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夏,環繞森林的唧唧蟬聲與清脆吟亮的朗讀交織成寧靜微風中飄送的唯一交響樂,訴說台灣古城的歷史……
話說西元一五四五年,葡萄牙人駕商船經過台灣海面,遙望島上林木蒼郁、高山聳立、峭壁尖峻;水鹿、梅花鹿跳躍在原野上,這幅動人的畫面讓船上的人不禁驚嘆,「美麗的福爾摩沙!」
葡萄牙語的「福爾摩沙(Formosa)」是指白葡萄,如同透明又稍微淺綠的白葡萄一般,引人注目垂涎。
就此開啟了台灣成為西班牙、荷蘭人海上霸權爭奪的據點。
西元一六二四年八月,十三艘荷蘭軍艦搭載數百名士兵,由澎湖「風櫃尾」出發,前住當時被稱為「福爾摩沙」的台灣,他們在大員(就是今天的台南安平一帶)順利登陸。
荷蘭人在安平興建城堡,隔年命為奧倫治城,到了明朝天啟七年更名為熱蘭遮城,當時這座城堡是荷蘭人統治台灣時對外貿易的總樞紐。荷蘭人在台采行企業化經營,所以他們僅僅以兩千人的力量,就能每年享有四十萬荷幣的收入(約四噸黃金的價值),相對在台居民就倍受剝削、壓榨……
「哇,真好賺,難怪荷蘭人會舍不得台灣這塊富饒的殖民地,四噸黃金以那年代黃金的現值簡直媲美現在的億萬富翁。」
「是啊……等等,美玲,你確定我們走這里對嗎?這里好像不是通往蓮花山莊的路,我們要不要回頭?」坐在休旅車的副駕駛座,季雅苓問著開車的路美玲,她左顧右盼看著陌生的環境,比照手中PDA上顯示的地圖。
這山徑綠蔭茂盛幾乎蔽得不見天日,左邊是傾斜的坡道看不見底,右邊是濃密的森林植披,了無人煙,從她們開著車彎上這條僅容一輛車通行的產業道路已經快半個鐘頭了,都沒看到任何住戶,只有枯黃凋零的落葉如雪紛飛,以及蟬聲不絕于耳。
季雅苓和路美玲是A大歷史系研究所的好朋友,趁著畢業前的假期,她們相約環島旅游,來一趟台灣歷史的巡禮。對台灣歷史研究甚深的季雅苓負責找觀光景點的資料和路線,路美玲則負責財務管理和交通工具。
這一站來到了台南府城。
「這有什麼好緊張的,山不轉路轉,路不轉人轉,走不到就回轉,總會有路的。」路美玲不引為意的自若操控著車子。
「可是迷路走不出去怎麼辦?」
「安啦安啦,我們這趟是自由行,時間又不趕,油料也夠,到處走走看看又有什麼關系,這里林蔭茂密,風景不錯,正好享受一下森林浴。」
「噢,那你小心一點開。」還森林浴咧!季雅苓心里七上八下的左顧右盼,總覺得這座森林詭異得像日本電影里的鬼片拍攝現場。
別去想了,既來之則安之。她深吸口氣,按了下PDA換上輸入的歷史資料,繼續娓娓道來台灣的歷史。
「後來荷蘭人于明崇禎十五年(西元一六四二年)將西班牙人逐出淡水,北部也成為荷蘭人的天下。荷蘭人在台灣建立許多城垣和堡壘,在台南有許多遺跡和街道隱約還可以看出是歐洲城垣建築。歷經了三百年,雖遭日據時代破壞,但在台南古城內依然殘留著荷蘭人統治的遺跡和被荒煙蔓草淹沒的斷垣殘骸,所剩下的城堡最著名就是紅毛城和億載金城的安平古堡……」
「別念了,你快看!」忽然車子緊急煞住。
「什麼?」季雅苓及時的扶住車門把手才免于頭吻上前方擋風玻璃,循著她所指的方向看去。
映入眼簾的是一座聳立在林蔭遮幕之中的壯觀建築,黑色房屋輪廓已經被綠色藤蔓覆蓋住,高聳宏偉的城垣也有幾處頹圮,大門剝蝕傾倒,年代不可考,建築佔地不知道多少坪的建築物隱約可見外型和原貌,是一座維多利亞式的城堡。
「是鬼屋耶!」
