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小伙子?」
「是。」展顏一應,賈布衣笑得很狗腿。
見狀,君昀挑眉。
「你,笑得很詭異呢。」他說得很含蓄,睿智的老眼暗藏滿是嘲弄的打量。
赫!這麼明顯呀?
「會嗎?」忙斂退過大的粲笑,頓了頓開口,「詭異?」他得注意些。
沒想到這老爹瞧起來憨厚慈祥,眼倒滿尖的哩,他得防著些了!
「小伙子,你翻牆進來,是想找誰呢?」君昀改變方向,大膽猜測。
賈布衣微怔。
不會吧?他的意圖當真這麼明顯呀?
而且,這慈眉善目的老爹看來忠厚老實得過剩,怎會這麼精明?不當他是翻牆進來意欲殺人放火打劫的惡徒,反倒一口就猜中他的目的?
看來,眼前這塊老姜不是普通的辣哩。
「小伙子,說吧,你究竟找哪個丫頭呀?」
因為相思難耐,所以大起膽子,看能不能一窺君家小美人那張令他著迷的芙蓉笑靨。
差點,賈布衣就要月兌口道出目的,但是,機敏過人的他趕緊閉上嘴。
若真坦白招出,他賈布衣是存著偷香竊玉的心思翻牆,眼前這位笑得慈善的老爹大概會二話不說,喊人將他扭送法辦,這麼一來,他往後就別想在這城里混了。
包遑論,還有老頭那兒……
「怎麼突然啞了呀你?」君昀伸手揮了揮。「喂!」
「啊?」驀然回神,賈布衣又是幾聲干笑。
糟糕,怎能在這個節骨眼上老失神呢?
「你是誰?」這小伙子總是吞吞吐吐,一副欲言又止的為難相,他因此更能斷定,這小子八成是思春期到了。
被老人家連聲催促,賈布衣要自己招供了!但張開了嘴,卻怎麼都開不了口。
「說呀你!」
真要說?他遲疑的目光不經心的掃向君昀不改和善的臉,猛地,他靈機一動,眼也不眨的說了。
「老爹呀,我說你別惱,我是在外頭瞧這院子百花怒放,不禁被撥動了愛花惜花的心眼,想湊近些,賞艷花,順便沾沾撲鼻的馨香花氣。」
棒著一道高厚的圍牆,還能瞧見里頭的百花怒放?
沒經過深思的胡謅一月兌口,賈布衣差點咬掉自己的舌頭,更遑論扮豬吃老虎的君昀。
君昀,完全不信。
笑容未變,他不動聲色的多瞟了穿著體面且笑意迎人的年輕公子爺一眼,對他的胡言倒也不以為意。
雖然小伙子的行徑稱得上是鬼祟,但他那雙年輕瞳眸熠亮且清澄有神,雖然說話支支吾吾或光只是干笑,也不見有什麼鼠模鼠樣的令人厭惡。
「小伙子,你打哪兒來的呀?」他好心情的問。
走近一些又瞧出他身上的那件對襟罩甲非凡品,雖然樣式不兒兒特殊,但飛花布料,手工瞧來又極為精細,普通飛賊穿得起嗎?
所以,他更能斷言,這小伙子攀牆過來,不貪財,就絕對是貪人了。
思緒飛快的轉著,君昀再往賈布衣那雙軟皮靴瞟了下,不由自主地眼一亮……這小子的身家鐵定不俗,若他真相中家里的某個小丫環,倒也是那丫頭的福氣哩……他迅速的下了決定——
留住他!
「南京城。」賈布衣笑容不減,盡量撿實話回答。
聞言,君昀微微吃驚。
「這段路,倒有點遠哩。」
「尚可,尚可。」
「小伙子剛到這里?」
「沒,已快一年嘍。」
「你為何選定北京城落腳?」
「我喜歡這里。」
「嗯?」
「是呀,我喜歡北京城。」他再次強調。
然後,他也不小心地喜歡上這里的一個小美人。
「是嗎?」老眼閃爍著竊笑。「那你這麼辛苦進來,是相中牆里的哪一叢花?」
炳,老爹想玩他呀?
眯眼微笑,修長的指頭隨手一指,賈布衣也沒留意自己點中了什麼,直到瞥見君昀的笑臉有異,這才斜眼瞟去,猛地張大眼,他笑不出來了。
呃……這下子當真是糗大了!
