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以後,他們都沒再提起相關話題,但孫蘊華已經寫進行事歷,也擱在心上惦記著。
一直到四月一號那天,她先到公司,和樣版師溝通了這回的設計重點,協調完樣衣的制作工法後,下午的行程則是完全空下來,想好好替沈雲沛慶生。
她直接到「星空戀曲」去找人,沒找到人,倒是難得一見的老板今天親自鎮守在店里。
「找雲沛?他今天不會來。」櫃台前閱覽帳務的男人,瞄了進門的她一眼,直接便丟來這句。
她拿手機撥了號,沒人接听。
「好像是說學校有什麼活動吧,你們沒約好?」
「……」慶生這種事很難提前約,點破就沒意思了。
見她猶疑不定,何曜宇從帳目中抬頭。「你可以去學校找他。」
也對。
她道了謝,轉身走出店門,想到什麼,腳跟一轉又繞了回來。「你覺得,雲沛把你這家店打理得怎麼樣?」
「不錯啊。」每個月盈余數字都很好看,他可以直接在家里數鈔票就好。
「若我資訊無誤,雲沛是領一般店員的固定薪資吧?」
「無誤。」
「我相信你一定是個愛護手足的好表哥,對吧?」
「……對。」根本也沒有說不對的余地。
「那對于雲沛這樣勞心勞力,連睡覺的時間都沒有,你覺得需不需要表示一點什麼?」
據說,閣下也是凶手之一吧?雲沛勞心勞力的可不是只有他。
何曜宇也很識相。「我懂你的意思,該表示的我會讓「小朋友們」幫我表示。你知道的,建築系學生很可憐,要學的東西那麼多,作業又不是敲敲鍵盤打報告就好,畫工程設計圖、做模型,動不動就要熬夜,還能精神奕奕地關心別人有沒有吃飯,是不是很神力超人?」
「……」她是不是被反將一軍了?「……我正要去「表示」。」
何曜宇欣慰地點頭。「那就好。」不枉他的傻表弟當初接下這個吃力不討好的重擔,明明主人自己都不戀棧了,還要力保這家店,就為了見佳人一面。
愛情?嗟!
他說︰「十年後你一定會後悔,自己今天這種被愛情迷得蠢兮兮的樣子。」雲沛卻回他——誰沒蠢過?
是啊,從小到大,誰沒干過一些個蠢事,無所謂後不後悔,就是成長的一道足跡。
所以他答應了雲沛。他的愛情沒了,但雲沛的還沒開始,至少給他一個成全愛情的機會,也許圓夢,也或許是成長。
他根本不在乎這家店會如何,反正它當初存在的意義已經消失了,但是雲沛也傻氣,怕對不起他,一直很用心在打理,用每個月的盈余數據作為交代。
由小看到大,這小子的性情,是標準「人可以負我,但求我不負人」的稀有絕品人種。
他不知道自己這樣做對不對,但他了解那家伙的傻勁,就算跌了傷了,他也會拍拍自己站起來,笑著說︰「沒關系,我愛過就好了。」
看著那道走出店門、邊低頭打簡訊的倩影,他嘆口氣,只希望她不要讓他的傻表弟太痛才好。
去店里你不在,方便去學校找你嗎?
同社團的學弟替他將包包拿過來時,手機有兩通未接來電和一封簡訊,對象都是孫蘊華。
他查看了一下發訊時間,是半個小時以前的事了。
沈雲沛驚得咬在嘴巴上的菠蘿面包都掉了,整個人嗆得猛咳。
他只是剛好肚子餓,撈出早上吃一半的面包來嗑,順便瞄一下手機,根本沒預期會看到那個名字啊。
孫蘊華打電話給他的次數,至今十根手指都數得完。
「學長,你很「胎戈」耶。」
被嗆咳出來的面包碎屑波及,學弟嫌惡地跳開。
沈雲沛沒心思理會旁人,來來回回將簡訊看了三遍,確認自己沒眼花後,也不知在急什麼,手忙腳亂地回訊——
你到了嗎?我在行政大樓這里。
然後又是一陣兵荒馬亂,兼之悲慘學弟的哀嚎——
「哇欸咖——」
他哪里會知道,在他回訊前,孫蘊華已經在遠處觀看了十分鐘。
她到時,先是行政大樓的人潮吸引她的注意,而他本身又容易成為人群里的焦點,要找到他並不難。
他坐在長桌後方,腳蹺到另一張椅子的椅背上,膝上擱了本書,坐姿粗魯,整個人坐沒坐相,而且看來似乎心情不佳,悶悶地不太理人,只是一逕兒埋頭看他的《建築法規》。
但是,就算他坐姿再粗魯,花美男還是花美男一枚,只會吸引一群無知少女開小花、冒星星,在心里尖叫「好帥、好有型」……
她只能說,人帥真好。
旁邊有牌子寫著「動漫社」,她想應該是社團招生之類的。
因為一直沒收到他的回應,她不確定自己貿然前去會不會造成對方困擾,默默遠觀了十分鐘,看見有人將他的包包拿來,他查看了一下手機,接著面包從嘴里掉下去,手機也差點滑掉,他險險接住,結果掉下去的是那本《建築法規》,還砸到旁人的腳,慘叫聲連她這里都听得到。
看他手腳不協調地倉促回訊,孫蘊華一整個笑到不行。
沒見過他這麼可愛的一面,他一直都表現出超齡的沉穩氣場,原來全是ㄍㄧㄥ出來的,超假仙。
低頭看完剛接收到的簡訊,確認他是歡迎她的,這才舉步走去。
「靠麼喔,像個男子漢一點。」沈雲沛啐了沒路用學弟一聲,反正那二百五平日衰慣了,他連愧疚感都可以直接省下來。
彎腰撿回書本,正要再擱回膝上,望見迎面而來的身影,沈雲沛整個人上身一傾,手滑腳也滑。
「……」怕再被罵靠麼,學弟這回忍住了,抱著腳淚眼汪汪地看他,委屈低噥︰「我要跟我學姊講……」
一秒!沈雲沛只花了一秒鐘,整個人大變身,收好亂蹺的腳,正襟危坐,試圖以最文雅的形象示人,甚至還揚起超級親民的花美男笑容。
「怎麼突然來找我?有急事嗎?」
孫蘊華先瞄了一眼椅背上的鞋印,他趕緊伸手毀尸滅跡,拉好椅子恭請太後上座,彎腰二度撿書時,小學弟下意識退得老遠。
她這才慢吞吞地回道︰「你忘了?今天你生日,我們約好的。」
他怔了一下,才回道︰「我沒忘。」只是以為,她忘了。
這兩天,看她沒特別表示什麼,也沒有邀約的意思,一直到昨天,他等到凌晨兩點,不時查看手機,怕漏接她一絲一毫的訊息,今天情緒一整個低潮到谷底,連天然呆小學弟都說︰「學長,你今天看起來比烏雲還灰耶。」
他以為那只是她隨口的一句話,直到剛剛他都還在想,如果待會兒去找她,會不會太刻意,像在索討她履行承諾似的。
「還記得自己是壽星啊?那剛剛表情怎麼那麼臭?」生日不是應該開開心心的嗎?
