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他回到家中時,已經是晚上十點鐘了。
踏進大廳,看見曲采嬪在門口替他留了盞小燈,而她縴細的身子陷入客廳的單人沙發里抱膝蜷睡,左手還抓著那本看了一半的《愛自己也愛孩子的33堂課》,一瞬間,他竟涌起一股莫名的心虛。
出門前明明說了兩個小時就回來,結果一遇到葉容華就什麼都忘光光,丟她一個人在家等門,他覺得自己這種行為就叫見色忘友。
他放下懷中的狗,緩下步伐走近她,想抱她回床上去睡,但還沒踫到她,動作快他一步的小黃狗搶先一步蹭進她懷中。
「唔。」她被擾醒,眨眨眼,仰頭。「回來啦?」」?。」不知道為什麼,寇君謙有些失望地收回手。
她抱起小狽審視了下。「你帶它去看醫生,狀況還好嗎?」
「還好,醫生說不要緊,預防針也幫它打了。我看我們就收留它好了,你也比較有伴。」
「听到沒有?小嬪,他要收留你了耶!」曲采嬪親親熱熱地以臉蹭它。
「……」沒事把狗取蚌跟自己一樣的名字,這到底是什麼毛病?每次听她喊,他都會精神錯亂,有時還會產生她在講雙關語的錯覺。
「那個……」他覺得有必要解釋一下,頓了頓,再度開口︰「我遇到葉容華了,所以……」
「那很好啊!」她懶洋洋地仰靠沙發。「能夠到現在才回來,可見發展得很順利,她對你印象不錯。」
「……我們聊了很多。」幾乎把他小時候干過的蠢事都招供了吧。「她還主動邀我一起去看舞台居!到現在我都還覺得很不真實。」
他的夢中情人啊,就像當初畫那幅畫的心情,可望而不可及的畫中仙子,怎麼可能是他靠近得了的……
結果,畫中人走出來了,傾心迷戀的女子也提出約會……他怎麼想都覺得難以置信,該不會他睡一覺起來,發現這全是他作的一場白日夢吧?
「有什麼好不真實的,她不但會跟你約會,還會成為你的女朋友、嫁給你、陪你共組家庭——我會幫你實現它。」
「那……有什麼我能幫你的?」她為他做這麼多,讓他很過意不去。
「幫我?」曲采嬪愣了愣,倒沒想過這個。「我如果想到再告訴你。」
一如曲采嬪所言,他們發展得非常順利,幾乎每個假期,他們都會相約出游,感情進展迅速。
上個周末,幼稚園舉辦十周年園游會,葉容華也邀他來欣賞小朋友的才藝表演,一起同樂。歡樂的氣氛容易拉近人與人之間的距離,他被葉容華鼓吹,硬著頭皮下去加入孩子們的游戲,一玩起來,哪還有什麼陌生隔閡,孩子們也發現這個看起來很凶的叔叔原來不是壞人,還可以讓他們騎在肩膀上玩耍,拋下最初的拘束後,全都玩瘋了。
「怎麼樣,那些小東西其實沒有你想的那麼脆弱、容易受傷吧?」只要他放開心胸去愛、去接受,很多事沒有他想的那麼困難、可怕。
「是啊。」寇君謙接過她遞來的冰涼礦泉水豪邁地灌了幾口。好久沒有這麼開心了,透過她,他才發現自己原來那麼喜歡小孩子。
這段時間,經常與她同進同出,附近居民早把他們看成一對,連幼稚園的園長都對他說︰「容華是個好女孩,要好好珍惜她。」
相對地,他在家的時間也就少了。
不過,每次回來,他都會向曲采嬪報告當天發生的事,曲采嬪也會教他一些和女孩子相處的小細節,如果不是有這個幕後軍師,神經比電線桿還粗的他哪懂得如何討女孩子歡心。
這一天,和葉容華約完會回來,他有些意外屋里頭一片黑暗。入夜後,曲采嬪一向會留盞小燈給他。
他狐疑地推開廳門,屋里並不是完全黑暗,微弱的光源來自于開啟的電視機,曲采嬪坐在地板上,曲起手臂倚靠著沙發,似乎已進入睡眠狀態,一手還拿著電視遙控器。
每每和葉容華約會回來,總會涌現的莫名罪惡感又佔滿心房,寇君謙總覺得自己的行為很不該、很不該,不該在哪里又說不上來。
他打開客廳大燈,她立刻驚醒過來,揉揉眼。
「咦?我睡著了?」
「我不是說過了,想睡到床上去睡。」
「沒有想睡啦,我是無聊看看電視。」哪知看著看著,意識逐漸恍惚……
「無聊的話,明天我陪你出去走走好了。」他不該老是丟她一個人在家,她又不是他家的幫佣兼看門奴才。
之前他也曾經問過她,為什麼不出去走走?根據他的觀察,她並不怕陽光,天氣好時還會在陽台作日光浴呢。
她應該很久沒有出去逛街了,難道她都不想看看現在外頭變成什麼樣子、現在的年輕女孩又流行什麼樣的穿著打扮嗎?她卻老躲在屋子里,偶爾有客來訪還會刻意避開。
她回答他︰「會造成別人的困擾。」
他思考了好半晌,才領悟她的意思。
此刻她頂著一張葉容華的臉蛋,說什麼、做什麼,都會被不知情的人誤會,但她畢竟不是葉容華,不清楚對什麼人該說什麼話,她怕,自己在不經意的情況下做了不該做的事,影響葉容華原本的生活!