龍舌蘭?
一老一少,兩張臉都笑得有些尷尬。
久久,賈布衣清了清喉嚨,勉強先打破沉默。
「那龍舌蘭,長得真是茂盛呀。」短短幾個字,他說得結結巴巴。
死龍舌蘭,哪兒不好長,偏長在他所指的方向上,而且,長就長,怎麼附近都沒種些奇花異草呢?他想拗都拗不過來。
今兒個,果真是諸事皆背呀!
小泗那個小王八羔子一早就嘀嘀咕咕,說今兒個日子不佳,果真,那小子果真有張烏鴉嘴哩!
「走吧。」君昀內心狂笑不已。
這小伙子的臉色變得真快,有趣!
「咦?」
「這麼辛苦的攀進來,你也累了吧?」
「呵呵。」勾起唇,勉強干笑。
去哪兒呀?他實在很想先問個清楚。
這老爹看來敦厚和善,但誰曉得他是哪棵蔥呀?萬一,是只深藏不露的笑面虎,他隨便作答、隨意跟著,豈不是自落陷阱?
不成不成,得先模清楚他的底,再擬對策。
瞧他又在玩變臉,憨實的老臉泛出一抹連閻王也會卸下心防的笑容。
「進來喝茶水吧。」
「不會吧?」萬萬沒想到,老爹笑著說出的是邀請。
「屋里應該還有壺熱茶,你呢,索性就陪我走吧。」咬口梨,老眼笑望著他。「既然你已經爬過了那道牆,應該還有體力再多走幾步路?」
說走,他掉頭走人,也不管後頭是否有人跟上來。
賈布衣考慮一下,還是跟了上去。
每令令
結果,跟在君昀身後走,賈布衣沒進宮府、沒下地獄,倒是被拉去當個臨時工人,替君家清光了擱在後園的干枝雜草。
本嚕咕嚕,他老實不客氣的接過君昀遞來的第二杯茶,仰首一口飲盡。
然後第三杯、第四杯、直到壺空了……他仍意猶未盡的盯著空壺瞧。
沒茶了呀?好渴!
這輩子,吃好穿好住好,連鞋都有人提得好好的,不曾做牛伽,馬過的他,這會又累又渴得很。
「再去拿一壺茶來。」笑笑,君昀低聲吩咐一旁的僕人。
賈布衣眉開眼笑。
呵呵,老爹倒是頗知道體恤人的嘛。轉著空杯,他呼口氣,看著君昀,等茶喝。
「一會茶就來了。」
他但笑不語。
「辛苦你嘍,小伙子。」
可不是嗎,他也覺得自己很辛苦哩;可是,誰叫他出師不利,栽在人家手里也只好認了。
只不過呀,一想到糗都是糗在君家父女手中,就……更認栽了啦!
「那些雜物原本早該清掉的,但恰巧這兩天外頭忙,工人全都給喊出去幫忙了。」
「你客氣,不過是舉手之勞,應該的,是應該的。」賈布衣擱下杯子,黑瞳笑得幾乎射出強烈的諂媚強光。
「搞了半天,才知你就是君家老爺子呵。」
想到老爹與小美人之間的關系,他更是笑眯了一雙迷死人不償命的桃花眼。
愛屋及烏的心態,只讓他多瞧君家老爺子一眼,就覺得那總是笑呵呵的老臉更人他的眼。
他們父女的笑臉不盡相同,卻同樣令人著迷。
「別,別這麼說,我只是有幾分薄產罷了,稱什麼老爺子呢?呵呵。」君昀說得謙虛。
原來,小飛賊就是街坊口中的權貴少年郎呀?
這下子,他倒是好奇心起了。
听聞,他渾身桃花亂亂灑,卻也頗知收斂,舉手投足有權貴人家的優雅,卻無權貴人家的驕恣……能獲得這麼多的好評,可見他人緣極佳,應該不是作奸犯科之徒,能引得他不顧一切的翻牆而人,鐵定是被迷得神魂顛倒了。
是哪個丫頭擄獲了他的心呢?
