燒熱的桐油阻絕了空氣﹐他的血流不出來﹐只能被疼痛慢慢折磨﹐直到氣絕。腥紅的血無邊無際地蔓延﹐紫陽殿傾覆在深沉血泊里﹐而後﹐琉璃燈焰跳躍﹐她看見他被斬斷的軀體……
伊澄湘尖聲大喊。
伊澄湘的室友項翊燕﹐在深夜被她的聲音驚醒﹐沖進她的房間﹐開燈後緊張地問﹕「澄湘﹖發生什麼事﹖」
「衛風……我害死他……我害死了他。」伊澄湘額際遍布汗水﹐臉色蒼白﹐抖瑟地捉緊床單。
「沒頭沒腦的﹐你在說什麼﹖」項翊燕被她的驚叫嚇出一身汗﹐神魂甫定地坐在床邊問她。伊澄湘尚未完全清醒﹐她驚跳起身﹐雙手不停地在床上拍模著。
「澄湘﹐你在做什麼﹖」項翊燕按住她的身子﹐感覺到她的顫抖﹐也覺得她的身子好冷。
「水﹐好多水。」冷涼的池水圍繞在她的身邊﹐她好害怕。她要離開那潭池水﹐她要上岸。
「床上干干的﹐哪有什麼水﹖」項翊燕拿了件衣服披在她身上﹐拭去她額上的汗水。
伊澄湘看了四周一會兒﹐喃喃地自我安慰著﹕「對﹐我活著﹐他也活著﹐我沒有害死他。」
「你說你害死了誰﹖」項翊燕發現她眼中有淚﹐隱隱覺得不對。
「衛風﹐他死了。」伊澄湘兩手環抱著自己﹐細聲地哭泣。
「誰是衛風﹖」項翊燕從沒听她說過這個陌生的人名﹐對她的眼淚感到愕然﹐也感到費解。
「我的情人。」她的情人﹐她的傷口﹐教她不能不愛又不能去愛的人﹐那個讓她夜夜驚醒的男人。
「情人﹖怎麼沒听你說過﹖」項翊燕訝然地張大嘴。澄湘向來獨來獨往、抗拒愛情﹐何時有了情人﹖「他是我在唐朝的情人。」伊澄湘首次對外人坦誠那段她不願承認的記憶。
「唐朝的情人﹖」項翊燕听得一頭霧水。
「他被父皇判處腰斬……我身為公主﹐卻連一份愛情也保不住﹐我枉為臣子﹐枉為情人。」眼淚不斷滑落面頰﹐伊澄湘總是在夢里頻頻回首﹐無助地看著過去一幕幕重演﹐一次又一次地﹐她被迫要割舍愛情和親情﹐在凝碧池里滅頂。
「澄湘﹐你從大陸回來後就一直作惡夢﹐剛才只是在作夢﹐你再睡一會兒﹐睡醒了﹐你就會把夢忘了……」項翊燕試著勸慰﹐話說一半卻停住﹐因為伊澄湘哭得那樣的哀傷、真實﹐不像是作夢。
「如果只是夢就好了﹐但我逃到夢里﹐他還是追來﹐我逃不掉﹐翊燕﹐他追來了﹐我逃不掉。」白日﹐他像抹影子跟隨在她的身後﹐讓她心緒難寧﹐無法思考、無法上班。
夜里﹐他還要追她追到夢里﹐任她再怎麼躲避也是枉然。
「別怕。」項翊燕輕輕拍撫著她的背脊﹐摟著她問﹕「你剛才說什麼父皇﹖」
「我的父皇﹐唐德宗﹐他是我前世的父親﹐他殺害了我的情人。」那個無論是生前還是死後都要拆散他們的父皇﹐那個讓她又愛又恨的父皇﹐也是她惡夢里的一員。
「前世﹖」項翊燕靜靜地聆听﹐慢慢地吸收﹐並且思量其中的真實性。
「一千多年前﹐我與衛風相愛﹐可是我們的戀情不被允許﹐他被殺﹐我殉情﹐生離死別﹐血肉淚水﹐這就是我的前世。他該知道我有多麼痛苦﹐為什麼還要來找我﹖」
伊澄湘淚流滿面﹐捉著項翊燕的手問。她是一個靈魂被捕捉、奮力掙扎卻又掙月兌不開的女人﹐前世今生﹐都沒有人肯讓她平靜地過完一生﹐每個人都要來捕捉她。
項翊燕定定的看著她﹐然後嘆了口氣。「澄湘﹐你說的都是真的﹖」