季雅苓心里打了個突,試圖以輕松的口氣說︰「美玲,那只不過是一棟廢棄的別墅,看起來很久沒住人而已,你別看到老舊的房子就說是鬼屋,那會被人笑的,而且這世界上哪有鬼,鬼也不可能白天出現。」
「鬼也在白天出沒,只是我們肉眼看不到。」說不一定她們是發現這鬼屋的第一人。
「好好,你說的都對,總之,我們快點離開這啦。」這濃密蔽日的森林真的讓人感覺毛毛的,沒有風、沒有人,靜謐的密林里不絕于耳的蟬鳴吵得人心煩悶。季雅苓忐忑的東張西望,抓著好友。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走,我們進去探險。」興奮的路美玲繼續開車來到荒廢宅院前的空地,她停妥後下車。
「我看是不見棺材不掉淚。」膽小的季雅苓嘀咕著,只得跟著下車。
「哇,好壯觀的房子,看起來有些年代了,不知道誰會在這深山里蓋這種城堡式的大房子,而且蓋了五樓就沒蓋上去?」
映入兩人眼簾的是宛若童話故事中的城堡式建築,凸字型的格局,中間是高塔,巍峨聳立,令人驚嘆。
只可惜年久失修的牆面爬滿了藤蔓,枯黃的、青翠的,春風吹又生的層層密密包裹著牆面;大門前屋檐下八根高聳直立的大理石石柱已經斑剝露出里面的泥磚,其中還有三根石柱裂成兩截,搖搖欲墜,看起來有些危險;而門前大理石階布滿青苔和雜草,分不清路和階梯的界線。
忽然一陣微風拂動葉梢,發出窸窣聲,感覺四周的氣氛變得更陰冷了。
季雅苓不安的緊抓著好友的手臂,勉強吐出說服力薄弱的理由,「美玲,我看我們還是離開吧,萬一這屋子里面有住人,我們這樣大剌剌的走進去等于是非法入侵……」
「拜托,誰會發神經住在深山的廢棄房子里,住表還比較有可能。」路美玲眼楮發亮的望著越接近越覺得宏偉壯觀的房子。
季雅苓怯懦的左顧右盼,緊抓著她的衣服亦步亦趨的跟著,「呵呵,怎麼可能有鬼,你別說笑了,台灣那些著名的鬼屋大都是人們穿鑿附會,以訛傳訛而得名,真正見過鬼的根本沒幾個,我們還是快點離開,別打擾人家了。」
「要是這別墅真有主人,干麼任那麼大塊山坡地荒廢?走啦,快一點。」路美玲興奮的走上通往古堡的小徑。
季雅苓被她帶著走,低頭看著路,長滿過膝雜草的路隱約看得出是用碗公大的鵝卵石堆砌的,路的左右兩旁的叢生蔓草幾乎跟人一樣高,她躲在好友身後探頭探腦,心底發毛。
「美玲,這房子看起來好陰森,我們別進去好嗎?在附近看看就好了。」
「我發現你比我媽還嘮叨耶,既然出來玩就別婆婆媽媽的。」
「可是……」
「哎呀,你想那麼多干麼?走啦。」路美玲想像力豐富的道︰「這座城堡也許是早期荷蘭人遺留下來的古堡,因為被埋沒在深山古林中沒有被人發現而保存下來,這時候被我們誤打誤撞的發現,說不定我們會因此成為發現國家一級古跡的人,這古堡還可以以我們來命名,那我們就名留青史了。」
季雅苓哭笑不得,環抱著雙臂搓揉著,「美玲,我總覺得不太好……」
「砰!」轟然一聲,余音震蕩,空氣中彌漫著飛塵撲鼻而來,嗆得她們眼淚直流。兩人趕緊亡羊補牢的捂住口鼻。
傾斜六十度、日薄西山的大門禁不起路美玲輕輕一推而告老還鄉,不再需要受風吹日曬雨淋之苦。
季雅苓咳的面紅耳赤,聲音斷斷續續的,「咳咳咳……你看吧,這里真的不安全,我們快點離開。」好不容易飛煙漫塵散去,一陣陰涼寒氣迎面吹來,在這酷熱的夏天她感覺全身泛起一粒粒疙瘩,腳步不自覺的往後挪移……「啊!」冷不防的,她被好友扯住手臂。
「既來之則安之,都已經來了就進去看看有什麼關系。」她不由分說的拉著她探險去。
「別拉我。」不過她仍是硬被拖進鬼屋。
