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幕,落在單老夫人的眼里。
曾幾何時,小風也會有那副挫敗的神情出現呀?
「阿仁?」
單府的管事單仁從帳房出來,見去附近廟宇拈香的單老夫人恰巧回府,想到有事稟報,便靜靜跟在她身後,听她低喚,忙不迭的上前一步。
「老夫人?」
「你說說看,小風那模樣像不像吃了癟呀?瞧他似乎拿那小泵娘沒轍。」她詢問著,以絲絹捂唇,笑得開心又詭異。
抬眼望去,單仁心里也不禁愕然嘆笑。
「回老夫人,的確是有那麼幾分味兒。」
瞧三少爺那雙閃著烈焰的眼,灼亮得叫人咋舌,卻又閃爍著一股他也說不出所以然來的興味。
興味?
對那個腦袋不理他,只顧埋頭窩在花草間的丫頭片子?
「能挫著小風骨子里那股銳氣的人不多呢。」隔著絲絹,單老夫人帶著嘲弄的笑半隱半現。
豈只不多,基本上,未曾出現哩!
單仁附和的呵呵笑兩聲,他尚不曾見過誰能讓三少爺這麼委屈。
「府里何時請了個這麼秀氣的小丫頭片子呀?」
單仁揚眉思索。
這小丫頭是何時進府的?雖然雇用幫手的事他早就沒親自經手,但好歹身為單府管事,府里進進出出的人他多少都會有印象;可偏這小丫頭他全然陌生。
「喚她過來。」
「老夫人?」
「待會兒讓她到偏廳一趟。」她決定好好的會會這特別的丫頭。
「老夫人有什麼事嗎?」
「我想跟她聊上個幾句。」
即使單仁覺得有異,也不敢吭氣,只得點點頭。
正當單老夫人決定先退開時,就見斯文那個小苞屁蟲氣急敗壞的闖入他們兩人間,比手劃腳的喳呼,似乎對那小泵娘並不陌生,一主一僕急切的對話。
小苞班在氣惱主子出門竟然不跟他說一聲……
而被小泵娘當成隱形人的小風因為氣悶於心,見斯文自行闖入也沒跟他客氣,直接將怒氣移到他身上……
只有小泵娘仍一副悠哉樣,見著斯文稍停下忙碌的手,跟他打了聲招呼才又埋頭拈花惹草,完全無視身邊的怒火……
望著這一幕,單老夫人的腦子轉得更快速了。
這小丫頭的性子溫吞,仿佛真的無視小風的暴躁蠻性……
單老夫人不動聲色的繼續觀望下去。
忽地,她腦中靈光一閃。
懊不會是……呵呵,這倒有趣了。
「阿仁?」
單仁恭敬上前,「我在呀,老夫人。」
「替我探探這丫頭的底細,多大、住哪、家里有些什麼人。」
「是。」
單老夫人沉吟了會兒又道︰「另外找時間私下將斯文那小苞班叫來,這件事別讓小風知道。」
「是!」
那就是說,老夫人又想從斯文那張不牢靠的大嘴巴套話嘍?
單仁在單府當管事多年,對於單老夫人的精明可是了然於心,難怪單老爺和單夫人無意接下單府重擔,有個能干的母親撐起一片天,他們樂得清閑四處逍遙去,不過老夫人年歲終究大了,他知道她急著為四個孫子找少女乃女乃,將當家重任交予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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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來貴順,單仁將打探危薇底細的事情交代給他,然後,看三少爺策馬飆離府,他直接找上斯文。
如他所料,沒跟上的斯文一臉委屈,兩泡淚水在眼眶里打轉,唉!他實在很想笑。
「斯文!」
聞聲,無奈盤坐在石階上的斯文一躍而起。
單管事?!
「呃……有什麼事嗎?」不知怎地,每次見到單管事他就好緊張,一緊張就有點犯結巴。
很好,懂得緊張,那代表三少爺狂放且機敏的性子,這小于還沒沾到幾分,對即將設陷阱的老夫人而言,這可是好事一樁。
「三少爺呢?」
單管事原來是要找少爺?
呼!
「他剛走,說是要出去兜兜風。」斯文必恭必敬的應道。「單管事,你找少爺有事嗎?」
「沒事會無聊的跑來問你?」
聞言又是一陣心驚,斯文露齒乾笑。「說得也是喔。」
「不過呢,我今天不找三少爺。」單仁挑起眉,故意把他的心吊得老高。
「咦?」
「我找的是你。」
斯文一口氣提在胸口,「我?」
「就是你!」
他惶然不安的低下頭,猛絞十指。
懊死,他最近可沒闖什麼禍呀!
「不過不是我找你。」
「啊?」
「是老夫人找你。」不再逗他,他點點頭,示意他跟來。「走吧。」
走?
他不想走呀,老夫人找他究竟有什麼事啊?
心里嗚嗚咽咽,他的腳步沉重極了;想到萬一被趕出單府,那……他該怎麼辦?