賈布衣倒不跟他客氣。
「老爹,我倒是有幾分好奇哩。」他一開口就直呼老爹,硬是將陂此的距離拉近了許多。
君昀微愕。
「好奇?」
「傳聞道,老爹曾有一段奇遇。」
君昀明白。
「你是指那龍魚的事情呀?」
「可不就是這樁傳奇故事嘛!」
「呵呵,這事嘛……」他咳了咳,一副有話慢慢說的悠哉。
微眯起眼,頭皮微微發麻的賈布衣有種問錯話的感覺。
瞧老爹那張笑臉瞬間洋溢著濃濃的緬懷與受用,怎麼,該不會听個陳年老故事還得先拉腔打板一番,再話說從頭吧?
「這事,說來話長……」
丙然!
「那你就長話短說嘛。」見笑呵呵的老臉聞言微愕,賈布衣暗罵一句,忙不迭地陪笑解釋,「我是擔心老爹你一段過往說下來,會精神不濟呀。」
即使了悟他的原意,君昀也決定有听沒有懂。
他還沒探出這小子到底想搞什麼鬼呢!
「無妨,我睡得夠飽嘍。」
叫是,他沒有呀!
整個晚上,昨晚、前天晚上,他腦子都充盈了小美人的一顰一笑,想得他都痴了,哪還顧得了睡不睡的。
唉!莫怪常言道,有得有失是自然,難道,想追個黃花大閨女也這麼困難重重嗎?
賈布衣滿肚子的哀號,但老天爺沒有听見。
耗了半天,甚至,在盛情難之卻下,賈布衣不但听完了君昀長長一段的「話說當年」,還被留下來用過晚膳。
飯後,再過一盞茶工夫,真相逐漸揭露。
「原來,你真是進來找某個丫頭的呀?」
「百疋呀。」賈布衣應得很磊落。
也不必多瞞呀,橫豎今兒個沒讓老爹知道,遲早也會讓他模得一清二楚;他翻牆,為的就是君家大姑娘、他女兒這含苞待放的芙蓉花朵呀……
正陶醉在自己的愛戀心境即將化暗為明,說不定,還會得到一份鼎力支持,冷不防地,恍惚的他捕捉到一個重點,不容他忽視的重點。
一雙精瞳瞪著君昀,賈布衣沒急著問,等他善解人意的再一次透露訊息。可惜,他沒開口,顧著啜茶。
耐性沒人足的賈布衣不由得輕嘆,心里微犯嘀咕。
「老爹家的大姑娘不在呀?」
「應該不在府里吧,家里幾個丫頭我都沒多管她們……」他睜目微訝的問︰「呃,小伙子,你該不會是找咱們家的迎夏?」
這是怎麼一回事?難不成,跟他有情的小丫頭竟是自家女兒?還是那個總是眼淚汪汪的老大?
君昀愕然,而賈布衣也是悶悶不樂。
「對呀,」他有點嘔了。「偏就是,我就是來找小美……君姑娘的呀。」
他受累、出糗、吃盡千辛萬苦,就是為了見她一面,她怎可不在?!
瞧那張俊臉浮出微慍的神采,君昀暗忖片刻,本想與其閑聊一番、送客出門即可,卻按捺不住翻騰在胸口的好奇,這下子,更不能輕易放人了。
事關女兒的閨譽,他得問清楚一點。
「小伙子,你是跟迎夏約好了?」他聲音微微卡在喉頭,有些喘不過氣來。
大丫頭,不會真跟人家……有個什麼糾纏吧?
「沒呀。」
「沒?」
「我……呃……她不知道我來找她。」他一副有難言之隱的為難。
君昀這才吐出好長一口氣。
原來,君家有女初長成,而這少年郎,是熊熊被大丫頭給煞到,不關她的事。
「那,真是不巧呢。」
不巧?賈布衣的頭皮冷不防地又升起麻意。
「今兒個,大丫頭好像陪她娘出門去嘍。」
不會吧,今兒個他當真背到底了?
「一大早就出去……」
真的假的?
殘酷卻現實的答案揭曉,瞪直眼,賈布衣有著哭笑不得的自嘲與無奈。
君家大姑娘,不在家!
