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平公主已然下葬月余。
處理完愛妻的身後事,衛少央大病了一場,本就不多話的他,此後更是沉默寡言,時時留連妻子生前常待的地方,或是發怔瞧著愛妻遺物,一待便是大半日。
所有人皆知這對夫妻有多恩愛.倒也不意外他的郁郁寡歡,就連皇上也嘆息道︰「本欲為愛卿成就良緣,沒想到興平福薄,反而害了你。」
對于他的一切,梅映宛知之甚詳,在他所不知道的角落里,始終默默地關懷著他,由岳紅綃口中得知他的近況後,更是憂慮掛心。
如果他一直都這麼幸福下去,她可以安于寂寥歲月,就這麼走完一生,但是他過得不好。得知他不慎染了風寒,或許是意志消沉,一場病始終好不起來,整個人迅速消瘦。
她心知,是妻子的離世,帶給他太大的打擊。
她無法坐視,找了一日,悄悄前往探視。
「咳、咳咳——」未走近寢房,便听見輕咳聲,她推開虛掩的房門,見他坐起身,她連忙上前,將抱在懷中的兒子往床上一擱,為他倒來溫水。
他怔愣著瞧她,連茶也不曉得要接。「小、小姐,你怎麼來了?」
「還說!你病成這樣,不來看看你行嗎?」
他垂眸,接過茶水道了聲謝,便沉默不語。
「你的女兒呢?」目光繞了房內一圈,沒見著嬰孩,問道。這孩子怪可憐的,一出生便沒了娘親。
「在宮里。」知他遭逢喪妻之慟,無心照料孩子,皇太後憐惜孩子甫出生便沒了娘親,暫時將外孫女接入宮中作伴。
听不懂大人的言語,一歲多的娃兒不甘寂寞,開始在床上亂爬,一路爬到衛少央大腿,他索性抱來,讓小女圭女圭穩坐在肚月復上,伸出長指逗弄。「許久不見,允兒都長這麼大了。」
「是啊,我還沒見過你的女兒呢。」
「會有機會的。」小女圭女圭當他在與他玩,小嘴一張,初生的小小乳齒咬住他的指,當是磨牙,癢癢麻麻的,並不疼,他也任娃兒去咬。
不安分的小手又伸去扯他衣襟,玩他的發,在他身上攀爬,像個打江山的小小戰士,四處攻佔探險,很快地,寬闊胸膛盡數淪陷。
玩累了,大大方方趴在他胸口,小小身子佔地為王,安睡姿態仿佛天塌下來也驚擾不了他。
大掌有一下、沒一下地輕輕拍撫,瞧他睡得香甜,涎沬順著微張的小嘴流淌到他胸前,將他襟口濡濕了一片,可愛無邪的睡容,令他不自覺揚起月余以來第一記淺淺的笑意。
「允兒——從不讓他爹抱。」每回杜天麟伸手要抱他,他便哭得震天動地,杜天麟掃了興,疼不入心,久而久之便也不愛親近兒子,從此將他們母子放逐于院落一隅,完全遺忘他們的存在。
如此更好,他不來打擾她,她倒是求之不得。
可,允兒卻讓衛少央抱,如此信賴,如此依偎的姿態,毫不認生地在他胸懷睡得安穩。
孩子的純真,稍稍淡化了他眉心深鎖的愁郁,這相依相偎的模樣,要說他們是父子也沒人會懷疑。她動容地凝視這一幕,心底漾滿了暖意,分不清究竟是允兒在他身上找到安全之感,還是孩子撫慰了他內心的淒傷。
衛少央分神瞧她一眼。「杜天麟疼愛允兒嗎?」
她淺笑,不答。「這孩子喜愛你。」是因為知曉,若無衛少央,自己早已無命存活在人世嗎?所以不自覺追隨、纏賴著他?允兒連婢僕都不給親近,卻第一眼就與他如此投緣。
「我也喜愛他。」揉揉娃兒女敕呼呼的頰,允兒像娘親比較多,這眼、這眉、這俊秀的五官,生得真好,他日必定是個傾倒眾生的美男子。
一道念頭閃過腦海,他遲疑道︰「若這兩個孩子有緣,日後——我是說,讓惜兒嫁予他為妻,小姐可願意?」
兒女親家嗎?讓孩子成就他們所無法成就的姻緣,填補遺憾,以及今生不得圓滿的情緣?