單仁斜眼一瞄,瞥見跟在身邊的他慘白著臉,忍不住輕笑兩聲。
「別擔心,老夫人只是要找你談一談。」
「談?」
「沒錯。」
「就只是……談,沒別的意思?」斯文難以置信。
「是呀。」
「那要談什麼?」
單仁沒再接話,斯文也不敢強迫他有問必答,畢竟,人家是管事,而他只是個小小的三少爺跟班。可是,在知道不會被掃地出門後,他的腳步不禁輕盈起來。
瞧出了他的轉變,單仁拍了下他的肩,「你這小子,你以為會有什麼事呀?」
「我以為我又做錯事,老夫人要將我趕出單府。」斯文傻呼呼的直言不諱。
上一回被老夫人召見是幾年前的事了。
那次,他和少爺出門逛廟集,他不小心撞了流氓老大一下,引來對方的圍毆;三少爺為了救他,和那些人打起來。
而闖禍的他傻楞楞的杵在街角,嚇青了臉,完全沒想到奔回府里喊人去幫忙,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少爺在寡不敵眾的情況下挨了好幾拳,因此受了重傷。
……再有一次這種事,我就將你趕出單府……當時,忿怒的老夫人這麼警告他。
斯文的誠實換來單仁一陣朗笑。
听見單仁的笑聲,斯文心中的大石完全落下了,可跨進偏廳,瞧見端坐在太師椅上的單老夫人,不由自主地他又緊張起來。
「老……老夫人。」他恭敬的彎輕喚,頭始終不敢抬起來。
瞧他那緊張的模樣,單老夫人不禁感到莞爾。
「許久未見,你倒是長得越發俊朗呀。」她一開口就先夸他。
斯文一怔,「呃……謝謝老夫人。」
笑了笑,單老夫人不再逗他。
「稍早有位小泵娘找你三少爺?」阿仁已經查問過,原來那小丫頭不是府里的人。
「姑娘?」怔了怔,他旋即輕呼,「老夫人指的該不會是危姑娘吧?」
「那小泵娘姓危?」
「是呀。」
「你三少爺和她是怎麼認識的呀?」
一旦搞清楚了原來事不關己,斯文開始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反正是老夫人想知道的,他當然將知道的事全掏出來。
待滔滔不絕的他終於停下來喘口氣,單老夫人切入重點。
「那小泵娘人怎樣?」
「她個性溫和,脾氣好到不行,一踫上花花草草的東西,就像完全沉進去……」還有什麼他沒說的呢?
斯文努力回想。
單老夫人也陷入付思。
喜歡拈花惹草?嗯,這也算是一項專才,那小丫頭看起來極乖巧,挺順她這雙挑剔的老眼,最重要的是,那小丫頭抵得住小風那火爆性子……
她閃露精光的目光越過窗檻,望向綠意盎然的庭園。
「我們單府的庭園也該整治整治了……」眸光一閃,她低喃出聲。
真的只是想整治庭園?
單仁壓根不信,老夫人的把戲他還會不知道嗎?當初人稱餅西施的大少女乃女乃就是老夫人巧手安排到大少爺身邊,撮合一樁好良緣。
「阿仁,你有話要說?」柳眉一挑,單老夫人笑盈盈地問。
「嗯……經老夫人這麼一提起,我也覺得咱們這庭園左瞧右望,的確顯得單調了些。」單仁使了個了然的眼色。
一旁的斯文微張著嘴,丈二金剛模不著頭緒,不是在談危姑娘的事嗎?怎麼變到庭園整治去……他搔頭再搔頭,還是想不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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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陰陰的,風沙微卷。
危薇專注的檢視著每一株新植的花苗,時笑時顰眉,完全融入她的花草天地里,渾然忘卻身旁的藍幼爵。
在她眼中,恐怕一棵雜草也比他來得吸引人吧?
無奈的搖搖頭,藍幼爵佇立在一旁等待她的回首一盼留意到他,他已經站了好久好久。
陰沉的天空疾掠過一小群吱喳的雀兒,「啪!」一小團穢物精準的落在藍幼爵光潔的前額,他愕然張嘴,伸手抹去那坨屎,搖頭苦笑。
怎麼,連雀兒也認為他好欺侮?
唉,何苦來哉!
「你在嘆氣?」
喝,佳人留意到他了?
難以置信的驚喜浮現眼底,他上前一步,正待與危薇攀談,就見她根本無心與他多聊,旋即又邁入另一叢花圃中。
苦笑在唇畔泛開,他退回原點。
唉!
一聲嘆,吵人,二聲嘆,就擾人了!
自花叢中抬眼,危薇悄悄的打量起藍幼爵,再思及弟弟那天的話,說他在喜歡她,想著,不由自主的便紅了頰……突然,腦海中竟浮起單奕風那張囂張跋扈的怒顏。
想著想著,她輕撫起手中的花。
「那花是怎麼了?」
「嗯?」她還在恍惚中。
愛戀的目光盯著她那雙縴手,藍幼爵恨不得自己變成一朵花,享受她溫柔的。「是花怎麼了,還是你怎麼了?」
「咦?」
「你在輕撫那朵花。」
猛然回神,危薇訝然望著他,再低頭一瞧,總算察覺自己怪異的動作,想到自己竟因為想單奕風想到發怔,不禁紅了臉。
「怎麼了?」見她粉女敕的面頰像染上紅雲,他不解又愛戀的直盯著她。
好美!
