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初晴母女,成了言家的常客。
門檻踩得勤,對于言家四兄弟自然也就不陌生。
對他們,她只有四個字可以形容︰嘆為觀止!
她無法不佩服言孟春,居然有本事教導出這三個性情南轅北轍的兄弟。
認識得愈深,對他就愈有無法抑止的想望。他是個很注重家庭的人,對弟弟們無止盡的付出與疼愛看在她眼中,都忍不住要為他心疼起來。很多事情!他第一個想到的,總是「仲夏怎樣」、「季秋如何」、「立冬或許」……之類,從來沒想過他自己想要什麼、需要什麼。
這樣的言孟春,令她不由得深深動容。
于是,她往他家跑得更勤了,在用餐時刻之外,她更想陪伴他,就算他總是看書看到忘了她的存在,把她晾在一旁當裝飾也無所謂,至少偌大的空間中,他不是孤獨的。
很快的,漫長的暑假來臨,學校舉辦了夏令營活動。洛洛本來不想參加,但是言孟春告訴她︰「洛洛,老師知道你很聰明,但是要將一段長長的人生活得精彩豐富,並不是光一罪聰明就足夠的,你必須學著融入團隊生活,學習與人相處的智慧,以及合群的重要性,明白嗎?」
「明白。」雖然她並不認為他有把所謂「與人相處的智慧」學習得多好。「可是我老媽……」
「我知道你在顧慮什麼。這樣吧,你安心去參加五天四夜的夏令營,我幫你照顧你媽媽。」
洛洛歪頭想了一下。「好,成交!」
于是,洛洛就包袱款好,開開心心去參加她的夏令營,把老媽暫丟給言孟春保管。
而這五天四夜嘛——
言孟春第七十三次看向牆上的鐘。
他已經三十四小時又八分二十五秒沒看到人了。昨晚她並沒有過來用餐,今天一整天也沒見她出門。以往的這個時候,她都繞在他身邊打轉,說些很沒營養的話。
罷開始,他覺得她是個好奇怪的人,一張嘴從沒見她休息過,無法理解她為什麼可以拿說話當興趣,不著邊際的東聊西扯。語言不是用來傳遞重要信息的嗎?
但是久而久之,也就習慣身旁有她水水媚媚的嗓音相伴,習慣無時無刻被她那股淡雅馨香包圍——目光第七十四次投向掛鐘上的指針,已經有點坐不住了。
言季秋再遲鈍,也感受得到他一晚的魂不守舍,狐疑地問︰「大哥,你是不是有什麼事?」
此話一出,他再也按捺不住,倏地站起身來。「季秋,你看著家里,我到隔壁去一下。」
「噢。」言季秋怔怔點頭,看著向來沉著穩重、常被他們戲稱為老僧入定,八風吹不動的大哥,急匆匆地出門,消失在他眼界。
「隔壁……那不就是葉小姐的家嗎?大哥這麼著急做什麼?我們和她又非親非故的……」喃喃自言了幾句,突然有所領悟。
不、不會吧?他們忠厚老實的大哥,和那個千嬌百媚的芳鄰?!
這——好怪異的組合,怎麼看就怎麼不搭,有這個可能……嗎?
惴惴不安地來到隔壁門口,言孟春按了門鈴等待。
隨著時間的流逝,里頭仍是毫無動靜的一片靜默。
憂心她出事的言孟春,忘了禮節,按鈴的手勁不自覺加重,心頭的慌急也益發深濃。
不會真出了什麼事吧?
洛洛出門也才兩天而已,她——有那麼不爭氣嗎?
在他的觀念里,受人之托就得忠人之事,他不希望洛洛回來時,無法向她交代。
就在他幾乎要按壞了門鈴,打定主意破門而入時,一張蒼白嬌容出現在他眼前。
「請問——我家門鈴和你有仇嗎?」葉初晴勉強擠出僅剩的幽默感,露出慘兮兮的笑容,有氣無力地。
言孟春看出異狀。「你怎麼了?」
印象中,她一向都如春陽般活力充沛,可現在,卻像即將飄零的春花,生命力微弱。
「美人通常都要嬌嬌柔柔、體弱多病,才有我見猶憐的風韻。這是常識,你不知道嗎?」她呵呵輕笑,聲音有氣無力,卻還能不知死活地逗他。
那聲輕弱牽強的淺笑,無由地揪緊了他的心。
他不明白,她的身體看起來明明都很不舒服了,怎還開得出玩笑?
