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陽殿金壁玉階的寢宮燭光燦燦﹐垂下的紫茸雲氣帳內﹐有兩道相依偎的人影。
「後日你就要和親了。」衛風對著在他懷里微微抖瑟的李湘說道。
「我不離宮出嫁﹐我不和親﹐我不離開你。」李湘勉力撐起身子﹐在他的懷中轉身﹐明確地告訴他。
「你身為公主﹐不能抗旨。」衛風的笑容里有著無奈﹐他輕點著她的唇﹐緩緩搖頭。
「不抗旨﹐和親便是要我死﹐我再去求父皇﹐請他另擇適當人選前去和親。」李湘心如刀割﹐忍不住握緊他的手。
「紫陽﹐這事早已定了﹐皇上不可能改詔。」衛風將她的雙手合握在掌心﹐讓她怕冷的小手汲取他的溫度。
「父皇還不知道我們的事﹐我去向他稟明﹐叫他成全我們。」他會成全的﹐他是那麼疼愛她﹐自小無論珍寶玉翠只要她開口請求﹐他都毫不吝嗇地賜給她﹐這次﹐她只向他要求一名情人。
「你知道我們的身分﹐你貴為公主﹐而我只是禁軍統領﹐皇上不會將你指給我的。」
衛風很清楚﹐他是如此的卑微﹐無法與萬金之軀的她匹配。
「那我們私走﹐你先出宮﹐我找到機會定會情奔﹐我們逃到千里之外。」李湘急急地說﹐渴望能與他攜手逃離。
「你走不得﹐也走不掉﹐皇上最疼愛你﹐無論我們逃到哪里﹐皇上總會找到。」
衛風喟然地嘆息。
李湘望著他清澈的瞳眸﹐「難道你忍心看我嫁給別人﹖如果是這樣﹐我情願和你共赴黃泉。」
「我們若有翅膀﹐就能穿越皇宮的城牆﹐展翅高飛﹐活得自由又自在。」衛風撫著她白皙的臉蛋﹐想象兩人只是平民百姓﹐她笑吟吟地望著他……
「一日生在皇室﹐一日便不能自由。衛風﹐帶我走。」李湘聲音里有太多的無能為力﹐並且包含著絕望。
「紫陽﹐你怕死嗎﹖」衛風抬起她的下顎﹐嘴角漾起一抹不悔不懼的笑容。
「和你在一起﹐不怕。」李湘完全明白他的心意﹐她靠近他的頸窩﹐以堅定的語氣告訴他。
「那麼﹐我們一同沉水。」衛風像是放松了緊繃許久的神經﹐坦然自在地說。
「沉水﹖」李湘仰起頭望著他。他真的肯與她一塊死﹖「你不願意﹖」衛風眼瞳里沒有猶疑﹐堅貞的表情與她如出一轍。
「我願意﹐只要能和你在一起﹐要我做什麼我都願意。」李湘似悲若喜﹐雙手奮力環繞他的胸膛﹐懇切地說出心中的話。
「我們在水底做一對鴛鴦﹐在你最愛的凝碧池里﹐水底有我、有你﹐沒有人可以將我們拆散。」衛風深情款款地說﹐貼合她的身體、她的面容﹐和她的心。
「一道走嗎﹖」李湘頹然地流淚﹐要走﹐她不要單飛﹐她要成雙。
「別哭﹐我們一起上路。」衛風安撫地吻去她的淚﹐將她深深地納入懷里。
李湘抽出他隨身的短刀﹐分別截下兩人的一段發﹐結成一個同心結﹐拉著他的手一起握住。「這是我們的發﹐結同心﹐我認定你﹐你能明白嗎﹖」
「我也認定你﹐如有來世﹐我們定會再相見。」衛風說得斬釘截鐵﹐看著他們手里的同心結。
「會有輪回嗎﹖」李湘渴望地間。
「會有的。」衛風吻著她的唇﹐熱烈地訴說。「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好﹐無論是人世或陰曹﹐與子偕老。」李湘酸楚地綻開笑靨﹐含淚的雙眼﹐像一句諾言﹐在燭光下閃閃生輝。
