娜猜想他不管到了哪里,一定都會立刻佔領那個空間。
「你要不要拿一套衣服給史密斯先生穿?」她手肘頂頂弟弟提醒。
山米固執地揚起下巴,仿佛領域被侵佔的小鮑雞,即使力不能敵,還是要挺高脖子。
「好,好,我去。」她嘆了口氣起身。
男人依然對他們視若無睹,繼續以眼光查探他們小巧的住處。
大門進來的右手邊是一間開放式的廚房,中間只有一個中島用餐台與玄關隔開,左邊則是兩人現在坐著的客廳。中間這條走廊走下去,右手邊依序是廁所,香娜的房間,對面則是山米的房間。走廊底端有一個約雙人床大小的儲藏室。
紐約寸土寸金,這樣小小一間公寓,已經是香娜能負擔的極限。
「請。」她拿了一套衣服回來。
「謝謝。」這是他醒來第一次開口。
他比山米高了四寸,山米的運動褲穿在他身上像九分褲,寬闊的肩膀也將山米的棒球T——shirt繃得緊緊的。
換好了衣服,他光著腳走到開放式廚房,拿起煮好的咖啡壺為自己倒了一杯。
「所以,」他端著咖啡杯,臀部抵著流理台,從煙氣蒸騰的杯緣看著他們︰「最近有什麼新鮮事?」
新鮮事?
「你是指,除了你帶我們走了一些曲里拐彎的小巷子,一離開碼頭就昏倒的事?還是一昏就昏了七天,不吃不喝,甚至連呼吸都像停掉,把我們嚇得心髒也跟著快停掉的事?或是一醒來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樣又吃又喝又洗澡的事?」她給了他熱辣辣的一眼。「你再不醒的話,我已經準備要幫你包尿布了。」
現在想想,他真的已經七天沒有吃喝排泄了耶!
男人決定不浪費時間跟一個老外解釋「龜息法」,只挑了下眉,直指重點。
「顯然在我昏倒之前,我先把身上的衣服月兌下來了?」
「……」香娜極有尊嚴地挺直背心,「你倒在一灘污水里。」因為他的眉依然挑著,她再加一句︰「衣服是山米幫你月兌的。」因為他看起來沒有得到解答的樣子,她只好再加一句︰「後來我洗衣服的時候,正好遇到一台故障的洗衣機,結果衣服就絞……咳!大不了賠你一套!」
沒想到債主反被討債,實在太下不了台。
男人看向她身旁的山米。
「她很容易激動。」
「偶爾。」
「有時候讓人很困窘吧?」
「咳。」山米想到剛才被抱著哭的樣子就嘆息。
突然間這大小兩個男人就惺惺相惜起來!頃刻前的敵對意識到哪里去了?
「你是不是應該先解釋一下究竟是怎麼回事?」香娜決定重拾對自己有利的陣線。
「乖,」他擁安撫的語氣道︰「你去旁邊坐著,讓我們男人談談。」
香娜馬上又想炸開。「你說什——」
「香娜!」山米突然按住她的手。
忽地,她在山米臉上看見一種近乎成熟的表情。
這在她羽翼下保護了十幾年的小男生,而這陌生人只花了幾分鐘就讓他領悟到身為一個男人的力量。
她的鼻子有些酸。
「你叫什麼名字?」男人問道,把咖啡杯往流理台面一放,低沉地問。
穿著過小的T-shirt和運動褲理應讓他顯得滑稽,他卻自信得像穿著一身名家設計的衣衫一樣。
這不是一個讓外在衣飾影響他氣勢的男人,強烈的男性自信從他骨子里透出來,根深蒂固,仿佛會傳染,山米的背心不由自主地跟著挺直。
「山米。」
「我是指你的全名。」
「山繆。弗蘭切斯卡。」
「好,那我叫你山姆。」
因為「山米」是小孩的名字,香娜領悟。
「山姆,我的名字是Alioth。」他走到客廳來,途中用腳勾過一張椅子,放在他們的對面坐定,然後傾身和山姆握手。
山姆莊嚴地接受他的致意。
約翰。史密斯上哪兒去了?香娜忍不住刺他一下。「Alioth,那似乎是某個星星的名字。」