「那些記憶太痛苦了﹐我也希望不是真的﹐偏偏上天又安排我們在公主陵相認﹐我們兩個人都無法躲避我們的前世﹐誰都無法逃開。」伊澄湘語帶哀怨地說﹐即使她會誤了今生的情愛﹐但那悲傷的過去讓她情願夢醒成空﹐不再重逢。
項翊燕不置一詞﹐甩了甩頭﹐替她將眼淚擦干。
「你不相信我是不是﹖你認為我瘋了﹖」伊澄湘慌忙拉著她問﹐她知道這種事情是不會有人相信。
「我相信你﹐我相信人有前世今生﹐因為你的眼淚不會說謊。你和你前世的情人相會了﹖」項翊燕微笑地問。
「前世他因我而死﹐今生我不能再害他﹐我無法面對他。」伊澄湘緊蹙著眉。害死他後﹐她沒有面目去見他﹐也沒有辨法不恨自己、不恨過去。
「他怨你害了他所以才來找你﹖」項翊燕的笑容消失了。難道她前世的情人是前來尋仇的﹖「他不怨我﹐他想繼續前世的愛情﹐他說與子偕老﹐可是我不能再次承受他的愛﹐我情願毀約背信﹐當一個不義之人。」伊澄湘哽咽道。
「他愛你由前世愛到今生﹖」項翊燕的表情又變得柔和了。
「他愛的是以前的我﹐而我﹐我已不再是我﹐我是李湘又不是李湘﹐我是伊澄湘又不是伊澄湘﹐現在﹐我誰都不是。」伊澄湘不停地搖頭﹐前世的她和今生的地分裂又結合成一體﹐有著兩種記憶。
「前世的愛情讓你這麼痛苦﹖」千古不變的真愛難尋﹐她卻只有感到痛苦﹖「那種下場﹐我不能不恨﹐不能不苦。」伊澄湘苦澀地道﹐每每想到她在子夜時分拖著衛風的身軀前去凝碧池﹐她便覺得傷心和自責。
「那你打算怎麼辦﹖漠視﹖還是遵從命運的安排﹖」項翊燕問她。
「我……」
啾嗽的鳥鳴聲闖人她們的談話中﹐一聲彷佛急過一聲﹐她們兩個換上了衣服走出房間。「三更半夜誰在按門鈴﹖」項翊燕看著手上的表指著兩點﹐不禁皺緊了眉頭問。
「澄湘﹐開門﹐我必須見你﹗」衛達夫的聲音自門外傳來。
「衛達夫﹖」項翊燕自門上的孔看到外頭的人﹐驚訝極了。雖然他是澄湘的老板﹐但這麼晚來這找澄湘做什麼﹖「走﹐你走﹐你不要纏著我。」伊澄湘掩著耳朵對門外叫道﹐她才從夢境中月兌逃﹐他又追來了。
「澄湘﹐開門﹐我有話對你說。」衛達夫拍著門大叫。
「澄湘﹐衛達夫為什麼找你﹖」項翊燕捧著她的臉﹐門外的男子狀似瘋狂﹐和她的表情相去不遠﹐一定有關聯。「翊燕﹐叫他走﹐叫他走﹐我不見他。」伊澄湘退離門邊﹐顫巍巍地請求。
「衛達夫該不會是……他是你說的衛風﹖」項翊燕瞬間明白﹐不敢置信地問。
「澄湘﹗」衛達夫喊得聲嘶力竭。
「翊燕﹐求求你叫他走。」听著衛達夫受傷似的聲音﹐伊澄湘升起一種難以割舍的情緒﹐忍不住啜泣。
「澄湘﹐衛達夫是你說的衛風﹖」看他們一個在門里哭泣﹐一個在門外?s埃□鋮□燕更肯定了。
「他是﹐衛風就是他﹐今生他成了衛達夫﹐成了我的夢魘。」伊澄湘承認道﹐緊緊地掩住雙耳。
「他這樣會吵到鄰居﹐你出去見他。」項翊燕將她拉到門邊。
「翊燕﹖」伊澄湘驚惶地望著她﹐腳步遲疑。
「如果衛風真是你前世的情人﹐那麼你該面對你今生的情人衛達夫。」項翊燕不忍見他們彼此折磨﹐低聲說道。
「翊燕﹐你不懂﹐我不能。」伊澄湘感覺寒冷﹐她辦不到。
