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門口分手時,她和杰瑞交換了電話,互相約定下個星期五再一起出來吃飯。
杰瑞提議要送她回家,可可頓了一頓。
明白讓他送回家的意義代表什麼,她想起在夢中對那個男人宣告︰我要和他上床!
「不用了,我還有一個地方要去,謝謝你。」她微微一笑,婉拒了他。
杰瑞極有紳士風度地自己叫車離去。
她翻出手機檢查一下,荻荻依然沒回電話。
可可深吸一口氣,再度撥通朋發的號碼。
「荻荻,是我。」
紐約充滿汽油、酒和塵囂味的空氣漲滿她的肺部,再緩緩吐出。
即使近午夜,馬路上依然車潮如流。一部部黃色計程車在餐廳門口被人攔下。
她對走過來要詢問是否幫她叫車的小弟笑了一笑,搖搖頭,拿著手機信步往家的方向走。
「你知道我在做什麼嗎?我正在走路回家!」她像告白似的對看手機低語。「我有一個近來最快樂的一次約會——順便說一下,你說對了,杰瑞很棒——可是我拒絕了他送我回家的邀請,自己像一個傻瓜一樣的走在路邊。」
她嘆了口氣,仰頭看著幢幢高樓間隱露出來的夜空。
「你絕對不相信我今晚在『英倫玫瑰』遇到了什麼人。南,和他最新的女伴蘿莎。」可可苦笑一下。「我從來沒有告訴過你『那個男人』是誰,其實就是……啊!一切都是亂七八糟的。」她近乎喃喃自語。「我到底在蠢什麼?今晚很愉快,真的。荻荻,回我電話。」
她嘆了口氣,把手切斷。
一輛黃色計程車從她身旁駛過,她心念一動,舉手攔了下來,跳進後座。
身後不遠處,一輛法拉利跑車由泊車小弟的手中交回給車主。蘿莎揚著一身香風,對四周認出她的顧客拋了個飛吻,風情萬種地跳進駕駛座上,百萬引擎咆出著名低吼,加入街上的車流。
眼光一閃,她看到了街旁的某個人影,也不知道為什麼,直覺她就打了某個現在一定沒有特別想接到她電話的男人的手機。
「哈?」男人冷淡的嗓音響起。
「你知道我看到誰嗎?方可可。她不曉得怎麼了,一個人失魂落魄走在路邊。」她愉快地抱怨,「八成是晚餐的約會對象不對!說不定還是他們的第一次約會呢!炳哈。你說我要不要干脆靠過去,跟她說我想幫她朋友代言的事?」
對端頓了一下。
「她走路回家?跟著她!」
「沒問題,我現在就去揪她尾巴幾下。」蘿莎心情很好的道。
「跟著她!別讓她發現。」冷淡的命令射了過來。「確定她平安到家,然後向我回報。」
蘿莎翻個白眼。「我又不是她的保母或保鏢,我干嘛跟在她後面?門兒都沒有!」
「蘿莎,」南的嗓音突然溫和無比,輕柔無比,徐緩無比。「跟著她,然後向我報告。如果你沒有這麼做,我發誓,我會在最短的時間內結束你的事業,不到兩個星期,你會發現你的所有工作都停擺,所有廣告和代言取消,而且沒有任何一個設計師會傻到聘請你走秀。跟著她!」
「……哼!原來就是她,對不對!」蘿莎,憤慨地道。「還說什麼你在保護投資,你的目標根本就是方可可!」
「蘿莎!」那端已經沉下聲音。
蘿莎頭皮一麻。
「另一個交換條件!」
「成交。」
手機收線,她甚至來不及當先掛斷的那一個。
美艷驕縱的名模忿忿甩掉手機,轉動方向盤,跟著路邊那女人跳上的計程車而去。
「荻荻?」
計程車停在荻荻的工作室門口,可可搖下車窗,大聲喚了一句。
荻荻的工作室離她的住處很近,都是靠哈林區的外圍,因為附近的租金比較便宜。好像某個七星的女朋友以前也住在附近……不對,這件事不重要。
可可請計程車司機先繞到她工作室這條路上,確定荻荻是否已經下工回家。
雖然是晚上十一點半,不過荻荻跟她一樣是工作狂,有時一忙起來,就算睡在工作室里都是常事。
當車子靠近時,她發現荻荻的工作室雖然沒有亮燈,門卻微微敞著。
這一區的治安絕對沒有好到荻荻會放著滿室的布料和新電腦不鎖,大方回家去。
她坐在計程車後座,隔空叫了幾聲,工作室里都沒動靜,可可只好下車。
「嘿!你還沒付錢!」計程車司機叫道。
「等我五分鐘,我馬上出來,表請照跳。」
「你先付這一段的錢!」當他是傻瓜嗎?紐約不是以公民道德良而聞名的。
可可翻個白眼,付完第一段車資,然後走到荻荻的工作室門口。
她小心地往內一推,玻璃門自行滑了開來。
「荻荻?」
荻荻的工作室並沒有安裝防盜措施,以前是一直負擔不起。可可說了她幾次,甚至要出錢幫她裝,荻荻只是應「好好好」,看樣子是完全沒听進去。
她模向門後的電燈開關,燈光大亮的那一刻,她抽了一口寒氣。
災、難、過、境!
