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的天空祥和而平靜,輕柔的雲朵隨風飄向西方,斜陽自雲縫透射,淡黃的光線疏疏落落的散儷一地,酷夏的黃昏卻使人仿佛置身蕭瑟的秋。
落日斜曳入一間窗明幾淨的房間,潔白不染一塵卻充滿刺鼻的藥水味。寬敞明亮的空間里有個篷頭垢面的邋遢男子,佝樓削瘦的身軀在殘陽下顯得格外的淒涼滄桑。從他落寞的背影看來,任誰也不會相信他是掌控世界,神秘的天地門的文魁。
天地門源起反清復明之組織,清末時更是革命的中堅,民國建立後日本侵華亦義無反顧的潛伏臥底的協助政府軍。
若說它是黑道組織,但它也堅持著有所為,有所不為;比如販毒便是天地門中一大禁忌,違者逐出幫外,嚴重者消失于這世界。
媲美黑手黨的天地門,神秘莫測,幽皇、暗帝雖為天地門最高執掌者,但無人識其真面目。真正領導天地門,外界所知悉的便是文魁及武閻,文武匯聚、笑傲天地。
而今文魁靜靜的坐在床榻旁凝視床上那蒼白、了無生氣的容顏,一動也不動就像一具石像。
喃喃的低訴逸出他微顫的唇角,「婷兒,你真傻!愛的好傻……」一顆晶亮輝映夕陽的淚光,悄然自他布滿細紋的眼角淌下,思緒因水霧而模糊,沒有焦距的視線飄向遠方……
夕陽下,晚風徐徐的穿梭在枝折交錯、葉影扶疏的林蔭間,將些許夏夜的涼意吹進敞開的窗戶,拂動那精致紗銹的白色窗簾,宛若海濤激起的白色浪花,一波接著一波。
窗台上趴了個粉雕玉琢的小女娃遠眺,絢麗的落日余暈消失在雲端,給人一種蕭瑟的美感。
候的,刺耳的煞車聲驚擾了她的寧靜,她將視線轉向路燈下忽然間出現的兩個身影交纏成一個,登時,她傻了眼。
隱約由背影認出其中一個是她姐姐,那另一個碩長壯碩的人是……
毫無預警的,一雙在黑暗中發光的眸子射向她這方向。
她嚇一跳,驚慌的拉起簾幕遮掩,相隔那麼遠又那麼暗,不可能有人注意到窗口的她,一定是錯覺,哪有人眼楮會亮得像黑夜中的星子?可是她心口卜通卜通的直跳,感覺自己偷偷模模的像在做壞事。
捂著乒乓亂跳的胸口,她悄悄的探出一只眼,結果路燈下沒有任何影子,突兀的一聲低吼來自她窗下。
「朱婷。你在干麼?」
完了!被發現了。她硬著頭皮,「大姐!」
站在庭院中雙手環臂的少女,身材竊窕、五官精致,天生一副美人胚,只是此刻臉色不太好看。
「穿著白衣服站在窗口,你想嚇人啊!」
難怪她會發現!朱婷這才注意到自己身上穿的是午寐時的白色睡衣,剛才起床念書時忘了換下。她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頭,機伶的轉移話。
「姐,剛才那個是你男朋友嗎?」
大姐朱櫻天生麗質,再加上品學兼優和多才多藝,備受師長同學的愛戴,卻不會恃寵而驕,她待人和善、熱忱助人,文靜不失開朗慧黠,更沒有千金小姐的架子,因此非常受到歡迎。私底下就有不少仰慕者,自己曾經替她收到不少仰慕者的信,像剛剛那個男孩大概也是仰慕者之一吧?不過,依大姐條件那麼優秀,要她動心大概也很難。
朱櫻語含羞嗔道︰「你少胡說,要是讓爸媽知道,我找你算帳!」跺足一下就急忙跑進了屋。
不會吧?大姐真的戀愛了!看來那個男孩條件一定不錯,真可惜剛才盡彼著害怕被發現沒瞧個仔細,不知道他長什麼樣子。朱婷心底升起一股好奇和想再次見到他的希望。
在基因優良的朱家,父親朱博生是大學教授,母親陶玉芳出生于書香門第,全都生就一張好面孔,制造出來的受精卵自然也不會差到哪里去。
大姐朱櫻明艷照人;大哥朱浩臣氣宇軒昂,又是運動健將,小女生心目中的白馬王子,相對于自己可就平凡多了,但朱婷從不妄自菲薄,因為她有一個幸福的家庭。
「爸!你看阿臣又偷拿我的筆記,還亂涂亂改!」朱櫻氣嘟嘟的拿著「罪證」,呈在閱報的朱博生面前,要他做公正的法官。
「大姐,我這是替你更正錯誤,免得你一路錯到考試。」朱浩臣邊說,指尖還轉著籃球。