寬敞的別墅內到處都是蜘蛛網垂掛成帳隔開陰幽的空間,空蕩蕩的屋內飄著一股沉滯不去的霉味和灰塵,微弱的光線從殘破不堪的窗戶投影入屋,荒廢的石牆角落裂縫里爬蔓生藤,而老舊腐朽的樓梯看起來像是隨時會崩塌般,陰森森的屋內彌漫著令人毛骨悚然的詭異氣氛。
「美玲!」季雅苓膽怯的揪著她的衣角,怯弱的望著荒涼陰暗的四周,背脊竄過一陣寒顫。
「這棟別墅看起來真壯觀,不知道有多少年歷史了。」路美玲驚嘆,骨碌碌的眼珠子不停的東張西望。
挑高的天花板懸吊著傾斜的水晶吊燈,厚密的塵埃和蜘蛛網掩不住它曾經展現的炫麗光華,殘破的窗欞和門扉仍遺留著工匠嘔心瀝血的雕刻,足以想見這棟豪宅當年的豪華盛況。
季雅苓覷了覷屋內,忽然眼前冒出一個黑影,她瞪著那蠕動的物體慢慢的爬過她鼻尖一公分處,她嚇得張嘴大叫。
「啊──」
突來的大叫嚇得路美玲也跟著亂跳,兩人嚇得抱在一起。
「什麼東西?」路美玲驚慌失措的東張西望。
「有蜘蛛!」季雅苓摟緊個頭比她高的好友,顫抖的指著被高分貝尖叫聲嚇得落荒而逃的蜘蛛。
路美玲呼了口氣,「天哪!拜托你不要突然大叫好不好?你知不知道人嚇人會嚇死人,蜘蛛又不會咬人怕什麼,我差點被你嚇出心髒病來。」
「對不起。」她不好意思的放開她。
路美玲翻了個白眼,「算了,走吧,一樓沒什麼好看的,我們到二樓去。」瀏覽完一樓,她往二樓走去。
怯懦的季雅苓緊靠著她,怯生生的低語,「美玲,這房子看起來好陰森,我們快點離開吧。」
「大白天的,有什麼好怕。」她堅持繼續探險。
季雅苓只好跟著她,以免落單。
「唧喀!唧喀!」巍巍顫顫的走上搖搖欲墜的階梯,二樓是由冗長的長廊分隔兩側房間,以樓梯分為左右邊,一共十間,沒有一個門是完整的,不是被蠹蟲吃掉就是傾斜倒地。
「這間房間好大,應該是主臥室吧。」
季雅苓緊跟著好友走到長廊盡頭的一間房間。
映入眼簾的是成排半月形的長窗,窗戶都已經破掉了,只剩木雕的窗欞,冷風颼颼灌入,令人不寒而栗。
「哇,有書櫃還有床,可能是屋主要逃難來不及搬走,這些東西看起來都有些歷史了。」路美玲雀躍的張望。
季雅苓膽寒的摟著雙臂,不自覺的退到窗邊,視線不經意一飄,她眼瞳驚悚的急速收縮,猛抽口涼氣──
半側身的男子站在落葉紛飛的林蔭下,一身連帽雪白的大風衣與枯黃的景色形成強烈對比,足下竟未著地,他戴著口罩和手套,只露出一雙詭魅深邃的眼眸,慢慢的轉移望向她。
「啊啊啊……」她駭然變色,張大了嘴發不出聲音來,胃部害怕得抽搐,顫抖的伸出手指著窗外。
「你發什麼神經?」路美玲專注于牆上那積滿灰塵的畫,好奇的拿下來觀賞,吹走積塵,喃喃自語,「這畫里的女人好像在哪見過?」想不起來的她把畫掛回牆壁上,轉而欣賞古董。
「有有……」
「有什麼?哇,這里真多寶物,這花瓶真漂亮,還保持得很完整,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古董?」
「我我我看到……」
「看到什麼?」放下花瓶,路美玲走到書櫃探看。
「那個那個……」
「你在鬼叫什麼?」她抽出一本書,念著書名,「《頑童歷險記》,一九六一年出版,咦,這書不算很舊啊。」
「鬼……」季雅苓顫抖的唇好不容易吐出聲音。
「鬼?!」路美玲一愕的回看臉無血色的她,踱到她身旁,挑了下眉,「這里哪來的鬼?」
「他……朝這邊來了。」咽下喉中的恐懼,她吃力的移動腳步躲到好友身後,沒膽再看窗外的指著。
「你到底在說誰?沒人呀!」路美玲望著她所指的窗,往下眺望。