繽紛燦爛的各種布匹推倒在地上,卷得亂七八糟。放在布料櫃里的散布也全部被翻出來,和地上的灰塵裹成一氣。這些樣布不只是一個服裝設計師的命,更是荻荻視若珍寶的收藏。許多布料是她去各地旅游時找回來的,紐約甚至買不到。
正中央一張長條型的工作桌,以往向來擺滿剪刀、紙樣與格式針具,如今全部被掃到地上,取而代之的是廢紙簍里的垃圾。
不曉是誰這麼惡劣,竟然將所有垃圾倒到工作桌上,全部鋪開,像是垃圾展示會一樣。一些飲料罐和餐盒的油漬全流在工作桌上,攪和成刺鼻的味道。
「荻荻!你在這里嗎?」
可可急急走進來,差點踩到一根又粗又長的針,連忙跳開一步。
堡作室里沒人,起碼歹徒闖進來時,荻荻已經離開了。她松了一口氣。
可是里面的更衣間也被徹底毀掉,所有櫃子里的東西都翻到地上,整間工作室幾乎找不到一處地方可以站人。
她從更衣室跑出來,發現整組全新的電腦也被毀了。螢幕雖然開著,可是蛛網狀的裂痕盤踞了整個平面,電腦主機在旁邊奄奄一息。這個歹徒實在太可惡了!
可可站在滿室凌亂中,猛地舉步沖出外面,計程車司機被她蒼白的臉色嚇一跳。
「到這個地址——」
她機械性地背出荻荻的住家地址,計程車司機不敢怠慢,立刻沖了出去。
拜托荻荻一定要在家,拜托荻荻一定要在家……沿途上她不斷祈禱。
荻荻的家在哈林區外圍,治安尚可,房租不至于太貴,屬于黑人與西班牙裔的集中的地方,每個街角都有各個族裔的涂鴨,是荻荻靈感的天堂。
「小姐,你確定你要一個人到這里來?」抵達目的地,司機看了街角幾個聚集的年輕人,善良地出聲提醒。
「是的,謝謝你!」
可可付完錢下車,直接跑進荻荻的家門口,途中不忘抬頭看一下她的客廳窗戶。
是暗的,荻荻不在家嗎?她不知道這樣是好是壞。
磚造建築物的大門鎖早就壞了,之前曾听荻荻抱怨過幾次,管理員一直沒來修,可可直接推門進去。
來到三樓,她的心在胸腔里瘋狂跳動。
「哈?」她先按門鈴,沒人應聲,再敲門,依然沒人應。
她看著左右兩側,合起來大約有七八戶公寓,目前走廊上沒有任何人,只有淡淡的電視聲、音樂聲或交談聲從不同的門扇後傳出來。
她踮起腳尖,從門框上緣模到荻荻的備用鑰匙。可是鑰匙一插進喇叭鎖里,門卻沒有上鎖。
又來了!
荻荻不可能不鎖門!
「荻荻,你在家嗎?」
她擔心地把門推開。
屋子里一片漆黑,她往牆上的電燈開關一模。
「嚇‧‧‧‧‧」可可抽了一口冷氣。
和工作室一樣的災難現場。
窄小的客廳幾乎全毀了,沙發被割破,棉花全掏出來,椅子被推倒,電話啦、相框啦、一些小東西全被掃到地上,淺紫色的長毛地毯上全部是碎玻旁邊幾張櫃子里的東西也都被掃出來,總之沒有一樣東西是在它原來的地方!
慢著,臥室的門半掩,但燈是亮的。
「荻荻!」她立刻跑進去。
可可被眼前的影象嚇得魂飛天外。臥室不像外那麼混亂,但情景卻比它恐怖一百倍——荻荻面朝下,滿頭是血,昏迷在地上。
「荻荻?噢,荻荻!」她奔到荻荻的身旁跪下,顫抖的手探向她的脈搏。
一瞬間,可可什麼都沒模到,心髒差點跟著停止跳動。她用力深呼吸一下,冷靜,冷靜。
終于,一陣微弱的頸動脈在她的指尖下隱隱震動。
「我的天,發生了什麼事?」一陣驚叫跟在她的身後響了起來。
可可飛快回頭。蘿莎!