「三更過後﹐我們到凝碧池去。」衛風熱切地在她耳邊說道。
未到三更﹐急促的腳步聲刮破寧靜。
「公主﹐御林軍闖進殿里來了。」奴婢翠娥在門外喊道﹐驚醒房內的一對鴛鴦。
李湘張大了水眸。「御林軍﹖何故深夜闊人紫陽殿﹖」
「他們要來揖拿衛統領﹐是皇上親自下詔的。」翠娥語氣充滿驚惶。
「父皇……翠娥﹐去攔著﹐將他們攔著。」李湘心思慌亂地想了一會兒﹐然後倉卒地告訴她。
「是。」翠娥領命匆促離去。
「父皇不留情了﹐你快走﹐出宮去﹐離這愈遠愈好。」李湘握著衛風的手拉他下榻﹐幫他整束衣裝﹐催他快走。
「你在這﹐我無處可走﹐我不走。」衛風執起她的手﹐固執地說。他不走﹐沒有她﹐他哪里都無法去。
「你若不走﹐你會被降死罪。」李湘感覺死亡正悄悄的逼近他﹐但她不允許﹐她要奮力一搏。
「不能和你在一起﹐我早已是死罪之身﹐生無可戀﹐別擔心了。」衛風撫著她線條緊繃的臉龐﹐輕柔地對她微笑。生命無她便無光彩﹐失去她﹐他已是了無生趣。
「衛風……」他的心意已定﹐李湘忍不住落下淚來。
「不要忘記﹐這個﹐你千萬不能忘。」衛風的吻纏繞著她﹐像要給她一個永恆的諾言。
李湘拚命地想留住他的吻﹐喘息地擁抱他。
「不管將會如何﹐你記得﹐我無怨﹐也無悔。」衛風依戀地在她唇上道﹐將她緊擁。
「公主﹐他們闖進來了。」翠娥急沖沖地進入房內通報。
包快的﹐一群銀錦裝束、手持長劍的男子洶涌而入﹐身後跟著一群宮女。
「公主﹐屬下冒犯了。」御林軍統領對李湘跪地稟報﹐而後揚起手指向衛風。「捉住他。」
「慢著﹐你們要帶他去哪里﹖」李湘眼看他將被帶走趕忙要阻止﹐四、五名宮女卻將她緊緊捉住﹐讓她痛哼了一聲。
「紫陽﹗放開她。」衛風旋身躍至她的身側﹐快速地出手襲向捉住李湘的宮女﹐將她們飛掃至牆角。他將李湘摟入懷里﹐一手抽出腰際的長劍﹐捍衛地環視周遭。
「衛統領﹐請放下兵刃隨我們來。」御林軍統領拔劍出鞘﹐口氣冷然地道。
「隨你們去哪﹖」衛風的劍尖指地﹐不退讓﹐也不逃避。
御林軍統領上前一步。「皇上有旨。」
「旨意是什麼﹖」衛風仍不收回手中的劍﹐環摟著李湘的腰讓她站定。
「衛統領隨我們來便知。」御林軍統領望著他們兩人的模樣﹐臉上閃過一絲不忍。
「不﹐他不去﹐在我沒見到我父皇的旨意前﹐誰都不許動他。」李湘掙月兌衛風的手﹐擋在衛風的身前護衛他。
「我等食君之祿﹐不能不從主意。」御林軍統領跪了下來請求她。
「在紫陽殿內我即是主﹐誰動了他就是冒犯主。」李湘語調威嚴﹐誰都不許從她這里捉人。
「衛統領﹐皇上要你即刻交出交出統領領章和賜劍。」御林軍統領不敢冒犯李湘﹐轉而抬頭對衛風說道。
衛風怔了一下﹐握劍的手加重力道。「皇上要我死﹖」
「屬下……不知。」御林軍統領說不出口﹐將臉別了過去。
「我不信﹐我要見父皇。」李湘的雙手垂了下來﹐掩著唇﹐惶惶地搖首。
「皇上有旨﹐在公主和親前拒見公主。」御林軍統領又道﹐打消李湘救衛風的唯一方法。