「阿臣,要玩籃球到外面去,別在家里丟來丟去。」這時,陶玉芳端著一壺茶及各式點心走進客廳。
朱浩臣吐了吐舌頭,順手抓了盤中的一塊蛋糕,在母親的大手拍下之前跳到門口。
「你這死孩子,真沒規矩!」「爸、媽,我出去嘍。」塞了滿口蛋糕,朱浩臣便一溜煙的不見,影。
「爸!你看啦!」朱櫻不依的直跺腳。
「好!我已經在看了,阿臣的確說得沒錯,你自己看看。」朱博生放下報紙,便開始和朱櫻討論起來。
「朱婷,別光站在樓梯口看,下來吃蛋糕。」陶玉芳含笑的慈祥讓她心底漾滿幸福。
「我要吃黑森林蛋糕。」朱婷不疾不徐的走下樓。
「媽,我也要吃黑森林蛋糕。」朱櫻在討論中趕緊接口。
「好,廚房還有,媽再去切。」陶玉芳轉回廚房。
「大姐,你又跟我一樣!」
「誰跟你一樣,我比較大,應該是你學我!」與父親討論告一段落,朱櫻旋即和朱婷展開另一波舌槍唇劍。
「我先開口的耶!」每每朱婷總是口舌失利。「更何況你也不過大我六歲而已。」
「六歲就是生肖的二分之一輪,光這差距地球就繞太陽轉了六圈!」
「好了!好了!從早斗到晚你們不會累嗎?」陶玉芳端著另一盤蛋糕出來。
朱婷朝朱櫻扮個鬼臉,黠眸閃爍著促狹宣示著,「別忘了你有把柄在我手上!」快手迅速的連抓了兩塊。
「小表!你可別亂說!」朱櫻優雅的咬了一口,警告的斜瞟她一眼。
「你們在說什麼?」朱博生折起報紙,也加入下午茶的行列。
「沒事,這是我跟大姐之間的秘密。」朱婷笑得賊兮兮,而朱櫻沒好氣的送她一個大白眼。
能讓大姐如此在乎一定不是普通人,她決定去會會大姐那個男朋友。
在朱婷明察暗訪後,查出那個男孩叫文英魁,今年十六歲,目前就讀鎮上的明星學校西梅高中二年級,而且是特優班,直接保送入學的高材生。
丙然,大姐的眼光真是不錯!
朱婷牽著腳踏車,手中拿著地址來到林蔭濃密的校園外人行道,不時引頸探看。
據說這所高中是屬于私人財閥興辦的,男女分班,學費特貴,除了靠關系之外,若沒有優異的成績或其他方面才能根本沒辦法申請,而且據聞入學審核極為嚴格,就連教師都得經過篩選,就算有教師執照還不一定能入選呢!
她邊走著邊欣賞這幽雅的校園,突然一道黑影從牆上飛竄出,驚得她跌坐在地,腳踏車也傾倒了。
腳踏車倒下的響聲引起那黑影的注意,側過頭,映入朱婷眼簾中的是張美麗若出水芙蓉的少女。她怔了下,沒想到天下居然有比大姐更出色的女孩。
「你沒事吧?」少女友善的伸出手。
朱婷從驚艷中回過神,扶著少女的柔荑從地上爬起。
「幽!快走!老師追來了。」
牆頂上傳來清亮的嗓音,引起朱婷抬起頭,注意到高聳的圍牆上站了兩個身手矯健的男孩,其中一個俊逸瀟灑,另一個斯文秀氣,臉上戴著黑邊的眼鏡,透過那厚厚的鏡片正瞬也不瞬的盯著她,令她心悸了下。
好無禮!朱婷輕蹙黛眉。雖然他目光很放肄,但她卻一點也不討厭,反而有種其名的熟悉感。
「梅如幽、文英魁、武昭訓,你們幾個竟敢逃課!」暴躁的吼聲從圍牆另一邊沖出。
「糟了!快走。」只見牆上兩人輕靈迅捷的縱身而下,與美少女會合後,在電光石火的一轉眼已不見他們蹤影。
直到他們消失了好一會兒,朱婷才從震驚中回復過來,沒想到優等生文英魁居然也會逃學!?就是不知是兩個人中的哪一個。
但她卻忘不了那斯文的男孩臨去時的匆匆一瞥,那眼神銳利得幾乎穿過她的身體,直抵她靈魂深處。他究竟是誰?
懷著滿月復迷惑的朱婷,腦海怎麼也揮不去那猛銳懾人的黑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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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念西梅高中。」朱櫻說道。
「以你的成績不需要念那麼貴的學校。」
「爸!」
「我回采了。」朱婷看到大姐朱櫻懇求父親讓她念那私立西梅高中時,不禁微彎了下唇角。看來大姐真的太喜歡那位文英魁了,這就是初戀吧!