「你逃﹐他追﹐他追你都能從前世追到今生﹐你是躲不掉的﹐勇敢點﹐用心去感受﹐去面對他﹐去面對你的愛情。」項翊燕拍著她的臉頰﹐要她放膽去追求應得的愛情。
「昨日種種已死﹐我的愛情在前世已告結束﹐不會再有了。」那麼深刻又難舍的情愛已隨時光湮滅﹐不會再有人那般愛她了。
「有﹐你們今生的愛情才正要開始﹐他在外面呼喚你不是嗎﹖你們的緣未盡、情未了﹐去見他吧。」項翊燕含笑道﹐幫她整理好儀容﹐用力地將她推至門口。
「翊燕……」伊澄湘兩手抵在門上﹐回頭請求。
「公主﹐去見你的情人。」項翊燕在她耳邊小聲說道﹐打開門﹐將她推出門外﹐然後迅速關門上鎖。
伊澄湘連忙轉身拍打著門﹐「翊燕﹗」
「澄湘。」衛達夫站在她的身後﹐聲音顯得疲憊。
「別再來找我了﹐我不是你要找的李湘。」伊澄湘旋過身來﹐靠在門上心酸地看著他憔悴的表情。
衛達夫相思難耐﹐也傷痛于她的否認﹐他將她的雙手按在門板上﹐俯身尋到她的唇﹐深濃的情感借著這個吻傳達給她知道。
伊澄湘震動了一下﹐掙扎在他苦澀的吻里消失﹐她緩緩地抬起手想擁抱他﹐卻又垂了下來﹐只是任他輾轉地吻著。
「我找的人是你﹐不是李湘﹐不要躲我﹐不要。」衛達夫將頭垂在她的頸間哀聲地請求﹐找不到她便是找不到生命的意義﹐他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
「你何苦這樣痴痴地纏著我﹖」伊澄湘不能控制酸楚的柔情﹐軟弱地問他。
「我離不開你﹐我們曾是情人﹐現在是上司與屬下﹐而我決定要改變我們之間的關系﹐我要你再成為我的情人。」接連數日寢食難安﹐衛達夫變得瘦削﹐但他的眼神依舊明亮。
「我要辭職﹐你放了我。」伊澄湘選擇離開﹐不要他們互相折磨彼此。
「休想﹐我不會讓你離開。」衛達夫听到她要離開﹐抑制不住地揚高音量。
「不要用那種口氣命令我﹗」李湘的性格顯露出來﹐伊澄湘表現前所未見的嚴厲。
「你不再是公主了﹐我也不再是禁軍統領﹐我們現在的地位平等。」衛達夫沒有生氣﹐他認出了她的聲音。
「對﹐我不是公主﹐你去別處找你的李湘。」
伊澄湘偏著頭﹐不看他眼中的光彩。衛達夫捧著她的臉蛋輕聲訴說﹕「我要的是你。」
「我不要你……」伊澄湘狠下心淒楚地道﹐淚水滑入他的掌心里。
「紫陽﹐經過千年的歲月﹐我們好不容易才團圓﹐一定要如此相見不相識嗎﹖」
衛達夫吻著她緊閉的眼瞼﹐摟緊她的腰肢﹐聲音低啞地問。
「你我原本即為陌路﹐你來找我就是為了這個問題﹖」伊澄湘撇開臉望向其它地方﹐月兌離他的掌握。
「我只要你的一句話。」衛達夫將她的臉轉向自己。
「什麼話﹖」
「告訴我﹐你是李湘﹐你是我的紫陽。」他要親口听到她說出這句話﹐他要確定他們從沒有變。
「我是伊澄湘。」伊澄湘失去抗辯的力氣﹐麻木地道。
「撒謊﹐你的唇記得我﹐你記得你的衛風。」痛苦如潮﹐淹沒了一切﹐衛達夫說什麼也不相信她的話。
「你到底要我怎麼做﹖你一定要把我逼瘋嗎﹖」所有的知覺匯聚成一股強烈的狂亂﹐她緊盯著他的眼﹐將唇湊上他的﹐用力地咬?窗撥龤慼戮騿憧豐純式?