「翠娥﹐去通報﹐我要見父皇。」李湘聲音微顫地喊。她不信﹐寵愛她的父皇竟要她的情人死﹖﹗御林軍統領命人攔下欲去通報求見的翠娥。「皇上不見紫陽殿的任何人﹐包括紫陽公主。」
衛風沉默了許久﹐收劍入鞘﹐並且卸下系在腰間的領章﹐輕輕推開身前的李湘﹐將兩者交給御林軍統領。「拿去﹐我跟你們走。」
「衛風﹐不能。」李湘拉著他的心手不停地打顫。
「若要臣死﹐臣不死不忠。」衛風釋出一抹笑容﹐握住她的手拉向他的胸膛。
「你要做我父皇的忠臣﹐還是我的情人﹖」李湘的心惶然欲碎。他盡忠﹐那誰來讓她盡情﹖「紫陽﹐你該明白﹐我們這一世是不可能了。」衛風低聲地告訴她。
「沒有什麼事是不可能的﹐拿著﹐你忘了嗎﹖」李湘自袖里拿出他們結在一起的發交至他的手里﹐淚眼盈盈地望著他。
「我沒忘﹐只是我不能與你一道走﹐紫陽﹐你要堅強﹐熬下去﹐你要活下去。」
衛風低首看著她美麗的容顏﹐他不舍得正值青春的她與他共赴黃泉。
「你不能毀約﹐我熬不下去﹐如果你因我而死﹐我會恨我自己。」李湘奮力嘶喊﹐覺得心被他的話撕碎。果真如此﹐她會恨她自己﹐即使她不死﹐她會恨一生。
「別恨自己﹐這一生我得到了你的情愛﹐我要的只有這些﹐即便是愛你有罪﹐我亦無怨無悔。」衛風極盡溫存地摟抱著她﹐在她的耳畔喃喃低語。
「你別留下我。」淚水滑落臉頰﹐李湘緊緊握住他胸前的衣衫不讓他走。
「紫陽﹐如果有來世﹐我會在來世等你。」衛風抬起她的臉對她道﹐然後扳開她的手指﹐輕輕推離。
「不……」淚水模糊了視線﹐李湘覺得胸口變得冰涼﹐泣不成聲地想將他拉回來。
「翠娥﹐好生照料著公主。」衛風將她推向一旁的翠娥﹐仔細地叮囑。
「是。」翠娥跪在地上攬緊李湘掙動的腰肢﹐听命不放手。
衛風走向御林軍統領。「走吧。」
御林軍統領深吸了口氣﹐對身後的屬下下令﹐「捉起來。」
「別踫我。」衛風避開想捉他的人﹐眼神森冷地對御林軍統領說﹕「我自己走。」
他是十二萬禁軍的領將﹐即使要赴死﹐他也要走得昂然。
「不﹐你不要走﹐不要留下我。」李湘在他身後哭喚。
「紫陽﹐我會等你﹐我會記得你﹐你要將今世好好過完。」衛風忽然回過頭來對她說﹐給她一句永不能忘的諾言。
「公主﹐讓衛統領走吧……」翠娥哽著嗓子求她。
李湘激烈地掙扎﹐翠娥不小心松開了手﹐她奔向衛風﹐就在要到達他的身邊時﹐她被一群宮女格擋下來﹐四肢被擒﹐再也無力抵抗。
「放開我﹐不要拆散我們﹐衛風﹗」李湘朝著衛風的背影大叫﹐看著衛風一步步離開她的眼前﹐漸行漸遠﹐一路上﹐他始終沒有回頭。
「放開公主﹐這里是紫陽殿﹐你們要犯主上嗎﹖」翠娥嚴厲地質間那些粗魯擒拿李湘的宮女。
「放手﹐否則我即刻降你們死罪。」她冷冷地對身邊的宮女說。衛風走遠了﹐她再也看不到了。她一動不動地凝視著遠方﹐眼淚流不出來。
「公主﹐饒了奴婢﹐奴婢只是照章行事……」宮女們紛紛緊張地跪地叩首。
「翠娥﹐趕她們走﹐為我整妝。」李湘步履搖晃地走至妝台前﹐面對著銅鏡﹐拭淨了臉上的淚水。
「公主﹐您要去哪﹖」翠娥驅走了所有人﹐為她更衣斂妝。
「上林苑﹐我要見父皇。」李湘不疾不徐地道。她能救﹐她還能救﹐只要她去求。