「博生,你就隨她去吧!」
「我就知道媽最好了。」朱櫻諂媚的賴在母親身上撒嬌。
「你想去念可以,不過你必須每年拿獎學金以負擔你自己學費的一半。」
「這當然沒問題嘍!謝謝爸。」朱櫻雀躍的在父親頰上一吻,快樂如彩蝶般飛上了樓。
「這孩子什麼時候變得那麼會撒嬌?」朱博生皺了下眉。
看著父母,朱婷默然無語,她心里清楚大姐是為了,那個文英魁,大姐恐怕還不知道他也會逃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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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值七月盛暑,酷熱的天氣活像一個超大烤箱烘烤著為考試而汗流浹背的考生。
因為朱博生學校有課,所以由朱婷和陶玉芳陪朱櫻來考試,她們找了一處陰涼的榕樹下坐著。
「小櫻,別緊張,要用平常心看待這次考試。」
「媽,我去一下洗手間。」書看到一半的朱櫻忽然站起。
「快去快回,還有十分鐘就要考試了。」
朱婷一邊閱讀一邊啃著零食,視線隨著朱櫻起身,落到遠處一個熟悉的背影正優閑的靠在牆邊,因為他背著陽光,她無法看清楚他的容貌,不過,心底想,八九不離十肯定是那個文英魁。
「媽,我也要去洗手間。」好奇心趨使,她站起後尾隨朱櫻。
「你緊張什麼?又不是你考試!」
「人家內急嘛!」朱婷扔下書,手拿著巧克力棒一邊啃一邊小心翼冀的跟著。
「唉——去廁所還帶吃的,真是的!」來不及叫住女兒,陶玉芳無奈的搖搖頭。
「你怎麼會來這?」朱櫻不掩欣喜,嬌羞的任他拉著小手。
「我來替你加油打氣。」文英魁溫柔的微笑。
「你不相信我的實力?」朱櫻佯怒。
文英魁愛憐的揉揉她頭,沒有辯解,自外套口袋中取出一條晶瑩璀璨的項鏈。
「哇!好漂亮的鑽石項鏈。」朱櫻驚喜莫名,「是要送我的嗎?」
「我替你戴上。」文英魁閑熟的解開鏈扣,走到她身後,目光卻不經意的掃向牆角。
朱婷心一驚,身子僵直得一動也不敢動。明明相隔一間教室的距離,他怎麼可能發現她躲在牆邊,一定是她多心。
只是沒想到溫雅俊秀的他就是文英魁,心髒像挨了記悶棍,尤其是那條在陽光下閃耀的鑽石項鏈特別刺眼,好幾次害她不敢逼視得閉上了眼,刺目的光芒令她眼淚都流出眼眶,分不清是眼痛,還是心痛?
心痛?閃過這念頭的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心痛,只是覺得心里很苦澀。
顫巍巍的眯著眼縫兒窺看,這一看她臉色都變了。大姐居然……居然親他!震驚巳不足以形容她的心情,還有一股酸意直涌上喉嚨。大姐有喜歡的人,她應該高興才是,為什麼心情會那麼難過?
「糟了!考試時間快到了,我媽一定急著找我,我得回去了,拜!」
朱婷忙不迭的面向牆壁,蜷縮著瘦小的身體,待朱櫻從她背後經過沒發現她,她才如釋負重,冷不防——「偷窺是很沒有禮貌的事,你老師難道沒有教你?」她渾身一僵,感受到他溫熱的鼻息吹過發梢,她頸背攸地一陣戰栗,緊張的慢慢轉過身,只見他一手支著牆,一手插在褲袋中,好整以暇的打量著她。
好個粉雕玉琢的小女孩!梳著雙髻下的肌膚白里透紅,圓臉因艷陽而紅撲撲的像極了洋女圭女圭,一對黑白分明的靈活大眼正骨碌碌的轉呀轉,仿拂在籌劃醞釀著什麼計畫似,生動而慧黠。說她像洋女圭女圭是貶低了她。這還是他除了幽以外遇到的第二個古靈精怪的女生,只不過她是尚未發育的小丫頭。
假以時日她一定能蛻變成明亮耀眼的大美人的,文英魁在心中想著。他眼瞳好深,幾乎見不到底,隔著鏡片根本無法看出他心里在想什麼,她在他灼熱的目光下更加的局促不安。
「你……老師沒教你一直盯著淑女看是沒禮貌的事嗎?」不知哪來的秀氣,她昂起倔強的下巴道。
「呵!是淑女就不會鬼鬼祟祟的偷看別人。」他語含戲謔。
「那麼,在大庭廣眾下欺侮弱小女生,就是紳士該做的事?」
她現在張牙舞爪的模樣可沒半點示弱,文英魁忍俊,「沒想到你小小年紀,牙齒挺利的嘛!」