「紫陽﹐回來﹐回到我的身邊。」衛達夫任她咬著﹐唇邊流著鮮血﹐邊吻邊對她道。
她嘗到血腥味﹐猛然想起一句話──在莽莽塵世中﹐從古到今﹐愛情是鏡中花、水里月﹐終是只能遇見﹐無法挽求。
絕望的情緒排山倒海而來﹐她不能再承受一次分離。
她轉身離去﹐逃離他的懷抱﹐逃入黑暗的城市﹐忽略他在她身後一聲聲的呼喚。
※※※衛達夫形容枯槁地在辦公室里走來走去﹐胡髭不修、長發散亂﹐讓靜坐在角落的高仲苑看了好生不舍﹐又不知該怎麼勸他。
衛達夫突然停住步伐﹐轉過身來對他道﹕「牡丹﹐去找牡丹來。」
「牡丹﹖」高仲苑的兩道眉緊蹙。他又想做什麼了﹖「她不肯見我﹐我沒有別的法子。」衛達夫的眼神盲亂﹐只能想到這個方法。
「找牡丹做什麼﹖」高仲苑先不問誰不見他﹐淡淡地問他要這種花的用處。
「那是她最愛的花﹐以前我常送她牡丹﹐每次她見到了牡丹就會開心地笑﹐她便會想著我。」以前她見到了牡丹﹐會輕輕柔柔地對他展現絕麗的笑容﹐她會將花插在發上﹐當成想念他的信物。
「誰最愛的花﹖」高仲苑受不了他這種失魂落魄的表情﹐閉著眼問他。
「紫陽﹐紫陽最愛牡丹。」衛達夫振奮地握著高仲苑的肩膀﹐他不該只是像個瘋子地跑去找她﹐他早該想到用這法子的﹐他該善用他們前世的記憶。
「誰﹖你說誰﹖」高仲苑聲音緊繃。滿月復的怒火。
「李湘﹐李湘就是澄湘﹐你去找牡丹來。」衛達夫急急地告訴他﹐要他快去辦。
「達夫﹗」高仲苑拉著他的手緊緊握著﹐大喊一聲想將他喊醒。「李湘死了一千多年了﹐你能不能停止幻想﹖」
從大陸回到台灣整整一個月﹐他就是這個樣子﹐食無味、睡不穩﹐鎮日瘋瘋癲癲﹐連班都無心上﹐只會對著那幅紫陽公主的畫像出神﹐到了晚上﹐他又會跑到伊澄湘的家門前痴心等待﹐晚上等不到﹐他再等到白天。
「她沒有死﹐她只是在躲我﹐不許你咒她。」衛達夫臉色灰白﹐強行抽出自己的手。
他找到她了﹐她不會再死。
「什麼沒有死﹖李湘的墓都挖出來了﹐她死了﹐她死了一千多年﹗」高仲苑火大地道。他要怎麼樣才會甘心﹖非要把李湘的尸體拿給他看不可嗎﹖「李湘就是澄湘﹗去幫我把牡丹拿來﹐她看了花就會認我﹐她分明記得﹐卻謊稱她想不起來。」衛達夫抱著頭痛苦地喊。她說謊﹐她不承認﹐她強迫自己不記得。
「你要她想起什麼﹖」高仲苑覺得他固執得像條老牛﹐說也說不動﹐勸也勸不听﹐硬是要澄湘如人他的前世。
「我們的前世﹗去拿花來。」他的愛像火就快把他焚燒殆盡﹐他必須在瘋狂之前把她奪回來。
「達夫﹐你瘋了﹗台灣哪里有牡丹﹖」高仲苑氣得不停打顫。他說得簡單﹐牡丹說有就有的嗎﹖「洛陽有﹐你去洛陽把牡丹找來。」衛達夫沒有思考﹐他知道牡丹在他們曾居住餅的洛陽城有。
「洛陽﹖現在中國大陸哪還有洛陽﹖」他還醒不過來嗎﹖現在是什麼年代﹖「也對﹐都過了一多千年﹐那里不再叫洛陽了。」衛達夫自言自語﹐眼神散亂。
「達夫﹐你清醒一點﹐你不要再說什麼前世的東西﹐你不是衛風的﹐你上輩子沒那麼慘﹐你是被什麼輪回轉世迷昏了。」高仲苑極力想將他的思想糾正過來﹐不讓他把自己當成那對悲慘的鴛鴦之一。
「我說過我沒有﹗你為什麼不肯相信﹖」衛達夫怒火熊熊地吼。為什麼就是沒有人肯相信他﹖「好吧﹐就算你真的是衛風轉世好了﹐澄湘也未必是李湘轉世啊。」高仲苑不得不讓步﹐改為苦口婆心地勸著。