「皇上不肯見您﹐您救不了衛統領的。」翠娥難過地低下頭來。
「若是要死﹐我們也要死在一起﹐他不能先走。」李湘從翠娥手中拿過珠翠自己簪上﹐邁步朝殿外走去。
「公主﹗」
李湘踏出紫陽殿﹐定定地凝視包圍著紫陽殿的御林軍﹐她執著、無懼地走入人群﹐御林軍在她的眼神下﹐不得不自動讓出路來﹐讓她直闖上林苑。
「讓開﹐讓開﹗」李湘來到上林苑﹐一路揮走一個又一個阻擋她的宮女、太監﹐在養心殿前她再度被攔下。
「公主﹐您不能進去﹐皇上歇息了。」太監總管在殿外勸道。
「父皇﹐求您見兒臣一面。」李湘雙腳跪地﹐朝養心殿大喊。
「公主﹐皇上不見您。」太監總管想將她扶起﹐但她不起。
「父皇一日不見兒臣﹐兒臣就在殿外一日不起。」
「公主……」
此時清晨的鐘聲遠遠傳來﹐彷佛喪鐘般敲醒她。
※※※「皇上﹐紫陽公主在殿外跪了一日。」太監總管在黃昏掌燈時分﹐悄聲地對皇帝說。
「她還沒走﹖」老態龍鐘的皇帝停止手中批改奏折的御筆﹐抬起頭看向殿門。
「老奴勸不動。」太監總管在御桌上的琉璃燈里添上一盞燭光﹐囁嚅地表示。
「宣她進殿。」皇帝合上奏折﹐冷漠的對他下懿旨。
「皇上﹖」太監總管看著皇帝蒼老臉孔上的陰沉﹐猶疑地問。
「朕要她徹底死心。」皇帝□細了眼道﹐他必須速速解決那名男子﹐將他的女兒奪回。「是。」太監總管不寒而栗﹐匆忙餃命而去。
養心殿的大門緩緩地開放﹐跪在門外的李湘睜開疲倦的雙眼﹐無神的望著在她面前跪下的太監總管。
「公主﹐皇上宣您。」太監總管心驚地看向她的容顏﹐歷經一日﹐她竟變得憔悴孱弱﹐宛如一朵枯萎的花朵﹐再無顏色。
「父皇肯見我了﹖」李湘的語氣平板﹐掙扎地想站起身。跪了一日後﹐她的雙腳幾乎沒有感覺﹐只能攀著殿門艱難地爬起。
「老奴扶您……」太監總管見狀忙伸出手想攙扶﹐但被李湘無力地揮開。
「不﹐我要自己走進去。」李湘終于站起來﹐她腳步凌亂顛躓﹐但她要自己走進去﹐她要讓父皇看見她還沒有被擊倒﹐她還沒有死心。
「紫陽公主到。」
「兒臣叩見父皇。」李湘按著痛麻的雙腿﹐儀止合宜守度地在皇帝的面前跪安。
「紫陽﹐你明日就要和親﹐不好好待在紫陽殿﹐來養心殿找朕有何事﹖」皇帝以一如以往溫煦的聲音詢問﹐就像沒發生過什麼事似的。
「衛風……父皇將衛風帶哪去了﹖」李湘咬緊牙關﹐大聲地將質問擲至他的臉上。
「衛風﹖他以下犯上﹐勾情主上﹐罪該當死。」皇帝為她的表情而憤怒﹐她竟為一個小小的禁軍統領與他這般說話﹖父女之情呢﹖她以往的天頁爛漫呢﹖「不﹐我們是真心相愛。」李湘激昂地道﹐堅定的眼神不容質疑﹐沒有一絲掩飾。
「你……你與一個禁軍統領私訂終身﹖」皇帝以寒冷如刀劍的眼光看向她﹐聲音因憤怒而顫抖。
「是的。」李湘誠實以告﹐聲音鏗鏘有力。
「你是何等身分﹖和一個禁軍統領私通奸情﹖」皇帝龍顏大怒﹐揮手掃去一桌的奏折﹐嚇得一干太監懼怕地匍匐在地上。
「沒有他﹐兒臣不能活。」對于父皇的動怒﹐李湘仍是面無懼色﹐淡淡地告訴他。
「不──能──活﹖」皇帝極緩慢地轉過頭﹐以前所未有的嚴厲眸光掃?戚戚?