「當然,我每天都有刷牙。」
聞言,他噗哧的笑出聲,翻個身與她同靠一面牆,滑坐在地,以手頂著膝蓋撐著額。
「有什麼好笑的?」他坐下後就比較沒有壓迫感了,她平視他帶笑的眸子問。
「小丫頭,你今年幾歲?」他反問,下顎頂在交握在膝上的手臂。
「九歲。」她異哼一聲。
「哇!苞我差七歲,沒想到我那麼老了。」
他怎麼那麼愛笑?朱婷蹙了下眉,「你哪會老,其實你長得很帥。」她在說什麼?趕緊補上一句,「配上我姐剛剛好。」
「朱櫻是你姐姐?你該不會就是她口中那位文靜乖巧的朱婷妹妹吧?」怎麼一點也看不出來?笑聲從抿緊的唇瓣逸出,他抑制不住的雙肩微顫。
外表看來氣宇不凡、文質彬彬的他怎麼一點都和形象不符,活像個大頑童!不過現在的他,比起方才那沉靜冷銳的他要親切多了。
笑聲漸歇,他又提出另一個問題,「你現在念哪里?」
「青山國小四年級。」因為朱家資質好,她五歲就入學了。
「你還真坦白,不怕我對你有不良的企圖。」沒想到自己也那麼多話,也許是她喜怒形于色的單純面孔和率真無邪的童話令他卸下了心防。
「哼!我也知道你,你叫文英魁,今年十六歲,就讀全省最貴的私立西梅高中,而且還會逃學。」她得意洋洋的補上最後一句,這是她惟一知道的他的把柄。
他挑了下眉,「看來你知道不少。還有呢?」
「你的興趣是電腦還有柔道,運動方面也很厲害,曾經拿過全縣籃球斗牛男子組的冠軍。」
「繼續。」他微笑著。
「目前在追求我大姐,剛剛還送她一條項鏈。」想起來她心頭仍不舒服。
「你為什麼會認為是我在追求她,而不是她在追求我?」他忍不住想逗她。
「我姐姐眼高于頂,喜歡她的人可以從鎮內排到鎮外,她才不需要委屈自己去追求男孩子,而且我看到你送她項鏈,還親了她!」說著,她口氣酸酸的像含了酸梅。
「你是這麼認為?」他唇角輕扯出若有似無的淡笑。
「難道不是?」敢質疑她的話!
「好吧!你說是就是。來,手張開。」他自口袋掏出一固物體塞進她的小手,「這送你。」
她注視著自己攤開的小手,是一條粉紅墜飾的項鏈,透明無瑕的粉色墜飾發出溫潤的光澤,只是不知道這是什麼石頭。
等她再度轉過頭,身旁的他競不見了。
她舉目四顧,偌大的長廊和寬敞的廣場上都沒有他的蹤影,他像風一樣消失在空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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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始至終朱婷都不知道他為什麼要送她項鏈?
這顆晶瑩小巧、未經琢磨的粉虹色石墜約莫拇指般大小,戴在她脖子又顯得突出,她只好拿著仔細端詳,看著它在夕陽余輝下折射出不同深淺的紅色,煞是好看,令她心醉神述,以至于有人進了房間都未察覺。
「你看什麼看那麼專心?」朱櫻把一疊衣服擱在床上,走到她身後,「好漂亮的項鏈,哪來的?」
「人家送的。」朱婷要藏已經來不及了,亡羊補牢的趕緊納入抽屜。「朋友?」朱櫻瞧她一副神秘兮兮,也懶礙再問。小妹天生溫馴沉默,到了親朋好友家只能用閉鎖乖僻來形容,就連爸媽也不知如何開導她。
朱婷點點頭,心虛的斂了下眉,生怕被大姐知道這是文英魁送的。
「別隨便收朋友的東西,免得欠人家人情,以後糾纏不清。現在你還小,不懂大姐在說什麼,不過,你將來會感謝大姐的。」
「哦。」朱婷虛應一聲,有點罪惡感的想,這算不算欺騙呢?
「哪!這些衣服大小我不能穿,你挑一挑,不要的我拿去給舊衣回收站。」
「哦。」
朱櫻走到房門口,「等你挑好,不要的再拿到我房間來。」
「謝謝大姐。」
「去!自家人還謝什麼謝!」有時候她真搞不懂小妹,寡言少語,除了自家人,其他的事都漠不關心,要交到朋友難如登天,所以她才怕小妹被騙。
門帶上,朱婷才松了口氣,小心翼翼的取出抽屜里的項鏈捧在手心,她綻開淺淺微笑,心想這將是她唯一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