「她是﹐我知道她是﹐她也知道她自己是。」他不在乎沒有人相信﹐因為還有一個人知道﹐她知道。
「如果她說她不是李湘﹐你又能怎麼樣﹖你幾天沒睡了﹖你多久沒休息了﹖你要這樣瘋癲到何時﹖」高仲苑挫敗地問。每個人緣深緣淺各有不同﹐他卻一直強求﹐他知不知道他變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她不承認沒關系﹐但我不會死心﹐無論要花多久的時間﹐我都要把她找回來。」
衛達夫雙手掩著臉﹐只要他不放棄﹐他能在千年後找到她﹐相信也能再次讓她回到他的身邊。
「唐朝已經不存在了﹐即使你們曾經是那兩個人﹐那也是上輩子的事﹐你這輩子要這樣過下去嗎﹖如果她繼續不理睬你、不承認你﹐你又該怎麼辦﹖你死心好不好﹖」
斑仲苑幾乎要被他可憐的模樣擊敗了﹐不禁低聲下氣地求他。
「不﹐一千多年前我們被拆散﹐一千多年後我要她回到我的身邊來。」衛達夫疲累地抹一把臉﹐他在前世做過承諾﹐他們會在一起﹐即使死亡也不能讓他們再分開。
「為了前世的愛﹐你要賠上今生﹖值得嗎﹖」高仲苑萬分不解地搖著頭。愛情怎麼會把人折磨成這樣﹖「你愛過嗎﹖你懂嗎﹖」他緊握著雙拳大聲地質問﹐眼角的淚水溢出眼眶。
「我是不懂﹐我不明白你為何要為一個女子愛得這般苦﹖」高仲苑垂下頭﹐喉頭微哽﹐不知名的情緒涌上心頭﹐也為他感到悲哀。
「仲苑﹐如果你是我的朋友﹐就幫我圓這段情。」衛達夫握著他的肩頭懇請他幫忙。
「好……」看著他眼中的淚﹐高仲苑無奈地點頭。
「我愛她﹐上輩子沒有她﹐我不能活﹐這輩子沒有她﹐我活不下去。」衛達夫疲累地倚著他﹐體力漸感不支﹐連日來精柙上和身體上的勞累一擁而上﹐閉上眼﹐讓淚水落在高仲苑的身上。
深刻的愛戀﹐讓他到達崩潰的邊緣。
※※※由于衛達夫不肯讓她辭職﹐她也沒再去衛氏企業上班﹐伊澄湘只好每天繞過在門口等待她的衛達夫﹐從後門出去另找工作﹐把衛達夫交給項翊燕應付。
這天﹐當她回來時﹐在門口差點被花瓶絆倒﹐張大了眼看著滿室的花海。「這是怎麼回事﹖」「你回來了﹖快過來幫我插花。」忙碌無比的項翊燕听見她的聲音﹐像是找到了救星般﹐趕緊叫她過來幫忙。
「怎麼會有這些花﹖」伊澄湘瞪著眼前熟悉的花朵﹐一抹苦楚劃開她的心﹐記憶流淌而出。
「對﹐我們家變成花海了﹐還是最上等的牡丹花海。」項翊燕對這些花朵的到來一點也不意外﹐只是她沒料到衛達夫竟然會送這麼珍貴的花。
「是誰送來的﹖」伊澄湘知道只有一個人會送她這種花﹐但她還是要問。
「你的情人﹐衛達夫。」項翊燕輕描淡寫地說﹐端坐在花堆里修剪花枝﹐仔細地照料著花朵。
「把花退回去﹐我不要看到它們。」伊澄湘覺得那些花將她的心翻過來又顛過去﹐地想起了他曾溫柔地替她將在簪在她的發上﹐說她像牡丹﹐是洛陽城里最珍貴的一株牡丹。「我試著想退﹐可是送花的人說他收了錢不肯讓我退﹐我只好擺在屋子里。」項翊燕聳聳肩﹐其實她並沒有大力的阻攔﹐反而大方地開門讓他們把花搬進來。
「這些……不是他親自送來的﹖」伊澄湘顫抖地伸出手握住一株牡丹。
「澄湘﹐你知道這種花是長在哪里的嗎﹖」項翊燕深深地長嘆﹐抬起頭來看著她。