「它是北斗七星的一顆星星,我們東方人稱之為『玉衡』,你們外國佬管它叫Alioth。」他的笑容一閃,「總之,艾立爾斯。辛在此听候您的差遣。」
香娜慢慢接受他丟出來的訊息。
「這幾天有人來找我嗎?」他繼續問,對象依然是山米……山姆。
山姆看了姐姐一眼。「沒有。」
他們本來以為遲早會有人找上門,也做好了心理準備,打不過就逃,沒想到過了七天卻異常的安靜。
「嗯。」艾爾拉絲快速在心里想一遍。
香娜盯著他不露痕跡的臉孔。該死!提醒她絕對不要跟他玩撲克牌。
「山姆,你一開始怎麼會答應這種鬼差事?」她忍不住又抱怨。「你一定知道綁架是犯法的,一點零用錢就值得冒這麼大的險嗎?」
「那不是一點零用錢而已。」山姆看姐姐一眼。「馬切羅答應我,只要看守辛先生三天……他要付我一萬塊美金。」
一萬元。
香娜的唇張了一張。
一萬元。
山姆並不需要一萬元,但是,她需要。
她下學期不足的學費加上買課本的費用,約莫短缺一萬元。
山姆不是為自己,而是為了她。
雖然方法是錯的,但他是為了她香娜又紅了眼眶。
艾立爾斯發現自己只值一萬元,真是令人哭笑不得。
「你那里又有什麼故事?」香娜對他皺眉。
「有一天晚上我開車回家,有人制造車禍把我攔下來,接著就是好幾人沖出來把我打昏,等我醒來之後,就在那間牢里和山姆面面相覷了。」艾立爾斯聳了聳肩,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抱歉,幫不上忙。」
這個故事是很典型的被綁架的範本之一,平凡無奇得像他的「約翰。史密斯」一樣,所以表示是假的。
「現在你有自由了,你想去報警嗎?」她皺起眉心。
身旁的山姆挺起胸膛,現出行將就義的決然姿態。
「這幾天既然沒有人找來,可見他們應該以為自己的行跡敗露,逃的逃,躲的躲,報警大概也沒什麼用。」艾立爾斯悠然道。
「所以你打算就這樣放過綁架你的人?」她不可思議地道。
「嘿!他們是壞人,我是好人,好人都怕壞人。」
如果他的神情不那麼悠閑,她就會相信他真的很怕了。
「可是他們為什麼要綁架你,你很有錢嗎?」香娜盤手臂瞪著他。
「我只是個普通拿死薪水的上班族。他們的目標可能是我老板吧!我老板是個低調神秘的富豪,在全世界都有產業。」
「那他們干嘛不去綁你老板,干嘛要綁你?」香娜不爽地戳破。
「不曉得,大概是以為捉到我之後,可以逼問一些跟我老板有關的內幕。」
可惡這家伙擺明了不打算說實話,可是香娜想不出有什麼方法讓他吐實。
算了,一切都和他們沒關系,香娜拂平A字裙子的皺褶站起來。
「既然如此,你已經醒了,壞人做了,山姆沒事了,一切問題都解決了,那……再見,不送。」她客氣地道。
「謝謝你們救了我。」艾立爾斯也站起來,客氣地道。
山姆跟著站起來,不確定他要客氣什麼。
「別提了,小事一樁?」
艾立爾斯。辛先生沒有跟著「請」。
三個人直直挺在那里,香娜又往門口做了個手勢。
「請!」
「我剛才想到一件事……」辛先生悠然開口。
「什麼事?」他不會又想報警了吧?
「我失業了。」他表情好和善。「所以我現在無家可歸,無事可做,流落街頭,可能還有壞人等著在外面抓我。」
「你不是說他們跑了嗎?」
「我只是個弱不禁風的人質,我懂什麼?」
「而喜馬拉雅山只是個小山丘。」她笑了下。
「真高興你能體諒。」
「不客氣。」
「所以,為了不讓我必須去警局尋求他們的協助——你們家缺長工嗎?只要供膳宿就好,我保證我吃得不多。」
他的白牙閃亮亮得讓人好想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