「你在這里做什麼?」她厲聲道。
「我一直跟你後面……」蘿莎臉色慘白,濃重的血腥味已經讓她開始反胃。「我……我怕血……」
「你敢昏倒給我試試看!」可可厲聲斥喝。「立刻叫救護車!」
瑤光和德睿趕到時,可可坐在家屬等候區里,身上依然穿看那件黑色的小禮服,花容慘白,呆呆看著前方。
德睿立刻坐到她旁邊去,擁著妹妹肩頭。
「你還好嗎?」瑤光坐到她的另一邊,輕撫她的臉頰。
可可靠在哥哥肩頭,雙眼一閉。
「她還在手術室里……」她疲憊地道。「他們還不確定傷勢如何,不過她的頭……地上好多血……」
她抖了一下,瑤光環臂抱住她。
「放心,這間醫院有最好的腦科醫生,一定會沒事的。」瑤光輕聲安慰。
「發生了什麼事?」德睿沉穩的語調在此時帶來安定感。
「我不曉得……」她的工作室被人闖進去,翻得一團糟,家里也是……」可可的淚在眼眶里滾了一下,倔強地不掉下來。「我從傍晚開始就聯絡不到她了……我怎麼這麼大意呢?還去吃那頓什麼鬼飯。我早該直接去她家找她的,說不定荻荻就不會出事了。
德睿注意到走廊上有警察,和妻子交換一個視線。瑤光輕輕點頭,自己陪可可,他起身走到外面去問問看發生了什麼事。
「我應該相信自己的直覺的。」可可自責地低聲道︰「我每次跟人家約會,她都比我興奮,今晚卻一通電話都沒有,這根本不是荻荻的作風,我怎麼會這麼大意呢?」
再如何自責都不能改變現狀,瑤光想轉移一下她的心情,話風一轉。
「你去約會?你有新對象竟然沒告訴我,太過分了!」
可可臉龐微微露出一點笑意。「是荻荻介紹的。」
一提到好友的名字,陰霾又籠罩回來。
「我們先不要擔心,等醫生從手術室出來就知道情況了。」瑤光柔聲安慰。
一陣細語和細碎的腳步聲走過來,德睿和接獲報案的警察一起走了過來。
那位中年的警探在見到瑤光的那一刻,神色一愣,卻不是一般男人到瑤光絕世容顏會有的驚艷,反倒像是看到什麼不想看的人一樣,臉色瞬間沉了下來。
「羅伯森先生。」可可看到他,馬上站了起來,沒有那個心思去注意他瞬間的表情反應。
瑤光心細如發,自然是發現了,但她只是跟著一起站起來,仿若無視。
「我是羅伯森警探。」羅伯森對現場的三人短暫的自我介紹一下,他身後跟著一個非常年輕的制服女警。「這是我的助手,葛瑞絲警官。」
「兩位好,請問荻荻小姐發生了什麼事?」德睿迅速切入主題。
褐發藍眼的德睿有看學者溫文爾雅的氣息,第一眼很難把他跟「模特兒經紀人」的職業連起來,他骨子里的精明干練也被那無害的外形隱藏得很好。
羅伯森冷冷地望向瑤光。
「我本以為這是一樁普通的闖空門事件,但若事情和你們有關……」他口中的「你們」是對看瑤光說的,顯然指的是她背後的勢力。「那麼我是否可以假定,這其中有更深的內情?」
瑤光美眸一寒,玉容冰冷無表情。
「荻荻,加勒伯小姐是我的小泵最好的朋友,她們兩人都和南集團無關,但您若無法公正客觀的來查辦這個案子,或許我們應該要求更換承辦警官。」她也回答得毫不客氣。
這個世界上有一種警察,你會不由得既討厭又尊敬他們,羅伯森就是這樣的人。
他這一生剛正不阿,事實上,就是太剛正不阿了,所以他最高做到警探大概就升不上去了。所有蔑視和扭曲法律的事,對他而言都深惡痛絕。
很不幸的,她所在的南集團就是一個踩在許多灰色地帶的組織。主上的展業範圍從最普通的民生消費、影視娛樂,乃至軍事行動和政府合約都有。
而當事情牽涉到軍火和政府時,就會有許多層面是不能為外人所得知的——在這個領域里,欲達目的,往往也有些不得不用的手段,即使美國政府都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以羅伯森小小一個紐約市警探的身分,自然撼動不了他們,偏偏他嫉惡如仇,之前在他轄區里發生的幾樁「懸案」,他知道背後是誰搞的鬼,但他永遠找不到證據。
即使他找得到,那些證據總會莫名其妙的失蹤,再不然便是上頭來的層層壓力,逼他不得不退開。
這對終生以打擊犯罪為志業的男人,是一項最直接的侮辱。
之前辛玉衡曾經在他的管區內大開殺戒,讓他深惡痛絕,荻荻的案子偏又鬼使神差地落到他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