「兒臣是衛風的人﹐不能沒有他。」李湘顧不得其它﹐情人是在她的身邊被帶走﹐她必須要回來。「好……那你就試試沒有他到底能不能活﹗」皇帝氣得全身發抖﹐兩手按著桌角狠聲大罵。
「父皇﹖」沒見過他用這種語調對自己說話﹐李湘心中忽然升起一股不安。
「公主﹐衛統領在今晨已被押至午門。」太監總管在她耳邊低低地轉述實情。
「午門﹖」李湘呆茫了半刻﹐頹然地坐在地上。
「公主﹖」太監總管半扶著她斜軟的身子。
「父皇﹐求您收回成命﹐放他一條生路。」李湘找回了心神﹐撲倒在皇帝的跟前頻頻叩首。
「覆水難收。」皇帝轉頭不看她﹐陰涼的聲音在殿內低低的回響。
「父皇……求求您、求求您、求求您……」李湘的聲音哀戚又淒厲﹐她發瘋似地拚命叩首﹐心中只有一個願念﹕乞求他。
「公主﹐衛統領已腰斬﹐現下怕是……不成了。」太監總管以手掌貼按在地上阻止她再叩撞地面﹐無奈地在她耳邊勸道。
「腰斬﹖他被處極刑﹖他被……」李湘猛地停住了所有的動作﹐抬起頭﹐淚水和著額際的鮮血淌落面頰﹐怔怔地不能反應。
太監總管掏出手絹擦拭她臉上的血淚。「衛統領在天方大白時即腰斬﹐他長痛了一個白日後……」
「他死了﹖」李湘眼神空洞地問。
「公主﹐請節哀。」太監總管捂著她額際的傷口﹐輕聲說道。
「現在你死心了嗎﹖」皇帝側過頭﹐看見她狼狽的樣子﹐忍不住暴雷似地問她。
李湘無法說話﹐瞠大的眸子看不見其它的東西。「紫陽﹗」皇帝暴躁地大喊。
「兒臣……求父皇將衛風的尸首留給兒臣處置。」李湘眨了眨眼﹐看向高高在上的皇帝﹐自冰冷和痛楚中蘇醒。
「衛風已死﹐難道你還不能對他斷情﹖」皇帝怒問﹐不能承受她眼底的蒼涼和固執。
「兒臣情已斷。」李湘順應著他的話回答。斷了﹐什麼都斷了﹐情愛、親情、她世界里的所有﹐一點一點的﹐全都截斷﹐再也沒有什麼可以牽系她。
「那就回紫陽殿準備明日出宮和親。」皇帝厲聲地命令。既是已斷情﹐她就該將她的心自那個男人身上收回來。
「父皇﹐兒臣有一心願﹐望父皇成全。」李湘揮走太監總管的手﹐讓血流下她的眉心﹐忽然﹐她覺得再沒有什麼可以令她動搖了。
皇帝撇過頭「說。」
「求父皇將衛風交給我﹐兒臣定當依父皇之命明日如期和親﹔若不如此﹐兒臣不肯活也不和親。」這番話她一定要說出來﹐為了她的承諾﹐她要做到這件事。
「你……威脅朕﹖」皇帝迅速地轉身與她怒目相望﹐眼底的怒火熊熊燃燒。
「兒臣不敢﹐兒臣只要衛風的尸身。」李湘神情漠然地看著他﹐聲音低沉。
「你要一具不全的死尸做什麼﹖」皇帝不明白她的用意。人已死﹐她還想從那男子身上得到什麼﹖「兒臣要親手葬了他﹐用這雙手。」李湘攤開掌心﹐低頭看著。這雙手是如此潔白縴柔﹐曾深情地輕撫過衛風的發際﹐衛風曾愛戀不舍地握在掌心中﹐也是它們將衛風推入死亡。