「洛陽﹐它是洛陽城城花。」她當然知道﹐這是她家鄉的花朵。
「洛陽離這里有多遠﹖你要他親自送﹖」那個可憐的衛達夫派人不遠千里地把花送來﹐這要花多少金錢和人力﹖她還要他親自送來﹖「我沒有要求他送花﹐我沒有要求他每天來門口等我﹐我沒有要求他每夜來我的夢里糾纏我。」伊澄湘搖著頭﹐她沒有要求過﹐她不知道他會這麼做。
門鈴又定時響起。
「你瞧﹐又送來了」項翊燕看了看時間﹐真是一分不差﹐準時到府﹐高效率。「又送來﹖」伊澄湘茫然地問。
「今天你出門後﹐每隔半小時快遞公司就送花來﹐我在屋子里已經找不到東西插花了﹐你看﹐我連垃圾桶都用上了﹐等一下我準備把花插在馬桶。」項翊燕站起來拍拍身上的葉片﹐在房子里再挪出一些空間後﹐跑去開門。
「辛苦你了。」她從快遞公司人員的手中接過一盒紙箱﹐關上門後﹐訝異地看著伊澄湘將花朵從花瓶里抽出﹐抱在身上﹐兩眼東張西望。
「你做什麼﹖」她在找什麼﹖「我要把花扔掉﹐我要讓它們從我的視線範圍消失。」伊澄湘氣息不穩地道﹐她不能看這些花﹐她不能看這些會勾起她所有回憶的花朵。
「這花還好好的﹐干嘛扔掉﹖」項翊燕把紙箱放下﹐走到她面前生氣地問。
「他是故意的﹐他送這些花根本就是別有用心﹐他明知道我最喜歡的就是這種花﹐他知道的……」伊澄湘聲音哽咽﹐淚水不停地在眼眶打轉﹐然後奪眶而出﹐滴落在鮮艷的花瓣上。
「他想打動你的心﹐讓你不再躲、不再逃。」項翊燕也知道衛達夫的用意﹐她毫不猶疑地點明。
「我還能逃嗎﹖我根本逃不開。」伊澄湘低頭哭泣﹐把花朵按在胸口。
「我不得不承認他為你費盡了心思﹐這麼痴情的男人﹐你怎麼舍得再拒他于千里之外﹖」換作她早就投入他的懷抱里了。何況這個男人愛澄湘愛了一千多年﹐她怎麼能不被他打動﹖「我舍不得﹐我舍不得他……」她當然舍不得﹐他為她折騰成那個樣子﹐她舍不得﹐她的心好痛。
「澄湘﹖」項翊燕看她突然放開了胸前的花朵﹐面色如遭雷擊﹐擔心地問。
伊澄湘看著胸前﹐因為抱得太用力﹐花瓣的顏色映染了她的衣裳﹐花色如血﹐濡染了她一身﹐就像那夜她身上所穿那件混和著她和他的血的衣裳﹐躺在地上的花朵似乎正在對她泣訴。
「我的身上留有他的血﹐經過一千多年﹐我還是無法抹去。」伊澄湘看著攤開的手掌。「澄湘﹐不要自責﹐殺他的人不是你。」項翊燕攬著她的肩頭勸道。她也是受害人﹐她沒有必要這麼做。
「告訴我﹐他為什麼會變得冰冰冷冷﹐先我而死﹖他怎麼不等我﹐讓我陪他一起走﹖」
伊澄湘淚眼模糊。他若不要她陪﹐他該告訴她﹐他怎麼可以不讓她相隨﹖「澄湘﹐你還愛他是不是﹖」項翊燕抱起一大束花朵放在她的??j□「是的﹐我愛他﹐失去他﹐我也是了無生趣。」伊澄湘緊抱著花朵淚如雨下﹐即使她禁錮起她自己﹐但地無法禁錮愛情。
「你愛的是誰﹖衛風﹖還是衛達夫﹖」項翊燕露出了笑容。愛是很好﹐不過﹐她希望澄湘不是只愛衛風﹐衛達夫或許比衛風更愛她。
「他們是同一個人﹐我給的是同一種愛﹐千年來不曾改變﹐我始終都愛他。」伊澄湘說出心底深處的依戀﹐過去那無比華麗、蒼涼的記憶﹐時時挑起她的悸動﹐就像終生不能遺忘的愛戀﹐她常常在夢中看他的影子輕巧地滑行而過。
無論四季如何遞嬗﹐輪回如何輾轉﹐自始至終﹐她愛的都是他。