今令今
君迎夏陪著母親送一些食物到城南的綠弦巷弄,離開時,別了母親,轉向偏側的一條小巷內。
「上回陸婆婆身體不適,不知道好多了沒?」她低喃著。
但,陸婆婆沒撐過來。
當君迎夏瞧見巷口的幾戶人家全都釘上一塊白布時,心里頓時了悟,不禁雙眸含淚。
「小姐……」
輕應了聲,她微側過蒼白的臉,不讓小珍瞧見她已然泛紅的眼框。
但,小珍眼沒瞎,哪會瞧不出主子的心情起伏。嘆了嘆,她將空的錦盒抱在懷里,上前低聲勸慰。
小姐,你別難過了。」
「陸婆婆的病拖著,也是折騰她老人家呀。」
「我懂。」君迎夏輕吸吸鼻子。「我該去給陸婆婆上個香。」
小珍不語,跟了幾步路,猛然想到不妥,旋即拉拉她的袖子。
「小姐你現在不太適合踏進陸家呀。」
「為何?」
「因為小姐你穿的衣裳……」她打住不再說下去。
微愕的君迎夏低頭檢視自己身上的紅衫郁金裙,也對呵,穿紅戴金的上喪家,確實不妥。
垂首,她杵著不動。
「小姐,我們先回去吧。」瞥了瞥早已西沉的夕陽,小珍勸道。
「明兒個再來給陸婆婆上香也不遲呀。」
拭了拭眼角的淚,君迎夏沒再堅持,只再對巷尾投去一眼,踩著蓮步慢慢離開。
大老遠他就看見她,還有那因傷心而哭紅的眼眶,他心口一陣愕然,哭什麼呢她?
原本一心急著上前的賈布衣,此刻反倒停駐不前,深邃的隼眸定定的凝望著她……瞧見她抬眼、瞥見他,毫不掩飾淚眸的倏然開朗……剎那間,他的心緒也隨之掀波起浪。
芙蓉笑靨,真是美極!
他幾乎要無酒自醉,就這麼叫她的輕笑給醺得陶陶然。
「賈公子?!」
「還記得我?」
「當然。」心思單純的她啥也沒多想的直答。
「那就好。」不枉他對她一番迷戀。但因為她泛紅的眼,他笑意微斂。
君迎夏沒留心他的變臉,輕吁了口氣,矜持且客氣的說︰「真是巧呀,竟然會遇你。」
巧個屁呀!
他根本是從君府出來後,就等在這,存心堵她來著的,還巧哩?
想到一整天下來受到的鳥氣,差點,咒罵就月兌口而出了,嘲笑的話在舌尖兜了一圈,吞回肚月復。
「我是來找你的。」
「啊?」
「听你家的下人說,你回府時,都習慣走這條大街。」這個消息花了他不多不少共十枚銅錢換來的。
君迎夏微怔。
「找我?」
「就是找你呀。」
「呃,賈公子有什麼事?」
「沒事就不能找你嗎?」
頓時,君迎夏啞口無言。
沒事沒情,他找她做啥?她與他素昧平生,頂多,就是欠他當日幫忙捉貓之情,如此罷了。
他為何應得這麼理直氣壯呢?
「為什麼哭了?」
「啊?」
「遇到了什麼事?」他的話很輕,口氣卻有著不容輕忽的逼問。「或者,是遇到了什麼人?還是遭人欺負了?」
听他連珠炮般的問了一堆,再思及自己紅了眼眶的原因,君迎夏輕咬下唇,不由得又是淚眼汪汪。
見狀,賈布衣暗罵自己的莽夫舉止,不假思索地將語氣放得更柔,態度更溫和。
「走吧。」
走?
「晚了,我送你回去。」眼角瞥向跟在她身邊的小丫環,再回望她的目光。「還要上哪兒嗎?」
「呃……沒,正預備回家呢。」
「那我們走吧。」
「啊?」
「至于是誰讓你掉眼淚這事,你可以邊走邊說。」
像被蠱惑了,君迎夏慢慢的踱向他身邊,泛著迷惑不解的水眸瞅著他。
他為何這麼關心她的眼淚為誰而流呀?
賈布衣也沒多作解釋,只給了她一個滿意的粲笑,等著她走到自己的身邊。
始終睜著大眼的小珍跟在兩人後頭,細短手指在錦盒上輕輕的敲擊著,看著身材頎長的俊俏公子伴在小姐身畔,刻意配合小姐的蓮步輕移,不由自主的在腦子里作起春秋大夢。
她不知道這位公子爺是誰,但听他們的對話,似乎是舊識呢,而且呀,平心而論,小姐與這位公子爺並肩而行的這個畫面,挺美的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