「荒唐﹐皇室兒女豈能做此事﹖」皇帝怒斥﹐不允許。
「這雙手陷他于腰斬﹐是我害了他﹐理當由我來埋葬他。」李湘瞪大蓄滿淚水的雙眸望向皇帝﹐再一次乞求。
當皇帝接觸到她那悲慟欲絕的神情後﹐無論先前的情緒是如何的憤怒﹐在此時都沉澱下來﹐他心軟了。
「來人﹐將衛風運至紫陽殿。」深吐出一口氣﹐揚著手﹐皇帝憐惜的看著心愛的女兒。「謝父皇。」李湘呆板地頷首謝恩﹐站起身﹐轉向殿門﹐踩著不穩的步伐離開。
「紫陽。」皇帝看著她顛躓的步子﹐忍不住喚她。
李湘回過身來﹐靜靜地望了皇帝一會兒﹐「明日和親﹐兒臣叩謝父皇養育之恩﹐兒臣……拜別。」說著莊重地跪首三拜。
「紫陽﹖」皇帝不了解她眼眸里的含意﹐她那是什麼神情﹖是出嫁前叩別父母的神情嗎﹖李湘不作聲﹐起身後﹐不再回頭。
皇帝言出必行﹐衛風的尸身在星子點亮漆黑的夜空時﹐由午門外運回紫陽殿。
「公主﹐衛統領運來了……」翠娥對著從養心殿回來後﹐就枯坐在床沿不語的李湘道。「將他抬入室內。」李湘晃了晃頭﹐振作起精柙交代。
「公主﹐您出嫁在即……不宜如此﹐怕會玷污了您。」翠娥唯唯諾諾地說。
「將他抬進來。」李湘慢慢地開口﹐沒有生氣的臉孔幽幽地燃燒著一絲哀慟的光芒。
翠娥被她的樣子震懾住﹐感染了她的哀傷﹐掩著淚顏奔出門外﹐報請來人將衛風抬入房內。
搬運衛風尸身的木板﹐笨重地抬入李湘的房內放下﹐李湘的心被木頭敲打在地板上的聲音狠狠地刺痛了一下﹐她遲緩地站起來﹐走至燈火下﹐然後﹐衛風被腰斬成兩段的身軀映人她的眼簾。李湘感覺自己的靈魂已被毀滅﹐破碎不全。
在琉璃燈的映照下﹐衛風那雙深情的眼眸永久地合上了﹔他的手中緊握著一撮結成同心結的發﹐至死不放﹔他的腰身被整齊地切開﹐上身曾經淌流的血液因熱油燒灼過而流不出﹐的血液也已漸漸凝結。他的身體被分開﹐這種分離讓他聚不攏﹐不再是那個衛風﹐不是她溫存愛戀的情人。
「拿針線。」李湘在衛風的身邊跪下﹐淡然地下令。
「您要針線做什麼﹖」翠娥不懂。
「他不該是如此﹐這不是他的模樣﹐我要讓他的身軀完整﹐這樣﹐他便能再擁抱我﹐我就能再度在他的懷里棲息。」李湘的淚滴在衛風的身上﹐她使力地將他上下兩截身體拉聚﹐再連成一體。
翠娥拿來針線後﹐看著李湘在晃動的燭火下﹐親手一針一線地為他縫合軀體﹐刺進血肉里的銀針沾滿了殷紅的顏色﹐錦線也被染紅﹐她忍著淚想奪下屢屢刺傷公主手指的針線。「這……這由奴婢來做。」
「不﹐我來﹐我必須親手為他做。」李湘婉拒了她﹐仔細地縫合著﹐她身上的衣裳沾著了血﹐有她的血﹐還有衛風的血。
「公主﹐不要做了……」翠娥放聲哭泣﹐跪在一旁。
燭淚串串﹐星子燦亮的夜晚﹐紫陽殿里只有細細的哭聲。