「好,當然好。」胸房脹著說不出的撼動,仿佛以另一種形式,擁有了他。
他抱著允兒下床,單手打開木櫃,取出一只檀木盒遞去,以眼神示意她打開。
里頭,靜靜躺著一對玉玲瓏,質地清透,一瞧便知價值不菲。
「皇上前些年賞賜的,就讓他們當信物,你先替允兒收著。」他還記得第一眼見到這對玉玲瓏時的觸動心房,從不奢望能有送出去的一天,卻還是留心收藏著了……
她眸底有絲難解的迷蒙,探手取來其中一只,與他各執其一。
指尖踫觸玉飾,清泠的玉飾嗡鳴聲在寂靜的寢房內回繞。
衛少央胸口一陣緊窒,莫名地感到心亂,呼吸微微急促——
她,取走了雌玉。
是刻意?還是失誤,他無法分辨,卻因與她各自擁有代表情愛相許的誓約之物而熱了心,亂了緒。
傻相公,她必然是愛你的。
雪兒的話在此時浮上腦際,盤旋下去。
她愛你、她愛你、她愛你……小姐,真愛著他嗎?
以往,能以最沉靜的姿態面對她,只因無忮無求,而今有了奢念,竟心思浮動,無法再淡看一切。
「小姐,你——」
「怎麼了?」她拾眸,不解問道。
「你、你——」話到了嘴邊,又咽回。「不,沒什麼。」
他終究,沒能問出口。
「我有些累——」別開眼,無法直視她。
「那你歇著,好好照顧自己,我走了。」梅映宛由他懷中抱回允兒,叮嚀了幾句,這才離去。
他扶著床柱坐下,沉沉吐出一口氣,疲憊地閉上眼。
這樣就夠了,有情無情,又能如何呢?她從不問他,他也不該問,這個問題今生只能放在心底,她有她的丈夫、孩子,而他,用余生靜靜憶懷亡妻。
雪兒……
思及那名全心全意對待他的女子,心房一陣揪扯疼痛。
她待他情深義重,而他能回報的,卻只是義重,今生,他永遠虧欠她。
日子依然在過,無風無浪,平靜得幾近無感。
似乎已決意以余生緬懷亡妻,他埋葬情愛,與女兒相依相惜,除此之外,心湖不再為任何事而觸動,生命悄然寂靜,靜得仿佛能听見光陰之河潺潺流動的聲音。
只是偶爾,仰首望見書齋那株梅樹,心房一抹寧馨溫謐。
他以為,他一生便是如此了,如果,如果不是發生那些事的話——
那一日,杜天麟在外頭喝得爛醉如泥回來,跑錯了院落,闖進梅映宛房里來。那時她剛哄睡了允兒。這一年多來,他們根本說不上三句話。
他在房里發酒瘋,伸手要抱兒子。
允兒被驚醒,嚇得放聲大哭。
「哭!有什麼好哭的!」哭聲惹惱了他,將允兒一把抓起,動作更形粗魯。
「放手,你嚇到允兒了。」她伸手要去奪,杜天麟一個側身閃避開來。
「嚇什麼!我是他老子,憑什麼不能抱他!每次一踫到他,除了哭還是哭!」
她動了氣,不由得揚高音量︰「那得看你為他付出了什麼!」衛少央幾乎要為允兒犧牲一條胳臂,而他呢?懦弱怕事,從不管兒子死活,能怪允兒愛衛少央、親近衛少央嗎?
「我沒為他做什麼?你終于說出真話了,我什麼都沒為他做過,衛少央什麼都做,連胳臂都可以不要,急得好像他才是孩子的父親!你干脆說連他這條小命也是衛少央給的好了!」
梅映宛倒抽了一口氣。「你胡扯什麼!」
原來那時他一直躲在暗處,卻厚顏無恥地將事情丟給衛少央面對!
「是胡扯嗎?你們背著我干過什麼苟且之事,自己心里有數!這小表長得一點也不像我,他根本就是衛少央的野種!」
她慶幸孩子不像他!