再說,他們同居一個屋檐下被撞見,傳出去對葉容華的聲譽總是不好,最好是能避則避。她真的是一個很善良的好女孩,凡事總替別人設想,卻委屈了自己。
如同之前的每一回,她拒絕了。
「不要啦,會嚇到人。」綺情街已經有一對雙胞胎在嚇人了,她不想也來摻一腳,上演街頭踫見葉容華,街尾再來個葉容華的戲碼,不是人人心髒都那麼強的。
「偶爾一次應該沒關系,你一直待在家里不悶嗎?而且……」他一直試圖說服她,或許,他只是想減輕愧疚,緩解胸口那不知名的沉悶感吧……
說著說著,只見她又恍惚起來。「采嬪!」他喊了聲,伸手搖晃她。
「唔?啊?」像是恍然驚醒,她微訝地張大了眼。
「你不太對勁……」不知是不是客廳水晶燈的折射,她容顏有些許透明,他揉揉眼,以為是自己眼花,正要說點什麼,遙控器突然自她手中滑落。
「你!」他瞪著落地的電視遙控器,狠狠驚嚇。
不是自掌心滑落,遙控器是直接穿透她的手掌掉落地面。
「你干麼?」表情一副活見鬼的樣子。
「你——都沒發現哪里不對勁嗎?」
「有嗎?」她茫然伸出雙手,透過掌心,竟能看見後頭的擺設。
她——整個人幾乎是半透明狀態。
「你又跑去踫水了嗎?」
「沒有啊!」
那為什麼會這樣?寇君謙慌了。
她就要消失了嗎?就像當時出其不意出現在他的屋子里那樣,消失得措手不及……
「你、你等我!再撐一下,要等我!」
無法解釋自己為何如此驚慌,他手忙腳亂地拿出畫具,倉皇又笨拙地攤開畫紙。「進來,我幫你補色看看……」
他不知道自己為何如此心慌,腦子里無法多想,只知道不能任她消失……當初她出現時,明明就讓他那麼困擾,但這些日子下來,他真的把她當成家人,習慣屋子里有她的走動聲,看她和小嬪玩得不顧形象、網羅一堆食物,托著腮笑問他好不好吃……
他舍不得她走。
曲采嬪靜靜望著他,看他慌張冒汗的無措模樣,淺淺笑了。
這重情重義的傻大個兒,他那麼緊張她,光是這樣,她便覺得這段日子為他勞心勞力都值得了。
她依言緩緩走入畫紙,他緊張得連畫筆都拿不好。
但是,他無論怎麼看,整張畫完好無缺,哪兒也沒少。
怎麼會?明明都好好的,她為什麼會這樣?
「別緊張,慢慢來。真的不行我也不會怪你的。」
一直以來,她身處在寂靜無聲、沒有人听見的空間里,虛幻地存在,因為他,她有了形體,能感受久違的一切,有人做伴,真的,她已經很開心了。
「不行!你替我做了那麼多,我說過要幫你的,你還沒告訴我要替你做些什麼事!」怎麼辦?一幅完好無缺的畫,他該從何補起?
任寇君謙想破了頭,也想不出問題在哪兒。
四周悄寂,他緊張得冷汗直冒,她卻再也沒有發出過聲音。
「采嬪?」他敲敲畫板。「你還在嗎?說句話好不好?」
她毫無回應,就像是沒有她以前,那張沒有生命力的尋常肖像畫。
寂靜的空間里,只有他,只剩他。
他知道,她必定還在這個空間當中,只是他看不到,她也無法傳遞訊息給他。
怎麼辦?該怎麼辦?如果這張圖無法再讓她依附,他該怎麼讓她再度出現?
對了!孫旖旎!
雖然他不以為那個看起來才二十出頭的年輕女孩有什麼能耐,但是臨江常常提起她,而且言談之中是滿滿的崇拜。
「旎旎很厲害的,沒有什麼事她辦不到。」他總是這麼說。
既然臨江這麼說,好,他姑且信之。
「等我,不要走,知道嗎?我會想辦法的!」他連鑰匙都忘了拿,直接沖出家門,直奔巷尾孫旖旎的住處。
「嗨,找我嗎?」
「……」他險險煞住步伐,在她家門前一公尺的距離,愕然仰頭望向坐在圍牆上的女子。「你在那兒干麼?」
「賞月,這里離月亮比較近。」
有這樣的說法嗎?
「……你其實是忘記帶鑰匙,正在翻牆吧?」
「這是笨小孩的專利,你待會兒會表演給我看。」不須她自己擔綱演出。
「……」這條街的人,除了臨江,每一個說話都好機車……
沒心思和她計較,寇君謙急問︰「你知不知道,那個——」
「知道。」她慵懶接口。
「……」他又還沒講,她怎麼會知道?
「看過蠶寶寶蛻皮沒有?」
「看過。」他養過,還捏死過呢!就在它蛻皮第四次,快要吐絲結繭的時候。
事實證明,他這輩子當不成養蠶達人,現在也不是交換養蠶心得的時候,快點回答他的問題啦!
「就像蠶寶寶一次次蛻去無用的外皮來轉換形貌,幻化成美麗的蝴蝶……」
听起來好富深意,他大概可習理解一點點,不過……那應該是毛毛蟲吧?!這世上似乎沒有一只蠶寶寶有能耐變成蝴蝶。
他懷疑,她若不是國小自然科學沒讀好,就是存心提蠶寶寶來恥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