「我在想……」他?單奕風?
怎麼可能?
心一驚,危薇猛然站起,想逃離迷惑的思緒,卻突然感到一陣天旋地轉,倏地又蹲跪回地上。
好暈!
藍幼爵陪她蹲下,雖一頭霧水,但笑得一臉滿足。
總算能這樣細細瞧著她了。他心里暗暗竊喜。
危薇不禁心想,如果換做是單奕風在一旁,肯定身手矯健的扶住她,就像上回那般……喝,她又在胡思亂想什麼呀?收回思緒,蹲了會兒,待暈眩感消失後,她緩緩站起身,順手拎起一旁的空水桶。
「要澆水嗎?」見她拎起水桶,藍幼爵自告奮勇,「我去替你提些水來。」
嫣然一笑,她搖頭拒絕,「不用麻煩了,明天再澆就可以。」听到響雷,她縮了縮肩。「說不定待會兒會下陣雨。」
藍幼爵斂起笑,有些失望。唉!
危薇本就無視他的用心良苦,心思紊亂之際,更沒看進他的咳聲嘆氣,提著水桶,慢慢拾步走向大門。
她想不通,自己怎會不時想到那張總是怒氣騰騰的臉?
一滴雨斜緩飄落,正中藍幼爵的臉頰,他大喜。
「快下雨了呢。」
遙望天際沉厚的烏雲,一如自己紛雜的心緒,危薇不覺顰起眉心,漫不經心的嘆了嘆。
「你要不要進屋里躲雨?」他按捺住雀躍的期盼,力圖沉穩的提出建言。
老天保佑,希望佳人能點頭說好……
「不了。」
唉!
「趁著雨還沒下大,我要先走了。」
嘖,老天爺總是不讓他如願。
但他不死心。「可說不定這是陣急雨。」
「藍公子請留步。」微欠身,危薇再次拒絕,順著庭院外圍的小徑緩緩走向大門。
因為沿途有她在前些天播種的金蓮花,她想在回家前順便瞧瞧它們的情況。
藍幼爵亦步亦趨跟著。
「危姑娘……」
「嗯?」
「听說你進了單府?」他支支吾吾的,縱使留不住人,也想趁機多挖些她的近況。
「是呀,單老夫人請我重新整治單府庭園。」
「你前些天不是才接了李員外家的育苗工作?一下子要做這麼多事,身體捱得住嗎?」沒膽子直截了當的問她,他只好旁敲側擊。
「藍少爺甭替我擔心。」知道人家是好心關懷,危薇也不好意思太輕描淡寫的一句謝字就子事。「單老夫人已經答應我,在時間上不催促我。」
可是,他真正擔心的不是單家老夫人,也不是擔心她的身體能不能負荷,而是單家那幾位名聲響當當的少爺呀!
差一點藍幼爵就低喊出聲了。
誰不知曉,單家四個少爺個個俊朗瀟灑,至今只有一個大少爺成婚,他怕,怕心儀的佳人一接這工作,就真的「入」了單府大門!
「呃……你與他們很熟嗎?」
「他們?」
「單家少爺幾個兄弟呀。」
危薇狐疑的睨他一眼。
「藍少爺說笑了,我怎麼可能與他們熟稔呢。」她的笑容里摻進了一絲不耐。「幾個少爺中,我也只見過其一罷了。」然後就像中了蠱,三不五時被他攪亂了心魂。
唉!
她嘆息,藍幼爵也不禁驚嘆。
佳人已經領受過其中一人的翩翩風采?
「你遇到誰?」他慌得忘了維持平和的口氣。
「這關藍少爺什麼事?」她的語氣顯得不悅。
聞言為之一愕,藍幼爵赧然乾笑。
「呵呵,說的也是,我……呃……我只是好奇罷了。」
心神不寧的危薇不再理會他,對他的解釋听若未聞,傾身在金蓮花前細細審視。
薄薄的細雨就在這時候斜飄而下,仰首,藍幼爵幾乎是感恩般的綻放微笑,若不是顧及佳人就在眼前,他會張開雙臂,大大歡呼幾聲。
老天爺總算開眼,肯助他一臂之力了!
「真下起雨來了哩。」他裝腔做勢的嘖了嘖。「危姑娘不如隨我回屋里躲雨去。」
做完審視的危薇挺直身,連一眼都沒給他直接說道︰「趁著雨不太,我先回去了。」
「啊?」
「藍少爺,我看這雨恐怕會越下越大,你還是快些回屋里,免得被雨淋濕。」說完,她邁開小腳快步跑離。
怔望著她越來越遠的身影,藍幼爵久久無法言語。
般了半天,原來沒開眼的不是老天爺,是自己夢寐以求的駑鈍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