葉初晴轉身進屋,身形微微晃了下,他不假思索地伸手拉住她,她抬眼瞥他一下,無言的表達感謝,接受了他的好意。
「你請自便吧,我沒空招呼你。」她如游魂般晃回書房,言孟春等了一陣子,不放心地隨後跟上察看,卻發現她趴在電腦桌前睡著了。
「初晴?」喚她沒回應,他緩步上前,試探地觸了觸她額際溫度,卻讓那灼人熱燙嚇了一跳。
他反應迅速的替她存檔關機,將她抱回房間蓋妥棉被,下樓找遍冰箱不見冰枕蹤影,只好取出僅剩的冰塊倒入水中,再從浴室找來毛巾,浸了冰水敷在她熱燙的額上,不時勤于更換,以達到降溫的口口的。
看了看時間,這麼晚了,附近診所幾乎都已關門,他好不容易才在客廳酒櫥左下方的櫃子找到退燒藥。
葉初晴睡得迷迷糊糊,吞下他塞來的退燒藥,連帶灌了一大杯的溫開水,才又沉沉睡去。
那一夜,他終宵守候,直到她退了燒,睡得安穩,他始終未曾合眼。
大清早,葉初晴讓陣陣的香味給喚醒。
理論上來講,她家是不可能出現這種讓人感動的味道的,通常都只有她蹲在家里,聞著別人家飄出的飯菜香流口水的分兒。
基于這點好奇,雖然身體還是有點頭重腳輕的不適感,她仍然勉強起身。
行經半掩的書房,她的腳上像打了石膏,步伐邁不出去。
哇咧!見鬼了,這是她家嗎?
她不愛受拘束,書本雜物總是看過就隨土息丟開,又不擅整理,所以書房一向慘不忍睹,無法見人。
她承認,她就是散漫隨興啦,這是自小養成的!早沒藥救,也不打算救了。
可這會兒,原本散落四面八方的書冊,全都整整齊齊地被收進書櫃,而且劃分歸類得清楚明了,文具雜物也全收拾妥當,就連——她翻動完整疊放在電腦桌前的A4印表紙,果然連順序都按著放齊了。
好吧,她再承認,她是電腦白痴,老是鍵盤敲啊敲的,就莫名其妙被她給搞到當機,最慘時曾經有過整篇資料都救不回的狀況,于是才會養成寫一張印一張的習慣,然後又很凸槌的東丟西忘,印完今天的找不到昨天的……
整間書房突然整潔明亮起來,她一時竟感到不大習慣。
愣頭愣腦的下樓,果然見客廳也窗明幾淨,煥然一新。
她循著香味找到廚房,那道穿著她的圍裙、熟練地煎著荷包蛋的身影,教她沒來由地,眼眶驀地一熱。
從沒想過會有這麼一天上個男人入主她從未飄過飯菜香的廚房,為她忙碌穿梭,烹煮美食;為她整理家務、打點一切……
沒有!從沒有人為她做過這些!
「你醒了?」將半熟的荷包蛋盛進盤子,轉頭發現她的存在,言孟春本能地回了她一記溫暖的微笑。「有沒有好一點了?」
葉初晴近乎傻氣地看著他,答不上話來。
「還是很不舒服嗎?」他放下餐盤,憂心地上前模了模她的額頭。還好,溫度正常啊。
葉初晴沒拒絕,仰頭疑惑地問︰「你一整晚都在這里照顧我?」
「你生病了啊!」他回得理所當然,踱開身去端來一碗米粥。「生病的人吃點清淡的食物會比較好入口,你告訴我哪里不舒服,我等會兒去替你拿藥,順道上市場買只雞回來,炖雞湯給你喝。你吃完早餐後可以再回去睡一下,外頭天氣冷,別出去吹風以免加重病情。」
有過太多照顧弟弟們的經驗,他照顧起病人來倒是很得心應手。
言孟春拿了她給他的鑰匙出門後,她回到床上,卻沒合上眼,腦中想的,全是這個可以徹夜不寐照顧她的男人。
約莫一個小時過後,言孟春回來了,塞了藥包和溫水給她,盯著她服下,又忙別的事去了。
她躺在床上,透過未闔上的房門,目光悄悄繞著他來回忙碌的身影打轉,並沒讓他知道,她其實未曾入睡。
而現在,他正在陽台曬枕套、床單,以及她葉大懶女的衣服。
不知又過了多久,他端了碗雞湯進來。
「初晴,起來一下,把這碗雞湯喝下去,生病的人需要多補充營養。」
記不得是打什麼時候起,他開始直接喊她的名字。除了家人以外,他一向是以某某班的老師、XX店的老板來定義;若不如此,他會不知如何劃分人際關系。
卻想不起從幾時起,在他眼中,她不再是「洛洛的母親」,而是葉初晴,一個獨立的個體,很自然的就喊了她的名。
葉初晴接過雞湯,怔仲地看著碗中的橙黃液體。
這世上,有幾個男人,會在她生病時,關懷入微的照料她?有幾個男人,能放段,替生病的她將房子打掃得一塵不染?又有幾個男人,可以花上幾個小時的工夫,為生了病、需要補充營養的她炖碗雞湯?