李湘縫好了衛風的身軀後﹐對翠娥說﹕「他的衣裳呢﹖去拿他常穿的衣服來。」
翠娥立即去取來﹐攤開衣裳想幫忙。「奴婢替他穿上。」
「他是我的丈夫﹐我要幫他穿上。翠娥﹐將殿外的人趕走。」李湘不讓她動手﹐自己替衛風換下囚服﹐替他穿上銀錦軍服。
「公主﹐人趕走了……公主﹐您要帶衛統領上哪﹖」翠娥奉命驅散了紫陽殿外的守衛後﹐回到房門口時﹐驚訝地看著李湘拖拉著木板﹐欲將衛風搬動。
「讓開。」李湘吃力地拉動著﹐一步一步地將衛風帶出紫陽殿。
「公主……」翠娥不知所措地想幫她拉動﹐卻被李湘阻止。
「別踫他﹐現在再也沒有人可以傷害他。」李湘的淚珠斷了線。只有她才能踫他﹐有她保護著﹐沒有人能再傷害她的衛風。
「公主﹐您要去哪﹖」翠娥跟在她的身邊﹐看她愈拉愈遠﹐愈走愈辛苦。
李湘帶著衛風來到凝碧池的橋上﹐她吃力地將衛風環抱起﹐跨過橋欄﹐讓衛風靠在她的身上。
「翠娥﹐我死後﹐告訴我父皇﹐請他將我和衛風合葬在一起﹐就說這是我唯一的心願。」李湘望著凝碧池的池水﹐語氣淡漠地道。
「公主﹖」翠娥想拉她又怕她失足﹐只能淚流滿面地在一旁干著急。
「別怕﹐我們很快又會在一起了﹐不會再有人將我們分開了。」李湘撫著衛風冰涼的臉頰輕聲說著﹐像在安慰自己﹐又像在告訴他。
「公主﹐您千萬別這麼做﹗您下來吧﹐衛統領不要您死﹐他要您好好過完今生﹐您忘了嗎﹖」翠娥哭喊著叩地請求。
李湘散開了她和衛風的發結在一起﹐「這樣﹐我們便再也拆不開﹐永遠鄱在一起﹐誰都拆不散、拆不開。」從今以後﹐他們都會長相左右﹐不再被人拆散。
她抱緊了衛風﹐與他一同往下墜去。
「公主﹗」
落入水中前﹐她親吻著衛風已冰冷的唇﹐閉上雙眼。
滂沱的水花在他們四周濺起﹐送他們進入水澤深處﹐在黑幽的池水里﹐她的淚水和池水融成一體﹐在水中擴散﹐凝碧池的池水化成她對他的淚﹐隱約中﹐她看見光亮的甬道﹐和催請她前去相會的來世。
她彷佛看見衛風含笑地站在甬道口對她輕輕呼喚。朝朝暮暮﹐與子偕老。
她朝光亮處游去﹐朝他伸出的手游去﹐黑黝的池水讓她漸漸看不清他的方向﹐漸漸迷失﹐她找不到他……
她不能呼吸﹗伊澄湘自夢里□醒﹐□恐地大叫﹐急急地吸人大量的新鮮空氣。
她喘息地撫上自己的臉﹐不知手上沾的是淚水還是池水。
伊澄湘坐起身﹐雙手緊緊地環抱住自己﹐然後﹐在黑暗的房間里﹐戰栗爬上她的每一根神經。
她還能听見翠娥在池邊的哭泣聲、水波的拍擊聲、她父皇憤怒的聲音、衛風對她說過的每一句話﹐還有﹐她在落水前對衛風訴說的心願。
她已經死了﹐當她是李湘的時候。
伊澄湘淚流不止﹐哀哀她哭泣。
聆听著那些聲音﹐她想起了前世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