「有,我剛剛看到白影站在花園里,身子還飄在空中。」季雅苓心驚膽戰的叫,渾身瑟瑟發抖。
「真的沒有,不信你自己看。」路美玲沒好氣。如果真有鬼,她倒想看看鬼的模樣呢,說不定拍照還可以拿來賣錢。
季雅苓怯懦的探出頭,眯緊的眼慢慢的睜開,戰戰兢兢的移動視線,如履薄冰的看了一眼又急忙縮回脖子,膽小的舉動令路美玲忍俊不住。
再次鼓起勇氣瞟看,她訝然,「人……鬼呢?」
路美玲不覺莞爾,「是你看錯了吧!雅苓,同窗四年,你的膽量還是那麼一咪咪,一點長進也沒有。」膽小的季雅苓也算是班上的名人之一。
「美玲。」季雅苓微嗔,跺了下足,她最後仍有些猶豫、膽怯的看著窗外,把每一扇大窗都瀏覽一遍。
「好啦,我不說了,我要到樓上去看看,你要是害怕的話就先回車上等我。」路美玲放下書,轉向樓梯走去。
「我……我跟你去。」她咽下內心的懼怕,揪著她的衣服。
路美玲眼底閃過一抹狡黠,遲疑的支著下顎,「可是樓上說不定會冒出什麼老鼠或蟑螂……」
季雅苓聞言,驚慌的松手,往後一跳,退避三舍,「那……那我回車上等你,你要快一點。」她邊說邊循著原路,一股作氣的跑開。
等她身影消失在樓梯轉角後,路美玲再也忍不住的捧月復大笑。
氣喘吁吁的跑回車旁,手撐著車子,季雅苓彎著腰喘息,一會兒後她才松口氣。
緩和了胸腔內劇烈的心跳,她慢慢的站直身子,望著四周參天林木茂盛,濃密得看不到藍色的天空,若非枝丫細縫灑落微弱的陽光,她幾乎無法確定現在是白晝還是夜晚。
山風輕搖枝丫樹叢,抖落一地枯葉,窸窸窣窣的細碎回音,就像是有人踏在森林里來來去去,卻又看不到人影,詭異得讓人頭皮發麻。
膽小的她又沒膽再跑回屋內,回憶起從二樓看到白影的地方,她吞了口口水,移動顫抖的四肢。
不知道那白影還在不在?就算心底懼怕得要命,還是必須求證那白影到底是人是鬼,要不然她會無法入眠。
她伸出顫抖的手,小心翼翼的撥開半人高的蔓草,戒慎又緊張的走到方才看到鬼的地方,仰看剛剛她在二樓站立的窗口位置,再低頭順著角度梭巡,她這才發現個中奧妙──
原來剛剛那白影站的位置是在一處坍塌頹倒的矮牆上,雜草蔓生淹沒了矮牆,難怪他看起來像騰空,沒有雙腳的鬼。
「也許真的是看錯了,說不定是個塑膠袋飄過去……」她喃喃自語著,釋懷的一笑。
「你是誰?」
驀然背後飄來極輕、極微弱的聲音,在這靜謐的森林卻是如此清晰,很低沉沙啞的嗓音像是來自幽冥,霎時她感覺衣領後被人塞進一塊冰,令她頸後寒毛倒豎,渾身冷得僵硬。
懊不會是那個那個……她的心涼了半截,僵硬的脖子活像生銹的齒輪慢慢轉動,回頭乍見一個飄匆的白影朝她逼近,她倒抽口氣,臉上倏失血色,喉嚨迸出驚聲尖叫──
「哇──」她沒多想的拔腿就往前沖,害怕的閉緊了眼,狂奔中,眼角還飆出了淚花,「別過來!」
「別再跑了,那邊……」他擰起眉,趕緊追。
「你……別過來!」後面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她沒回頭的拚了老命的跑,就怕被鬼逮到。
「危險!」
突然間,她腳下踩空,「啊──」措手不及的她整個人直線下墜,連伸手抓住身旁的草木的機會都沒有。
「該死的!」一陣天旋地轉,意識到不對勁時,追著她試圖警告她的他也來不及跳開,他低咒一聲,腳下也踩空了。
微風簌颯,落葉紛飛,枯葉旋舞空中,然後風靜,葉停歇,現場寧靜得仿佛沒發生過什麼事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