酒氣已經吞蝕他大半的神智,她懶得再和神智不清的人多費唇舌。「把孩子還我。」
杜天麟閃開,抱高允兒。「哭,你還哭!叫你閉嘴,不準哭!」
允兒被他凶惡猙獰的面孔一喝,哭得更是聲嘶力竭。杜天麟被哭聲惹得一陣躁怒,竟失控掌摑允兒。
梅映宛一見他對孩子施暴,憤怒地撲上前。「你做什麼!」
殘暴本性一釋放出來,便再也控制不了,一掌又一掌地落下,孩子的哭號也一聲比一聲更淒厲。「我打死你、打死你這個野種——」
「杜天麟!」失控的拳頭揮舞到她身上,但她顧不得痛,一心想由他手中奪回愛子。但女子怎敵男人天生蠻力?杜天麟急怒攻心,將孩子自手中狠狠甩了出去。
孩子拋飛出去,撞上牆面,淒艷血紅瞬間自小小的身子噴涌而出,瞬間染紅了牆,女子絕望的尖叫、痛哭聲,也回蕩在這悄寂的院落。
允兒死了,梅映宛瘋了。
衛少央是在事發後近一個月,才得知此事。
畢竟不是什麼名譽事兒,杜家竭力壓下這件事,最後只說孩子夭折,便草草埋了,而杜少夫人承受不了失子之慟,神智失常,不容任何人近身,一靠近便張牙舞爪,為了不讓她再發瘋傷了人,于是命人將她鎖了起來。
衛少央說不出得知時是什麼感受,強烈的怒意與痛意幾乎撐爆心肺,他想殺人,第一次,如此渴望將一個人碎尸萬段!
將消息告知的岳紅綃,瞧見他這神情便知不妙。「少央,你冷靜一點,千萬不要沖勛——」
「我怎麼冷靜?!他們傷害小姐,他們居然這樣傷害小姐!我要帶她走,再將她留在杜家,她總有一天會被折磨到死。」他崩潰了,再也顧不得其他。
他錯了!他早該在破廟那一夜、或是重逢那一刻——不,應該更早,在她出嫁前一日,他就該帶走她,為何要眼睜睜看她嫁那畜牲?為何要讓她受那麼多苦?早知會如此,他當初根本就不該顧慮這麼多,即便她不願意,也要強迫將她留在身邊,就算她再怨恨、再不樂意,都好過她今日被逼到以發瘋來逃避痛苦。
岳紅綃第一次,見到他如此失去自制的怒吼。「可是——身分上她還是杜家的——」
「我管不了這麼多了!」管她是杜家的什麼,他就是要帶定她,賭上一切也在所不惜。
岳紅綃張了張口,轉念一想,嘆道︰「我幫你。」
她太了解他了,衛少央這人啊,什麼事都好說,可一旦牽扯到他的寶貝小姐,完全沒得商量,與其多費唇舌勸他別沖動,倒還不如省下力氣幫他。
她陪著衛少央前往尚書府,毫不拖泥帶水,直接開口要人,杜麟天那畜牲根本不是人,說的當然也從來不是人話,衛少央懶得與他多說,直闖內院找來比較快。
找到她的寢房,抽劍一揮便砍斷令他看了怒火上揚的鐵鎖,將門踹開。
里頭的梅映宛被驚動,縮在角落,一手抱著軟枕,另一手拿起周遭所有能踫觸到的物品扔擲,像只受了驚的母獅,以攻擊來嚇阻敵人,掩飾不安。
杜天麟叫嚷著追上來,听見這聲音,她神情明顯浮現驚懼,扔得更是起勁,頓時,圍觀的下人、梅映宛的攻擊、兩個男人的對峙……場面混亂成一團。
「你若無法好好善待她,我便要帶她走。」
「她是我杜家明媒正娶的妻子,憑什麼你一句話就要帶走她?教我當王八也當得太招搖了!仗著皇上恩寵,便能如此欺人太甚嗎?!」
衛少央一把撥開他的阻攔,大步上前。
「小姐——」他彎身低喚,才剛動手抽掉她懷中抱著的軟枕,她便發狂尖叫,朝他拳打腳踢,他不予理會,仍是將她拉起,她驚嚇地掙扎,張口咬他。
見她如此,衛少央心痛得說不出話來,任她抓扯狠咬,另一手梳整她披散凌亂的發絲,憐惜地輕撫。「把你心底的憤怒悲傷都發泄出來,沒關系的。」
她動作一頓,松了口,而後突然像個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伏在他胸前嚶嚶哭泣。