除了言孟春,她想,她再也遇不到第二個了。
暖熱雞湯滑過胸月復,融了芳心。
堅強、開朗、樂觀,都只是表象,她的心其實好脆弱,一直都渴望能有一雙溫柔的大掌,小心地捧著,呵護她,疼惜她一輩子……
眼淚一顆,再一顆,毫無預警地跌了下來,愈掉愈多,上了癮般再也收不住。
她也知道自己好白痴,居然沒志氣的想哭。
一見她的淚,言孟春嚇到了。
「很難喝嗎?」他接過剩餘的半碗雞湯喝了口。「不會呀,我覺得味道還好……」
「你……嗚……」先讓她哭夠本再說。
「真的難喝啊?那、那……不想喝就不要喝了,你不要哭好不好?」二楞子慌得手足無措,差點被她的哭聲弄到精神錯亂。
「你……嗚、嗚!你干麼要對我這麼好嘛!」不然她就不會感動到整顆心都賠給他了,她邊哭邊埋怨。
「啊?」對她好也錯啦?那——要他怎麼說?我以後會對你壞一點,你不要哭了?這不大像安慰詞吧?
腦袋瓜還沒學會轉彎的老實人為難地看著她,無言以對。
「從沒人……這樣照顧過我……嗚嗚!洛洛又還小,什麼都不會,每次生病……嗚!都覺得自己好可憐……」哭到最後,索性直接把他拉過來靠,眼淚鼻涕全往他身上擦。
沒人照顧她?!那……洛洛的父親呢?
怕觸及她的傷心往事,會讓她哭得更壯烈,言孟春最後還是沒敢問出口。
「如果沒人照顧……那,我會照顧你……你……不要哭了好不好?」他小心翼翼地拭著她臉上的淚,意外感受到柔膩細女敕的肌膚觸感,令他有些許驚異。
差好多……男人和女人……這是他不曾感受過的。
「真的嗎?」她停止抽泣,張大眼看他。水汪汪的明眸,在經過淚水洗滌後,更加燦亮動人。
多神奇,收放自如的淚水,讓他有些看傻眼。
他順著她的話尾愣愣地點頭,這會兒他只怕再看到她哭泣,猶未體認自已做下的是什麼樣的承諾。
「你怕不怕生病?」她突然冒出一句。
他想了一下。「不大怕。」他很少生病,偶一為之才能證明老天是公平的。
「好,那你頭低下來一點。」
他听話的依言照做,才後知後覺的發問︰「要做什——」
一抹柔軟溫香襲上了他的唇。
再一次,言孟春的神魂愣到十萬八千里遠。
他瞪大了眼,看著近在咫尺的嬌容,整個人徹底杵成雕像,連呼吸都忘了。
他可以感受到她輕淺的氣息正柔柔地灑在他臉上;她的唇好軟,軟到他擔心她再稍微使勁就要磨破皮了;她鬈翹的眼睫毛很長,此刻正略微低斂著,輕輕扇呀扇的,好迷人;她的膚質也很好,如此近距離下,仍是連毛細孔都看不到……
可,那都不是重點,最重要的是——她在干麼?!