「你在這里坐兩個小時,被當動物園的珍禽圍觀,就知道那種感覺了。」
「……」她眨眨眼,不解。
沈雲沛手往身後一指。「那家伙是社長,叫我坐在這里兩個小時,什麼都不必做,時薪五百。」
那時覺得還挺好賺的,年少無知就被推入火坑,莫名入了社。
往後,每年社團招募新成員,他就得當活體人型看板,想不賺這個錢都不行,
簡直是誤交損友。
孫蘊華順勢打量了一下。「不錯耶,正妹。」
長腿、楚腰、馬尾、大眼,笑容甜甜,十足秀麗俏佳人啊,他怎麼一提到就咬牙切齒?
「正個鬼,她是元老級腐女。」再正他都退避三舍。
他永遠忘不了,無意間看見某期社刊,發現自己化身為畫中主角,婬聲浪語跟系會長滾時的震驚心情,害他往後看到系會長,就覺得渾身不對勁。
只要想到自己一天到晚被意婬,幻想他後面的洞被男人怎麼用,他愉悅得起來才有鬼。
「……」
罷剛來的時候听到小女生在竊竊私語,不小心捕捉到幾句「好瘦喔」,那時她還滿臉問號,沈雲沛是屬于高瘦斯文的體型沒錯,但有必要如此激情亢奮嗎?
現在她懂了,此「受」非彼「瘦」。
難怪他動作會刻意裝粗魯,斷絕腐女們對「極品溫潤受」無邊無際的遐想,不過看這情形,好像沒什麼用。
她抿唇,極力忍笑。心想,要是告訴沈雲沛,不曉得他會不會爆走?
「原來是在坐台,陪笑賣臉啊?」見他一臉幽怨,忍不住就想調侃兩句,吃吃豆腐。「乖,姊姊花雙倍的錢包你的台,要不要跟我走?」
「我跟你走。」指掌扯住她袖口,一點掙扎都沒有地傾靠而來。
孫蘊華往努力「拉客」的女社長瞥去一眼。「那這邊呢?」
「管她!」
以前怎麼沒發現,這人的忠犬特質好濃厚,隨便勾勾手指頭,他就乖巧地被她拐著跑,一副天涯海角隨你去的模樣。
孫蘊華心房酸酸軟軟,蕩漾著不知名的柔軟浪潮,比水還柔。
「開玩笑的啦。」柔柔地撫弄他發梢,笑道︰「說好要煮一桌菜給你吃的,我先去買菜、準備晚餐。你慢慢來,這里忙完再來找我就好了。」
「我還是比較想跟你走。」他低噥,不太情願地松開手,目送她走得好遠好遠了,才不舍地收回目光。
少根筋小學弟忽然變機靈,見他情緒似乎止跌回升,緩慢挪回他身邊,不是很肯定地問︰「剛剛……是不是有人偷偷放閃?」
雖然年齡好像有點不太襯,可那分明就是一枚微量閃光彈,他現在眼楮還有點花花的睜不開。
沈雲沛似有若無地哼了一聲,撈回課本繼續看。
居然……沒否認?!
小學弟狠狠驚到了,恍然頓悟他們這坐懷不亂、清高到可以發聖光的學長,原來並非不近,而是好這一味輕熟齡美女?!
沈雲沛來的時候,她還在廚房忙碌。
「這麼快?我還沒準備好耶。」他來的時間比她預期的快很多。
「沒關系啊,你慢慢來。」他臉皮薄,不好意思承認自己的迫不及待。
可是在她的預期里面,應該要萬事備,餐桌上擺好蛋糕,等他一走進門時對他唱生日快樂歌,讓他許願吹蠟燭才對,而不是現在這樣——手拿鍋鏟、身穿圍裙、頭上夾著丑丑的鯊魚夾來開門。
「你再去附近晃兩圈,一個小時後再過來好了……」
「不要。」他一口回絕。「我在旁邊看書,不會妨礙你。」
「……隨便你。」反正都這樣了,也懶得再挽救什麼氣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