衛少央緊緊摟住她。這一回,他再也不放手了,無論付出什麼代價,他都要將她留在身邊。
「跟我走好嗎?小姐。」他稍稍拉開她,拭淚並溫柔詢問。
她听不懂,也沒辦法回答,只是哭。
杜天麟惱火,探手要抓她,她出于本能避開,往衛少央身後縮,雙手緊緊纏抱住他腰際。
答案很明確了,小姐要他。
他張臂橫抱起她,轉身便要離去,杜少麟氣極,沖口而出..「衛少央,你不要命了嗎?!強奪人妻,不怕我告到皇上那里去——」
他步伐頓了頓。「你不是我,怎知我不要命?」凝視蜷靠在他懷里的容顏,將她抱高,一字字沉聲道︰「我的命在這里,被你折磨得不成人樣!」
所以,他必須帶走她,他再也不願承受那種噬心之痛。
他邁開步伐,一步步踩得堅定,將過往一切拋在腦後,不再回顧。
岳紅綃在身後,為他擋去不知死活的杜天麟。「想告到皇上那里去是嗎?愛告便去告,記得加我一份!到時,你自己做過什麼好事,咱們再一件一件稟明皇上!」愈想愈氣,狠狠又踹上幾腳泄憤,這才隨後離開。
衛少央安排了兩名婢女,侍候她沐浴包衣,但是除了他,她不容任何人近身,一旦靠近,便驚嚇地又吼又叫、攻擊對方,他費了好多功夫解釋、安撫她,才讓她乖乖隨婢女進去。
他在澡堂外候著,等婢女將她打理好出來,身上也多處傷痕累累了。
謗本沒有人敢侍候她,最後是翠兒自告奮勇,擔下了這個責任,她不怕被抓傷,因為小姐有恩于她。
回到房內,她溫溫馴馴地窩在他懷中,任他梳理微濕的長發,渾然不似剛剛尖銳防備的姿態。
留意到她掌心緊握著一物,婢女說那是方才沐浴時自她身上找出來的,她護得緊,不讓任何人踫。
「你拿著什麼?我看看好嗎?」他輕哄,怕她握太牢劃傷了女敕掌。
她抗拒了一陣,才在他溫柔耐心的撫慰下,緩緩伸出手。
首先見著的,是露在掌心之外、極眼熟的吉祥結,垂下淺色流蘇,一根根扳開縴指,里頭躺著半片玉玲瓏。
她即使忘了一切,仍記得要豐牢守住他給的信物嗎?
他酸楚微笑,柔柔撫著她的臉。「別怕,它是你的,誰也搶不走。」
他替她將玉玲瓏系上腰間,又披了件暖裘,才起身端來桌上的飯菜。「來,小姐張嘴,我喂你。」
他喂一口,她便吃一口,極溫順乖巧。
接下來數日,總是如此,他若不在府中,根本沒人敢接近她,否則不是被咬傷抓傷,便是被胡亂扔的物口叩給擲傷,下人們私底下議論她宛如瘋婆子,不懂將軍在想什麼。
每日朝中之事已夠他煩忙,下了朝還不得清閑,因為她除了沭浴,什麼事都得由將軍親手打理。堂堂大將軍,幾時得如此卑微去侍候一個女人了?有時醒來看不到他,還會尖叫哭鬧,他幾乎是連睡了都無法走開半步。
可礙于將軍的交代,他們又不得不從。
這一日,衛少央剛從外頭回來,沒稍做歇息便直接往她房里去,遠遠便听聞一片吵嚷,還夾雜著嬰兒的哭聲。
「怎麼回事?」排開人群,房內物品又被她丟得一團亂,女乃娘抱著惜兒在遠處哄著。
「小姐——不肯吃飯呀。」將軍不在,根本沒人近得了她的身,連小小姐都被驚嚇得哭了。
他走上前去,梅映宛一見他,正欲扔出的物品放回原處,像個做錯事的孩子般垂下頭。
她應是知道這樣不對,只是無法控制深沉的恐懼,總對他人豎起芒刺。他為這樣的發現而心房疼痛,小姐究竟是遭遇了什麼?怎會恐懼成這般?
他伸手要去取她懷中的軟枕,她緊護著避開,抬頭瞪他,那摟抱姿態……像是護衛孩兒的母親!
他瞬間懂了什麼。
「小姐,那不是允兒。」他有些心酸。允兒,這孩子他是真心喜愛呀,竟然——就這麼沒了,連他都無法承受,當母親的又怎能不慟?不悲?