葉初晴微微退開,任何人在遭受這般不解風情的對待下,都無法自得其樂太久的,她自然也不例外。
看到他那三魂嚇掉七魄的呆樣,她很難不嘆氣。
唉!懊怎麼說呢?多少男人流著口水巴望染指她,她姑娘一概以佛山無影腳回應,頭一回有興趣招惹一個男人,主動送上香軟豆腐讓他吃到飽,要換作別人,早撕光她的衣服壓到床上一逞獸欲了,可他卻只會傻呼呼地杵著當木頭。
想她葉初晴自負聰明一世,眼高于頂,多少青年才俊都不看在眼里,最後居然會看上一塊木頭,真是天要亡她。
不過話又說回來,他要不是這樣一塊木頭,也不會讓她傾心了。
「你該不會不曉得我在做什麼吧?」他那茫茫不知人生幾何的呆相,令她很難不這麼想。
當然,她不會認為他是在暗爽陶醉,事實上,她比較擔心他嚇破膽。
言孟春呆呆地點頭,很快地又用力搖頭。「我知道那是接吻,可是——我們為什麼要接吻?」
「也對,我們為什麼要接吻?」她配合著問,悠哉地撐著下巴欣賞他一臉困擾的模樣。
嘿!居然會有男人因為被她吻了而困擾,她葉初晴的眼光還真與眾不同。
「只有男女朋友才會接吻,可是我們並不是男女朋友啊!」他還在皺眉思索,強烈的道德感都快把他凌遲致死了。他輕薄了她、他輕薄了她;….
「那還不簡單,我當你的女朋友就是了,這樣接吻不就理所當然了?」她猜,她要再不提出個解決方案,他就要直奔最近的教堂去懺悔告解了。
「啊?」他狠狠呆住。
她……要當他的女朋友?!
「你那是什麼表情?不屑啊?」
「不是、不是……」他頭搖得好用力,要不是她伸手制止,還真怕他扭傷。
「那是怎樣?」她知道他並沒有女朋友,清心寡欲的生活可比行道僧,否則她哪敢做橫刀奪愛的缺德事。
「我……你……真的要當……我的女朋友?」他結結巴巴,遲疑問道。
「是啊!」她笑笑地圈住他頸項,主動賴進他懷抱。要真等他主動來抱她——
唉,白天睡覺可以,但是白日夢就免了。「你不是說要照顧我嗎?那我就委屈點,當你的女朋友讓你照顧嘍!」
「喔!」他點了下頭,考慮了好久,才決定伸手摟住她。
她說她是他的女朋友,那,他應該可以抱她吧?
她的腰好細,身體溫溫軟軟的,抱著的感覺就像會融化在他懷里一樣,和他以前抱過的任何一個女朋友都不一樣,不可思議的契合著他的懷抱,那是他從未有過的感受。
他——真的可以有這個女朋友嗎?
揉入他胸壑的水媚容顏,悄悄藏起唇畔甜笑。
洛洛說得沒錯,過了這個村,可就沒那個店了,拐也要把他拐上手,她可不想露宿荒郊。
她要的從來就不多,只是能為她遮風擋雨,還有一顆疼惜她的心,這樣就夠了,而她相信,他辦得到。
從不外宿的言孟春一夜未歸,這對言家人來說,可以想象的空間實在太大了。
一、夜、耶!
甭男寡女共處一室,一夜能做的事情太多了,再加上,他一回來就投下一記威力十足的宣告。「初晴是我的女朋友了。」
也不管自己制造了多驚人的連鎖效應,拍拍上樓補眠去了。
于是乎,言家上下一片愁雲慘霧……嗯,不對,是氣氛凝肅。
「你想大哥是玩真的嗎?」言仲夏頭一個發出疑問。
「我想是吧,大哥似乎很關心葉小姐。」言季秋接續。
「她有女兒了!」言立冬皺眉,臉色不是很好看。
「你們很清楚大哥的個性,他不會介立息這個的。」毫無疑問的,他會愛屋及烏的全盤接納,這才是大哥溫柔仁厚的性情。
「換句話說就是吃定他了?」言立冬的神色又沉迫幾分。
「話不能這麼說,感情無所謂吃不吃虧。」言季秋反駁。
「你們就這麼肯定,大哥真的喜歡她?」言立冬冷笑。
其餘兩人一愕,說不出話來。
愛情二字太虛無抽象,誰能背書擔保?
恐怕……連大哥自己也未必真的清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