回頭望見房門邊哭泣的嬰兒,他張手抱來,回到她身邊。「要孩子是不是?沒有關系,你的允兒沒了,我的惜兒給你,你還沒見過她吧?」
「將軍!」眾人倒吸了口氣,被他的行為驚出一身冷汗。
那是小小姐呀!還是皇太後最疼愛的小外孫,交給一個神智不清的瘋婆子,萬一她當雜物給扔了、摔了……
「住口,全都給我退下!」不容任何人勸阻,神情堅定不移。
她仰眸,疑惑地瞧了他一眼。
「小姐,我相信你。」他定定地凝視她,那是他的女兒,她不會傷害他的女兒!
她又遲疑了好一會兒,才慢慢地放下軟枕,伸手去抱軟呼呼的嬰孩。
所有人眼也不眨,大氣不敢喘一下,深怕一下小心又惹得她發狂,拿小小姐來砸人……
小女圭女圭哭得很賣力,臉都脹紅了,她眉心皺了一下,雙手微微搖晃起來,喉間發出輕到不能再輕的撫慰。「乖、乖……不哭……」
「讓惜兒代替允兒當你的孩子,你代替惜兒的娘疼惜她,這樣好不好?」
她沒有說話,只是俯低了臉,憐惜地輕蹭娃兒女敕頰,那表情好溫柔、好安詳。
自此之後,除了衛少央,便只有惜兒能令她平靜下來。
很不可思議,但它就是發生了,只要抱著孩子,她便不叫不鬧,溫柔呵護的模樣,儼然是一名最慈愛的娘親。
她沒讓惜兒受過一丁點兒的傷害,抱著惜兒時,比任何時候都要防備,任何人想踫孩子分毫,便不惜與之拚命。
衛少央下了朝,進房便見這一大一小緊挨著彼此,睡得好安穩。
他放緩了步調,在床畔坐下,凝視著她的睡容,長指不由自主地撫過她的眼、眉、鼻、唇,這張他愛戀多年、至死不渝的容顏。
從不敢向自己承認,原來,他愛她如此之深。
她驚醒過來,見是他,又松懈下來,坐起身,雙臂攀向他,將自己塞進他懷抱。這些日子,她已經好習慣這樣的動作。
或許是不自覺中,她早已記住他的氣息以及被他所擁抱的感覺,只有躲入這里才能得到真正的安全,因此,縱是沒了心、失了魂,她仍是追隨著他。
衛少央撫著她的發、她的肩、她的背,柔柔地,一遍又一遍。
「小姐,我知道允兒的死,帶給你很大的打擊,使你不得不封閉自己來逃避痛苦,但是小姐,見你如此,我不舍得。」
她听不懂,只是扯玩著他的衣襟。
正因為她听不懂,于是他頓了頓,放膽說了下去。「知道我愛你多久了嗎?整整十年有余。我愧對公主,于她,有夫妻之恩義、有親人間的溫馨,卻沒有愛情,這輩子除了你,我沒辦法再為誰付出那樣的感情,你懂嗎?」
他好听的嗓音成了安眠曲,螓首枕上他的肩,打了個小呵欠,垂下眼皮,舒服地想睡了。
他露出些許無可奈何的笑意。「睡吧!」
反正,他從沒想過要她給什麼回應,安眠曲就安眠曲吧!
「如果這樣的你,真的比較快樂,那就什麼都不要想。有情無情都無妨,你不想面對就不要面對,一切我來扛,我會盡我的全力守護你和惜兒。」
又一陣子過後,她不再對誰都豎起芒刺,任意抓傷所有意圖靠近她的人了。
也許是因為,這里有太多的溫暖、太多的善意,再沉重的傷也會漸漸淡去。
情緒逐漸平復下來的她,開始會露出淺淺的笑容,原本空洞的眸子有了方向。
她是先學會照顧惜兒,然後開始也會打理好自己了,不過她的發還是喜歡留給將軍梳。
她會抱著小小姐,待在那個公主以前常待的亭子很久,後來眾人才發現,原來是因為將軍回來,待在那里可以最快看到他,那是思念。
將軍沒回來,她當晚就會吃得很少、很少,但是等到將軍回來後,她會自己到灶房溫菜,陪著他吃。
她還是很安靜、很安靜,從不開口說一句話,也可以一個人待在房里許久,埋頭做著針線活,為小小姐做了一雙小鞋,又為將軍裁制衣裳。
有時,下人們覺得她和已逝的公主極像,而將軍又如此珍愛她,于是,他們也漸漸將這個沉靜、在將軍面前偶爾會笑的女子當成主母看待。
這前後,整整經歷了半年光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